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賀龍斬斷絞索,譚友林絕望中迎來曙光

邱雲的命運,是從認識譚友林改變的。譚友林是她的入黨介紹人。

譚友林的命運,是從認識賀龍改變的。他是賀龍從大刀下親手解救出來的紅軍戰士。

南昌起義失敗後,賀龍、周逸群奉命轉移到敵對勢力較為薄弱的洪湖地區。他們先在荊江兩岸組織“年關暴動”,健全黨的組織;後在江陵、石首、監利地區發動群眾,拉起隊伍,就地開展遊擊戰爭。

星星之火,照亮了江陵縣熊家河譚家巷一個少年的心。渴望改變命運的兒童團團長譚友林,從即將沒頂的窮苦泥沼中爬出來,在黑夜中追逐光明。他跟著前方的火炬,在家鄉白沙湖的秘密儀式中,宣誓加入共產主義青年團,踏上了出生入死的革命道路。這一年譚友林14歲。

1930年12月,剛剛入團兩個多月的譚友林,被黨組織選送進石首縣焦山河湘鄂西赤色軍政幹部學校培訓。校領導和教員多數是留蘇回來的共產黨員和黃埔軍校畢業的軍事指揮員。同期入校的300多名學員,在簡陋的環境裏接受正規而近乎嚴酷的軍政訓練。

六個多月下來,30多名學員因不堪吃苦而開了小差,身體單薄的譚友林卻在兩次動搖中戰勝怯懦,闖過難關,堅持到畢業分配。經過正規訓練,熟讀“四書五經”的譚友林,不僅掌握了紅軍戰士應當具備的基本軍事技能,腦子裏也打下了共產主義ABC的烙印。戴著綴有紅五星的八角帽,扛上比他個頭還高的漢陽造,譚友林完成了由農家少年到革命軍人的轉變,成為湘鄂西特委警衛團的一名戰士。

領到槍的當天晚上,譚友林好久睡不著。眼前總有母親淚流滿麵的影子,耳邊總有殺害革命群眾的槍聲。半年多過去了,尖厲的槍聲仍然像錐子紮心。因為江陵區委書記劉肇三叛變,那一夜100多名革命者,就是在這尖厲的槍聲中倒下的。譚友林雖然幸免於難,但也被列入緝捕的名單。

譚友林不能回家,更不甘束手就擒。投奔紅軍,拿起武器,報仇雪恨,成為他唯一的選擇。

剛剛踏進紅軍隊伍的譚友林,像所有紅軍新兵一樣,高興得槍不離手,曲不離口,整天樂嗬嗬的。他的最大願望,就是看到敵人在他的槍聲中一個一個倒下去。

譚友林還沒有意識到,人生有些夢想的實現,是要經受艱難困苦磨煉的。當子彈從身邊呼嘯而過的時候,當刺刀在白刃格鬥中寒光閃閃的時候,生與死、榮與辱、苦與樂的考驗隨時都會降臨到戰士的頭上。

譚友林和戰友們的興奮,很快就被反“圍剿”的疲憊不堪和傷亡病痛替代了。艱苦鬥爭的摔打,惡劣環境的折磨,使身體瘦弱的譚友林身長疥瘡,雙腳潰爛,連續發燒,長途行軍時拚力掙紮,也很難跟上部隊。

連長心疼地看著這個倔強而又咬牙堅持的小戰士,實在愛莫能助。更讓連長擔心的是,部隊晝夜和敵人周旋,再這樣拖下去,無藥可治的譚友林,說不定哪一天會永遠站不起來了。連長苦口婆心地告訴譚友林,讓他先回江陵家鄉遊擊隊打遊擊,過兩年身體長結實了再回主力部隊,還回他當連長的這個連。連長告訴譚友林,這是上級決定的。

剛剛扛槍不到半年的譚友林拗不過連長的再三勸導,隻得服從命令,啪嗒啪嗒地淌著眼淚,一步三回頭地朝著家鄉蹣跚而去。

一望無際的洪湖,煙波浩渺,飛鷗翩翩,漁舟在江麵上**漾,魚鳧在江水中嬉戲。倒映在水中的白雲,使湖灣港汊呈現出水天一色的景象。譚友林無心瞥一眼湖光山色,幾個碩大的問號在腦子裏懸著:江陵遊擊隊在哪裏?遊擊隊會不會拒絕我?譚友林步履蹣跚,漫無目的地踽踽獨行。

譚友林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的命運竟出現了轉機。在監利縣老街口的大堤壩上,他竟然同段德昌師長率領的紅九師相遇。跟隨段師長行動的師宣傳科長王進前,正是譚友林在軍政學校學習時的大隊政委。那時王進前對這個訓練刻苦、悟性過人、每次考核都名列前茅的學生就格外器重。突然發現皮包骨頭、蓬頭垢麵的譚友林呆呆地站在堤上,王進前急忙走過去詢問緣由。譚友林拉住王進前的手,抹了一把滿臉的淚水說:“家鄉那麽多同誌被敵人殺害了,沒報仇就讓我回去,我真想跳江算了!”說完死活也要跟著部隊一起走。

隨行醫生給譚友林檢查完傷病,對王科長說:是濕熱症,能治好。王進前一聽,便把譚友林留在宣傳科當宣傳員。心情沮喪的譚友林頓時像換了一個人,一瘸一拐的腿居然可以邁開步子,跟上隊伍了。

譚友林在宣傳科的任務是印標語、貼標語,工作強度不大,再加上塗藥服藥,身體逐漸康複。師參謀處的樊哲祥見譚友林聰明伶俐,上過幾年私塾,字寫得不錯,又從軍校畢業,纏著宣傳科把譚友林要到司令部當油印員。更讓譚友林高興的是,過了不久,他還見到了欽仰已久的紅三軍軍長賀龍。

譚友林是在賀龍率領紅三軍強攻郝穴鎮的途中看到賀龍的。乍一見麵,賀龍便喜歡上了這個機靈的小戰士。那天賀龍興致很高,得知譚友林的家鄉離郝穴鎮不遠,還答應打下郝穴鎮讓譚友林回家看望母親和妹妹。賀龍詢問了譚友林參加紅軍前後的情況,直誇譚友林是個好娃子。在幾個警衛員和周圍幹部戰士的鼓動下,愛兵如子的賀龍還與譚友林掰手腕,比手勁。70多年後,譚友林追憶當年的情景,仍然眼眶發濕。

譚友林那時並不清楚,繼鄧中夏之後,中共中央派到湘鄂西蘇區的“欽差大臣”夏曦,比鄧中夏還“左”。夏曦以中央分局書記和肅反委員會主任的身份,極力推行王明“左”傾冒險主義路線,在蘇區黨內和紅軍中大抓所謂“改組派”、“托派”、“AB團”、“第三黨”、“取消派”。夏曦和他領導的肅反委員會疑神疑鬼,刀起刀落,說殺誰就殺誰。從1932年4月至1934年6月,夏曦在紅三軍和湘鄂西蘇區進行的四次“肅反”,數萬名紅軍將士無辜被殺,包括周逸群、萬濤、段德昌、唐赤英、孫德清、柳克明等領導同誌和高級將領在內的100餘名師以上幹部亦慘遭屠戮。湘鄂西根據地由原來的5萬多人馬銳減到4000餘人。紅三軍甚至出現了槍比人多的現象。

幾十年後,譚友林回憶那個顛倒是非、株連無辜的多事之秋,常常愴然淚下。譚友林終生記得,湘鄂西蘇區功勳卓著的創始人之一段德昌,就是在1933年5月10日被夏曦殺害的。29歲的紅九師師長段德昌臨死時,叮嚀行刑人不要用槍打死他,用石頭把他砸死,省下子彈打敵人。毛澤東得知段德昌被錯殺的消息後,多次為這個軍事英才惋惜。1955年授銜前,毛澤東聽彭德懷和徐立清匯報,話題轉到段德昌時,仍難抑悲痛,激動得兩眼滴淚,匯報不得不改日進行。

幸免於難的紅軍指戰員中,15歲的“改組派”譚友林,是被賀龍從夏曦特務隊的屠刀下解救出來的。在這之前,譚友林日日夜夜都被陰森森的刀影籠罩著。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夏曦殺人殺紅眼的時候,紅九師魯易、劉赤光、吳瑞卿三位政治部主任都被作為“改組派”先後秘密殺害。譚友林因為相繼給三位主任當過警衛員,無疑也是一個“改組派”。否則,三個“改組派”主任怎麽都選他當警衛員?1932年年底,譚友林被特務隊抓起來了。

紅九師肅反委員會委員兼保衛局局長江琦,是夏曦翦除異己的冷酷殺手,也是夏曦在紅九師實行紅色恐怖的主要幫凶。江琦本是敵人潛入夏曦身邊的特務,其真實身份敗露後,關押期間半夜逃跑,被看守戰士在追捕中擊斃。江琦死後,他無以複加的殺人惡名,成為湘鄂西老百姓嚇唬孩子的厲鬼。

江琦為從譚友林口中掏出更多“改組派”名單,動用了所有酷刑。在雨點般的皮鞭抽打下,在懸空夾板的拽拉下,譚友林皮開肉綻,氣若遊絲。譚友林被連日連夜的酷刑折磨得不省人事,口鼻冒血,耳朵失聰,但他始終不招不供。即使清醒的時候,他一片茫然的腦子裏也隻有賀龍、段德昌和三位政治部主任的音容笑貌。他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多的首長、這麽多的戰友會被槍決,會被砍頭,甚至會被亂石活活砸死?30多年後,當湘鄂西蘇區“肅反”的悲劇在“**”中重演的時候,身陷囹圄的譚友林並沒有絕望。他有過死而複生的經曆,他堅信黑夜再長也擋不住雄雞報曉,黑雲再厚也遮不住太陽的光芒。

譚友林被江琦折磨得死去活來。江琦見譚友林寧死不招,便把他和段德昌師長的警衛員花娃拴在一根麻繩上,由擔負行刑任務的特務隊四個戰士牽著行軍。特務隊戰士的四支步槍和四條幾十斤重的米袋子,被他倆分別扛在身上,在看押戰士的嗬罵與鞭笞中,一拐一瘸地朝前挪著。途中休息時兩個人每次都會栽倒在地,部隊出發時才會搖搖晃晃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挪開步子。每頓飯他們隻有兩個生白薯,看到戰士們吃白米飯,他倆分不清嘴裏咽下去的是唾液還是淚水。那一刻,衝過去搶飯的念頭,像一把烈火在他們心頭燃燒。

人是飲食男女,都有七情六欲。人類最難抗拒的是饑餓時求食的欲望,幹渴時求水的欲望。有時候在求食求水欲望的驅使下,人連生死也會置之不顧。被饑餓折磨得站不穩的譚友林和花娃早已喪失了衝過去搶飯的體力。部隊埋鍋造飯時,他倆常常眼前發黑,栽倒在地,蘇醒後抓起扔在麵前的生白薯,連泥土也顧不上擦,幾大口吞進肚子,之後又被羈押上路,艱難地朝前走著。求生的本能和求食的欲望超越了生命極限。他倆要求自己必須活下去,咬碎牙也要活下去,等待時機,一跑了之。

譚友林和花娃想錯了。

紅三軍轉戰鄂豫陝川的7000裏長途中,江琦感到譚友林和花娃已成為累贅,頓起殺機,打算把兩個人就地解決。為了不驚動敵人,也為了節約子彈,特務隊在夜間用石頭把花娃活活砸死了。聽到大石頭砸在花娃腦袋上的幾聲悶響,譚友林覺得自己的腦袋也裂開了。那一刻,想到花娃餓得大口大口吐黃水,想到自己和花娃互相擦眼淚,想到連母親和小妹都見不上了,譚友林禁不住失聲痛哭。他閉上眼睛,緊緊靠著花娃的屍體坐下,抓住花娃還沒有僵硬的手臂,隻等著大石頭向頭上砸來。

譚友林沒有馬上被石頭砸死。特務隊的戰士把他從地上揪起來,把四支步槍和四條米袋全掛在他身上,邊推邊說:“現在正爬山,你得替我們把槍扛上,下了野山關再讓你腦袋搬家!”

天剛放亮,橘紅的霞雲就在野山關前的獅子坪上輝映。進入巴東境內的紅軍將士雖然衣衫襤褸,麵如菜色,情緒卻一下子活躍起來了。這裏距潛江的鶴峰遊擊區不遠了。譚友林心頭剛剛泛起一絲興奮,眨眼間卻消失殆盡。他頓時明白,這將是他最後一次看到冉冉升起的朝陽。因為他同時看到,特務隊一名戰士手裏那把寒光閃閃的砍頭大刀,正在幾步開外晃來晃去。

聽到押他的戰士竊竊私語,譚友林再次閉上眼睛。但他還是不想死!他是為鬧革命、打土豪、分田地才當紅軍的啊!他不能白白死在自己人的大刀下,要死也要死在衝鋒陷陣的戰場上!

大刀還沒有來得及砍譚友林的腦袋,隊伍突然停下來了,戰士們紛紛議論:“軍長來啦!軍長來啦!”

譚友林睜眼一看,賀龍軍長正迎著他大步走來。

賀龍沒有想到,翻過野山關第一眼看到的,竟是那個一年前同他掰過手腕的小戰士譚友林。

看到賀龍向自己走來,譚友林像噩夢初醒,兩腿發軟,一頭栽倒放聲大哭。身下積雪未化,四野冷氣逼人,嚴寒透過**的肢體和潰爛的雙腳,把譚友林凍得瑟瑟發抖,但他的心頭卻騰起一陣又一陣的熱浪。譚友林知道,他有救了。

被麻繩捆著雙手的譚友林,一路飽受摧殘,在絕望中幾次想跳江尋死。肮髒單薄的灰軍裝像披在身上的破蓑衣,衣洞中露出被打後留在皮膚上的紫瘢和傷疤。沒有帽子的光頭頂著雪花,凍得腫起來的雙腳紅中發紫。

賀龍看到去年活蹦亂跳的譚友林被折磨成這個樣子,雙眉擰成疙瘩。他問旁邊押解的戰士:“他犯了什麽錯誤?”

“‘改組派’!”戰士回答。

賀龍聽罷,氣得手發抖。他拿煙鬥指著譚友林說:“一個洪湖邊上的小娃子,知道什麽叫‘改組派’!”接著大吼一聲,“馬上把他放了,我作保!”

同賀龍並肩而立的關向應政委也跟著說:“他當油印員時就是模範團員,魯易選他去當警衛員,人家還不放呢!”

肅反委員會的人見軍長發火,政委說情,也來不及向走在後麵的夏曦報告,隻得先把譚友林放了。

賀龍擔心夜長夢多,又見譚友林傷勢較重,堅持走路十分困難,便讓警衛員把他綁在馬上,馱到山下交通站,托給一家可靠群眾,照顧譚友林好好養傷。臨走時警衛員從馬褡子裏掏出一套舊軍裝,一頂舊軍帽,遞到譚友林手裏,很鄭重地說:“軍長講,紅軍戰士不能像個叫花子!”

等到部隊回到湘西桑植時,年關將近。賀龍惦記著在老鄉家裏養傷的譚友林,思來想去老是放心不下,便托人把譚友林接到軍部養傷,身體恢複後,又將他留在軍部當油印員。

有人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譚友林卻是個沒有想過當將軍的好士兵。他到紅軍學校上學前,一心想的是讓母親、妹妹和村子裏的窮人不愁吃,不愁穿,有田種,有房住,更多的革命道理是當紅軍之後才知道的。現在,他天天都能見到賀龍軍長,經常還能聽到賀龍軍長和其他首長的談話,高興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勁。

譚友林早聽說過,賀龍在國民黨軍隊中官至軍長,在共產黨領導的南昌起義中當過總指揮。目睹這個赫赫有名的大將軍打仗沉著堅毅,待人親切隨和,生活不計鹹淡,譚友林深受感染。他告誡自己:要像賀龍這樣做人,要像賀龍這樣做事。後來的譚友林,就是踩著賀龍的腳印,由士兵成長為將軍,由普通戰士成長為傳奇戰士的。

從洪湖邊上掰手腕那一刻起,賀龍軍長就喜歡譚友林的聰敏機靈,更喜歡他的倔強剛毅,覺得他是一塊當紅軍的好料子。賀龍沒有想到,這塊紅軍的好料子,後來卻成為他麾下的一員愛將,成為連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鄧小平等領導人都信任有加的耀眼將星。

在桑植軍部當油印員時,賀龍曾經對譚友林說過:“紅軍是為窮人流血汗,國軍是為富人流血汗。天下是窮人多還是富人多?別看紅軍現在人少勢單,總有一天,為窮人流血汗的紅軍,會打敗為富人流血汗的國軍。”賀老總用通俗生動的話,說明了人民軍隊為人民的宗旨。這些話譚友林領悟了一輩子,實踐了一輩子。譚友林曾在一首順口溜中寫道:“扛槍為窮人,死了也光榮。扛槍為富人,活著不如熊。”

譚友林天資過人,博文強記,雖性格耿介,不善言詞,但不怕困難,做事踏實,樂於助人,人品和能力很快得到大家的認可。

艱難困苦,玉汝予成。由於給紅九師三任政治部主任當過警衛員,在紅三軍軍部當過油印員、政治部青年幹事,又在紅二軍團政治部巡視員、獨立營政治委員崗位上曆練有成,1935年1月,譚友林被任命為由獨立營擴編成的紅二軍團第六師十七團政治委員。

譚友林的戎馬生涯掀開了新的一頁。

1935年3月,紅六師攻打高粱坪,敵軍負隅頑抗,紅軍久攻不克。擔任戰勤任務的十七團政委譚友林主動請纓,堅決要求參與攻堅。賀龍、任弼時、關向應慎重研究後,同意譚友林的請戰要求,並向他交代了具體打法。

譚友林受命離開後,任弼時對大家說:“這個譚友林我找他談過兩次了,小夥子有點文化,讀過《孫子兵法》,腦子開竅,身先士卒,在部隊有號召力,我看是個可以委以重任的料子。”

後來賀老總曾問譚友林,在哪裏讀的《孫子兵法》?譚友林笑著道出來由,是在紅九師政治部當警衛員時魯易主任教他的。他告訴賀老總,古人用兵的三十六計他也會背,這更增加了賀龍對譚友林的偏愛。

任弼時不愧是黨中央派來的伯樂,譚友林這匹千裏馬被他相中了。十七團利用夜幕投入戰鬥,譚友林和團長李吉宇指揮部隊突然出擊,抵近分割,各個圍殲,高粱坪敵軍陣地很快被紅軍攻克。

為了擴大戰果,不給敵人喘息之機,十七團乘勝追擊了100多裏,先後擊潰了敵人兩個保安團。還配合兄弟部隊,重創敵軍兩個增援團,繳獲了大批槍支彈藥。新戰士的大刀、梭鏢全部換成長槍短槍。輕重機槍按編配發後還有富餘。

戰後軍團領導問譚友林,剛剛組建的部隊,新成分那麽多,怎麽敢打攻堅戰呢?譚友林笑眯眯地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十七團是獨立營擴編的,從到獨立營當政委開始,我就嚴訓嚴管嚴罰幹部,這一仗真正頂用的是這些人。”

賀老總聽完笑了:“有幾招!不過帶兵之道要寬嚴相濟,獎懲結合,切莫嚴過頭啊!”

坐在一旁的任弼時政委接過賀老總的話:“講得好!抓住幹部,賞罰有法,獎懲有度,士兵就有了‘準星’。慈不掌兵,恩威並重,那是古訓。我們紅軍鞏固部隊,還得靠官兵平等,靠階級覺悟,靠革命紀律。”

這是一次可遇不可求的談話。一位是叱吒風雲的大將軍,一位是中央派來的政治局委員,兩人雖然講得不多,但句句切中要害,內容貫通古今,讓初戰告捷的年輕團政委反躬汗顏。

在兩位首長的教誨下,譚友林茅塞頓開。他舉一反三、不斷領悟,帶兵打仗的能力提高很快,成為紅二軍團師團指揮員中一顆脫穎而出的新星。

蔣介石用“圍剿”給紅軍上課,紅軍用反“圍剿”回敬蔣介石,仗越打越激烈。譚友林很快從頻繁激烈的戰鬥中明白:戰爭,是播種死亡的機器。戰場上的每一次槍炮聲,都可能是對生命的終極宣判。生與死同勝利與失敗一樣,是戰爭的永恒主題。隨時將會在戰場上倒下,可能是他生命的最後選擇。

在散發著血腥味的戰場上,譚友林勇往直前,在與死神的較量中屢屢勝出。然而在天天都要打仗的日子裏,敵人的子彈終於找到了向譚友林複仇的機會。

1935年4月,譚友林與團長李吉宇率領十七團,參加紅六師與敵軍陶廣縱隊在塔臥地區的激烈戰鬥。譚友林在瓦解敵軍喊話時,右臂被兩顆子彈擊中,其中一顆貫穿手臂,另一顆擊碎手掌骨頭。擊碎手掌的彈丸緊貼動脈大血管,嵌在手臂中部。血流如注的譚友林,不顧李吉宇團長的勸阻,讓衛生員簡單包紮後堅守指揮位置,一直支撐到塔臥戰鬥的最後勝利。

譚友林的傷情讓轉戰中的軍團首長焦慮。做手術沒有條件,萬一大出血搶救都來不及;不做手術傷口感染,胳膊可能保不住。軍團首長和隨軍醫生陷入兩難之中。

譚友林瞪著眼對醫生吼:“不做手術!保不住右胳膊還有左胳膊,做手術弄不好連命都丟了,我還怎麽革命?”

受傷的譚友林服從軍團首長的安排,從戰火紛飛的戰場轉移到桑植紅軍學校上級幹部隊任政治教導員。賀龍、任弼時這樣安排,是想讓這頭受傷的獅子,在聽不到搏殺聲的地方安心養傷,重振雄風。

枯木期填海,青山望斷河。回到桑植根據地,譚友林心情悲壯,對自己離開戰友、離開戰場惆悵不已,時不時地借用古人詩詞抒發胸臆。

為了能繼續帶兵打仗,譚友林決心拿受傷的右臂賭一把。傷口劇烈疼痛,冷汗浸濕衣衫,譚友林咬著一團紗布,不聲不響,堅持每天換藥。譚友林明白,說不定哪一天他也會戰死沙場,但在這一天未到來之前,他必須活下去,也堅信一定能活下去。因為他的臍帶連接著紅二軍團,連接著他親手創建的紅六師十七團。

譚友林賭贏了。貫穿右臂的傷口在頑強生命力的抗爭中漸漸長出了肉芽。右手臂關節的彈丸傷口雖然久治不愈,每天都會流出半杯膿水,但鑽心的疼痛有所緩解。

渴望重回戰場的譚友林,聽不到衝鋒號,聽不到廝殺聲,日夜焦躁不安。有幾天,他甚至動了自己找部隊的念頭。譚友林上書軍團首長,請求立即歸隊,越快越好。

譚友林沒有料到,在你死我活的敵我較量中,軍團首長已經為他準備了一副更重的擔子。

1935年10月,經過二萬五千裏長征的中央紅軍終於到達陝北吳起鎮,讓動用百萬大軍一路圍追堵截,務必置中央紅軍於死地的蔣介石捶胸頓足,氣急敗壞。蔣介石震怒拍案,陰沉著臉對他的將軍們說:“毛澤東漏網了,不能讓張國燾、賀龍跑掉了!”國民黨130多個團的兵力,加緊對湘、鄂、川、黔根據地進行第三次“圍剿”。

1935年11月,紅二、六軍團為突出重圍,新組建了紅五師、紅六師兩個師部和五個團。在賀龍、任弼時的舉薦下,賀炳炎被任命為紅五師師長,譚友林被任命為紅五師政委。

譚友林的指揮位置被推到了一個新的製高點。這一年,他還不滿20歲。

譚友林這個咋看咋像兒童團團長的師政委,與虎頭虎腦的師長賀炳炎,率領紅五師踏上了危機四伏、險象環生的萬裏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