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重過酒千盅

戰友聚會的情誼,像入喉的陳年佳釀,令人回味無窮,雋永長久,多曰難以彌散。

2019年10月29日,是我時隔50多年後,第一次參加原新疆軍區七九七二部隊三營九連的老戰友聚會。

這支部隊的前身是參加過南泥灣大生產的三五九旅七一八團。厥功至偉而又隱情不露的老英雄張富清,就是從這支部隊二營六連走向建設新中國的崗位的。1962年被國防部授予“戰鬥英雄”稱號的王忠殿烈士,則是從我所在的九連隊伍中撲向敵人碉堡的。這是一個不忘初心、牢記使命,血脈裏傳承著紅軍基因的連隊。

聽老同誌說過,九連的老戰友聚會已經辦過#0多次,隻可惜我卻一直沒有逮住機會參加。那天第一次赴會,難免喜憂參半,既為即將見到久違的戰友而高興,又擔心有的戰友因病而缺席,畢竟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

謝天謝地!我的擔心被久別重逢的熱烈氣氛一掃而空。真沒料到,在這個不缺抱怨聲的年代,一群八秩上下的老兵活得如此陽光,如此知足,如此泰然。盡管他們各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但沒有一個人把自家的不順心攤在眾人麵前。

這些曾經在西域邊塞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的退伍軍人,差不多都是1962年7月登上西馳列車的新兵。轉眼間58個年頭過去了,望著眼前一個個堆雪的頭顱、一張張皺皺的麵孔,不得不嗟歎歲月的無情……

它操弄晝夜更替的似水流年,用不見血的鈍器,把半個多世紀前青春勃發的戰友,慢慢剝蝕成風燭殘年的老翁。

它無視世態炎涼、人心不古,讓這些爬冰臥雪、缺氧不缺精神的共和國衛士,在脫下戎裝的二次就業中舉步維艱,飽含辛酸,為掙脫上養老、下育小的貧困日子而苦苦掙紮。

慶幸曆史走進了新時代,我們在歡聲笑語中為這個時代推杯換盞,連聲點讚。

這次聚會,由轉業回寶雞的王誌英同王友敖專程趕到西安操持。他們代表病中的寶雞戰友容嘉謨、馮祥和戰友聯誼會的李維藩會長,向大家表示誠摯的祝福!在中印邊境自衛反擊戰中榮立戰功的連長曹天東,介紹我入黨的指導員張明學,雖然都是83歲的老翁,卻精神矍鑠,談笑風生,頻頻舉杯,為他們昔日的麾下感到高興!即將成為“80後”的其他戰友,許是悟透人生的緣故,抑或是懷揣欣逢盛世的喜悅,聚會兩個多小時,始終沒見他們中有人發牢騷,也沒聽到誰抱怨,更沒有對現實的吐槽和宣泄。有的隻是對八千裏路雲和月的回顧,對貪官汙吏罔顧民生的痛斥,對中國敢於在中美貿易戰中堅守陣地而讚歎!連服務員也驚訝,一桌子老人在交談中,洋溢著滿滿的正能量。

盡管戰友中有的近似癡呆,有的喪偶獨居,有的正從腦卒中後恢複,有的甚至因患癌症切除了一側腎髒,但他們關心軍隊,縱論國是,做人的精神是充盈豐沛的。參加聚會的戰友,沒有人因路遠而爽約,或由戰友接送,或由兒子攙扶,或由夫人照顧,甚至從外縣按時趕到。

“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從聚會開始到結束,有的戰友沒動幾次筷子,時不時地舉起手機,抓拍動情的瞬間,扼住流逝的時間,把相見的熱切留在記憶深處。席間議論**迭起,大家都認為人生無常,來日難測,要使晚年活出更多的快樂,盡量減少對家庭和社會的拖累。談到明年再聚時,誰會駕鶴西去,誰會重病臥榻,誰會孤守空巢,大家似乎沒有太多的憂思。看得出來,坦然接受命運的安排,順其自然度晚年,已經成為戰友們的共識。

戰友們不一定讀過劉禹錫“經事還諳事,閱人如閱川”的詩句,但卻有著“閱人如閱川”的境界。餐桌上沒有人借酒消愁,分手時沒有人唉聲歎氣,大家在知足常樂、互相珍重中依依惜別。

王發虎在《戎馬西域四十秋》一書中說過,我們這一輩子上不愧黨,下不愧兵,真正對不起的是身體和家庭。可是,垂暮之年的老卒們,誰又會把過往的委屈向曆史訴說,讓後人咀嚼呢!但曆史不應當忘記他們,後人更應當理解他們,追尋他們。唯其如此,軍人的血性價值才會呈現出來!

返回成都的路上,我的思緒跌宕起伏。這些聽過自衛反擊戰的炮聲、忍受過三年困難時期的饑餓、揮灑過衛國戍邊的血汗、在修築天山公路中戰天鬥地的老兵,今天同樣是最可愛的人,是應當受到崇敬的人。

我深信老戰友的精神麵貌不是偶然的,應該是三五九旅光榮傳統的延續,是老英雄張富清精神的延續。我以為參加那天聚會的曹天東、張明學、王發虎、傅寶林、劉興漢、蘇改成、蕭克傑、王學智、侯誌發、齊勇等老同誌,都是張富清征程中的後人!

這裏不能不說,王誌英的女兒王莉作為老戰友的後人,對我們這些老人的敬重也讓大家為之感動!

2019年1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