19、

周幼棠也看到了孟憲,微微一怔後,心裏開始疑惑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怎麽湊到了一起。正想說話,孟憲那邊又被搡了一下,站不穩,差點兒摔倒。周幼棠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下。

“怎麽回事?“周幼棠問。

孟憲也顧不得那麽多了,直接說了句:“攤主找了我們假錢。”

周幼棠目光又向攤主那裏瞟去,見方迪迪正跟他爭執,一把將她拉在了身後。

方迪迪此時正來勁,突然被人這麽一打斷,還不高興呢。結果一瞧,居然是周幼棠。

“幼棠叔,你怎麽來啦?”

周幼棠一時沒說話。他剛從遼城出差回來,兩天沒怎麽睡過囫圇覺,原本正靠在後座假寐養神,偶然一睜眼就看見方迪迪在街邊跟人吵架,立刻就讓小何把車停下了。目光在攤主和方迪迪身上一掃,他問:“你們這是怎麽回事?”

方迪迪立馬指著攤主說:“他找我們假錢還不承認。”

攤主這邊見來了個穿軍裝的,心裏也有些發怵。嘴上還是不承認:“那錢不是我的,是你拿假鈔來訛我的!”

嘿,居然倒打一耙。方迪迪氣炸了,要上前理論,被周幼棠攔住。

“不許衝動。”他叮囑她一聲,接著看著攤主說:“你們在街邊出攤,也算是個體戶了,都辦工商執照了沒有?”

“……”蛇打七寸,一眾攤主都啞了。

見他們不說話,周幼棠繼續說:“怎麽,是我記錯了?這難道不是工商局新出的規定,要求路邊攤也要有執照?而且,規定對衛生水平也做了要求,你們這合不合格?

又一波精準打擊,個別攤主受不住了:“老劉,你就把錢給人姑娘換換吧,哪有你這樣做生意的!”

“就是就是,我都聽見了,你今天剛來就罵晦氣,說收了個假20。做人憑良心,不能把這晦氣轉嫁給別人呀。”

“就是……”

越來越多的攤主附和,老劉撐不住了,從兜裏掏出一張20,遞給周幼棠:“算你狠!”

周幼棠麵色不改,把錢給了方迪迪。

一個小小的糾紛,就這樣圓滿的解決了。方迪迪看著周幼棠,眼睛直放光:“幼棠叔,你真厲害!”

周幼棠不吃她這個恭維,隻問:”怎麽跑這裏來了?”還跟人吵了一架。

“出來玩來了,看這兒有賣吃的,本來想嚐個鮮,誰想發生這種事了,晦氣!”說著瞪了那攤主一眼。

“又亂花錢了。”周幼棠注意到她手裏提的。

方迪迪哼一聲:“哪兒有亂花錢!我現在在軍區歌舞團跳舞呢,都好久了,這是我們家老太太給我表現好的獎勵。你看你一點都不關心我。”

難怪。周幼棠:“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也終於知道幹點正事兒。”

“你可別小瞧我!”方迪迪驕傲地抬了抬下巴。

眼裏終於浮出一絲笑意,他又問:“幹什麽去?”

“去看電影呢。原本打算去軍區禮堂的舞會,可孟憲不願意去,我一個人去也沒意思。”說著她看向孟憲,“這就是孟憲,我在歌舞團的戰友。”

突然被點名的孟憲愣了下,嘴裏咬了一半的炸糕卡在了那裏,不知道該鬆口還是繼續若無其事地吃進去。她原本是想趁著兩人說話的時候趕緊把炸糕吃了免得拿在手裏不好看,哪想到方迪迪突然把注意力轉向了她。

方迪迪看著她咯咯地笑出來:“瞧你那小傻樣,像隻小鬆鼠。”

孟憲隻得把整粒炸糕咬進去,臉頰鼓鼓地嚼嚼咽了下去,頭微微低了低。似是感覺到嘴角沾的有桂花糖漿,她不好意思拿紙擦,伸出舌尖飛快地舔了一下。

周幼棠瞧了孟憲一眼,對方迪迪說:“電影院離這兒不近,你們打算怎麽過去?”

“坐公交。”方迪迪說,瞥見他身後那輛車,又笑,“順路嗎?能不能送我們過去呀?”

這話一出,先有反應的是孟憲——她怎麽可能會讓周幼棠送?然而不待她拉住方迪迪引起她的注意,周幼棠那邊已經開口了。

“也罷。”他說,“省得你拿那麽多東西在手裏不安全。”

孟憲聽到這話,眼皮猛跳了一下,而方迪迪已經歡呼開了:“真的嗎?”她驚喜地看著周幼棠,見他沒否認,迫不及待地跑過去打開車門:“好呀,那我和你坐後麵,憲憲她坐前麵。”

周幼棠沒動,隻說:“我坐前麵,你跟你的朋友坐後麵。”

方迪迪不情願,她想跟周幼棠坐。可想了想讓孟憲一個人坐前麵確實也不合適,便答應了,先行上了車。一旁的孟憲仍在原地站著,沒急著上車。她呆呆地看著周幼棠,仿佛有些不知所措。要知道她早在心裏接受了不會再跟他有任何往來的現實,今天這樣偶然遇見也就罷了,怎麽她現在又要坐他車了——雖然知道他這是為了方迪迪,孟憲心裏仍覺得不合適。

周幼棠也同樣看著她,卻並沒有催她上車的意思。沒了方迪迪站在前麵,他這才算是真正看見了她。今天的她穿了一身便裝,上身是一件牛仔襯衣外罩著一件深色毛衣外套,下身是一條深棕色燈芯絨長褲,再配上一雙黑色皮鞋,打扮的像是一個正讀大學的女學生,渾身上下充滿了書卷氣。頭發還是兩股麻花辮兒,但是沒有之前打理的整齊了,縷縷碎發散在鬢角額前,卻並不難看。一個青春靚麗的小姑娘,隨便打扮一下都是一身俏。

俏。周幼棠不知自己為什麽會用這樣一個字來形容孟憲,大約是她給他的視覺衝擊過於明顯,而他,又有不短的時間沒見過她了。不得不說,連他自己,都對今天的見麵感到意外。

“憲憲,快上車呀!”

方迪迪的聲音,將兩人都喚回了神。孟憲低下頭,上了車。餘光注意到周幼棠正回了目光走向副駕駛,自始至終沒再看她一眼,仿佛剛剛那短暫的注視是她的錯覺。

車子慢慢地開向電影院,孟憲正襟危坐在後排,不發一言,甚至也不再用餘光打量周幼棠。好在方迪迪為了方便跟周幼棠說話與她換了位置,不用坐在他的正後方,又有方迪迪在旁嘰嘰喳喳,氣氛太至於太讓她緊張。

“幼棠叔,你是不是見過我小姑了?我聽人說見你們一起吃飯了。”

“你知道的還不少。聽誰說的?”周幼棠挺有閑心地跟她聊。

“真的呀?”方迪迪扭過頭來,“那你是不是又喜歡上我小姑了?重新又跟她在一起了?”

方迪迪口中的小姑就是方曼輝,他爸爸最小的妹妹。

聽她提起方曼輝,周幼棠神色未變,隻是說:“大人的事兒,小孩兒少打聽。”

“誰是小孩子?我成年了好不好。”方迪迪不滿道,忽又充滿期待地湊上前,“幼棠叔,你就等等我嘛,等我滿二十歲,就嫁給你!好不好?”

這話逗樂了小何,跟著笑了笑。

周幼棠卻不領情:“算我求你,把這福氣留給別人,我還想多活幾年。”

方迪迪哼一聲:“我就知道!”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周幼棠顯然是心情不錯在跟她逗悶子,並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可孟憲卻聽出了親昵和縱容,這說明兩個人的關係並不一般。也是,像周幼棠這樣身份地位的,一般關係的人又怎麽敢這樣跟他說話。她想起了自己幾次在他麵前的情形,差別不是一般的大。莫名就品出了一絲尷尬來,孟憲覺得自己此刻坐在車裏,就像她手裏捏的這串桂花炸糕一樣不合時宜。

早知道就不該答應方迪迪出來亂跑——孟憲怔怔地想,不自覺地將手裏的桂花炸糕往下移了移。

周幼棠這邊,透過後視鏡將孟憲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緊繃,這是他對她的第一感覺。雖然看似很端正,但還是有很多小動作,將她的真實情緒泄露了出來。怎麽,跟他同處一個車廂裏,就這樣讓她不自在?

所有人各懷心事,車子開了大概十幾分鍾後,就快要到電影院門口。

方迪迪:“幼棠叔,你有空要來我家玩兒,趁我小姑不在的時候。”

周幼棠沒有搭理她的胡話,隻是囑咐:“看完電影直接回去,晚上不要在外麵亂跑。”

車子穩穩停下,孟憲默默鬆了口氣,打開車門下車。她是打算下了車以後再跟周幼棠說聲謝的,這樣顯得恭敬禮貌些,不想一隻腳剛踩著地衣服就被掛住了。孟憲隻感覺到一股力在往回拽自己,她試圖回頭看一下,結果卡的更緊。伸手去夠,又有些別扭。倉皇局促間,她抬頭瞄了眼周幼棠。

周幼棠正在等她下車,稍一回頭時,與她投過來的那個眼神相遇。男人略有不解,輕挑了下眉頭,視線下移了幾寸,他明白過來了。神色有那麽一刻的停頓,須臾,他微微傾過身來,伸長手臂解開了她被掛住的毛衣。

這一切似乎隻發生在這一瞬,但孟憲的臉頓時漲紅!她立刻下了車,看著周幼棠,小聲說了句:“謝謝首長。”

周幼棠已經習慣了她的稱呼:“不客氣,小孟同誌。”

孟憲沒再說什麽,繞過車尾跟方迪迪站到了一起。等她跟周幼棠說完再見,她跟著方迪迪快速離開,沒敢再回頭。

吉普車也沒多做停留,很快離去。相比孟憲的局促不安,周幼棠則淡定的多,但心中也並非毫無波瀾。

果如他所料,這個姑娘在撇清跟周明明關係的同時也順便撇清了跟他的。雖然心中早有預備,但親眼所證,又是另外一種不同的感覺。

“主任,大院到了。”小何停穩車子,對他說。

周幼棠從思緒裏回神,看到國防科工委家屬院的大門。揉了揉眉,他說:“謝了,明天還是老時間。”

“是!”

周幼棠下了車,緩步邁進了大院。

院裏,是一番平和的光景。昨夜剛刮了一夜風,幾個勤務兵正拿著掃帚清理落葉,見著他,都紛紛駐足敬禮道首長好。周幼棠一一頷首而過,來到院裏的最後一棟樓。他住在三層。這套房子是他母親留下來的,是她當年在國防科工委工作時常住的。自她去世以後,這房子就閑置了下來,直到周幼棠軍校畢業進入總參工作之後,才重新搬過來住。

周幼棠打開房門,便覺著一股清冷的氣息,想來是太久未住的緣故。但角角落落裏並未覆上灰塵,處處可見清理的痕跡,應該是有人來打掃過。

周幼棠脫下軍裝外套,打開窗戶透氣,一陣涼風趁機鑽了進來,刮的他微眯了眼。站立片刻,回到了裏屋。正好,桌子上的電話也響了起來。周幼棠解開袖扣,隨手接起。

一陣爽朗的笑聲從電話那頭傳來:“幼棠,你好!”

周幼棠下意識站直:“您好,大隊。”

“聽說你前兩天過來了,我到軍區開會了正好不在。怎麽樣,在燕城工作順利嗎?”

“上周到遼城出差,順便回去了一趟。多謝大隊關心,還算順利。”

“順利就好,你我不擔心,放在哪兒都埋沒不了。怎麽,這回專門過來找我,是有事?”

“瞞不過您。”周幼棠看著窗外已經開始落葉的樹木,說,“我想跟您說,我回燕城之前跟您談過的那件事,我打算著手做了。”

電話那頭沉默幾秒:“考慮清楚了?”

“是,非常清楚。”

“好!”響亮的一聲,帶著讚許,“我支持你,有需要大隊幫忙的,你隻管說。”

周幼棠笑了一笑:“好,謝謝大隊。”

掛了電話,周幼棠坐回到沙發上,輕出一口氣。不過半分鍾,電話鈴聲又響了,這回是老爺子打過來的。他老人家現在正在南江療養,不遠千裏打過來一通電話,還以為是有急事,不想竟是為了周明明。老爺子得知了周明明去南江陸軍指揮學院學習一事,想讓他找時間電話跟明明聊聊,教教他怎麽做人做事。

周幼棠聽了無言片刻:“您怎麽想起給我攤派這個差事?”

老爺子歎了口氣:“明明讓你大嫂慣壞了。好的習慣沒養成,壞的習慣一大堆,這樣下去遲早要壞事。他也到了解決個人問題的時候了,但不會做人,也就不知道該如何愛人。姑娘稍微清醒理智一點的,都能看出來他的毛病,不會跟他。你是他小叔,多少幫著他糾正一點。”

周幼棠知道家裏幾口人難得安寧,怕老爺子多思再傷著身體,他應下了。掛電話的瞬間,不知怎的,腦海裏忽然浮現一個念頭——

這算是他自己找給自己的麻煩吧?那那位姓孟的女兵,算不算是就此欠他了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