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寒假結束,溫遠的悠閑日子亦到了頭,因為轉年,她就進入高二下學期。

按照慣例,高三一開學學校便統一組織第一輪高考大複習,於是高二下學期課程便安排地異常緊。平常溫遠的學習成績能排在班級中遊,可現在哪怕她拿出九成力氣,也略顯吃力。開學一個月後的月考中,溫遠第一次掉出班級前三十名。

麵對著考卷,她心生出一絲沮喪感。見蘇羨走過來,她略帶期待地問他:“你說,這次的考試題是不是有些難?”

難,就是她考不好的理由。

蘇羨怎麽會不明白她是在尋求安慰,他笑著揉了揉她的頭:“走吧,我請你吃冰淇淋。”

兩人比肩都在回家的路上。一個冰淇淋下肚,溫遠的心情也好了許多。蘇羨推著自行車走在她身邊,眯起眼睛看著遠方:“溫遠,你想考哪個學校?”

溫遠眨眨眼,反問:“你呢?”

“我啊。”蘇羨跨上自行車,一邊以步行的速度蹬著車子一邊做出一副思考狀,“其實家裏是想讓我留在B市的。”

“知名的高等學府大多都在B市,憑你的成績當然要留在這裏,除非你準備要出國。”

蘇羨笑了笑:“那你呢?也留在B市?”

“我嗎?”溫遠看著前方的路,喃喃說道,“我家裏的意思也是如此,但是我這個成績——”

“沒關係的。”蘇羨突然刹住車,輕聲說道,“我幫你補課。”

“你不怕耽誤你複習的時間嗎?”

“怎麽會。”蘇羨笑的格外陽光燦爛,“在你心裏,我不是一直都是不學習也會考的很好的人麽?”

溫遠赧然地笑了笑,快要走到分岔路口時,她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問蘇羨:“這段日子怎麽沒見唯一來學校?”

“他家裏給他找了個家教,讓他在家裏學習。說是今年十二月份要入伍,從部隊上考軍校。”

“軍校?”溫遠忍俊不禁,“他的性子能適應嗎?”

“可不就是想剔他的反骨。”

溫遠會心一笑:“那陳瑤呢?我怎麽感覺這段時間陳瑤也不怎麽露麵了?”

“分手了。”

“分手了?”溫遠愕然,“怎麽會?”

“一個未來的軍官,一個未來的明星,怎麽在一起?”

溫遠覺得不解:“他們做什麽跟他們分手有什麽關係?”

真是一個單純到執拗的人,蘇羨歎口氣:“這種差距隻有身處其位才會明白,唯一說白了還是一個很單純的人,而陳瑤這個人我自始至終都覺得她城府很深。唯一不會是她的對手,所以分手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溫遠想到了秦昭。她明白她為何會選擇溫行之了,因為不論是家世、學曆還是長相,他都是最般配她的人。若是兩個差距太大的人在一起,一方總需要遷就另一方,長此以往,勢必會厭倦。老話講門當戶對,不是沒有道理。

溫遠忽然覺得有些迷茫:她命定的另一半圓,又該是怎麽樣的呢?

補習的時間定在周末,地點就是蘇羨的家裏。

溫遠跟蘇羨認識很長時間了,但去他家卻還實屬第一次。不去不知道,一去嚇一跳,原來蘇羨家住的是獨門獨棟的別墅小樓,而且是在號稱寸土寸金的B市的中心地帶。於是溫遠眼中的蘇羨瞬間多了個標簽:有錢人。

蘇羨笑:“有錢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溫遠隻當他謙虛,正想開他幾句玩笑,迎麵走來一個讓她無比意外的人——安然?

安然顯然也看見了她,原本笑著的臉瞬間陰沉了下來,可還得隱忍著不能發作。她瞥了溫遠一眼,轉過頭對蘇羨說道:“你今天有空嗎?”

蘇羨搖搖頭:“今天要幫溫遠補課,你有事?”

“也沒什麽事,就是想問問你出國的事考慮的怎麽樣了。”

蘇羨臉色微變,很快又恢複坦然:“我沒想出國,所以這件事就不用考慮了。”

“蘇羨!”安然生氣地跺跺腳,忍了又忍才沒發火,眼角吊的高高的看著溫遠,“你是該好好補補課了,否則就得倒數了。”

知道她是遷怒,溫遠沒做聲,隻等著安然窈窕的身姿離開她的視線,才吐吐舌頭,小聲抱怨道:“你跟她一個小區?”

蘇羨漫不經心地點點頭:“父親這邊生意上也有往來。”

“那就是青梅竹馬了?”

“別胡說!”蘇羨難得瞪她一眼。

溫遠笑得一臉促狹。

有了蘇羨的幫忙,溫遠在重壓之下終於得以踹口氣,這一放鬆的結果就是睡過了頭。周一趕到學校的時候,所有的人都集合到操場上升國旗了,教室裏隻有安然一個人不緊不慢地在收拾著東西。溫遠匆忙中與她打了個招呼,她卻是看也不看她,徑直走出了教室。溫遠討個沒趣,隻好快速換好校服趕去操場,不料跑得太急,從書桌裏帶出來一個淡藍色的信封。

溫遠將它撿了起來,一看信封落款處的“蘇羨”兩個字,她不禁挑了挑眉毛。雙手飛快地拆開信封取出信,隻看了一眼,便迅速地合上了。因為,這是一封情書。

溫遠頓時像發了燒似的渾身不自在。她上高中兩年,這是唯一收到的一封情書,還是蘇羨寫的。這,怎麽可能呢?

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煎熬了一天,溫遠決定問個清楚。

下午課結束,在晚自習開始之前有一小時的晚飯時間。趁這段時間,溫遠燥著臉把蘇羨拉到了教學樓後的一個死角,對著他那張臉,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隻好焦躁地原地打轉。

“打住。”蘇羨做了個停的手勢,“你都快把我給轉暈了。”

溫遠隻好紅著臉看他,手裏緊緊地握著藍色信封:“是不是你寫的?”蘇羨沒說話,許是沒反應過來,可這短暫的遲疑已經讓溫遠忍不住亂猜:“真是你寫的?你忘了我上次為什麽被叫家長了?而且我們馬上高三了,怎麽還能想這些問題?方老師是怎麽教育你的?”

“溫遠。”

在她一口氣說了一通之後,蘇羨淡淡地開口叫住了她。像是卡帶了一般,溫遠忽然停了下來,兩人對視了幾分鍾,蘇羨彎起手指,在她腦袋上彈了一下之後:“你嘰裏咕嚕在說什麽?我寫什麽了?”

“這個。”溫遠聲小如蚊吶,把手中的藍色信封遞給了他。

蘇羨用兩手指撚了過來,假裝看得很認真:“嗯,寫的是挺不錯。感情充沛,感人至深。”

“署名可是你。”

蘇羨擺出一副誇張的表情:“我字有這麽難看?我可是獲得過全國書法大賽一等獎的。”

溫遠瞪他一眼:“真不是你寫的?”

蘇羨搖搖頭:“百分百不是我。”

溫遠不禁呼出一口氣:“嚇死我了。”

蘇羨失笑:“別告訴我,你為了這個煩惱了一天。”

“當然不會。”溫遠心虛地矢口否認,“我隻是不想再因為這種原因被叫家長。”

“那要是這封信真是我給你寫的怎麽辦?”蘇羨仿似忽然有了興致,“假設就像信上說的:我喜歡你,想跟你上同一所大學,以後也在一起——你會怎麽樣?”

溫遠像是看外星人一樣看著他,有些笨拙地拒絕道:“不行的。要到25歲才能談戀愛。”

蘇羨看著她,靜靜地看著她,嘴邊最終劃開一個笑:“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溫遠覺得他有些奇怪。

蘇羨曲指又敲了她腦袋一下,沒好氣地回應:“知道你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溫遠紅著臉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兩人不約而同撲哧笑了出來。

雖然清楚了信不是蘇羨寫的,但溫遠臉皮子薄,經此一事,倒不好像之前那樣跟他相處了,莫名地會覺出一絲尷尬來。周末的補習也找理由推脫掉,沒了蘇羨的輔導,溫遠高三前的最後一次考試,成績並不理想。

領了成績單,溫遠頗有些沮喪地回了家。隔壁溫宅院門外停了不少汽車,溫遠匆匆掃了一眼,竟意外地發現停在最外麵的是溫行之的那輛賓利。他,回來了?

自從雀嶺山一別之後,溫遠幾乎有四個月沒見到他了。她站在原地愣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伸手摸了摸那輛低調又奢華的轎車。觸手可及,足夠真實。

“溫遠?”

一道低沉的男聲傳來,溫遠飛快地縮回手,抱緊懷中的書,睜大眼睛看著從後麵走過來的人:“溫小叔,你回來了?”

溫行之嗯一聲:“期末考試結束了?”

想起成績單,溫遠不敢繼續這個話題,含糊地點點頭,又問:“太陽這麽大,你怎麽不進屋?”

“在這裏透透氣。”溫行之垂眉看著她手中的一摞書,拿起一本,邊翻邊問,“最近學習怎麽樣?”

還是沒能躲過,溫遠悶悶地沒有答話。而溫行之也不需要她說了,因為她的成績單就夾在他拿起的那本書中。

溫行之撚著這張薄薄的紙,認真地看了一分鍾,語速緩慢地說出三個字:“不簡單。”

“我盡力了。”溫遠小聲為自己辯解。

“盡力?”溫行之挑挑眉,“照你這個盡力法?我豈不是又要親自拜訪你的方老師了?”

“那有什麽關係。”溫遠大著膽子反駁,“方老師對你總是溫柔的。”

說完,她的腦袋被溫行之輕敲了一下,“又不是多光彩的理由,你以為我會喜歡這種再一再二又再三的事?”

溫遠不敢吱聲了,她抱了一大摞書回來,胳膊已然酸的不行了。溫行之伸手接了過來,帶著她進了她家。

客廳裏成奶奶正在忙,她見了溫行之,忙問:“是不是準備走啦?再等等吧,老爺子那邊應該馬上就見完客。”

“不用了。”

成奶奶的表情看著有些焦急,內心也忍不住埋怨溫老爺子。誰家父子倆見麵搞得跟領導接見下屬似的。家裏有客是一回事,關鍵還是老爺子心裏有氣。躊躇了片刻,成奶奶又說,“行之,你別嫌我多事,我問問你,你真看不上老秦家的姑娘?”

見提到秦昭,溫遠的耳朵立馬支起來了,誰知溫行之掃過來淡淡的一撇,溫遠立馬抓著頭轉過身,蹭到沙發邊拿起一本書假裝在讀。

移開視線,他對成奶奶笑了笑,“您老多慮了,無所謂瞧不瞧得上,秦昭我認識久了,若要覺得合適早就在一起了。”見成奶奶還想勸,溫行之索性直接說了,“等會得閑了,麻煩您過去那邊跟老爺子說一聲,就說他老人家受累了,但這種事,還是水到渠成的好。”

成奶奶隻覺得頭疼,“你不氣他心裏不舒坦?”

“所以才讓您轉達。”溫行之笑著異常溫和。

見勸不動,成奶奶唯有無奈地歎一口氣。

溫行之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而後默默地轉身出了大廳的門。尚未走遠,就聽見有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在喊他,一轉身,瞥見了趴在窗邊的溫遠。溫家是那種老房子,窗戶是要從下往上抬的,溫遠一邊用胳膊舉著窗戶,連落了一鼻子的灰都顧不得擦,隻眼巴巴地瞅著他。

溫行之看她這幅模樣,不由得微哂,走過去替她撐住了窗戶,說道:“怎麽?”

本就是瘦削俊挺的身材,再加上外麵的台子一墊,溫行之頓時高了幾分。溫遠用仰望的姿勢看著他,說,“你沒跟秦昭姐姐在一起嗎?”

“是誰說我們要在一起?”

聽了這話,溫遠心中竟好似鬆了口氣:“那我暫時不會有嬸嬸了?”

這個嬸嬸,溫遠說的別扭至極。

溫行之在她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說道:“這些都不是你該想的,好好學習才是正經。”

說著就要撂下窗戶,被溫遠輕輕擋了一下。

“我還有事沒說呢。”許是因為有些激動,她的鼻尖冒出點點汗跡,可遮不住她那亮晶晶的眼睛,“我前幾天收到了一封情書。”

“情書?”

“署名是我的一個朋友,但其實,不是他寫的。”她說著,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溫行之覺得好笑:“溫遠,為什麽你的麻煩總是跟情書有關?這次又是怎麽回事?”

“這個不是重點。”溫遠說,“你知道嗎?我們高三畢業的時候會有一場成人禮,全體高三生都會參加。那時候,學校會評一些優秀學生讓他們上主席台領獎。”

“所以?”

“所以我想說的是——”頓了下,她說,“我從現在起什麽都不想,好好學習,爭取讓你能看到站在主席台上的我,好嗎?”

她在邀請他參加她的成人禮。他參與了她的過去,如今,她希望他見證她的長大。也許是信心不夠,她的語氣有些躊躇,但更多的是期待。

溫行之低頭看著這個瘦弱的滿十八歲的小姑娘,終於抬起另一隻手,擦掉了她鼻子上的灰。溫遠抬頭看著他,隻覺得隱在餘暉中的他,聲音連帶著輪廓,都柔和了起來。

“好。”她聽見他說,“我等著。”

人的努力和堅持都是需要方向和信念的,這種話溫遠是早就聽人講過的,可真正的切身體會,卻是到現在才有的。進入高三之後,她學習是前所未有的刻苦,而時間也像上了發條一般,越走越快,一轉眼,就到了十一月末。

溫遠最近心情不太好。近期學校組織了一次大型考試,大部分學生取得的成績都不太理想,包括溫遠。教務處立刻決定放假三天,以作整休。

溫遠不願鬆懈,照舊看書到很晚,第二日就有些起不來。喬雨芬推門而入的時候,她正縮在被子裏睡得香甜,大半個腦袋裹在被子裏,隻露出一個頭頂。

喬雨芬俯下身,揉了揉她的腦袋:“還賴床呢?成奶奶飯都快做好了,今天你爸爸和溫祁都不在,成奶奶特意晚做了早飯,好讓你多睡半個小時。”

溫遠亦不敢偷懶,醒了神就下床洗漱。喬雨芬在外間一邊幫她收拾床鋪一邊說道:“遠遠,這段時間你辛苦了,今天休息一天吧,你溫冉姐姐要來你溫爺爺家。”

溫遠正閉著眼睛刷牙,聽見這句話立馬精神了過來,“真的嗎?什麽時候?”

“今天上午。”喬雨芬說,“她快放寒假了,回去之前想過來一趟。”

“那真是太好了!”溫遠高興不已。

溫冉是溫恪長子溫行潤的女兒,現在在B大讀研究生。雖是溫爺爺的親孫女,可自溫遠記事以來,溫冉從未在溫家大院裏住過。因為親生父親早早謝世,溫冉一直和親生母親住在T市。小的時候溫遠見過溫冉幾麵,而後就很少見了,溫遠算算時間,那應該是在她父親溫行潤去世之後。

這麽些年,通過零零碎碎的事,溫遠也大概明白了這其中的緣由。好在溫冉大學是在B市讀的,喬雨芬受溫冉母親的囑托,經常照看著她,溫遠見溫冉的次數才多了一些。

雖然在溫冉上大學之前兩人已經很久沒見過了,但許是兩人性格相容,沒多久就熟悉起來了,等到溫冉大一上學期要回家的時候,溫遠死活不讓她走,非要留她在B市過年。這姐妹情深的連喬雨芬都忍不住感歎。

“瞧瞧你,你爸爸回來都沒見你高興成這樣。”

喬雨芬嗔責她一句,整理好書桌,又順便從地上撿起一個信封。等到溫遠擦著臉從衛生間走出來的時候,喬雨芬正撚著那張淡藍色的信紙,眉頭緊蹙。

溫遠一看便知大事不好。是那封署名蘇羨的情書,溫遠一直沒有丟掉,壓在了書包的最底層。她早已和蘇羨已經和好如初,這封信也忘到九霄雲外了,卻不想現在掉了出來。

喬雨芬看了溫遠一眼:“這是怎麽回事?”

溫遠紅著臉,憋足地解釋道:“不是寫給我的,是誤會,是個玩笑。”

“寫著你的名字呢,當媽媽看不見?”喬雨芬指了指她的名字,肅聲道,“你可是跟媽媽保證了不早戀的。”

“我沒早戀!”溫遠委屈地辯解,“不知是誰放進了我的抽屜,我怕別人看見就塞書包裏了,一直忘了丟掉。”

喬雨芬認識趙唯一,因為趙家畢竟跟溫家有來往。但是蘇羨這個人喬雨芬就不知曉了,所以溫遠才敢撒這樣一個謊。

喬雨芬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而後將信收了起來,點了點她的腦門:“還有半年就要高考了,你可不許開小差。考不了B市的大學,看你爸爸怎麽訓你!”

“知道了。”

大學,B市的大學。溫遠看著喬雨芬離去的背影,覺得有些無力。

溫冉是上午十點來的,先去了隔壁溫家大院看望爺爺,半個小時後才來到了小溫家的院子。

溫遠正在二樓曬太陽,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時,嗖地一下就跑下樓:“冉冉姐!”

她像樹袋熊一樣撲到溫冉身上,把溫冉和喬雨芬成奶奶都嚇了一跳。

“這孩子!”

“沒事。”溫冉紅著臉,淺笑著扶住了溫遠。兩人雖是好久不見,但對視一笑,那種熟悉的感覺就又回來了。

溫遠有太多的話想跟溫冉說,以至於溫冉在樓下和喬雨芬才說了不到十分鍾的話,聽見溫遠在樓上催促。喬雨芬是受了溫老爺子的囑托,自然是不能由著她胡鬧,跟溫冉多說了一會兒,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才放溫冉上樓。

想不到,二樓的房間裏,溫遠正趴在**做高難度動作。喬雨芬這段時間正在練習瑜伽,溫遠常看她在家裏做,偶爾也跟著學幾個動作。

“怎麽樣?”溫遠頭腳顛倒地衝溫冉眨眼。

溫遠注視著她,煞有介事地評價道:“沒有經過係統訓練還能做到如斯地步,可見你柔韌性極佳,確屬可塑之才。”

溫遠被她逗笑了,雙臂就此脫力,她倒了下來。跟溫冉一個對視,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溫遠翹起嘴角,問:“怎麽這麽長時間不過來?老實交代,是不是談戀愛了!”

原是無心之說,沒想到溫冉久久地不吭聲。溫遠恍然大悟:“真的是?”

“怎麽?”溫冉似嬌含嗔地瞪她一眼,“我都這個年齡了,有個男朋友很奇怪?”

溫遠激動地半坐起身:“居然不告訴我!”

溫冉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告訴你幹什麽,小姑娘也到了想這種事的時候了?”

“沒有。”溫遠纏住溫冉的胳膊,“姐,跟我說說你的男朋友。”

“有什麽好說的?”溫冉臉色微紅。

“當然有!高不高帥不帥對你好不好?”

“遠遠,你的標準也太膚淺了。”溫冉哭笑不得,卻還是回答了她,“很高很帥很有錢,而且對我也很好,他——”猶豫了下,她補充了句,“他還是我的研究生導師。”

溫遠聽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這麽——棒?”

“嗯?”溫冉有些訝異,“你不反對?”

“為什麽要反對?”溫遠反問,“對你好就是了。”

溫冉倒是沒有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一時間竟有些意外的驚喜,她握住溫遠的手,說:“他確實是個很優秀的人,跟小叔有一些像,隻不過,比他更和藹一些。”

“溫小叔他人也是挺好的。”溫遠小聲反駁。

溫冉偏過頭,挑挑眉:“前段時間不是還嫌他管你很嚴?說起來,到底是誰的親小叔?”

溫遠不好意思的笑笑。

“其實,也還好。”悄悄躲開她的視線,窗外的陽光照得她有些睜不開眼,“姐,你說喜歡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一種很純粹的感情”溫冉想了想,“未至情深處,卻會控製不住地想念他。反複品味他的每一句話,展露過的每一個笑容,對你好時能讓你歡喜雀躍,看到他對別人好是你會傷心難過。最重要的一點——”

說到這裏,溫冉頓住了,溫遠有些焦急地催她:“說呀!不許賣關子。”

溫冉笑出來:“最重要最危險又最吸引人的一點是,它總是在無意識中發生,等你發現,已經晚了。”

是嗎?溫遠有些茫然:若真是這樣,那確實很危險。

當天下午,臨走之前溫冉交給溫遠一份包裝精致的禮物,說是讓她幫忙轉交溫行之。溫遠捧著這個沉甸甸的盒子,好奇地問道:“這裏麵裝的是什麽?”

“是我和媽媽送給小叔的生日禮物。”

溫冉的父親在世時與親弟溫行之關係極好,每逢他生日,總要送給他一份禮物。且溫行潤從事的還是考古工作,每次送給溫行之的還都是稀罕物。這份禮物是溫冉的母親準備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裝的是什麽。

而溫遠此刻的注意力卻不在這個盒子裏麵了,她滿腦子隻有一件事:“他生日快到了?”

溫冉斜她一眼:“十二月二十日,你自己算算還有幾天?”

十二月二十日?溫遠傻眼了,那豈不是沒剩幾天了?

十二月二十日確實是溫行之的生日。

隻是他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日程都很緊,基本不會在家過生日。溫遠也清楚這一點,但內心深處卻想要送他一份禮物。

送什麽好呢?

假期的最後一天溫遠隨母親喬雨芬外出,路過步行街的一家專賣店時,一眼就看中了一件淺色法式襯衫,隻因為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單獨見溫行之時他的樣子。那時他走在前麵,她稍一抬頭就能看見他挺直的脊背,法式襯衫衣著繁複,可卻極襯他的氣質,溫遠記得當時自己有稍稍的恍惚。

於是溫遠就偷偷買了回來,還用他口中“太難看”的字體寫了“生日快樂”的賀卡一並塞了進去。萬事俱備,就隻差送出手了。

溫遠猶豫了再猶豫,拿出手機撥通了溫行之的電話,出乎意料他接的非常快,“溫遠?”

溫遠哦了一聲,從電話裏聽到那邊是一片嘈雜:“你在忙嗎?”

溫行之不置可否,看了下略顯忙亂的辦公室,走到窗邊去接電話:“有事?”

溫遠壓下緊張的心情,問:“快到元旦了,你什麽時候回來?”

銀行每到年底都很忙,溫行之鮮少能趕上在家裏過節。溫遠這麽問不過是想試探一下,看他在十二月二十日之前能不能回B市。

溫行之眉頭微蹙,回身看了下日程,他說,“再過幾天。”

聽到這四個字,溫遠內心抑製不住地雀躍。隻是她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頭的溫行之又問:“不好好學習,打電話問這個做什麽?”

溫遠撇嘴:“我這是在關心你。”

關心你。一個小姑娘驟然對他說出這三個字,溫行之還真有些不適應。他看著日程表上被畫了紅圈的二十號,微一挑眉:“那我倒要謝謝你了?”

“不用!”

溫遠假裝憤懣不平地掛掉電話,嘴角卻已不自覺地翹起。這,是不是一個隻有他們兩人知道的秘密?

十二月二十日前的最後一個周六,這天正好輪到學校每兩周放一回的假期。溫遠起了個大早,去了廚房。成奶奶正在做飯,看見她時笑著說:“好不容易放回假,怎麽不再睡會?”

“我來給您幫忙。”

成奶奶點點她的鼻子:“添亂還差不多。”

溫遠吐吐舌頭,在一旁看著成奶奶調小菜,又向樓上張望了兩下:“成奶奶,家裏鑰匙都在您那裏放著吧?”

“怎麽了?”

“我高一高二的書都讓媽媽鎖進三樓的雜物室了,我現在複習要用,所以想找您要鑰匙。”溫遠麵色不改地說道,可心跳的卻非常厲害。她在撒謊,她知道。

“先等我一下。”

“謝謝成奶奶。”

溫遠記得,溫行之在B市也是有一套房子的。那套房子她還是逃學去酒吧被他逮住的時候,無意去過一次。離開的時候瞥了眼小區的名字,現在大抵還有些印象。每周都有人定期去他那裏打掃衛生,這個是成奶奶一直在幫他安排,所以她那裏一定有一把鑰匙。溫遠想借機取出鑰匙,把生日禮物禮物放進他的家中。也不是沒有想過當麵把禮物遞給他,怕隻怕在他生日之前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調好小菜,成奶奶帶上溫遠上了三樓。取過要用的書,她假裝好奇纏著成奶奶找出了那把鑰匙,她握在手心中,金屬製的東西卻隻覺得滾燙滾燙。

吃過早飯,溫遠找了個補課的理由從家裏出來。此刻正是B市上班高峰期,一路過去有些堵,直到到了溫行之所住小區的那條路上才安靜了下來。

車子停在了門口,溫遠一下車就發現小區門口旁停了一輛黑色的轎車,乍一看她還以為是溫行之的車子,看仔細了才發現車牌不一樣,裏麵坐的人也不一樣。她悄悄地又瞥了一眼,隻見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坐在正副駕駛位上,皆帶著一副墨鏡,看上去有股黑社會的感覺。許是感覺到了溫遠的注視,兩人都向她看來,那種不帶掩飾的不悅看得溫遠有些頭皮發麻,趕緊調轉過頭,進了小區。

憑著從成奶奶那裏旁敲側擊來的,溫遠找到了溫行之的家。站在這個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房間裏,溫遠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還是記憶中的那副模樣,有條有理,一絲不苟的精細布置,與他整個人一模一樣。

溫遠輕輕地撇了撇嘴,推開了他臥室的門。門窗緊閉著,空氣不是太好,但卻沒多少灰塵,想必是經常有人打掃的緣故。溫遠打開他櫃子的大門,裏麵一排的西裝看得她有些晃眼。

手指從上麵一一拂過,溫遠咬住了唇。牌子沒一個她認識的,也不知道她買的他會不會喜歡。可能會看不上,但這是心意,他應該不會丟掉吧?

溫遠想了想,決定不放進櫃子裏了。她直接放在他的**,免得不起眼,隨手被他塞到哪裏去。

做好這一切,溫遠在他的房子裏又轉了一圈兒,確定一切完好之後,才關門離開。

等她出來的時候,那輛黑色的車依舊停在門外,唯一不同的是車裏的兩個人站了出來。溫遠瞥了他們一眼的,發現他們也在注視著她。那種眼神讓溫遠有些毛骨悚然,也不敢猜這些人是誰了,隻管低著頭,盡可能地遠離他們。

可即便如此,溫遠也感覺到他們一直在盯著她看。她著實有些著惱,等走出一段距離之後回頭一看,更是嚇了一大跳。那兩人竟然邊說邊走向她走來了!感覺就是衝她來的!

溫遠不敢再看,轉身拔腿就跑,也幸好一個出租車停在了她的麵前,溫遠打開車門,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司機說:“師傅,趕緊走!”

司機看她亂了陣腳的樣子,笑了:“您得先說去哪。”

溫遠急忙報上地址,再扭頭看的時候,那兩人已經啟動車子,來追出租車了。

“快點!”溫遠止不住地催司機。

司機被她催的也納悶,“您有急事?”

“我被壞人盯上了!”溫遠欲哭無淚。

司機也被她這句話震住了,立馬加大油門迅速地離開這個地方。而後麵那輛車也緊追不舍,兩條車像魚一樣猛竄在車流當中,溫遠隻有緊緊地抓住扶手。

“師傅,你再開快點!”強忍住嘔吐的不適感,溫遠囑咐司機。

然而車子現下進了鬧市區,車輛眾多,車速已無法再快。溫遠心焦不已,正要回頭看看那輛黑色車子的時候,司機忽然大喊一聲:“糟了,紅燈!”

前方的車輛速度都慢了下來,司機趕緊刹車,可是還是沒能停穩,車子直接撞上了前麵那輛白色保時捷。

坐在後座的溫遠,雙手脫力,腦袋徑直撞向車門……

B市軍區總院。

醫院一如既往的嘈雜,溫冉快步行走在住院部的二樓,不久就找到了溫遠所在的病房。她站在病房門口吸了口氣,才推開房門。

“冉冉,你來了。”喬雨芬站起身。。

溫冉向病房裏麵張望了一下,站在外間悄聲問喬雨芬,“這是怎麽回事?”

“在市區出了一場車禍,遠遠坐的出租車跟別的車撞到了,醫院檢查說她碰到了胳膊和腦袋。”

溫冉抿了抿唇:“那司機呢?”

“司機倒是也沒什麽大事,我剛去問了問情況,司機說是後麵有人追車才開得快車。”

“有人追車?”溫冉吃驚地重複

喬雨芬疲憊地搖搖頭,“我看他不舒服就沒多問,也可能是後麵那輛車也開得太急了。”

溫冉沉默了一會兒,才推開了裏間的房門。溫遠還在睡著,她的胳膊有些骨折,已經上了石膏。可能是有些疼,睡著的她眉頭緊蹙著。溫冉低頭注視了片刻,伸出手來撫了撫她的眉間。

大概是本就睡得不太沉,溫遠身子晃了一晃,悠悠地睜開了眼睛。一雙黑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著頭頂上方的人。

溫冉給她掖了掖被角,問道:“醒了?渴不渴?”

溫遠盯著她看了好久,看清楚是誰之後,小臉慘白地搖了搖頭。

“你去哪了?怎麽會遇到車禍了?”

“哪也沒去。”溫遠低聲說的,嗓子稍稍有些沙啞。

“哪裏也沒去怎麽會成這樣?”溫冉替她順了順有些淩亂的頭發,低聲說道,“說實話。”

有時,溫遠還真是怕極了這個姐姐敏銳的直覺。歎了口氣,她問:“你會替我保密嗎?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當然。”溫冉失笑著保證。

溫遠直視著她的眼睛,啞著聲音說:“我去給溫小叔送生日禮物去了。”

這有什麽好保密的?溫冉不解:“他知道你出車禍嗎?”

溫遠搖了搖頭。

看她一副沮喪的樣子,溫冉本還想安慰她幾句,喬雨芬卻推門進來了。想了想,溫冉把話咽回了口中,握緊手機出了病房。

喬雨芬是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才趕來的。她覺得奇怪,這孩子一大早出門說是要去同學家裏複習功課,怎麽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出了趟車禍,而且細問之下還讓她感到後怕。若不是在市中心車速都慢,那這場車禍的後果恐怕就不會這麽輕了。

喬雨芬看著溫遠,放低聲音問道:“遠遠,跟媽媽說說,怎麽回事?”

溫遠抬頭看著喬雨芬,眨眨眼睛,說出幾個字:“我不太記得了。”

“不記得了?” 喬雨芬有些訝異,“那司機不是說有車在追你嗎?是誰在追你啊?還有你怎麽跑市中心那去了,你在那有同學?”

連番的問題讓溫遠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她肯定不能說實話,那樣喬雨芬定會追問到底。還有那輛車,那兩個男人,說出來都是麻煩。想了想,溫遠扁嘴,蹭了蹭喬雨芬:“媽媽,頭疼。”

她撞到了腦袋,此刻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也是正常的。喬雨芬隻好扶著她躺下,“那先睡一會兒。醫生還說你沒什麽大礙,我看還是在醫院待幾天吧。”正好溫冉打完電話又重新回到了病房,喬雨芬便說:“讓你冉冉姐多陪陪你。”

溫遠點了點頭。

目送喬雨芬離開,溫冉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我剛給小叔打電話了。”

溫遠把兩隻眼睛從被子裏拔了出來,炯炯有神地看著溫冉:“他接了嗎?”

看著她略帶期待的眼神,溫冉的臉色卻不是很好,“接了,他說他這段時間有些忙,沒空回來看你,要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溫遠聽完,愣了一愣:“可上次打電話的時候他還有說過幾天就回來了。”

“他忙嘛。”溫冉柔聲安撫她,“這裏有我和大伯母陪你,不差他一個。”

溫遠有些茫然地低喃:“是呀,不差他一個。”

溫冉覺得她的臉色有些怪,不由問:“怎麽了?以前也沒見你這麽粘人。”

溫遠沒說話,動作緩慢地往被子裏鑽了鑽。一種由衷的失落感,伴隨著疼痛,湧入了四肢百骸。

她也不懂,她這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