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西亞爾

天是慘淡的灰白,地是蒼涼的淒素,天地交界的地方,就是傳說中放逐的神祗被囚禁的地方。濃重的雪霧將那一脈雪山遮得隱隱約約,看不真切。山腳下,斑斑點點,一個個大大小小枯涸的鹽湖,象死神的眼睛,冷冷的注視著這幾個陌生的來客。他們,是自天神開創天地以來,第一次出現在這裏的人。

無夏與邊巴氣喘籲籲,腳步踉蹌地追上前麵的早喻,“早喻,慢一點,別急嘛。”

早喻停下腳步,回頭看見兩個人灰頭土臉,蓬頭垢麵,已走得上氣不接下氣,忍不住笑了:“你們怎麽搞成這副模樣?”

無夏白了她一眼,“你以為你很好嗎?還不是一樣?”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早喻指著前方,“看見了嗎?我們腳下還是草原,那邊卻是荒原了。”

無夏道:“有霧,看不太清。”

邊巴問早喻:“你是說,那裏就是了嗎?”

早喻點頭:“應該是了,”她抬起手,腕上帶著那串貢覺瑪之歌,“貢覺瑪之歌告訴我,就是這裏了。”

“哎呀,真是不容易。”無夏大大歎了一口氣,竟然席地而坐,仰著臉看著早喻和邊巴,“咱們走了快一個月了吧,風雪無阻,一個星期前,山路過不了車了,我們步行,到今天,終於到了,我是再也走不動了。”

邊巴望著早喻,問道:“要不然,今夜就在這裏紮營吧?”

早喻此時其實十分心急,但看無夏是實在走不動了,隻得同意,“那我們就明天在進去,邊巴,你就留在外麵吧。”

邊巴笑了一下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

當下幾個人一同支起帳篷,生起篝火,邊巴拿出帶來的羊腿,放在火上烤了,拿出匕首,切割了分給無夏早喻吃。

無夏興致很高,伸手接過。

早喻卻盯住他手中的匕首,半晌沒有反應。

“早喻?”邊巴試探著喚了她一生。

“噢,”早喻回過神,深深看了邊巴一眼,若有所思。

“不想吃些東西嗎?勞累了一天。”

“是呀,早喻,想什麽呢?”無夏也注意到早喻的失態。

“我在想,”早喻向邊巴伸出手,從他手中接過匕首,上下仔細捉摸,“這匕首怎麽從來沒見你用過?邊巴?”

邊巴臉色微變,賠笑道:“也用過,你沒注意而已。”

早喻點頭,沒再說話,隻是專心致誌用手撫著匕首柄。那上麵,隱約雕刻著一隻四足頭上生角的不知名動物。

無夏湊過去看,“咦”了一聲,道:“這不是那個黑瑪瑙盒子上的動物嗎?怎麽這裏也有?邊巴,你這匕首是哪來的?”

邊巴想了一下,才道:“是我阿爸留給我的。”

早喻看著他問:“祖傳?”

邊巴猶豫著,不情願的點了一下頭。

早喻喃喃道:“奇怪,為什麽我覺得這匕首麵熟呢?好像在那裏見過,不關這圖騰的事,就是覺得在那裏見過。”她閉上言,細細思索。

邊巴與無夏也不去打擾她,躲到一邊小聲說話。這一路以來,早喻時時會有些隱約的印象,卻總是不真切。常常需要獨自靜思。

邊巴沉沉地說:“我在想,無夏,明天你還是不要去了。”

無夏怔了一下,懷疑聽錯了,“你說什麽呀?邊巴,我怎麽可能不去呢?”

邊巴說:“我說你明天不要去了,讓早喻一個人去就行了。”

無夏聽出蹊蹺,問道:“邊巴,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怎麽能讓早喻一個人去闖無人區死地呢?就算危險,我也不能拋下她呀,何況,我們三個曆經了那麽多的風風雨雨,終於到這裏了,怎麽可以不進去呢?”

邊巴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讓你扔下早喻,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邊巴欲言又止。

“你到底什麽意思?怎麽說起話來吞吞吐吐的了?”

邊巴忽然煩躁起來,將手中的羊肉擲到地上,道:“我是為你好,我不想你有什麽意外。”

無夏愣了一下,又想再問。忽見早喻睜開眼,向他們看過來,隻的作罷。

早喻走到邊巴麵前,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專著,看得邊巴不由低下了頭。她開口問:“邊巴,你到底在擔心些什麽呢?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我……”邊巴還在猶豫。自從那一夜早喻和無夏見過貢覺瑪之後,他就感覺出兩個人都與以前不太一樣了。無夏變得更活潑,愛說笑,而早喻,卻日漸沉默,言談舉止中透出一種沉靜的威嚴來。邊巴明白,這些變化,來自於喇爾紮措和貢覺瑪的影響。他不知道那夜發生了什麽事,第二天早上是族人們發現了昏睡在當惹雍湖畔的她們,可帶她們清醒後,卻不約而同地閉口不談見貢覺瑪的事,隻是一致要求立即上路去尋找西亞爾。從那時開始,邊巴就覺得兩個女孩子有些不一樣了,而這轉變,必然與她們那一也經曆有關。

早喻又道:“邊巴,不管你知道些什麽,告訴我們好嗎?或者,”她盯住邊巴,“至少告訴我們你到底是誰。”

邊巴一聽,徒地震了一下,他望著早喻,不敢置信:“你都知道了?”

早喻平靜地搖頭,“不,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在等你告訴我。”

無夏問道:“你們兩個到底在說什麽?為什麽我聽不懂?”

兩個人卻似乎沒聽見她,互相注視著,過了好久,邊巴才道:“我隻是不希望無夏受傷害。”

早喻道:“我也不希望,可是你不說清楚,又怎麽保護她?”

無夏急道:“你們到底是怎麽了?”

邊巴走到無夏身邊,道:“無夏,我不希望你進去,是怕你受傷害。你有沒有想過,流雲尼瑪的轉世隻能有一個人,你和早喻,總有一個不是,不是的那個會受到什麽樣的傷害?”

無夏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怔了一下,道:“那你為什麽隻擔心我?流雲尼瑪可能也會是我呀。還有早喻,你問他到底是什麽人,是什麽意思?”

早喻臉上笑容不改,聲音卻嚴肅了許多,“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邊巴知道那麽多的事情?其中很多都是喇爾紮措組的不傳之密。貢覺瑪曾經對我說,我們能追尋著故事到這裏,全是她的安排,那麽邊巴是不是也是貢覺瑪所安排引導我們尋找真相的呢?她卻沒有提過邊巴。邊巴,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麽?”

無夏經她點醒,也忽然覺得這個一路與她們風雨與共的邊巴,竟似乎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她又驚又疑,直直望向邊巴。

邊巴苦笑,問早喻:“你是什麽時候開始起疑心的?”

早喻想了想:“應該是在無夏告訴你她曾經靈魂出體,而你說不相信開始。”

無夏又吃了一驚,“早喻,你怎麽知道這些事的?”

早喻微笑,“我全知道。”

“那你相信嗎?”

“無夏,當時我雖然昏睡著,卻目睹了一切,甚至看見了你的靈魂歌唱。”

無夏頗覺委屈,“可是邊巴卻不相信我。”

“不,邊巴知道你說的全是真的,他相信,他隻是不想你相信。”

“這又是為什麽?”

早喻看向邊巴,“因為他不想你受傷害。”

無夏更是不解,“我相信了,就會受傷害嗎?”

早喻道:“所以,你就要問問邊巴,他到底都知道些什麽。”兩個女孩的目光齊齊射向邊巴。

邊巴卻不與她們對視,隻望著篝火出神。

早喻又道,:“我看見邊巴的匕首,總覺得眼熟,似乎在那裏見過。剛才突然想起來,很久以前,我再夢中的一次見到桑傑紮措,他的長靴裏插著一把匕首,就是這一把。而這圖騰,據駱梅說,事念青唐古拉的標誌。桑傑紮措有,不奇怪,因為他為念青唐古拉賣命,可是邊巴有,就有些奇怪了。”

無夏忍不住,上前推他的肩,“邊巴,早喻說的,你能解釋嗎?”

邊巴咬咬牙,道:“現在我不能說,但你要相信我,無夏,明天你不能去。”

無夏見他不肯直言,又是失望又是難過,冷冷道:“我不可能不進去,到了這一步,誰也阻止不了我了。”

邊巴呼地一聲站起來,說:“那好,大家一起去。”

就在此時,不知由何處突來一陣狂風,頃刻間飛沙走石,篝火猛地一顫,徒然熄滅。幾個人眼前都是一黑,便什麽也看不清了。那陣風來去倏忽,一轉眼,又已銷聲匿跡。沒有了火,在這死寂之地,如同沒有了生命,四周沒有一絲聲響,也沒有一絲光亮。幾個人木然站著,不敢移動分寸,過了好久,才聽邊巴喚道:“無夏,早喻,你們都好嗎?”

早喻無夏正欲回答,隻聽耳邊一股強風呼嘯而過,緊接著就聽見邊巴痛呼了一聲。

無夏大急,問道:“邊巴,你怎麽了?”

邊巴未及回答,又一股風倏地刮過,邊巴便又是一聲大叫。緊接著,一股更強大蠻橫的風力過來,將邊巴團團圍在中心,天邊劃過一道閃電,眼前倏然一亮,早喻和無夏看見邊巴被風旋挾裹著,卷到半空,又重重摔倒地上。

閃電過去,一切重歸黑暗,可剛才那一瞬間所見,足以讓人心膽俱寒。無夏尖叫一聲,想跑到邊巴身邊,剛向前邁了一步,一縷風刃掠過,在無夏背上劃下一道血痕。無夏慘呼一聲,撲倒在地上,痛暈過去。那邊陷在風暴中心的邊巴,聽見無夏那一聲慘叫,心神大亂,大聲叫道:“早喻,保護無夏!”

一直愣在旁邊的早喻,此時才如夢初醒,搶入風圈,想要將倒在地上的無夏扶起來。又是一波風刃襲來,來勢特別凶猛,邊巴大喊了一聲:“早喻小心。”

早喻本能地回過臉去,隻覺臉上一陣銳痛,摸摸臉,臉上多了一道血痕。血液順著臉頰滑下,緩緩滴下,滴在地上,融入土中。

風突然止了,來的猛,去的快,令人措手不及。

邊巴渾身是傷,來不及喘上幾口氣,連滾帶爬來到無夏身邊,一把將她搶在懷中,喚道:“無夏,你怎麽樣了?”

早喻驚魂稍定,一邊重新點燃篝火,一邊道:“她受了些傷,不過沒有傷及筋骨。倒是你,傷的可夠重了。”

邊巴仔細檢查過無夏的傷口,知道早喻說得不錯,這才放下心來,安心讓早喻幫無夏處理傷口。自己也借著火光將身前看得見的傷口包裹好。

無夏緩緩醒轉,映入眼簾就是早喻正在滴血的臉。她伸手想去觸摸,牽動背後的傷,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問道:“早喻你也受傷了?”

早喻心事重重,扯出笑容,“別擔心,這點傷不要緊。”

“邊巴呢?”

“他身子壯,別擔心。”

無夏咋舌,“貢覺瑪說過風刀,就是這樣嗎?好厲害。”

這是邊巴過來,讓早喻幫他處理背後的傷。早喻撕開他背後的衣服,隻見脊背上深深淺淺布著七八條血痕,皮膚上還有大片的淤紫,手指輕輕觸及,邊巴立即一顫。無夏驚問:“怎麽傷的這麽厲害?”

早喻苦笑,“這風來的蹊蹺,好像竟全是衝邊巴去的,隻團團圍著他打轉,咱們兩個人若是不動的話,原本是很安全的。”

邊巴咬著牙,沉聲道:“早喻說的沒錯,這風的確是衝我來的。”

早喻停下動作,與無夏齊齊望向他,“什麽?”

“他是想讓我知道,我根本就進不去!”

“他?他是誰?”無夏問。

早喻一字一頓:“西亞爾?”

邊巴點頭。

早喻霍地一聲站起來,“西亞爾在這裏?”

“他不在這裏,他仍在那雪山中,但是他的能力可以控製整個羌塘的風,有時候,甚至遠及文部。”

無夏卻有些不置信,“真的是西亞爾?他出手那麽狠?把你傷成這個樣子?”

邊巴咬著牙笑了,“這還是他手下留情,不然現在世上就沒有邊巴了。”

早喻無夏齊齊搖頭,“我不信。”

“你們要明白,西亞爾被人稱作是羌塘惡魔,不是沒有理由的。難道貢覺瑪沒有告訴你們當年他進入羌塘高原之前,都做了些什麽嗎?”

“什麽?”

“當年桑傑紮措送流雲尼瑪上祭台,西亞爾救援不及,一怒之下殺了在場三千僧侶,滅了桑傑紮措手下一萬大軍,所到之處,寸草無留。桑傑紮措也死於那一役。念青唐古拉見他狂性大發,殺戮太重,才將他囚禁在這裏。之後數百年,凡欲踏入羌塘高原一步的人,全都屍骨無存。我們三個,是自有天地以來,唯一的深入羌塘的人。”

“為什麽我們是例外呢?”

“因為你們中有一個是流雲尼瑪,是他一直等待的人。”

早喻又問:“你說這次他手下留情,這又是為什麽呢?他為什麽對你手下留情?”

邊巴看著她的臉,沒有回答。早喻也似乎突有所悟,不再多問,隻在心中疑惑,邊巴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他連“當年”的事情也知道?

無夏問邊巴:“你明天還堅持要進去嗎?”

邊巴注視著她,“進去,你進去我就進去,除非你留下。”

不遠處的雪山中,傳來厲風隱隱的嗚咽,悶悶做響,篝火燃燒著,她們從文部帶來的談畢畢播播地響著,幾個年輕人,各懷著心事,望著在黑暗中舞動的火焰,默然不語。越來越艱難的前路,越來越濃重的迷霧,層層疊疊擋在他們麵前。明天會怎麽樣,誰也不知道。這一夜,注定無眠。

當三個人終於走到雪山的腳下時,已是第二日的中午。隔著一灘幹涸的狹長鹽湖,不過五米寬的距離,對麵濃霧重重,除了迷茫的白色,什麽也看不清。

無夏有些猶豫地看了看邊巴,他一塊青一塊紫的臉看起來有些滑稽,神情卻說不出的凝重,咬咬牙,拉起無夏的手,道:“走吧。”就大步向鹽湖對岸走去。

早喻也分外緊張,無聲地跟在他們身後。

到了近前才發現,那茫茫白霧並不是凝滯的,而是被風挾裹著,正以極快的速度飛旋著,那是一道滴水也潑不進的風牆,刀子般銳利的風,他們昨夜已經領教過厲害了。

早喻拾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試探地扔過去。那石頭才觸及風牆的邊緣,突然啪的一聲碎成粉末狀。

眾人都是一驚,無夏驚疑道:“我們進得去嗎?這部粉身碎骨才怪。”

邊巴看了看早喻:“怎麽辦?闖?”

早喻常常籲了口氣,搖頭,“闖是闖不過去的,但我們既然能來到這裏,就一定能進去。”

她向前跨了一步,又一步,停下來,感到內蘊千鈞之勢的風牆,象是一隻伸出千萬觸角的魔怪,那些細若遊絲的觸角,拂過她的臉,隱隱生痛。她緩緩伸出帶著貢覺瑪之歌的左手,心中默念,“西亞爾,既然你一直在等,我們來了,讓我們進去吧。”

刹那間,貢覺瑪之歌釋放出耀眼燦爛精光,光線直直射入迷霧深處,象是在風牆上,鑿出了一條通行的甬道。

早喻感到似乎有什麽力量在牽引她伸出的左手,令她不由自主向風牆移動過去。她回頭望向無夏,無夏會意,握住她的右手,立刻那股力量將兩個人拖入濃霧中。邊巴眼明手快,在無夏沒入濃霧前的最後一秒鍾握住她的手,也跟著被牽進去。

忽然一陣強風,邊巴大叫一聲,握不住無夏的手,身子像斷了線的風箏遠遠飄了出去。無夏一急,想要跟過去,卻怎麽也掙不脫早喻的手,“早喻,放開我,邊巴進不來。”

早喻勉力站住,拚命想收回伸在前麵的左手,卻無能為力。“西亞爾,”她嘶聲喊道,“別傷害邊巴,沒有他我們來不了這裏。”

風卻更急,呼嘯著,喧鬧著,早喻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清,她咬著牙道:“西亞爾,如果邊巴有什麽不測,我絕不原諒你。邊巴不進來,我立刻就退出去。”

狂風中,一縷聲音清楚地鑽入耳內,“流雲,你進來了,還出的去嗎?他是外人,他所犯下的罪孽,死不足惜。別再為他威脅我。”

早喻心頭抑不住怒氣,道:“他是我們的朋友,如果因為我們除了什麽事,我就用我自己的命賠。西亞爾,你知道我說得出做得到。”

那聲音沉默了一下,忽而笑了:“還是這麽喜歡那自己的命威脅別人,可這一招除了我,對誰都沒用。”

早喻堅持:“讓邊巴進來。”

“好吧,流雲,無論你有什麽樣的要求,我都會答應。你知道的,對不對?”

早喻無言。

無夏聽見兩人的對話,忽然間明白早喻才是流雲尼瑪的轉世,原來一直以來自己的疑慮都是對的。一時間覺得有些灰心,這是她第一次聽見西亞爾的聲音,不但沒有絲毫親切的感覺,反而覺得這個西亞爾與她心中想象的有情有義的西亞爾相差太遠,又擔心邊巴的情況,道:“我明白了,我不是流雲尼瑪,我不能進去了。早喻,他不會傷害你,卻會傷害邊巴,這裏已經沒有我什麽事了,我想我還是出去吧,這對大家都好。”

早喻尚未答話,西亞爾卻先輕笑了一聲,“誰告訴你隻有早喻是流雲?你們兩個,都是我的流雲。你要留下,沒有你,流雲就不算回來了。”

“不,是不是流雲轉世,我都不會留下了,你太暴虐,你竟然要傷害邊巴。”無夏的話衝口而出,收都收不住,話音未落,一大團雪就不知從何處飛來,重重砸在她的身上。無夏痛呼一聲,差點站不住。

西亞爾道:“這就是我,願不願意,你沒有選擇。”

無夏的眼淚衝堤而出,早喻攬住她,怒聲問道:“西亞爾,既然她也是流雲尼瑪,為什麽你連她也要打?”

“你不喜歡?”西亞爾有些意外,“那我不打了,快到我這裏來吧。”

“邊巴呢?”

“來吧,你來就看見他了。”

早喻輕聲對無夏道:“我們已經走了這麽長的路,就走下去吧,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他傷害你們的。”

無夏點頭,早喻問:“西亞爾,我該如何才能找到你?”

無論如何,西亞爾在同早喻說話時,聲音都溫柔如歎息,“流雲,跟我走,你就能找到我。”

早喻正覺這話無稽,忽見貢覺瑪之歌射出的光芒變幻,投映在霧帳上,竟是西亞爾的影像。

他的長發飄揚,目光含笑,輕輕道:“跟我來。”轉過身去,向迷霧深處行去。

無夏偷偷問早喻:“他就是西亞爾?”

早喻緊緊注視著那個身影,微笑著點點頭。

無夏似受了蠱惑,忍不住伸手去碰觸西亞爾輕輕飛起的袍角,不料伸手一撈,卻是滿掌流風。

早喻道:“這隻是虛空的影像,真正的西亞爾,正在等我們。”

西亞爾聽見她們的對話,笑著回過頭:“我在這裏已經等了你們一千三百四十一年零二十七天了,到今天,終於等到了。”

早喻無夏聽了心中都是一動,一千多年,對她們來說漫長得難以想象,無論是誰,麵對這樣執著的等待,都會動心。

早喻發現,她們的四周似乎又一層無形的保護罩,任外麵風雪肆虐,她們所處的空間都是溫暖平和的。望著始終在眼前保持一定距離的影像,她想不透,這西亞爾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這一路以來,無論是聽見的聲音還是看見他的影像,早喻都覺得他是一個溫柔似水,卻受了貶黷的神祗,這感覺令她隻想去拯救他,親近他;可是從藏人的傳說,吉瑪的遭遇,還有西亞爾對邊巴的無情嚴厲來看,他卻是個暴唳,殘忍的惡魔。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西亞爾?

自那一夜與貢覺瑪長談後,這些日子以來,早喻的腦中時時出現一些片斷,有時僅僅是幾秒鍾閃電般記憶的閃回,有時是一聲歎息,有時是一縷幽香,每一次這些片斷的出現似乎都令她的心底深處多了些什麽,卻又象是蒙上了一層紗,無論如何看不見這些片斷的本來麵目。以前那些夢境卻再也沒來過,隻留下無數的疑問,比如流雲尼瑪究竟是不是被金成公主交給桑傑紮措的?為什麽她被施以不可知的酷刑,西亞爾卻並未受到多嚴厲的懲罰?還有,流雲尼瑪是因為不肯出賣西亞爾才受到懲罰,為什麽西亞爾卻僅僅是被念青唐古拉囚禁?早喻和無夏曾無數次的猜想,都沒有結果。

前麵的“西亞爾”忽然停下來,回過頭看著她們,笑了一下,有些無奈:“恐怕今天你們要在這裏等著了。別亂走,就在原地休息,我會盡快回來的。”

早喻心頭無端閃過一似驚慌,“出什麽事了?”

他笑著,深深看著她,“不是什麽大事,別擔心。”

無夏追問:“為什麽剛才急著讓我們跟你走,現在又要拋下我們?”

他歎口氣,“我現在必須全身應付一件事,分不開身了。記住,無論發生什麽事,都千萬別離開貢覺瑪之歌光芒的範圍。”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盡快,我會盡快的。”

他的身影漸漸退色,眼看覺要全然隱去。早喻忽然喊道:“西亞爾,不要!”

那身影似乎又要清晰起來,與此同時,忽然遠處不知何方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影像倏地消失了。

貢覺瑪之歌的光芒也開始閃爍變幻,紅色漸漸濃重,逐漸形成一個碩大無比光球,散著另人心魂不定的紅色,將早喻無夏嚴嚴罩住,宛如一個巨大的紅色帳篷,將她們隔絕於風雪之外。

慘叫一聲接著一聲,伴著一陣強似一陣,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暴風驟雪。每一聲慘叫,都令貢覺瑪之歌的光帳顫動一下,風雪也不分青紅皂白向光帳砸過來,可一碰到那光芒的邊緣,便四下飛散。

無夏膽戰心驚,問早喻:“早喻,這到底是怎麽了。”

早喻仰頭看著天,雙拳緊握,眼中蘊著淚,顫聲道:“他在保護我們,不受風雪的侵擾。就像一直以來他所做的,他從來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心中的流雲。”

“可是,他去了哪裏?”

早喻含著淚,問她:“貢覺瑪有沒有跟你說過,西亞爾每年有三個月中要受風刀淩遲的苦?”

無夏向後退了一步:“風刀淩遲?”她向周圍看了看,慘叫還不斷傳來,“那聲音,就是西亞爾發的?”

“一定是他,這裏沒有其他人。”

無夏臉上突然變色:“邊巴!他在哪裏?”

早喻也不由白了臉。

那慘叫聲漸漸低了下去,嗚嗚的,象是受了傷的野獸,垂死的呻吟。

早喻道:“不行,我們不能在這裏等著。”

“可是我們出不去呀。”無夏急得團團轉。

“貢覺瑪之歌!隻有貢覺瑪之歌能引領我們找到西亞爾。”早喻褪下手腕上的貢覺瑪之歌,高舉著,試著向光芒的邊緣走去。果然,她每走一步,那光芒的最邊緣就向前移動一步,無夏也跟著進一步。

天昏地暗的蒼茫雪域中,貢覺瑪之歌的光芒就像一並巨大的傘,緊緊包圍著早喻和無夏,再風雪中,朝著西亞爾叫聲傳來的方向緩緩移動。

早喻的心中是茫然的,因為她什麽也看不見,這塊大地對於她來說是陌生的,她不知道下一步腳下將是什麽,深淵?還是絕壁?她隻是覺得無法再在西亞爾淒厲的慘叫中無動於衷,她必須做些什麽,哪怕是滿無目的的行進在風雪中。西亞爾每一聲的慘叫都會撥動她心中藏的最深的一條弦,強烈的心痛支持著她一步步地走著,她知道每邁出一步,就離西亞爾近了一步。

此時的她也已經明白了,不管什麽原因是無夏擁有流雲尼瑪的麵容,不管無夏為什麽也被認為是流雲尼瑪的轉世,她都明白,自己對西亞爾這切膚的關心,告訴她,連早喻才是今世的流雲尼瑪。

“早喻你看。”無夏指著前方。

借著貢覺瑪之歌的光芒,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前方不遠,有一堆被雪覆蓋著的東西,看上去,象是一個躺在地上的人。兩個人走近,無夏一眼就看出,那正是邊巴。

“是邊巴,他怎麽在這?”早喻無夏合力扶起他,“受傷了嗎?”

無夏上上下下檢查,眼淚撲撲地往下掉,點著頭:“他本來就有傷,現在更重了。”

早喻歎了口氣,“還活著就是幸運了,那一定是西亞爾照應他。”

“西亞爾呢?會不會就在這附近?”

邊巴勉力睜開眼,聽見她們的談話,向早喻身後看去,“西……那兒……”

早喻回頭,才發現就在邊巴剛才躺著的地方,她原本以為邊巴倚著的是一塊岩石,此時才看清,是一個盤膝坐在山石上的人形。

她走過去,貢覺瑪之歌的光芒也跟過去,將那人形也籠罩在光芒中。早喻輕輕的蹲下來,那的確是個人的形狀,覆在他身上的雪層,至少有七厘米厚,已分不出哪裏是頭哪裏是頸,哪裏是手哪裏是腰。貢覺瑪之歌的紅色光芒中,他像一個全身浴血的血人。

早喻微顫著伸出手,籠罩著他們的紅色光芒開始微微地流動。她拂去他麵上的雪,露出了那張她早已熟悉的臉龐。那時一張蒼白沒有血色的臉,雙眼合著,眉頭緊鎖,就像早喻第一次看見他的情形一樣。早喻注意到他的臉頰上有一道深深的傷痕,向外冒著血,轉瞬間,就愈合了。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揉揉眼,再看,那裏已經完全沒有了曾受過傷的痕跡。早喻驚訝得抬起眼,忽然間,貢覺瑪之歌的光芒轉為燦爛耀眼的金色,西亞爾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看見了就在眼前的她,笑了,抬起手,動作有些困難,卻堅定地,撫上她的額頭。

就在這一瞬間,早喻忽然有了一種想哭的衝動,她強忍著,衝他扯出一朵微笑。

西亞爾卻無視她的笑容,目光四下掃了一周,看見了無夏。他收回手,霍地長身而起,身上的雪簌簌落下。

無夏跪在邊巴身邊,看著西亞爾一步步朝自己走來,心中沒來由的驚恐。

早喻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目光追隨著他。

西亞爾走到無夏身邊,居高臨下,審視著她。龐大的身影籠罩住無夏,壓的她無法呼吸,她低下頭,不敢與他的目光接觸。

“抬起頭。”他說,聲音中不帶一絲溫度。

無夏努力想照他的吩咐做,卻發現全身的力氣都不見了,連頭也抬不起。

西亞爾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的臉呈現在自己的眼前。無夏慌亂地閉上眼,逃避他的壓迫。

西亞爾已看清了她的臉,滿意地點點頭,冷凝的眼中染過一絲溫柔,轉瞬即逝。他放開無夏的下巴,手指向下移,來到她的頸上。他的手指冰冷無溫度,令無夏的頸上起了一片栗皮。

“流雲,我終於等到你了。”他說,聲音輕柔如歎息,卻讓聽入耳的無夏早喻覺得冰寒徹骨。

西亞爾的嘴角牽出一絲微笑,雙眼中卻毫無笑意。驀地,他笑容一收,手上加力,緊緊扼著了無夏的喉嚨。

早喻大驚,叫道:“西亞爾,你幹什麽?!”向他撲過去。

躺在西亞爾腳下的邊巴已先她一步,抱住西亞爾的小腿,拚了全身的力氣,在他腿上狠狠咬下去。西亞爾突然吃痛,腳一抖,將邊巴摔出幾丈遠。手上並不撤力,無夏在他手下,已沒了掙紮的力量,兩隻手軟軟的垂下。

早喻衝到西亞爾的身邊,攀住他的手臂,“鬆手,西亞爾,你瘋了嗎?”

西亞爾並不回頭:“放開,這不關你的事。”

“不放,不許你傷害她。你看看她,她是流雲尼瑪呀,你怎麽能傷害流雲尼瑪呢?”

西亞爾卻如聽不見她的話,臉上帶著殘忍的微笑,手上越發使力,無夏漸漸沒了呼吸。

早喻也紅了眼,不顧一切,張口向他的手臂重重咬落。西亞爾手臂一痛,不由鬆了力,放開了無夏。無夏昏迷不醒,跌倒在雪地中。

西亞爾反手抓住早喻,扯著她的手臂,恨恨問道:“為什麽?我這是為你好。你為什麽不明白?”

早喻咬緊牙,不說話,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下來。她希望現在是在夢中,就像以前的無數次一樣,一覺醒來,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她不明白這是怎麽了,在西亞爾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她清楚的看見那眼中的溫柔,可是轉眼間,突然一切全變了,眼前這張猙獰的臉,不應該屬於記憶中那個總是含笑望著她的西亞爾。想到這裏,早喻又是一驚,她的記憶中,什麽時候出現了西亞爾?為什麽此刻,這印象來得這麽自然,順理成章。

可能是猜到了她此刻的想法,也可能是她臉上的淚珠震動了他,西亞爾愣了一下,鬆開了她的手臂。他伸手替她抹去淚水,道:“為什麽你不明白呢?我這是為你好。”

早喻吸了口氣,冷冷看著他:“你不是西亞爾,你到底是誰?”

西亞爾一怔,“我?我當然是西亞爾啊,我是等了你一千三百年的西亞爾!”

“你不是!”早喻激動起來:“你是無惡不作,殘暴不仁的惡魔,你不是和煦平和的西亞爾!”

“為什麽你會如此認為呢?”西亞爾滿麵不解,向前邁了一步。

早喻忙不及的向後退一步:“你對無夏都下那樣的狠手,她可是流雲尼瑪的轉世呀,你連她都不放過。你根本就是惡魔!”

西亞爾轉過頭,看看倒在地上的無夏,“她?不錯,她的確是流雲尼瑪的身軀,可是她的靈魂若不離開,你的靈魂又怎麽能進去?流雲尼瑪又怎麽能回來?”

早喻過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你,什麽意思?什麽流雲尼瑪的身軀?什麽流雲尼瑪的靈魂?”

這回輪到西亞爾驚訝了,“你還沒想起來嗎?你一點也不明白嗎?”

早喻茫然的神色回答了他。“我應該想起來什麽?”

“你初到喇爾紮措,不是就回複了流雲尼瑪的記憶嗎?不是有一段時間,你連性格也變得像少女時流雲尼瑪了嗎?”

早喻想起來了,當時她並不覺得突兀,可是後來無夏曾問過她是怎麽了,為什麽說話的語氣神態都不像早喻了,她當時還莫名其妙,原來,“那是流雲尼瑪?”

“你以為那是誰?除了喇爾紮措的公主流雲尼瑪,誰會那樣嬌慵任性?”

“難道,我真的是流雲尼瑪的轉世?”雖然早就無數次的懷疑,可西亞爾的親口證實,還是令早喻震動不已。

西亞爾搖搖頭:“現在還不全是。你現在還是連早喻,雖然你有流雲尼瑪的靈魂。隻有當流雲尼瑪的靈魂進入她自己的身體,流雲尼瑪才真正的重生了。”

早喻有一絲恍然,“你,還有貢覺瑪,你們一直等待的,並不是流雲尼瑪的轉世,你們等的是重生的流雲尼瑪?”

西亞爾傲然道:“那當然,流雲尼瑪的轉世,是別的人,而我的流雲尼瑪,當然是純粹的流雲尼瑪。”

早喻的腦子轉得飛快,“難怪貢覺瑪說我和無夏都是,又都不是流雲尼瑪。照你的意思,葉無夏有流雲尼瑪的身軀,所以長得與壁畫中的流雲尼瑪一模一樣。而我,則有著流雲尼瑪的靈魂。所以一路以來,都是我不停的聽見你說話,看見你的影子,夢見過去那些事情?”

“你終於明白了。”西亞爾顯得十分急切,“隻要你們兩個合而為一,流雲尼瑪就真的回來了。到那時,你才是真正的流雲尼瑪了。”

“真正的流雲尼瑪?”早喻極力想理出頭緒來,偏偏力不從心,隻覺心中一片混亂,耳邊嗡嗡做響。她心中此刻五味陳雜,有些欣慰又有些失落,有些歡喜又有些傷心。成為流雲尼瑪,成為西亞爾的愛侶,這是多大的**啊。從見到貢覺瑪之歌的那一刻起,這就應該是她的命運了吧?可為什麽總覺得這其中有什麽不妥,是什麽呢?卻想不透徹。

“早喻,”西亞爾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臂膀,“你知道這一千多年我是怎麽過的嗎?受風刀淩遲的苦,那痛隻在身體而不在心中,可是這日日夜夜沒有流雲你的日子,我寂寞得快要發瘋了。流雲死時的慘狀,時時刻刻都折磨著我,我欠她的,隻有看見流雲尼瑪好好的站在我眼前,我的苦難才能結束。”

西亞爾悲憫地看著她,猶豫著什麽,遲遲不能決定。早喻的倔勁上來,盯著他,毫不放鬆。

終於,西亞爾不再猶豫。他鬆開早喻,退開兩步。

早喻目光追隨著他,看著他伸出手,在空中晃了晃,一縷風悄然而至,揚起地上的雪,形成一道薄薄的雪幕。

“我們不能說,不是為了隱瞞你,而是為了隱瞞其他的人。”

貢覺瑪之歌的光芒倏然變幻,投射到雪幕上,是藍天白雲青青草原的美麗圖畫。

湛亮澄明的天空,悠遊純摯的白雲,天幕下是一望無垠的草原。早喻見了一怔,向前幾步,試圖看得更清楚。這景象是那樣的熟悉,她知道這是哪裏,因為她看見了那塊石頭。石頭的表麵光滑如鏡,隻有一塊突起,象是個祭台;石頭的周圍,有成千上萬的人,有的跪,有的站,有幾個人坐在巨大的儀仗下,被眾人簇擁著,威嚴高貴。

早喻認得其中兩個,是金成公主和桑傑紮措。

“中間那個,就是尺帶珠丹。”西亞爾指給她看。

早喻點頭,將注意力集中在那塊大石上。

大石上,坐了約有二十個披著袈裟的僧人,各自合掌閉目念著經,突出的石台上,一個纖麗的身影盤膝而作,寬大的衣袖在風中飄揚,高高盤起的唐式發髻簪著醒目的雪蓮花。她也閉著眼,神情倔強而絕決。號角聲聲,威嚴肅殺,卻不能令她有絲毫懼意。

西亞爾在一旁講解:“看見遠處的大山了嗎?那就是念青唐古拉山。尺帶珠丹總是在這裏祭山神。這一次,他是要將流雲尼瑪獻給念青唐古拉。”

“為什麽?”早喻問,“隻是為了逼問出你的下落?”

“不全是。”西亞爾嘴角扯出不屑的冷笑,“佛教要在全吐蕃推行,喇爾紮措是最大的阻力,流雲尼瑪和我是最大的阻力。他們拿我無可奈何,隻能施行微不足道的懲罰,可是流雲尼瑪在本教信徒中卻有無上的威信,因為她是本教聖地喇爾紮措的公主,隻要有她在一天,佛教都不可能順利推行。其實要抓我,隻是他們迫害流雲尼瑪的一個借口。真正的目的,還是在她。”

早喻有些明白了,這些天來一直放在心中的謎團開始慢慢有了答案。

尺帶珠丹站起來,揚起右手,念經的聲音和號角的聲音一起停住,人群也停止了喧嘩,偌大的草原瞬間鴉雀無聲。

尺帶珠丹朗聲問道:“流雲尼瑪,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你勾結惡魔西亞爾的罪雖然不可恕,但如果你以格薩爾王的名義起誓,來世追奉釋佛,你的罪孽在今世就可了結,否則的話,你若一意維護那個惡魔,將永無超生的機會。”

流雲尼瑪睜開眼,冷冷與他對視,神情淡漠,並不說話。

金城公主也說:“流雲,事情到了這一步,是我所料未及的,可我是大唐來的公主,又是吐蕃的皇後,我必須維護吐蕃的利益。不過,我並不希望見到你受任何的苦,希望你能體諒。為了你自己著想,你就照讚普的要求,起個誓吧。天神的懲罰豈是你一個女子承受得起的?”

“天神的懲罰?”早喻疑惑地望著西亞爾。

“看下去。”西亞爾也全神貫注看著那雪幕,神情痛惜無奈。

良久的沉默後,得不到回音的尺帶珠丹終於悻悻地下了命令:“開始吧。”

桑傑紮措沉默了一下,高聲道:“奉讚普之命,與惡魔勾結的流雲尼瑪,將受到天神最嚴厲的懲罰。為防止她的靈魂再次為禍人間,杜絕人世間的邪惡,流雲尼瑪必須由十萬佛徒,分別施刀,將她的靈肉剝離。用她自己的血,洗去她的罪,潔淨天神賜給她的身體。她的罪靈自此萬劫不複,與所有惡魔的靈魂共同沉淪。她將永遠不會再轉世人間。”

早喻隻覺全身血液盡失,站立不穩,向後摔去。幸虧西亞爾一直站在她的身後,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將自己的力量傳給她。

“那是什麽意思?西亞爾,什麽叫做十萬佛徒,什麽叫做靈肉剝離?他們要對她做什麽?”

西亞爾無比沉痛,“十萬佛徒,就是十萬個佛教的信徒,一人一刀,每一刀都不致命,但每一刀都要挑出一段經脈,每一刀都會切斷一條血管,十萬刀,直至身上所有的血流幹為止。他們相信,這樣,流雲尼瑪就再也無法轉世,就會從這個世界上徹底的消失。”

桑傑紮措繼續道:“第一刀,將由讚普親自執刀。”

尺帶珠丹起身,拿起一柄精鋼匕首,一步步走到流雲尼瑪麵前,看著她,良久,問道:“你還有什麽話說嗎?”

流雲尼瑪蒼白著臉,道:“你這一刀,請插進我的胸膛。”

尺帶珠丹搖搖頭,“恐怕不行,那樣你立即就會死。你不能那樣死,除非皈依我佛,不然你的罪孽,必要流盡你全身血液才能洗刷。你死時,身體裏不可以有一滴血。”

流雲尼瑪慘然一笑,道:“那就來吧。”

尺帶珠丹手中刀光一閃。

早喻突然痛呼了一聲,癱倒在西亞爾的懷中。

西亞爾抱緊她,問道:“怎麽了早喻?”

早喻將頭埋在西亞爾的肩膀上,渾身發抖,“我不要再看下去了。西亞爾,求求你,我不要看了。”說話間,眼淚宣泄而出,兩排牙齒咬得咯咯做響。

西亞爾忙點頭:“好,不看了,別怕,你看已經沒有了。”

西亞爾看了大為驚訝,“就是這裏。原來你的身體也有流雲尼瑪的印記?”

早喻問:“那一切都是真的嗎?”

“為什麽這樣問?”

“如果那一切是真的,為什麽我還會在這裏?為什麽無夏還會在這裏?流雲尼瑪不是該永世不得超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