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樣的青春

(1)

整個營區都還在睡著,所以,營區內的這條玉蘭路顯得很寂靜。

一個矯健的身影從玉蘭路上跑過,緩緩放慢了腳步,雙臂做著舒展動作。離起床號吹響還有一些時間,他從容地向宿舍走去。

這時,他遠遠地看見兩條軍犬一前一後迎麵而來,還伴著引導員大聲的喝斥。看著軍犬越來越近,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顯然是來者不善,又看到引導員任柯一臉的壞笑,沒有叫停的意思,想躲已是來不及了!

“魯兵?你再跑呀?!哈哈!你跑得了初一還能跑得了十五?”任柯叫了一聲,“雷吼,嗅!”

這條叫“雷吼”的軍犬得到指令,像一枝離弦的箭,閃電般地竄了過來。

魯兵見無處可逃,身形一矮,一縱身攀爬到了兩米高的牆頭上,很得意地對下麵喊:“有本事上來?哈哈。”

“哼,小樣,我看你能在牆上蹲多久!”任柯仍保持著一臉的壞笑。

“哎,我說哥們,馬上要吹起床號了,我還要趕去集合整隊呢,快把你的夥計給我叫開!”魯兵看著“雷吼”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不禁有些發急。

“我才不管你的事呢!”任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有本事你下來?哈哈。”

魯兵和任柯是同年兵,新兵連就在一個班裏,後來分在同一所後方倉庫,同年轉的誌願兵,平時關係很鐵。

“你這家夥!回來就拿我開刀呀,真不夠哥們,”魯兵又氣又急,“快令它讓開!”

“讓開?”任柯衝著“雷吼”叫了聲“定!”,然後從地上抓起另一條軍犬的脖頸上的絆,大搖大擺地走開了。

“你別走!”魯兵站在牆頭大叫,“要走你也要帶上它!混蛋!”

任柯搖頭晃腦地哼著歌,也不回應,轉過彎去就不見了蹤跡。

魯兵感覺這樣耗著不是辦法,一縱身跳到牆外,向前猛跑了幾十米遠,然後又從牆外翻進來,看到“雷吼”還靜靜地守在那裏,心中一陣竊喜,風一般地跑回自己的宿舍了。

“喂?”聽到辦公室的電話鈴響,魯兵一把抓起話筒:“你找哪位?”

“找你!”電話裏傳來任柯的聲音,“我說夥計,今天是周末了,晚上來我這兒坐坐?”

“你這家夥!真不上路子!剛才可把我嚇壞了!你那地方我敢過去?”

“嘿嘿。”任柯在電話裏幹笑了兩聲,“不至於這麽膽小吧?說真的,晚上過來吧,我打電話給晁顯了,他們都來。”

“好吧,晚上如果沒有事情,我就過去。”魯兵說完就順手掛了電話。自任柯從軍犬隊培訓回來,還沒有在一起聊過天,要不是最近部隊有一些重大的活動,幾個鐵杆早聚在一起了。

魯兵走出辦公室,從宿舍裏提起水瓶,直奔水房。遠遠地看見晁顯騎一輛三輪車,拖了一車菜,吱吱嘎嘎地往這個方向蹬了過來。也許蹬起來頗費力氣,他胖滾滾的臉盤紅樸樸的,幾顆青春痘在汗水的滋潤下亮晶晶的。

“晁顯!”魯兵衝著他叫了一聲。

“嗨!”晁顯一邊答應著,一邊又急蹬了兩下,那三輪車很藝術地來了個急轉彎,嘎吱一聲橫在了魯兵的麵前。

“剛才任柯打電話過來,讓我們晚上到他那兒去坐坐。”魯兵道。

“哦,好,晚上我去找你,我們一起去。”晁顯說罷,放開車刹,一縱身,車子晃悠悠地駛入了夥房裏。

“要不要幫忙?”魯兵問。

“不用,我叫炊事班長安排人來卸。”晁顯跳下車來,拍了拍軍裝。

“什麽時候你的任職命令能下來呀?”

“哪知道呢?我同學的命令都下來了,我們部隊竟沒有動靜,操!”晁顯明顯有點情緒,“天天讓我騎這破車外出買菜,丟人現眼的!”

“那應該也快了,這麽長時間都堅持下來了,還在乎這幾天嗎?”魯兵安慰晁顯道。

“嗯。實在不行我明天到業務處去問問。”

“好,那我先打水去了,晚上見。”

“晚上見!”晁顯還想對魯兵說點什麽,卻見魯兵拎著水瓶,頭也不回直奔水房去了。

(2)

軍營雖然處在A城鬧市區,但軍事禁區很少有閑雜人走動。故此,在正課時間外,若大的庫區顯得十分的幽靜。一株株高大的水杉此時遍體通紅,在夕陽下靜靜地挺立著,把庫區裝扮得像一幅油畫兒。

“魯兵,你個人的事兒怎麽樣了?”晁顯把兩手插在褲子口袋裏,不緊不慢地邁著方步,突然問魯兵道。

“八字還沒有一撇呢!”魯兵順口回答道,“怎麽?你有合適的嗎?給我介紹介紹?”

“嘿嘿,沒有。”

“唉,敢情兄弟在吊我的胃口啊?”

“不是不是。”晁顯趕緊解釋,“我隻是隨便問問的。其實,也不急。”

“你是不急,都快結婚了,哪能知道我們光棍的苦呀?”魯兵調侃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晁顯平時性格有點木訥,不怎麽善於言辭,被魯兵這麽一說,臉都漲紅了,“真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有些事還是不急的好。”

“那你說什麽事是不急的好?”魯兵還在逗他。

“嘿嘿,婚事唄,人遲早都要結婚,我們反正比同齡人都晚了,還急於一時嗎?你一表人才,要人有人,要才有才,想找什麽樣的,還不隨你挑?”

“你別給我戴高帽!”聽晁顯這麽一說,魯兵內心美滋滋的,嘴上卻說,“那可不一定,那你怎麽這樣快就把婚事定下來了?”

“我?”晁顯被魯兵將了軍,正不知說什麽,忽然聽到遠處的犬吠,便借故岔開了話題,“你別說,住在這兒比住連隊強多了!”

“是啊,我們所裏還好一些,四個人一間宿舍,你看勤務連,整個大通道,沒一點兒個人的空間。”魯兵道,“別看任柯住在犬舍,也算混了個單間待遇,比排級幹部還強,像個獨立的王國,嗬嗬。”

“是哩。”晁顯終於擺脫了魯兵的將軍,內心一陣高興,“唉,如果我的命令下來,按規定,我也可以單獨住了。”

“那你還不是早晚的事嗎?有些事不能拖,你急人家不急。”

“嗯,你說得有道理,我學的司務長專業,命令下來後,我也不用天天去買菜了。”

“我倒是希望你盡快走馬上任,到時候我好沾光。哈哈!”

“笑什麽笑!”從樹林裏傳過來任柯的聲音:“你們兩個不還不跑步過來!”

“混蛋,你的狗關起來了嗎?”魯兵喊道。

“對,你的狗關起來了嗎?”晁顯也小心翼翼叫了一聲。

“放心來吧,看你們出息樣!”任柯的語言總是帶著少許的譏諷,好在都知根知底,沒有人去與他計較。

“報告!前來拜望我們司令員!狗司令,哈哈!”魯兵打趣道。

“靠!我什麽時候升司令員了,嗬嗬。”任柯不氣不惱,“茶都好了,進來吧!”

犬舍新落成不久,在營區那片水杉的後麵砌了兩間小平房,門窗還在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油漆味道。門前早被任柯打掃得幹幹淨淨,如果要不是裏間的門和犬舍相通著,這兒無疑是一所很怡人的“世外桃源”。

“兩位裏麵請!”任柯雙手抱拳很江湖地把魯兵和晁顯往屋裏讓,“先喝茶,那兩小子過一會才能來,現在走不開。”

“哪個呀?”魯兵問。

“還有誰?李克和鄧宏!媽的,老子回來兩天了,他們兩個家夥竟還沒有上門來問候我,簡直沒有把我這個班長放在眼裏!”任柯瘦高的個頭,天生一副能講會道的大嘴巴。

“哦,人家李克前幾天早提班長了,嗬嗬!”

“他就是當了連長又怎麽樣?在我麵前還不得老老實實的,還他媽的翻了天了他!”李克是任柯當年從新兵連帶出來的兵,任柯在他麵前始終還端著班長的架子。

魯兵沒有再說什麽,任柯為人直爽,敢碰硬碴,戰士們都服他。

“條件不錯嘛!”晁顯四處看了看,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像個家。”

“還可以吧?”任柯語氣中透著一絲得意,“差了我就答應了?”

“嗯,以後結了婚,你不要去招待所了,直接住這兒就行!”晁顯說。

“哈哈!你不說我倒是忘了,好久沒有見我的老婆了,明天去看看她。”

“你老婆?”魯兵一愣,“以前從來沒有聽你說過呀?”

“嘿嘿。”任柯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是我自己封的!”

“敢情你是一廂情願那!”魯兵和晁顯都樂了。

“反正認識兩年多了!管她呢!”任柯掏出一支煙來,擰開煤氣灶,對了個火,吐了個煙圈,“明天有空嗎?有空我帶你們去見見她!”

“好哇!”魯兵道。

“那我也去,我明天也沒有事兒。”晁顯半天才反應過來。

“好,都去!”任柯說著抬腕看看了手表,“媽的,到現在還沒來?要不我們先去?”

“現在去看你老婆?”晁顯興衝衝地問道。

“不是,是去鴻運酒家!說好了,今天晚上我請你們喝酒!”任柯把手一揮,“走!不等他倆了,或許能在半道上迎著他們!”

(3)

鴻運酒家其實是一家小飯店,出營門口向右轉個彎就到了。別看這小飯店不怎麽起眼,但由於區位好,老板娘蘇欣經營有方,附近幾家餐飲店就數鴻運紅火。

“小馬,1號廳上茶!”這會兒正是上生意的時候,老板娘蘇欣滿臉堆積著笑容,站在狹小的吧台後麵,衝著服務員小馬吩咐道。

其實她這嗓子是叫給客人聽的,小馬那會兒正把一壺沏好的茶用托盤端著,準備送往包間。對於這位精明絕頂的老板娘,小馬說不出來是什麽樣的感覺。好在老板娘對自己很器重,不要去後台做事,除拿固定的工資外,老板娘每月還或多或少地塞個小紅包。說穿了,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自己的收入雖然比其她的人高點兒,可是也比別人付出的多。有道是“店大了欺客,客大了欺店”,凡來此吃飯的人,幾乎個個都充大爺,服務員被呼來喚去的,再忙也得陪著張笑臉,誰讓自己是做服務這行的呢?小馬特別討厭那些讓她陪酒的人,喝就喝唄,還找別人幹什麽?這時候一般老板娘會出麵,讓她過去陪酒。有一次陪顧客喝多了,吐得一塌糊塗,老板娘破例讓她歇了一天,還給了她五十元的紅包。

“老板娘!給我留的幾號?!”蘇欣正拉開抽屜整理賬本,突然聽到任柯這一嗓子,猛一抬頭,差一點撞到櫃子上的酒瓶。

“喲,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我幹兒子來了,嗬嗬!”老板娘把眼角笑成兩朵**,“你們幾個坐2號吧!”

“你少來!我不是訂1號的嗎?怎麽成了2號了?”2號包間比較小,任柯有點不高興。

“喲,你看,小馬搞錯了,已安排別人坐下了,你們就委屈一下吧,就算幫我個忙……”老板娘陪著笑說。

“不行!給我讓出來!難道我吃飯不掏錢咋地?!”任柯的頭很難剃。

“哎喲,說這話多傷感情,還是我幹兒子呢,一點麵子都不給,嗬嗬。”老板娘知道任柯的脾氣,吃軟不吃硬,竟陪著說好聽的話兒,目光卻盯著魯兵,一副求援的樣子。

“任柯,算了,2號就2號,我們進去吧。”魯兵推了任柯一把。

“你看看,還是魯兵體諒人!”老板娘不失時機地衝裏麵喊道,“小馬!上茶!”

“唉!惡人總是我來做,好人都是你的,服了。走吧。”任柯搖了搖頭,直奔2號包間去了。

“得,我也不想在她麵前充什麽好人。”魯兵坐下來,“其實,我很少來這兒。”

“真的?那為什麽老板娘一口就叫出了你的名字?”任柯問。

“我也不知道,也許這就是生意人的精明唄,我連這次在內來這兒吃飯不超過3次。”魯兵辯解道。

“這說明你有魅力。”晁顯半天插了這麽一句話,差一點讓魯兵把茶噴了一地。

“晁顯,這你就是外行了吧?老板娘的女兒看上我們魯哥還差不多!”

“是吧?對,對,一定是這樣。”晁顯附和著道。

“你們別一唱一合地瞎扯了,當心讓人家聽見。”魯兵臉紅了,用餐巾紙擦著噴在嘴邊的水。

“聽見怕什麽?是吧?小馬!”任柯衝倒水的小馬眼睛一瞪。

小馬趕緊笑了笑,沒說話。

對於來這兒吃飯的軍人,小馬大都比較喜歡。軍人來這兒除了喝酒猛一些外,人都很規矩,偶爾開個玩笑,那也是善意的,含蓄的,笑過後經得起回味。但對於這個任柯,她從內心有點懼怕,總感覺在他身上散發著一股霸氣,更確切地說,是股匪氣。都是當兵的人,做人的差距怎麽這樣大呢?

就在小馬倒茶的功夫,一前一後進來兩個戰士。掛中士軍銜的個頭較為矮小,留著部隊精典的板寸頭,一對小眼睛炯炯有神,給人很精幹的感覺。後麵的是位下士,長得挺白靜,也顯得特別乖巧。

“讓各位老大久等了!”板寸頭從口袋中摸出一包“紅塔山”,很嫻熟地撕開錫紙,中指在煙盒底下**,兩顆過濾嘴便從中冒出頭來,“來,每人來一支。”

“唷!李克!今天又弄了外快?”任柯抽出一支點了,“老實交待,這煙不會是你自己買的吧?”

“哈哈!”板寸頭把香煙往桌上一仍,“敲的,在路上敲鄧宏的!”

任柯把目光落在鄧宏的身上,下士趕緊拍拍口袋:“就這一包,嗬嗬,今天出車的時候,人家給的,本想帶過來孝敬各位,沒想到碰到截道的了,嗬嗬。”

任柯把茶杯一頓,一把把煙抓過來,扔到魯兵的麵前,然後衝外麵大喊:“小馬!上菜!”

小馬卻空著手走進來,對任柯說:“甲子找你,在門外麵!”

“快讓他進來嘛!”魯兵對小馬說。

甲子是部隊的通信員,寫得一手好字,平時愛找魯兵談一些文學上的事兒,也算是情趣相投,雖然魯兵早當了幾年兵,但兩人的友情不錯。

沒想到甲子給任柯送來了一封“父病重”的電報,剛才還神氣活現的任柯,頓時蔫了下來……

“多大的事兒!”魯兵一把接過電報,看了看,然後皺著眉問,“先不急著吃飯,你家有沒有電話?”

“我家還沒有,但隔壁鄰居家有電話,平時有事都是讓鄰居傳的話。”任柯苦著一張臉回答。

“我看這樣,你現在到外麵打個電話回家,問一問情況,然後我們弟兄再合計一下。好吧?”魯兵很沉穩地對任柯說,顯露出臨事不亂的胸懷來。

“嗯,好,那我先去打電話!”任柯離席到外麵打電話去了。

“我認為,現在他回去也解決不了大問題,如果老人還能動,不妨把老人接到部隊來,住部隊的醫院,醫療條件好不說,直係親屬還享受半費待遇,你們看呢?”魯兵環視了一圈,和幾個人商量道。

“對,這樣好,魯哥想得周到!”鄧宏搶先說道,“來的時候,我負責開車去火車站接。”

“好,小鄧在駕駛班,用車比我們方便些,這事就交給你了。”魯兵轉過頭又對李克說道,“李克,你姑姑在醫院,需要的時候,你要多找找關係。”

“這你放心,沒問題。”李克本來就是A城人,在家門口當兵,社會關係比他們幾個多,路子也廣一些。

“晁顯負責老人的營養,你天天在菜場跑,懂行。不過,要注意,千萬不能讓別人誤解,說是刮公家的油,要注意影響,你的命令還沒有下來呢。”

“嗯。”晁顯放下茶杯,把手搓了搓,“再不下命令我就和他急!”

魯兵還想勸勸晁顯,這時任柯打過電話進來了:“問過了,老人要手術!”

“能來隊嗎?”魯兵談了自己剛才的打算,然後問任柯道。

“哎呀,這個辦法不錯,謝謝魯哥,謝謝弟兄們,要不,我現在再打個電話去?”

“好!”

任柯又出去了。不一會的工夫,任柯回來了:“和哥哥商量了,明天他們動身過來,後天一早能到!”

“好!”魯兵說道,“隻要我們弟兄們能幫得上的,都會盡力的。”

“謝謝!”任柯很感動,倒上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再次衝外麵大喊了一聲:“小馬!上菜!”

(4)

咖啡屋內的燈光柔和而精致,把桔黃色為主調的牆壁和座椅襯托得豪華而典雅。屋裏飄**著輕柔的音樂,伴著香濃的咖啡味道,坐在這兒小憩,不失為一種時尚舒適的休閑方式。

藍萍這會兒正坐在吧台前,盯著窗口處的那張座位。那兒坐著一位穿軍裝的列兵,文雅地攪拌著杯裏的咖啡,眼睛專注地望著窗外。

這一幕使她記起兩年前的那個午後。也是靠窗口的那個座位,坐了一位穿軍裝的年輕戰士。隻見他左右看了看,用手指捏起兩塊方糖丟到咖啡裏,攪了攪,端起來就喝了一口,然後又皺著眉吐回到杯子裏,從口袋中摸出手帕,一下子捂上了嘴巴……

“服務員?!”他衝吧台招了招手。

“什麽事?解放軍同誌?”藍萍自幼兒在軍營長大,對軍人有著一份特殊的感情。

“我的咖啡怎麽是苦的?!”

藍萍端起來聞了聞:“對呀,怎麽了?”

“怎麽是這個味道?不會是你們搞錯了吧?”

“怎麽會呢?都是一樣的!”

“咖啡原來是這個味道……”年輕戰士仿佛是在對自己說,但還是被別人聽到了,四周傳來一片譏笑聲!

“有什麽好笑的!”戰士環視了一下四周,“明明是苦的,我還能說是甜的呀?”

“傻大兵!”一個地方小夥蔑視地嘟嚷了一句。

戰士不幹了,站起身來,一把將他從座位上拎了起來,“你他媽的再叫一聲試試?!”

小夥不再吭氣,被戰士一把又推到座位上。

“小李,你怎麽這樣不禮貌?”藍萍衝小夥說道,然後又衝戰士一笑,“對不起啊!解放軍同誌!”

戰士轉身就想走。

“請等一下。”藍萍衝吧台喊了聲:“張姐,給我兩杯咖啡!”

“你?”那名戰士顯得很不安。

“你坐,我請客!”藍萍看他還在猶豫,就問:“怎麽?不敢呀?”

“有什麽不敢的!喝就喝!”戰士坐了下來。

藍萍把另一杯咖啡推到戰士麵前,“看得出你很有個性,嗬嗬!”

“嘿嘿。”

“第一次喝咖啡?”

“是的,今天出公差,事後路過這兒,想進來感受一下你們大城市的生活。沒想到出了洋相,嘿嘿 !”戰士很靦腆地回答。

“當幾年兵了?”藍萍把一袋咖啡伴侶撕開,放在杯子裏,又輕巧地加入方糖,優雅地攪拌著,這一串專業流暢的動作,讓那個戰士看得入了神。

“當幾年兵了?”藍萍又問道。

“三年了。”

“怎麽?都老兵油子了,還是第一次來這兒呀?”

“嗯。部隊有紀律,這些地方不讓來。”戰士解釋道。

“那你怎麽來了?”藍萍笑著問道。

“我……馬上可能要退伍了,怕回家後再也沒有機會,又怕被別人笑話。”

“沒考軍校?”

“沒,文化太低……”戰士被問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可以轉誌願兵嗎?”

“我是想轉,但不是想轉就能轉的,要看部隊需要不需要呢。”

“哦!祝你好運!”

“謝謝!”

“不客氣,你要是留隊不走,有機會再來的話,我還請你。”藍萍真誠地說道。

“不!”戰士回絕道。

“為什麽?”

“我要是能留隊,我請你!”

藍萍樂了:“好,好,咱們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我就在這兒工作,我叫藍萍。”

“我叫任柯!”

……

“藍萍!快要換班了,還不收拾下,出什麽神呀?”聽到同事的提醒,藍萍這才回過神來。是呀,好久沒有任柯的消息了,這家夥總是來無影去無蹤,聽說前不久去軍犬基地培訓去了,差不多該回來了吧?想到這兒,她翻出了任柯留下的電話。

“喂,請轉接一下犬舍,我找任柯。”藍萍首先撥通了部隊的總機。

“喂?誰呀?”話筒裏傳來任柯有氣無力的聲音。

“臭小子,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藍萍罵道。

“哦,我老婆呀!”

“去你的吧!誰是你老婆?神經病!回來也不告訴我一下!”藍萍已和任柯交往了兩年多了,雖然相見得很少,但說話都很隨意。

“本來今天想去看你的……”

“那為什麽不來?”

“昨天酒喝多了,我還沒有起床呢!”任柯懶洋洋地說道。

“天那,都快吃午飯了你還不起?我都下班了!你到底來不來?不來我回家了!”

“好吧,反正今天是星期天,我們也沒有什麽事,我和我哥們幾個一起去,你在單位門口等我們。”

“喂?叫這麽多人來幹嗎?還有誰?!”藍萍話還沒有說完,對方就掛了電話。

(5)

對於任柯,藍萍說不出是什麽感覺。藍萍喜歡任柯身上的男子漢氣質,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氣勁。藍萍天生一副假小子性格,因生長在單親家庭,性格雖有些叛逆,但很陽光。因種種原因沒有考大學,就讀於某商業學校,畢業後,老子通過關係把她安排在A城一大商場,在商場所屬的咖啡屋做了一名營業員。

自上次在咖啡屋認識任柯,後來又接觸了很多次,但也隻是在一起聊聊天,逛逛街。藍萍發現任柯性格雖然很直爽,但也有高傲的一麵,有時高傲得讓人心裏感到壓抑。藍萍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自己和任柯不可能走得太遠,但作為一般的朋友,任柯還是十分稱職的。

“這家夥,帶一幫人過來,真是的!”藍萍在心裏想著,“來就來,本小姐還怕他幾個小兵不成?”

藍萍站在出口處,望著熙熙攘攘的人流,極力想透過眼前晃動的人影間隙搜尋到幾許的綠色,但盯了很久都沒有發現。

這時,一輛紅色的夏利出租車穿過廣場,嘎吱一聲停在她的麵前,擋住了她的視線。車門一開,任柯從副駕駛室的位置走了出來,很瀟灑地把一張十元的鈔票丟給出租車司機,說了聲“不用找了!”,然後拉開後廂的門,竟然一下子鑽出四名軍人。

“來,我來介紹一下,這就是我常對你們說的藍萍!”任柯對身後的四人說道。

“哎呀!嫂子,久仰!”鄧宏的小白臉堆滿了笑,並遠遠地伸過手去。

“叫誰呢?你?”藍萍衝任柯臉一沉,“這是你的戰友吧?你都對他們說什麽了?”

“我什麽也沒有說呀?天大的冤枉!”任柯一臉的壞笑。

“你們別聽任柯胡說,我跟他什麽關係也沒有!和你們一樣。”藍萍聲明道。

鄧宏見藍萍沒有與自己握手的意思,一點也不顯得尷尬,好像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兒,把伸出去的手一揚,改成了敬禮:“報告大姐!鄧宏前來報到!”

“這還差不多!”藍萍也笑了,“油嘴滑舌的家夥!”

“你好!我叫魯兵,這是晁顯、李克。”魯兵不失時機地介紹道。

“我聽任柯說起過你,作家同誌!”

“啊?作家?”魯兵不好意思地笑了,“別聽他亂說!”

“那他為什麽說你是作家?”藍萍問。

“嗨!別提了!自從他看了賈平凹的《廢都》,硬是叫我‘作家莊之蝶’,後來就簡稱我作家了。”

“你有這麽風流嗎?”藍萍笑得直不起腰來。

“嗨!我就是有這個賊心,也沒有這個賊膽呀,我的膽子很瘦的!由他叫唄!”魯兵說著擂了任柯一拳。

大家都笑了,氣氛一下子高了上來。藍萍沒想到和這些兵們第一次見麵,竟是這樣的愉快,從手袋中掏出口香糖,分給每人一塊:“說,我們去哪兒玩?”

“今天我們隻是來看看你,下午還有事的,我家裏明天來人,我要做點準備。”任柯說道。

“喲,你還有多大的事兒?今天不是星期天嗎?”藍萍一點也沒有察覺出任柯內心的憂慮。

“他父親生病,明天到部隊來,要手術。”晁顯半天沒有搭上話,這時也插了一句。

“哦,要不要我幫你?醫院我有熟人。”藍萍對任柯說。

“不用,住部隊的醫院,再說,李克已為我安排好了。”

“那還要花好多錢吧?”藍萍又問。

“花是要花一些,直係親屬半費,估計沒有三千也打不住的。”李克說道。

“你沒有這麽多吧?”藍萍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精致的小錢夾,從中掏出一疊錢來,“給,這是兩千,不夠,我回家再取。”

“幹嗎?”任柯眼睛一翻,“你以為就你有錢?我們可不是來向你借錢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藍萍解釋道,“我覺著你剛拿工資時間不長,平時又喜歡大手大腳的,怕你手頭緊。”

“切!”任柯死要麵子活受罪,“再窮,這點錢咱還不缺。”

“那好,用的時候,你就說。”藍萍把錢又放回了口袋,“這樣吧,今天我請你們吃飯!就算我給接風洗塵。”

“哎呀!大姐夠爽!”鄧宏高興得恨不得上前來個擁抱,“我早聽任班長說了,大姐是位女中豪傑!”

“幹脆,我們去鴻運,我來請客!”魯兵大方地說道。

“不了,怎麽一見麵就吃你呀?”藍萍望了任柯一眼。

“去唄,我們兄弟誰請都一樣!”任柯隨手把煙頭彈到垃圾箱裏,“走!”

“鴻運在哪兒?遠嗎?坐幾路車?”藍萍問。

“不遠,就在我們部隊邊上。”李克回道。

“那好吧,吃過飯我去你們部隊去看軍犬!”藍萍高興地說道。

這時,任柯已攔下了一輛的士:“你們先走,我再攔一輛!”

“好!我們在鴻運等你!”魯兵說罷,很紳士地為藍萍拉開車門,“請!”

(6)

“蘆荻?”鴻運的老板娘蘇欣站在吧台後,正坐陣指揮著服務員走菜。今天是禮拜天,生意特別好,連大廳裏都坐滿了。

“什麽事?媽?”被喚作蘆荻的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孩,她是老板娘的小女兒,今天休息,到店裏幫忙來了。蘆荻生得眉清目秀,一身牛仔裝扮,更顯清純亮麗。

“你先停一下,過來收款,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蘇欣一邊對女兒說著話,一邊收拾自己的挎包。

“哦,知道了,你去吧。”蘆荻蹦蹦跳跳地跑到吧台前。

“看你,還沒有一點大人樣,走路都不好好地走!”蘇欣故作不高興的樣子。

“好了,媽,我已不是小孩了!”蘆荻上前摟住了蘇欣的脖子撒嬌道。

“去,死丫頭!”蘇欣推開蘆荻,“用心點兒!有事兒呼我!”

“嗯!”蘆荻衝蘇欣做了個鬼臉。

老板娘前腳剛走,魯兵他們後腳就到了。看到店內顧客滿座,魯兵皺了皺眉頭,但還是走向吧台:“請問,老板娘在嗎?”

“什麽事和我說好了。”蘆荻正在用耳機聽音樂,看到有人進來,摘下耳機說道。

“你是新來的吧?”魯兵問。

“不是。”蘆荻笑了笑,“有事兒就盡管說好了。”

“還有包間嗎?”

“沒有啦,你們也沒有提前預訂。”

“我們還有幾個人,能想辦法安排一下嗎?”

蘆荻左右看了看:“不好意思,安排不下了。”

“那好吧,謝謝了!”魯兵說罷就往外走,差一點與任柯撞了個滿懷。

“去哪兒?”任柯問。

“沒座了。”

“別急,我來看看!”任柯說罷,徑自走到吧台前,“叫老板娘出來!”

“她不在。”

“打電話給她?!”任柯態度強硬地對蘆荻說道。

“你是誰?”

“你管我是誰?!我讓你打你就打,別給我廢話!”

“你不告訴我,我就不打!”

“你不打我砸你的店!”

“你敢?!憑什麽?!”任柯的蠻橫讓蘆荻感到特別惱火,“還是解放軍呢,這麽霸道!”

“你知道我是誰?我是老板娘的幹兒子!”任柯的一番表白把魯兵惹笑了,平時死不認帳,今天主動認了個幹媽,嗬嗬。

“算了算了,您看能不能把大廳的散客合並一下,給我騰出張桌子就行了,我們不要坐包間了。”魯兵趕忙打圓場,然後又衝著蘆荻一笑,“對不起,我這兄弟心情不好,請多原諒!”

“好的。”蘆荻看眼前的這位軍人長得很英俊,說話也透著一團和氣,表現出了很好的涵養,也客氣地說道:“請稍等一下,那桌客人就快吃好了,等會兒讓小馬為你們收拾一下,可以嗎?”

“好,好。”魯兵環視了一下周圍,“那我們就等一下好了。”

“魯兵!原來是你們幾個呀!”不知什麽時候小馬已走了過來,“今天怎麽沒有訂座中呀?”

“臨時的,嗬嗬,沒想到你們生意這麽好。”魯兵回答。

“別忘了,今天是禮拜天。”小馬一邊說著話,早趕到桌邊,動作麻利地把桌子收拾幹淨,“幾位過來坐吧,我來為你們倒水!”

“這還差不多!”任柯一屁股坐了下來,“喝什麽酒?!”

“隨便吧。”藍萍說道。

“那好,我們喝白的!”

“誰怕誰呀,真是的!”藍萍把包往桌上一擺,“我就陪你們喝點白的!”

魯兵微微一笑,藍萍的活潑爽朗讓他心頭一震,他還是第一次與這樣的女孩的打交道,確切地說,他很少與女孩打交道。平時在軍營,白天兵看兵,晚上數星星,情感上還是十分寂廖的。有時上街並不僅僅是因為有事,更因為是尋找一點心理上的慰藉。街頭上那流動的風景像一幅幅畫麵,勿勿地從眼前一閃而過,那麽遙遠而不可及。此刻,麵對麵和一個女孩坐著,魯兵的情致也高了許多。是呀,大城市的女孩就是不一樣,看人家思想多開放!

真可謂酒逢知己千杯少。幾個人喝得高興,不知不覺四瓶白酒被喝空了。魯兵這時也有了醉意,滿麵紅光,漸漸不支。這時,服務員小馬走過來,遞給魯兵一瓶打開蓋子的果汁。

“我沒有要果汁呀?”魯兵一愣神。

“喝吧,是蘆荻讓我送你的。”小馬微笑著說。

“蘆荻?誰是蘆荻?”

“我們家老板娘的女兒。”小馬往吧台一指,魯兵回過頭來,原來是剛才的那個女孩,見她正在埋頭按著計算器,魯兵感到心頭一熱。

“哇!老大好福氣喲!”李克神秘地一笑,“來,我再敬你一杯!”

“嘿嘿!”魯兵笑了笑,端起杯子來一飲而盡……

(7)

任柯晃晃悠悠地走在去犬舍的路上。就在剛才,他不僅再一次拒絕了藍萍的援助,也沒有讓藍萍來部隊看他的軍犬。其實任柯在內心很喜歡藍萍,但他卻不敢和藍萍走得太近。別看兩人認識了這麽久,藍萍也一直把他當作自己的好朋友,可事實上,兩人要想走在一起,還有很遠很遠的路,這段路任柯沒有勇氣走,盡管他也曾動心過。

明天老人就到了,手術費至今還沒有著落。就是哥哥來,那也隻不過是陪同而已,他知道自己家中的經濟狀況,並不會帶來多少錢,而自己身上連三百元也掏不出來。錢這東西真是個硬物,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呢!

“汪汪!”“雷吼”和另一條軍犬聽到了主人的腳步聲,興奮地打著招呼。任柯這才記起,它們還沒有吃午飯。推開門,把早上準備好的犬食放在煤氣灶上熱了,然後打開與犬舍相通的窗子,很無奈地對對“雷吼”說道:“叫什麽夥計?不就是晚了一會兒嗎?都快煩死我了,我就喝了點酒,也沒有吃飯呢!你們不能忍著點了?”

任柯才閉上眼睛,就聞到了一股焦糊味,犬食早在煤氣灶上熬幹了。媽的,人要是不順,放屁都砸腳後跟!任柯煩躁地端了盆,隨手把門帶上,到炊事班去找晁顯。或許這會兒食堂還有中午的剩飯,不管怎麽說先讓它們應付一頓。

這時炊事班的門早關了,任柯隻好到宿舍去找晁顯,遠遠地看見軍務參謀蔣大勇在和晁顯站在宿舍門前談話。任柯推測,一定是晁顯在詢問自己任職命令的事兒,不過,既然已經來到這兒了,也隻好迎上前去。

“領導好!”任柯一手拎著盆子,一隻手插在褲子口袋裏,衝蔣大勇打了聲招呼。他不僅沒有按照條令中規定在姓前加職務,也沒有敬禮,這讓蔣大勇心裏很不愉快。作為負責軍務的參謀,蔣大勇感覺在對誌願兵的管理上很讓人頭疼,他們雖然在倉庫的不同崗位上挑著大梁,都有點拿手絕活,但生活作風很是鬆散。別人不說,光這一個任柯就夠戧,自從他到這兒當參謀,就沒見任柯扣過風紀扣,每天吊兒郎當的,整一個精典的“稀拉兵”。

“任柯,你拿盆來做什麽?”蔣大勇臉上沒有一點兒笑容。

“打飯!”任柯並不在意蔣大勇的表情,淡淡地回答。

“到現在還沒有喂狗嗎?”

“嗯。”任柯從內心不喜歡別人把軍犬稱為狗。我是軍犬引導員,不是在部隊養狗的!狗怎麽了?狗比人強多了,它忠誠,不虛偽,講義氣,夠朋友。

“你是怎麽搞的?!”蔣大勇對任柯的態度不是很滿意,別以為你轉誌願兵了,還早著呢,再當十年,你還是個兵!

任柯也不理會,對晁顯說:“開一下門,我去打飯。”

“哦,”晁顯看了一眼蔣大勇,從腰帶上摘下一串鑰匙遞過來,任柯接過鑰匙,哼著跑調的歌,晃晃悠悠地打飯去了。

蔣大勇對任柯的輕漫甚為惱火,但也不便發作,因為任柯這也不是什麽大錯,夠不上處分的標準,隻好衝晁顯訓示道:“你任職的命令就快下來了,今後不要與作風稀拉的老兵混在一起,這樣對你影響可不好!”

“是,我知道了。”晁顯明白蔣大勇是有所指的,“我的事,還請蔣參多關心一下!”

“好,晁顯同誌還是不錯的,嗬嗬。改天我來幫你問問。”蔣大勇拍了拍晁顯的肩膀,轉身往連隊走去了。

恰在這時,魯兵打了電話過來:“晁顯,我給你說的事辦好了嗎?”

“好了,你什麽時候過來?”

“多少?”

“五百,我隻有這些了,上周才給家裏寄去了一點。”

“他剛從我這兒給狗打飯回去。這家夥也真是的,人家藍萍借錢給他都不要,真不知他想什麽!”晁顯說道。

“唉,”魯兵在那邊歎了口氣,“他這人你還不知道嘛,死要麵子活受罪。現在我們不幫他誰幫他?”

“嗯,那你現在過來吧。”晁顯掛了電話,搖了搖頭。

(8)

任柯把軍犬交給了甲子,請假直接搬入了醫院,一住就是一周。正當魯兵找鄧宏商量抽空去探視的時候,甲子從犬舍打電話來說,任柯回來了。

短短一周時間,任柯仿佛瘦了一圈,由於過度抽煙,牙齒都被熏黑了,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見到魯兵,他勉強從臉上擠出一點笑容:“老大,我回來了。”

“情況怎麽樣?”魯兵問。

“還好,手術很成功,不過,醫生對我說,也就是一年的活頭,撐不了多久。”

“哦,想開點,對老人,我們盡到自己最大努力就行了。”魯兵歎了一口氣,“錢夠嗎?”

“錢夠了。”任柯欲言又止,“不過……”

“不過什麽呀?你說!”

“嗨!別提了!”任柯又接上了一支煙,深吸了一口,半天才吐出煙霧來,“老爺子對我的婚事不放心,我安慰他說,我在這兒找個對象,不料,他竟當了真,非要見見未來的兒媳婦,我到哪兒去找?總不能到馬路上去隨便抓一個吧?”

魯兵聞言,也陷入沉默,這的確是個問題,不是一下子就能解決的問題。

“你和藍萍的關係確定了嗎?”魯兵猛然想起了藍萍。

“切,確定個鬼啊,隻不過當朋友處處,從來沒說過這事兒!”

“那聽你一口一個老婆地叫著,還以為早定下來了呢!”魯兵哭笑不得,“能不能和藍萍商量一下,讓她假裝是你女朋友,哄一下老爺子?反正老爺子出院就回老家了,也不常在一起。”

“這事兒,我還真說不出口。”任柯不好意思地說道,“回頭我打個電話問一下看。”

“那你現在就打。”魯兵一指電話機,“讓總機幫你接個外線。”

任柯把煙隨手丟在地上,用腳狠狠地擰了幾下:“我打電話問問!”

電話通了。

“喂?藍萍,我找你有點事兒。”任柯感覺心顫抖得厲害。

“什麽事?你說。”

“是這樣……還是算了吧,沒事。”

“你今天吃錯藥了?說話吞吞吐吐的?什麽事你說呀?”

“我想請你假扮我女朋友,去見見我的老爺子。”

“你有病啊?”藍萍猛地掛上了電話。

“操!”任柯也猛地把話筒扔在了桌上,然後岔岔地罵道,“媽的,有什麽了不起?!”

“不行?”魯兵問。

“不行!”任柯苦笑了一下,又把煙點了起來。

甲子這時衝洗過了犬舍,從裏麵走出來,把手擦了擦:“大哥,你們談話我都聽到了,我有個想法不知是不是可行。”

“你有什麽辦法?”魯兵問甲子道。

“任哥不是和鴻運老板娘很熟嗎?到飯店請個服務員去一下唄,有什麽大不了的!”

“耶?你這小子鬼點子不少哇,嗯,好,好,可行!”魯兵很欣賞甲子的聰慧。

“走,我們去鴻運,去找你幹娘幫忙,幹娘可不能隻停留在口頭上,嗬嗬。”魯兵為了活躍一下沉悶的氣氛,笑著說道。

“裏外裏,死馬當活馬醫,為了老爺子,我他媽的也不要臉了!”任柯狠狠心說道。是的,要不是為了老人,就是殺了我任柯,我也不會做這種事!我任柯堂堂男子漢,就是打一輩子光棍,也不會這樣低三下四地求人呀?我求過人嗎?沒有,從來沒有。

下午的三、四點鍾的時候,任柯在魯兵的陪同下來到鴻運酒店。老板娘蘇欣騎了一輛嶄新的自行車,剛從外麵辦事回來,一進店門,就看到魯兵和任柯坐在大廳裏的一張桌子上喝茶,卻不知他們的來意。按說,要是來吃飯,不應來得這麽早。不過,她還是展開自己的笑顏,熱情地打起打呼來:“喲,我的幹兒子來了嘛!喲,魯兵,哪陣香風把你們兩位吹過來的?”

“你好!老板娘!”魯兵禮貌地站起來,“我們也剛到,嗬嗬”

“你坐!”蘇欣把手提包往吧台一丟,“喲,我幹兒子今天是怎麽了?也不說話?誰得罪你了?小馬?你過來!”

任柯坐在那兒抽煙,沉著臉沒有說話。小馬聽到老板娘叫自己,趕快跑過來:“什麽事?老板娘?”

蘇欣笑著問:“你沒怠慢我幹兒子吧?”

小馬一笑:“我怎麽敢呀?借我一個膽子我也不敢呀?”

“這就好!快給我幹兒子加水!”蘇欣衝魯兵眨了眨眼睛。魯兵心裏明白,蘇欣也不過是逢場作戲,盡管她自己沒有兒子,但憑借著自己多年的經營,已成為先富起來的那部分人了,何況自己還有三個親生的女兒呢!

既然是這樣,那任柯這個幹兒子也隻是停留在口頭上的,死的時候也不會給任柯一個子兒。這點兒任柯也明白。大家都是在演戲,何必去拆穿呢?再說,自己也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地叫過她。

當她知道任柯的來意之後,笑得一口茶噴出老遠:“哈哈,我以為什麽事呢!這事包在幹娘身上,我們店的服務員隨你挑,小馬可以嗎?”

“行。”任柯沒想到這個幹娘在關鍵的時候竟這麽爽快,平時過來吃飯時總是蠻橫得很,這會兒卻有點過意不過了。同時,在內心也生著藍萍的氣。朋友一場,這點忙都不肯幫我,隻是讓你假扮一下,又不是真讓你嫁給我,難道說跟我去一趟醫院,就玷汙了你的純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