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雪勢已轉小,可仍舊未停。

簌簌的雪花落在身上,溫遠站在宿舍樓下,凍得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怒火作祟,如今冷靜下來,溫遠無奈地發現太衝動了也不是太好。剛剛打出去那一巴掌,到現在手都還是麻麻的。溫遠緊握了握手,企圖讓那種感覺消失。她不後悔,一點也不後悔。

“溫遠!”

聽見劉春喜的聲音,溫遠有些茫然地轉過身去。隻見她喘著氣向她跑來,手裏拿著的,是她的手機。

“剛剛,有個男人打你的電話,我幫你接了。”

“謝謝。”溫遠低下頭,小聲說道。

“沒,沒事。”尷尬的場麵,讓一向話多的劉春喜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看了眼溫遠,她隻身隻穿了一件睡衣,正微微發顫。“這裏這麽冷,你跟我上去吧。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

溫遠搖了搖頭:“你不用管我,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劉春喜無奈。她其實是不相信徐小荷的話的,因為在她看來溫遠是非常純淨的一個人,怎麽會為了錢而出賣自己。可是剛剛溫遠那一巴掌恰恰又證明了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所以劉春喜也不知道怎麽辦了。想了想,脫下了剛剛下樓時套在身上的長款羽絨服,一股腦塞進溫遠的手中。

溫遠有些意外,“我,我不要!”

“穿上!”劉春喜不容她拒絕,直接給她披在了身上,“不要凍壞了,靜一會就趕緊回宿舍。”

溫遠頓時就感覺眼底有些發潮:“春喜,我不是那樣的。”

腦子太亂,溫遠一下子不知道怎麽跟她說自己的事,劉春喜理解地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上了樓。

目送她離開,溫遠低下頭翻了翻手機,通訊記錄已接來電的第一位就是溫行之的,手指停留在他的電話號碼上,卻按不下呼叫鍵。在這零下幾度的大雪天,溫遠感覺到一股噬骨的寒冷與孤單爬上心尖,緩慢又不留餘地的折磨著她。

T市主幹道上,有一輛車飛快地行駛著。前兩天初雪過後道路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今晚又下過一陣,很多車子都裝上了防滑鏈,放緩速度碾過路麵。唯獨這輛轎車,不但速度不降,反倒有加快的趨勢。

駕駛位上的司機額頭已經有一層薄汗,傍晚時分接到電話要去機場接機。接了人一路無虞開進市區的時候,總監接了個電話。掛斷電話,便吩咐他加快車速趕向T大。大雪天裏開快車,司機謹慎到了緊張的地步。偶爾從後視鏡裏瞧一眼後座的人,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後座的人是溫行之,長時間的飛行外加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已經讓這個男人的臉色不甚好看,掛斷電話之後,心情更是糟。他低頭看了看表,吩咐司機道:“再開快點。”

司機在心裏暗暗歎一口氣,又稍稍加大了油門,好不容易看到T大的高聳校門,正要拐彎進入時,忽然聽到溫行之說:“停車!”

車子停穩,溫行之快步下了車,站在原地盯著某一方向看了幾秒。趁這個功夫司機趕緊撐一把傘遞給了他,這把手柄處雕刻著繁複花紋的黑色大傘將落下的雪花全部擋住了,溫行之握著它,走向校門口。

校門口外有兩排大燈,此刻隻亮了一排,昏黃的光線被雪襯托的比平時明亮一些。也多虧了這雪,否則他是肯定瞧不見蜷在校門口那顆古樹下的人。

此刻他已經不太著急了,所以盡量放緩了步調。然而雪積得也夠厚,下麵埋了些許樹枝,盡管他的腳步夠輕,還是會有聲音。

這聲響驚動了溫遠,她慢慢地將視線從手機上移開,抬頭看著麵前的人,錯愕又驚訝,一時間竟忘記了動彈。

溫行之來到她麵前,垂首打量著她。雖有一件長款羽絨服罩身,可露在外麵的腦袋還是落上了不少雪花,想必身體的溫度也不高。鼻尖凍得微紅,唯獨那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一眨不眨。

“站起來。”他用傘遮住她的身子,好讓雪花不往她身上鑽。可溫遠卻仿佛沒聽懂一樣,眼睛微微一閃爍,頭又低了下去,越發地蜷成了一團。

沉默了片刻,他彎下腰,拍拍她的腦袋:“我說讓你站起來,蹲著難不難受?”

溫遠隻覺得渾身都在顫抖。她現在不想看見他,一點都不想。因為一看見他她的脆弱就暴露無疑,說不定她會抱著他的腿大哭,她一點也不想這樣!

“溫遠。”

他又喚了她一聲,溫遠終於爆發,一把拂開了他的手:“走開!”

雖是一瞬的抬頭,可溫行之還是看到了她眼中泛著的水氣,猶如一層薄霧。他稍稍一頓,慢慢地蹲下了身,敞開大衣,將她包了懷中。這溫暖讓溫遠委屈地想掉淚。溫行之亦是能感覺到她的顫抖,索性直接將她抱了起來。

溫遠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驚慌中摟住了他的脖子:“你,你幹嗎?”

對上那對泛紅的兔子眼,他淡淡地笑了笑:“我很累,所以你乖一點。”他吻了吻她的發頂,“我好帶你回家。”

這種忽來的溫柔,溫遠發現自己無法拒絕。

溫行之帶她回的是易水道的那套房子。

雖然有一段時間沒有入住,但因為定期有人打掃,又有充足的暖氣,所以整個屋子都感覺不到一絲冷清。一進門,溫行之就進浴室放了滿滿一缸熱水。看溫度差不多,就把溫遠叫了過來:“在外麵凍得久了容易生病,先泡個熱水澡。”

溫遠此刻格外地聽話,接過他遞給她的衣服就進了浴室。看著關閉了的浴室門,溫行之轉身進了廚房。

在外麵待得實在是太久,溫遠渾身幾乎要被凍僵,此刻躺在浴缸裏,任由熱水一寸一寸地拂過她的身體,才感覺漸漸緩了過來。這個澡她泡的時間有些長,穿好衣服出了浴室之後,發現客廳的大燈關了,隻留了一盞壁燈,以及一旁的桌子上的那杯牛奶。

溫遠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分鍾,發現書房的門半掩著,有燈光從裏麵瀉出,溫遠輕輕地走過去推開了門,看見溫行之正坐在書桌後麵,眉頭微蹙地盯著電腦。

似是聽到了她的動靜,溫行之抬起頭來,原本緊鎖的眉頭稍稍鬆展:“牛奶喝了沒?”

溫遠搖搖頭:“不想喝。”

溫行之竟也沒有強迫她:“那就睡覺?”

溫遠低頭沉默了下,低低說了聲好。看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溫行之稍一思忖,起身,跟著她來到了主臥。

偌大的臥室,隻開了兩盞床頭燈。櫃子的門大開著,溫遠正踮著腳,拿他為她準備的床單。溫行之走過去,拍開了她的手,替她拿了下來,又親自給她鋪在了**。還有她的被子和枕頭,一徑給她備好。

溫遠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直到溫行之直起身,對她說:“好了,睡吧。”

看了他一眼,溫遠掀開被窩鑽了進去。溫行之見她躺好,便將她的被角掖得嚴嚴實實,隻露她的一張小臉蛋在外麵。這一切都在不尋常的沉默中完成,溫遠就睜著眼睛看著溫行之。待他掖好被角,要伸手去關燈時,忽然攔住他:“不要關燈!”

溫行之低頭看了看她:“不關燈怎麽睡得好覺?”

因著這個要關燈的動作,他彎著腰欺身在她的上方,一個低頭就對上了她的眼睛。溫遠眨了眨眼睛,似是思考了下,伸出手來攬住了他的脖子:“那你能不能別走?在這裏陪陪我好不好?”

怎個不好。溫行之順著她攬住他的雙臂,將她抱了起來。將她帶進懷裏,俯身便吻上了她的唇。

溫遠以為這會是個溫柔至極的吻,因為今晚從見到他的那一刻他都是這個狀態。卻不料她稍稍張開嘴,他便毫不客氣地探入,像是卷著狂風暴雨一般讓她喘不上氣。她捶捶溫行之的肩膀要推開他,卻不想他將她扣得死死的,她越躲他越不讓她動,偏過頭來伸手扶住她的後腦,交頸而吻,熱烈且急促,幾近窒息了才被放開。

溫行之貼著她的唇,一邊讓她呼吸新鮮空氣一邊緩慢地吮吻著,再開口時聲音是連他自己都預料不到的沙啞,無關情欲,隻是愛:“溫遠。”

溫遠莫名就哭了,因為他從來沒這樣叫過她,溫柔而繾綣,好聽到她的靈魂都開始發顫。

聽到哭聲,溫行之先是有幾分心疼,輕拍著她的背哄了一陣。見她淚水一直止不住,就有些無奈了。從舍友那裏聽了個大概,他是知道她為什麽哭的,所以放任了她一會兒。畢竟是第一次因為愛情而受委屈,或許她哭不是為了別的,純粹是為了這份委屈。可現下這眼淚一直不消停,那就有些不妙了。

“溫遠。”他又叫她一聲,聲音恢複了往常的理智,“好了,這不是多大的事。”

溫遠又用哭紅的兔子眼瞪他:“這怎麽不是!”哭過的聲音有幾分沙啞,所以這質問分外沒有力度。

溫行之嘴角牽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溫遠天大的怒火,也被澆滅了。她低下頭,埋首在他懷裏。溫行之攬住了她,片刻後,說:“確實不是什麽大事。有流言,澄清就好。”

溫遠抬頭看他:“怎麽澄清?”

溫行之低頭與她對視:“你說呢?”

溫遠腦子轉動幾秒,頗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一雙眼睛睜得老大,寫滿了“是我想的那麽個意思嗎?”的詢問。結果幾秒後,從屁股上得到了答案——挨了一巴掌。

“你幹嗎?”她不滿。

溫行之也很沒好聲氣:“我怎麽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成了你的親戚?”

溫遠眼神心虛地躲閃了下,接著問:“那我可以告訴她們嗎?就是我的舍友,隻告訴春喜和周垚。”

溫行之覺得好笑,想了想,他說:“溫遠,B市那邊暫時不說,是因為時機不合適。”

確實。不用他說,她也知道。畢竟兩家關係這麽近,無論怎樣都會掀起一陣波瀾。溫爺爺不一定看得上她,而她的家庭——

她的家庭現下也是一團糟,幾乎是違背了家裏所有人的意願來了T市,她不可能再指望得到他們的支持。想到這兒,溫遠神色黯淡幾分。

溫行之一瞧溫遠那耷拉下去的腦瓜,就知道戳中她的軟肋了。他伸手,將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但我們現在是在T市,用不著遮遮掩掩。你想告訴誰,就去告訴誰。”

溫遠又有些想哭了,她又何嚐想騙自己最好的朋友呢?春喜和周垚,是她自初中之後唯一交到的兩個女性好朋友。因為這兩個人,她更加確信自己來到T市是正確的。能與她們分享自己的愛情,想想就覺得開心。可——

抽了抽鼻子,她小聲說:“那萬一知道的人太多,傳到B市那邊呢。”

“知道就知道了,我也不是毫無準備。” 其實能讓溫行之顧慮的並不多,在這件事上,他唯一想的就是讓溫遠安安穩穩快快樂樂地度過大學四年。提前告訴家裏也未嚐不可,但那時候她身上的壓力就大了,他不希望如此。

溫遠這回是真的哭了。就是這樣一個人,事事都為她做好打算。這樣一個人,還被別人說“賤”,想想心裏就難受。

“溫遠。”他的指腹輕輕擦去她眼角的淚漬,聲音再度緩了下來,“再哭,明天眼睛就腫成燈泡了。”

溫遠被他的形容逗的撲哧一樂,擦了擦淚,說:“我不哭了。”過了會兒,“明天一早送我回學校吧,我,我要給你名分。”

溫行之微哂,又給了她屁股一巴掌。但這一下,力道卻是十足的輕。溫遠感受著他的溫柔,一顆心都快化了。這個人,是她的呀!

第二天一大早,溫行之安排有個早會,提前送溫遠回學校。

經過昨晚,此刻溫遠已經平靜了下來,順便也甩掉了一些心理包袱。先前盡管從未在溫行之麵前提過,但她還是很擔心一旦B市家裏和溫爺爺知道他們的關係該怎麽辦。現在,她已經很淡定了,因為萬事有他在!而她,好好享受眼前的生活就是了。

不對,也不能完全甩手不管。比如,眼前還有個爛攤子。輕咬了一口手中的三明治,她說: “我打了徐小荷一巴掌。”

雖然她氣極,雖然她不後悔,可想起未來三年半還要相處在同一間宿舍裏,便覺得有些發愁。她知道自己是不會去向她道歉的,而徐小荷自尊心那麽強的一個人,恐怕也不會向她服軟。

“所以?”溫行之正在開車,路麵雪太厚,他依然直視著前方。

溫遠有些苦惱:“所以不知道以後要如何跟她相處。”

“不用擔心。”溫行之不疾不徐地說。

“為什麽?”

“因為她隻會比你更苦惱這個問題。”

溫遠想了想,發現確實是這個道理。

溫行之將車子直接停在了宿舍樓下,到校時為時尚早,可還是有不少人在溫遠下車的時候從她身旁經過,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溫遠注意到了這些眼神,但她努力裝作沒看見,徑自上了樓。推開寢室門時,劉春喜正在和周垚搶包子,一看見她都愣住了。溫遠看著春喜,將手中的袋子遞了過去:“這是你的羽絨服,多謝了。”

劉春喜依舊在發怔,直到周垚捅了捅她的胳膊,才啊的一聲反應過來:“不用客氣。”

溫遠笑了笑,回過身去準備下節課要用的東西。背後的周垚和劉春喜對視了一眼,表情有些複雜,周垚使眼色:你問。

劉春喜:你問。

周 垚:你是舍長!你不上誰上?

劉春喜:我不敢問……

周 垚:……我也不敢。

正在兩人掐眼架的時候,溫遠轉過身了,春喜和周垚迅速且尷尬地移開了視線。溫遠看了兩人一眼,遲疑了下,對兩人說:“我先走了。”

劉春喜裝作剛聽見一般:“好的,慢走。”

溫遠嗯一聲,轉身做出要走的樣子,同時心裏開始默數,結果還沒數到三,就被劉春喜叫住。她回過頭,睜大眼睛看著她。而劉春喜隻想叫住她,根本沒想好要說什麽,兩人大眼對小眼地互看了半天,她才憋出來一句話:“你貨幣銀行寫了嗎?可不可以借我抄抄?”

溫遠愣了愣,忽的捂住肚子,彎腰笑起來。

周垚已經崩潰了,再不問她就要難受死了,她一把拉住溫遠,幽怨地看著她:“你還有心情笑,沒看見我們都擔心成什麽樣了。”

“就是,老實交代!”

溫遠依舊是笑,惱的春喜拍了她腦袋一下才止住。她也不生氣,揉揉腦袋,討好地看著兩人:“好了,我也沒打算再隱瞞。”頓了下,她說,“其實我確實談戀愛了。”

“啊?”周垚和劉春喜驚呆了。

怕她們多想,溫遠連忙解釋道,將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暗戀以及為考大學而爆發的家庭戰爭又及到底是怎樣跟溫行之在一起的一股腦全交代了。講完之後,她有些忐忑地看著周垚和劉春喜。兩人尚處於震驚的狀態,消化了一會兒,彼此對視了一眼,將視線全落在了溫遠身上。

溫遠立刻舉手表態:“不是想騙你們,而是……還沒想好怎麽告訴你們。是我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昨晚他也教育了我。所以今天早上來,我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告訴你們實情。”

說完,溫遠眼睛睜得老大,好讓她們看清自己的誠意。周垚和劉春喜則是吃了溫遠的心都有了,談戀愛,而且還是跟那麽優秀的一個人談戀愛,這是一件多麽值得驕傲的事情啊,居然還瞞著!

“溫遠,你傻呀你!”周垚拿指頭猛戳她的腦門。

溫遠不好意思地躲了躲,她確實不那麽聰明。她應該,全身心地相信他,和她們。

“對呀,我終於放心了溫遠,我真怕你是徐小荷說的那種人。”劉春喜挽住了她的胳膊。

“如果,我真的是,你會怎麽辦?”溫遠好奇地問。

“那我就——”劉春喜犯難的想了想,“那我就罵醒你打醒你!怎麽也不能讓你自甘墮落!”

溫遠哭笑不得,之後看著一心為她高興的春喜和周垚,又稍稍有些感動。

這就是朋友呀,真正的朋友。她想,她或許是真的幸運,才能蒙老天眷顧,擁有這麽多!

一場鬧劇以徐小荷搬離宿舍為結局收了場,關於溫遠的傳言也有,而且還有多種版本,溫遠淡淡一笑,不說什麽,安然地度過了考試周,迎來了寒假。劉春喜和周垚都打包行李回了家,溫遠則在T市多逗留了幾日,每天窩在GP總監的辦公室打遊戲,日子過得舒服至極。唯有今天,她的心情不怎麽好。

溫行之在一旁小會議室開了個臨時會議,結束後回到辦公室時發現溫遠正趴在小茶幾上一動不動,而遊戲界麵裏她操縱的那個小蘿莉已被人殺的片甲不留吐血倒地。他站在一旁,俯身看了看,然後敲了敲她的腦袋:“今天的戰況怎麽慘成這樣?”

溫遠抬起頭,眨著眼睛看了他一會才回過神來埋頭拿起鼠標狂點,最終還是挽救不了慘白的結局,她沮喪地關掉了電腦。

溫行之有些好笑地看著她,也不急著問,坐回辦公桌,將手中的文件處理地差不多才開口:“說吧,怎麽回事。”

溫遠覺得這人神了,她這邊什麽也沒表現出來,他怎麽就知道自己有事?撇撇嘴,她說:“成奶奶剛剛打電話了。”

“說了什麽?”

“催我回去。”

溫行之哦了一聲,從文件中抬頭看她:“老太太知道你什麽時候放假?”

溫遠眼睛四處瞟,就是不看他:“不小心說漏嘴了。”

“那老太太什麽意思?”

“說是讓明天。”溫遠略顯心虛地回答道。

溫行之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隨即起身去衣架上取大衣,溫遠看見了連忙問:“你幹嘛?”

他看她一眼:“你先起來,身體不舒服不要坐在地上。”

溫遠臉色微紅地從柔軟的地毯上站起來,她今天是大姨媽造訪的第一天,雖然不太疼,但肚子微脹。她看他收拾她的書包,不由得問:“你不會今天就要送我回去吧?”

她乖乖地接過他遞過來的外套穿上,有些可憐地看著他。溫行之沒說話,伸手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轉身走了出去。他是帶她回家,路過離家最近的一個購物中心時停了下來,今晚沒在外麵吃飯,自然是要買些東西回去自己做的。

進了超市,溫行之一手推著購物車,一手選購著食材。溫遠站在一旁,時不時地抬頭看他兩眼,他將大衣放在了車上,隻穿著一件黑色襯衣,整個人透出一種低調的清雅氣質,尤其是偶爾認真起來時那眉頭微蹙的樣子,很是迷人。溫遠知道他長相極好,但很少當他麵發花癡,不過現在一想到明天就要回B市,溫遠就不想移開視線。

“把這些拿到那邊過一下秤,我去選點水果。”溫行之囑咐道

溫遠哦了一聲,卻是站在原地不動。溫行之察覺到她的異樣,側身問道:“怎麽了?”

溫遠抬頭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在這人來人往的超市裏,這這一舉動讓溫行之有些意外,可轉念,他便明白了過來:“好了,我沒怪你。”

他倒真是不太舍得送她回去,可他也知道B市那邊還是有些人會想她。 “那你會回B市過年嗎?”

溫行之將她往身邊帶了帶,說:“不回。”他側低著頭看著她頭頂柔軟的發心,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揉了揉,“不過我會回A鎮。”

她抬頭看他,有些不解他的意思。隻見他唇角微彎,不疾不徐地說道:“所以今年你先回去,等過個兩三年,我再帶你去A鎮過年。”

溫遠很快就明白了過來,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期待著他能說的再直白一些而溫行之一向都是點到為止,見她悟的差不多,便將袋子又遞給了她:“可以去了,溫小姐?”

溫遠紅著臉瞪他一眼,抱著袋子走了。溫行之看著她小小的卻又充滿活力的背影,淡淡的搖頭一笑。兩三年,是不是久了些?

第二天,溫遠獨自回了B市。

B市的天氣和T市一樣糟,大雪下過,院子裏除了正中的那條道路隻有一層薄薄的白雪之外,其他的地方都被積雪遮住了,幾乎要沒膝。溫遠看著這個闊別半年的地方,認真地打量了一會兒,才踩著雪咯吱咯吱地走上了台階。

她伸手,略有些遲疑地推了推門,而幾乎就是同一瞬間,坐在大廳沙發上的那個人向門口看來,四目相對,溫遠停在了原地。喬雨芬的氣色比她走得時候好了很多,正笑盈盈地跟另外一個溫遠看著有些麵生的阿姨在說話。

相比溫遠,喬雨芬真是淡定太多了。她看了眼溫遠,偏頭對身邊那人說了幾句,便向門口走來:“回來了,傻站在那裏做什麽,趕緊進屋。”

溫遠哦一聲,從接她回來的司機手裏拿過行李,進了屋。

“冷不冷?”

喬雨芬邊拍她肩膀上的雪邊問道,溫遠心頭一熱,剛要說不冷,坐在沙發上的那個阿姨發話了:“雨芬,這是你家姑娘,長這麽大了?這是在外麵讀書回來了?”

喬雨芬笑笑,並不答話,阿姨便感歎:“可見你跟你家先生感情是真好,要兩個孩子,兒女雙全。”

知道溫遠身世的人並不多。一來是溫昶禮低調慣了,從不向外人說自家的私事。二來是這部隊大院也並不好進,能進來的必然是走得極近的人,這樣的人,即便是知道,也不會亂嚼舌根。這阿姨溫遠看著麵生,想必要麽不是太親近,要麽就是剛認識的。禮貌起見,她對她笑了笑。

那阿姨看了,也笑了:“我瞧著跟你是不大像,應該是像她爸爸多一些吧?”

喬雨芬聞言,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而溫遠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她一抬頭,跟喬雨芬對視了一眼,隻一眼她便轉過了頭,對那人說道:“說笑了,這孩子不是我跟昶禮親生的,是昶禮一位近友的。夫妻車禍去世的早,家裏沒什麽人,才抱過來養的。不過雖是抱養的,但跟溫祁是沒什麽差別的。”

溫遠怔住了,那阿姨也吃了一驚。好在她反應快,立刻改口道:“那你跟昶禮人可是太好了。”

喬雨芬笑笑,回頭溫藹的囑咐溫遠:“上樓吧,成奶奶正給你收拾房間呢。”

“哎。”溫遠答一聲,聲音幹澀無比。

所幸整個家裏還有成奶奶,她將她半年沒住的屋子收拾地整整齊齊,鋪上了一層厚被子,摸上去暖和極了。溫遠抱著她撒了好久的嬌,心情才慢慢好轉。

給溫行之發了個順利到達的短信,溫遠抱著成奶奶的胳膊甜甜地睡了一下午,再次醒來已是晚上,成奶奶已經下樓去準備晚飯,她打著哈欠下了床,一打開門就看見倚門而立的溫祁,頓時嚇了一跳:“你在這站多久了?”

溫祁上下打量她一眼,嘖嘖出聲:“也夠能睡的,看看表現在幾點了,屬豬的?”

溫遠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你想幹嗎?”

“半年沒見了,來個擁抱不過分吧?”

溫遠覺得半年沒見溫祁,他的腦子像是有問題了。在這站著,就為了這個?她眯起眼睛:“也不知道是誰說會經常來看我的,後來還不是沒影了。”

“挺失望?”

“才沒有。”溫遠撇嘴否認。

溫祁笑了,笑容很淡,但那一雙眼睛卻很溫暖。他伸出雙臂,拖著她的腰將她抱了起來。溫遠被他嚇得差點尖叫出聲,而溫祁笑得臉都快起褶子了:“這半年沒少吃吧?”

“嫌我重就放我下來。”

溫遠踢他一腳,聽見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兩人站在那裏幹什麽呢,下樓吃飯了。”

聽出來是喬雨芬的聲音,溫遠嗖地一下就跳了下來。溫祁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回頭看向喬雨芬的時候,卻是一臉的笑:“沒事,這就來。”

說著率先下了樓,喬雨芬就站在樓梯口看著,在溫祁經過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遠遠也大了,你可不許老像小時候那樣欺負她了。”

溫祁愣了下,繼而笑道:“這我可不敢,不是還有您保駕護航嗎?”

“知道就好。”喬雨芬嗔怪他一聲,看向溫遠。那眼神不似之前那般溫柔,相反還充滿了防備和疏遠,看得溫遠硬生生打了個冷顫。

在回來之前,溫遠曾想過,母親可能待她不如以往,但沒想到會是這麽糟,好像真的有了隔閡一樣。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做些什麽來改善跟她的關係。好在,過了幾天,父親溫昶禮回來了。近幾年溫昶禮回家過年的機會並不太多,畢竟人在位置上要忙的事情太多。所以能在春節前看到父親,溫遠頗感意外。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外加上時差讓溫昶禮已不再年輕的臉上充滿了倦怠之色,但眉間那喜氣還是遮掩不住的。他帶回來了很多禮物,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送給喬雨芬的。看得出來,自從喬雨芬那次大病過後溫昶禮對她以及整個家比以前要用心許多,喬雨芬雖不說什麽,心裏卻是十分高興的。吃過晚飯,特意煮了一壺茶讓溫遠給送進了書房。

溫昶禮正戴著眼鏡神情認真地看著電腦,手邊是一疊又一疊的文件。看來他還是忙,哪怕是人回來了工作還是不能落下。不經意看見他鬢角的白發,溫遠感覺鼻子酸酸的,將手裏的茶杯輕輕地放在他的左手邊,打算悄聲離開的時候,被溫昶禮叫住了:“丫頭?”

溫遠又乖巧地站在了他的麵前。溫昶禮慢慢地摘下鼻梁上的眼睛,按揉了幾下,才鬆展了眉目微笑地看著溫遠:“半年沒見了,是不是長胖了?”

溫遠不好意思地笑笑:“心寬則體胖嘛。”

溫昶禮笑得愈發和藹,“這就好,談朋友了嗎?”

溫遠一驚,打量了眼溫昶禮,看他的表情不像是知道什麽才鎮定撒謊道:“沒有。”

“還沒有?”溫昶禮挑了挑眉,“可以談了,都是大孩子了。”

“爸爸。”溫遠有些心虛。

見溫遠有些害羞,溫昶禮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沉吟了下,他問:“這次回來,你媽媽待你可好?” 許是覺得這樣說不合適,他又很快改了口,“我的意思是,你媽媽她,沒再跟你生氣吧?”

“沒有。”溫遠搖搖頭,努力微笑道,“媽媽待我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溫昶禮情緒複雜地看著眼前這個姑娘。他想他確實是疏忽對她的照顧了,違背了當初帶她回家的本意。他想要待她親,可是一看到那張臉,卻又有些猶豫。這個姑娘長得像極了她的母親,透過她他便很容易想起曾經有那麽一個女孩子,不計一切地愛過自己。想了想,溫昶禮轉身,從抽屜裏取出一張卡來,遞給了溫遠:“拿著。”

溫遠一眼就看出來那是什麽,搖著頭拒絕:“我有生活費的,”怕他不信,又補充道,“今年我收了很多壓歲錢呢,媽媽的,成奶奶的,還有隔壁溫爺爺的!”

溫昶禮笑了笑,依舊堅持著將卡塞到了她的手心裏:“那就算上爸爸的這一份,嗯?”

溫遠覺得燙手。這張卡裏的數額絕對會超出她的想象,也因此,她不想要。這種明顯帶著補償性質的東西,跟之前買給她的娃娃裙子有什麽區別呢?無非就是更貴重一些罷了。不過,既然他想要安心,她還會像乖孩子一樣,當做什麽都不知道,什麽也沒看透。

溫遠甜甜一笑,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狀:“謝謝爸爸。”

一年當中,溫家最為熱鬧的時候當屬春節,尤其是溫昶禮今年還在家過年,想必來往會有不少客人。趁距離過年還有幾天時間,喬雨芬抓緊時間做起了準備。

溫遠陪喬雨芬一起去的,節前的超市人總是異常的多,她推著購物車跟在喬雨芬身邊,不緊不慢。喬雨芬的心情看上去不錯,偶爾也會問她一些在學校的事,正當溫遠心情漸漸放鬆下來的時候,喬雨芬忽然偏頭問了一句:“遠遠,你覺得你哥哥找個什麽樣的女朋友好?”

“嗯?”溫遠怔了下。

“你看你哥,自從把公司搬回B市之後就一直在忙公司的事,有的時候加班到淩晨。以前看他吊兒郎當的樣子還擔心以後不成氣候,到不成想跟他爸一樣是個工作狂。這有事業心是好的,可當了年紀也該考慮成家立業的事情了,娶了老婆照樣可以幹事業嘛,不衝突。”

“可,我哥不是還沒有女朋友?”

“所以我這才想給他介紹個對象。”

“相親?”想象著溫祁相親的那個場景,溫遠忍不住笑了出來。

“現在不正流行這個嗎?也不往外邊找,我看裝司大院就有不少好看的,年齡跟你哥也正合適,介紹完了相處看看吧。”

溫遠想何必費這個勁,照溫祁這人的性子,肯定是不願意家裏來安排的。不過她也並不想打擊喬雨芬的積極性,便說:“那您有合適的對象,就給哥哥介紹個吧。溫柔賢惠的便好。”

“我想著也是。”

喬雨芬是個行動派的,第二天就把裝司大院的一個姑娘叫到了家裏,一同來的還有溫遠剛回來那天見到的阿姨,她是這個姑娘的母親。姑娘的父親是B軍區裝備部的部長,少將軍銜,家世可謂相當。當然,名義上隻是過來敘敘舊,畢竟這個姑娘的父親跟溫昶禮是舊識。實際上當然還是兩個孩子的大事,兩家都是這樣的想法,縱使不能成,交個朋友也是可以的。看著這一切都這麽順理成章,溫遠明白喬雨芬這是早就做好準備了。她看得出來,喬雨芬現在一心都撲在溫祁身上了,這讓她有些失落又有些輕鬆。

相比較喬雨芬的熱情,溫祁就顯得不太配合了。他這幾天在跑一個項目,許是進展不太順利,今天回來的時候臉色就不太好看,又碰上這一出,當真是哭笑不得。可又不能失了禮數,還得正襟危坐地應付著這三女人。溫遠給端茶送水的時候,抬頭瞥他一眼,那雙眼中的不耐煩和疲憊她看得清清楚楚。終於送走了這對母女,溫祁扯扯領帶準備上樓換衣服的時候,被喬雨芬叫住了:“這姑娘怎麽樣?”

“就那樣。”

“什麽叫就那樣,這可是留學回來的,目前在一家事業單位上班。條件不錯吧?”

“是不錯,比我幸福多了,我每天累得跟狗一樣,不僅沒人給我發工資,我還得養活一大群人呢。”

“我不是跟你說這個。”喬雨芬回歸正題,“你知道麽,以前住一個院的時候你們還是小學同學呢。這叫緣分!”

溫祁忍不住笑了:“那會院裏統共就那麽一所學校,您要說緣分可就不光她一個人了,要是我沒記錯,我們班那會兒可有十幾個女生呢。您得閑了,都給我找找?”

溫遠聽著他這插科打諢忍不住撲哧一笑,被他瞪了一眼之後若無其事地聳聳肩。

“少給我油嘴滑舌。我告訴你,這事你別給我不上心,討不到老婆有你哭的!”

溫祁也被她弄得煩躁不已:“您現在是閑著沒事幹了?我現在都忙成什麽了有心思找女朋友結婚嗎?您看隔壁溫小叔,三十一歲的人了,不是也沒對象沒結婚?”

“那是你溫爺爺都管不了的人,你跟他能一樣嗎?”

“那您也少管我,每天催催催煩不煩。”

溫祁有口無心地回了一句,喬雨芬的臉色卻刷的一下白了,溫祁也瞧出了不對勁,剛想補救,就被喬雨芬紅著眼睛打了一下:“嫌我管的多了?行,你就等著自生自滅吧!”

說完,推開溫祁的手,回了房間。

溫祁站在樓梯口,猶豫了片刻,最終扯下領帶,撫著額頭坐回了沙發上。不一會兒,就感覺到沙發的另一邊慢慢地陷了下去,他不急著睜眼,隻是不冷不熱地說道:“熱鬧看完了?”

“我是插不上話,所以隻能給予你精神上的支持。”

“免了。”

被拒絕地如此毫不留情麵,溫遠也不生氣,抓把葡萄塞進嘴裏,一側頭,看見溫祁正支著腦袋斜倚在沙發上,神情很認真地看著她。那雙眼睛,黑潤有神。

“你看我幹嗎?”

溫祁注視著她,問道:“溫遠,你覺得我到了結婚的時候了嗎?”

溫遠想了想,回答:“二十五歲了,可以了。”

溫祁饒有趣味的哦了一聲,“為什麽得是二十五歲?”

溫遠又想了想,非常認真的回答:“不知道。”

溫祁白了她一眼,徹底癱倒在了沙發上。

從南方回來的溫昶禮也看出來家裏的情況不太對勁,大致了解過後跟溫祁談了一次,也已失敗告終,因此很是惱火。

喬雨芬做起了撒手掌櫃,其他的人更沒過節的心情,隻有成奶奶若無其事地帶著溫遠在廚房一起包餃子,案板上擺滿了溫遠捏的奇形怪狀的餃子,成奶奶看了倒不生氣,隻是笑著捏捏她的鼻子。

溫遠嘟嘟嘴,看著滿案的餃子,忽然歎了一口氣。

成奶奶斜眼看她:“小小年紀,歎什麽氣?”

溫遠低下頭悶悶道:“家裏這麽多人,可我感覺還是很冷清。成奶奶,我總覺得這不是我之前待的那個家了。”

成奶奶微哂道,“是你長大了,才會覺得不一樣了。”

溫遠覺得奇怪:“是這樣?”

“好了。”成奶奶笑了“今天是除夕,不能不高興。聽說院裏有人要去放煙花,你要是想去就跟他們一起去。”

溫遠搖了搖頭:“不去了。”

前兩天她跟溫祁晚上出去過一次去廣場看煙花,回來被喬雨芬看見了,冷著臉叮囑溫祁別光帶著她亂跑。溫遠不想給溫祁惹麻煩,也不想再惹喬雨芬不高興了。

成奶奶自然也知道她的顧慮,歎一口氣:“不是我說你媽媽,她實在是有些不懂話,大過年的平白添些不痛快。”

溫遠亦是深受其害,卻也隻一笑作罷。

溫家向來沒有除夕夜守歲的習慣,隻是早上會起得很早煮一頓餃子吃。今年的春節過的索然無味,溫遠看了幾眼春晚節目就去成奶奶的房間陪她聊天,待到她睡下之後,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十二點,窗外響起了連天的爆竹聲,黑寂的夜空時不時有幾朵禮花綻放,五顏六色煞是好看。溫遠站在窗邊默默地看了好久,直到被嗡嗡的手機聲叫回神。她看了眼來顯,眼睛微微發亮。等了這麽久,她終於等到他的電話了。

回家這些日子,跟溫行之的主要聯係就是靠電話。每次都是他打過來,久而久之,溫遠就習慣了這個被呼叫的地位。用周垚的話講,主動呼叫,代表著他需要她。這點小心思她是不會告訴溫行之的,隻自己私下偷著樂,享受著這種被他需要的感覺。

“怎麽還沒睡?”

溫遠撇嘴:“你就專挑我睡著的時候打電話?”

溫行之笑了笑:“吃過年夜飯了?”

溫遠嗯一聲,“我還下廚做了兩個菜呢。”

“哦?這次傷到哪個手指頭了?”

溫遠惱羞成怒:“喂!”

電話那頭的人很是被她取悅了一番:“現在是在自己的房間?”

溫遠又嗯了一聲,此時此刻她特別討厭一個人,尤其是她最想見的人還在遙遠的南方,一個她摸不上夠不著的地方。

“溫遠,A鎮下雪了,是初雪。”

她在電話這頭抱怨,而那邊的人卻仿似笑了笑:“那好,不說了,你睡覺罷,明天是要早起的。”

“我本來就準備睡覺了,是你給我打電話的,耽誤別人睡覺最討厭。”

說完就賭氣掛了電話,隻隔一秒,她就後悔了,將腦袋埋進被窩裏深深地懊悔著,直到電話聲再一次響起。她看著來顯,眼眶忽然就紅了,她按下接聽鍵:“你幹嗎?我都說了要睡覺了。”

“我想聽聽你是不是哭了。”

她否認地很幹脆,嗓子卻有些發啞:“傻子才哭。”

“哦?難道你不是?”

這次她沒力氣否認了,抱著雙膝坐在**,嗚咽後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我要休息了,你不許再給我打電話了。”

“那我過去見你,怎麽樣?”

溫遠完全呆住了,眼淚也忘記擦,話也說不出來。而那人是不指望能聽到她的回應的,歎一聲,將車子慢慢熄了火,對她說:“好了,下來吧。”

“你,你在哪?”

“大院外麵,雪還沒化完,你穿厚點過來。”

溫遠覺得自己上下牙都在打顫:“你騙我吧?不是說在A鎮過除夕嗎?”

“我知道。”他說,“所以你看看時間,十二點已過,現在是初一。”

溫遠仍是反應不過來,原地怔愣片刻後猛然回身拿了件大衣,套上身就打開門跑了下樓。這不顧一切的架勢的後果就是驚到了客廳裏的人,啪地靠近客廳大門的小燈亮起,溫遠驚得謔地睜大眼睛,一臉戒備地看著站在那裏的人,是成奶奶?

成奶奶看清楚是她,呼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胸口:“你這鬼鬼祟祟的是要嚇死我?”

溫遠努力讓自己鎮定一下,問道:“成奶奶,你,你怎麽在這?”

“廚房的窗戶忘記關了,我下樓來關上。你這是幹什麽去?”

“我沒事,就是想,就是想……”溫遠支吾著,心裏卻不住懊悔自己高興過度了,竟然忘記輕聲一點。

而成奶奶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像是忽然明白了:“是不是看外麵那麽多人在放煙花,耐不住想跑出去了吧?”

溫遠眼珠一轉,嗯了一聲使勁點點頭。

成奶奶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這幾天倒是把你悶壞了,不過你自己一個人出去不安全,叫上溫祁

“不用!”溫遠連忙拒絕,“我跟同學一起,就在院外頭等著。”

經此一役,溫遠的興奮勁稍稍壓了下去。她裹緊大衣穿過大院,冷風嗖嗖地往身體裏鑽,卻擋不住這萬家團圓之際的璀璨煙火帶來的溫暖感。走過後門門崗時她向站崗的哨兵微微一笑,稍稍一張望,便看見距離院門口不足一百米處的地方有車燈在閃,那燈光看起來比天上最大的禮花還要明亮。

溫遠此時卻不著急了,慢慢地走著,停在了與他有半丈之遠的地方。一瞬間想念和委屈交織而成的複雜情緒讓她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齒,可麵前這男人難得笑得這麽溫柔,她還真發不出這火來。對峙了不足十秒,那人首先服軟,邁開步子緩步向她走來,沒幾步就走到她的眼前。看著這張真實的她有些不敢相信的臉,溫遠抑製不住帶著沙啞哭腔的嗓音問道:“你來幹嗎?”

溫行之沒說話,摘下手上帶的皮手套,用指心摩挲她的臉蛋。濕的,還是哭過了。當然,溫遠也察覺到了臉上的一片冰涼,啪地拍開他的手,亂七八糟地抹了一番,算是將淚水擦幹淨了。

溫行之就這麽看著她,眼睛突然變得很清亮:“上車。”

溫遠紅著眼睛抬頭瞪他一眼,“幹嗎?”

他笑了笑,俯身抱住她:“陪你過年。”

淩晨一點的B市,依舊是星光耀目,夜色璀璨。漫天的禮花讓這個節日變得熱鬧而又多彩,就連市郊的京山也是一片燈火通明,包著紅紙的燈籠環繞了整個山路,再加之來來往往的車輛,讓上山的路途變得不再寂寞。

黑色的SUV平緩地行駛在這條山路上,京山距離溫家大宅並不遠,這一路過去也途徑了好幾個大院,住得差不多都是軍隊退休老幹部,亦或者駐紮在此的部隊家屬。溫遠默默地注視了窗外片刻,扭過頭問溫行之:“為什麽要來山上過年?”

“一會兒再告訴你。”他直視著前方,神情卻是非常放鬆地說道。

溫遠微微嘟了嘟嘴:“你知不知道,賣關子的人最惹人討厭了。”

溫行之隻是揚了揚眉,方向盤一轉,再往上開了一公裏,車子穩穩地停了下來:“下來,幫我搬點東西。”

沒得到自己想要的,還要被人使喚,溫遠不情不願地挪下了車。溫行之已經提前一步打開了後備箱,她湊過去看了一眼,一下子愣住了。煙花?溫遠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溫行之:“你帶這個幹嗎?”

“當然是用來放的。”說著將裝的滿滿的兩箱搬了出來。

溫遠站在夜晚的山風中,忍不住有些發抖:“為什麽要帶我來放這個?”

“我想你了,這個算不算理由?。”

溫遠被他逗得臉都紅了:“我是認真的。”

溫行之回身,低頭看了看她被凍得發紅的鼻尖,眼神認真而溫柔:“你七歲的時候,我回B市過了一次年。”

怎麽一下子跳回到她七歲的時候了?溫遠迷茫地搖搖頭。

溫行之也不指望她記得:“那一年咱們兩家是一起過的年,除夕夜院裏很多孩子都在放鞭炮,你看著好奇,也要跟著去玩。”

溫行之沒理會:“可惜你太笨,點著了一個不知道鬆手,直接讓鞭炮在你的手裏響了。”

溫遠窘了:“不可能,沒有的事!”

“後果就是破了點小相,就是在這個地方。”他用手摸了摸她的臉頰,“你家裏因此不讓你再玩鞭炮,你大哭大鬧著不依——”

“不許說了!”

她想起來了,跳著腳去捂他的嘴。

溫行之扣住她的手,慢條斯理地說完:“為了哄你,你爸就叫人放了一箱煙花給你看,倒真把你給哄笑了。聽成老太太說,自那之後每年過年你都要看——想起來了?”

溫遠低下頭,將腦袋埋進他的懷裏,“放給我看吧。”

京山是個看煙花的好地方,離城市近,那裏的一派燦爛盡收眼底。而這四周散落的一個個部隊大院,也正在慶祝,一個個煙花上天,煊赫綻放。

溫遠看著溫行之點著一個又一個的禮花,會在它們綻放的那一刻開心地尖叫,然後不等那些禮花消散,就跑去拿另外一個給他點燃。天空也因此明亮了許多,在一片片火光的映射下,彷如白晝。

她就是喜歡這些東西,雖華而不實,稍縱即逝,但卻真的很漂亮。這也許說明她還不太成熟,但這又有什麽關係。他肯陪著她,縱容她便好。

待到煙花落定,溫遠跑回溫行之的身邊,向他攤開手:“給我打火機,我要自己放。”

溫先生瞥她一眼,溫藹地拒絕了她:“不給。”

她亮著眼睛哀求道:“我不玩太危險的,就這一嘛。再說了,放煙花在車裏多危險,一次放完多好。”

溫行之微眯了眯眼,取出了打火機。溫遠剛要伸手去拿,便被他拍開了。隻見他側身從身後取出一盒煙來。

“你吸煙?”溫遠有些意外地看著他,轉念一想這沒什麽不可能的,身處社交圈的男人不會吸煙的怕是極少,關鍵是有沒有癮頭。溫行之是會吸,但極少碰。就如他一貫的原則,容易上癮的東西,絕不碰。

“打火機太危險,我點一支煙給你。”

說著,將打火機給了她,並從煙盒裏取出一根香煙來。溫遠傻傻地看著他的動作,看見他向她示意,便下意識地按開了打火機,伸到了他的麵前。溫行之看她一眼,微微俯身,挨近火舌,咬著煙嘴輕輕一吸,這支煙算是點上了。溫遠眼一眨不眨地看著整個過程,隻覺得快要窒息了。故意的吧?點個煙而已,居然色誘她!

“好了,拿去玩罷。”

溫行之拍了拍她的臉蛋,將煙給了她。溫遠喘不過氣般地猛吸了一口周遭這不太幹淨的空氣,紅著臉拿著煙跑遠了。

看著她的背影,溫行之淡淡地笑了笑。其實最開始他是不打算回來的,因為他所處的圈子過春節的人太少,大部分都是外國人,談不完的公事,所以在A鎮過完除夕,第二天便打算回T市。可吃年夜飯時聽到小姨提起溫遠,怕她在B市過得不好,終於改了主意,回來看看她。因為除了他之外,沒人知道能怎麽哄她。

溫遠的尖叫聲將溫行之回了神,他看了眼那徐徐綻放的煙花,沒說話。正巧京山有幾個大院在放鞭炮,忽來的聲響讓溫遠嚇了一跳,她扔下手中的煙,跑回溫行之的身邊。

“許願了沒?”

溫遠大聲地問道,溫行之低頭注視著她那張紅紅的臉蛋,雀躍的表情讓她整張臉都仿似閃著光,好看的不得了。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攬住她的腰,將她帶進懷裏,二話不說,貼著她的唇吻進去。淡淡的煙草香鉤卷著她靈活柔軟的舌,慢慢地吻著。溫遠也隻是呆了一下,而後雙臂鉤住他,加深了這個吻。這個見到他的瞬間就想得到的吻,雖然來得有些晚,但是她還是舍不得鬆開。

“許了什麽願?”稍稍拉開距離,他問道。

“不告訴你。”她笑彎了眼,得意地像一隻小狐狸。

這個樣子讓溫行之多看了幾秒,而後低頭,仿似懲罰般咬了下她柔軟的嘴唇繼續吻她,連同她的願望都悉數收了去。在這耳鬢廝磨的纏綿間,他像是聽見她說:“我許願,願餘生的每一個新年,都如此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