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長衡練兵 第一節 官場愣頭青曾國藩的奇恥大辱

太平軍離開湖南後,那些在太平軍進攻湖南期間遭受沉重打擊的官紳們,終於可以舒一口氣了。在他們看來,太平軍不可能再殺回湖南了。

官紳們當然可以活在幻覺中,但湖南巡撫張亮基不可以。雖然種種跡象表明太平軍將要順江東下占據東南,但殺回湖南依舊是太平軍的優先選項之一。湖南防守,絲毫不能放鬆。

對張亮基來說,最近唯一的好消息是曾國藩在郭嵩燾的勸說下,來到長沙就任幫辦團練大臣。有曾國藩、左宗棠、江忠源三大牛人輔佐,張亮基才稍微放下心來。

曾國藩一來到長沙,就提出了編練新軍的計劃。曾國藩對張亮基說:“敵軍起事至今,已經有兩年多了。國家為此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卻沒起到任何作用,真是令人喪氣。我之前在兵部,聽說前線的士兵,看到敵軍就跑,完全不敢迎戰。造成這種局麵的原因,在於這些士兵平時沒有訓練,所以臨陣無膽無識,隻能打敗仗。要改變這種局麵,隻有仿照戚繼光、傅鼐的練兵方法,練出一支真正的精兵。”

對曾國藩的這一番話,張亮基深有體會。在之前的長沙之戰中,他就親眼目睹了綠營的無能。

建立新軍,張亮基之前不是沒有考慮過。左宗棠之前提議從各地鄉勇中挑選出兩千人前來長沙集訓,就得到了張亮基的首肯。然而,編練新軍千頭萬緒,不是一般人能勝任的。張亮基知道自己不行。幸好這時候,曾國藩主動提出編練新軍,張亮基便順水推舟將這一重任交付給了曾國藩。

接下來的好幾天裏,曾國藩都在巡撫衙門裏,與張亮基、左宗棠、江忠源等人商量建立新軍的事情。在反複的討論中,事情終於有了眉目。隨後,曾國藩上了一道折子,以編練大團為幌子,獲取編練新軍的合法性。

事實證明,曾國藩的這一招瞞天過海,實在是太高了。鹹豐皇帝被騙,僅僅批示“知道了”三個字。這樣模糊的批示給了曾國藩充分發揮的空間。給晚清曆史造成巨大影響的湘軍,就這樣產生了!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曾國藩的計劃前進。然而,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曾國藩要改變清朝已經施行了兩百年的兵製,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事實上,很多原有體製內的既得利益者反對曾國藩的做法,並挑起了一輪又一輪的反對曾國藩的浪潮。

最先挑戰曾國藩權威的是一個叫清德的副將。清德是典型的體製內的寄生蟲,平時最大的愛好就是養花。論養花,他是高手;論帶兵打仗,他就完全是外行了。太平軍攻打長沙期間,曾挖地道轟塌南門城牆。清德見城牆崩塌,嚇得趕緊摘掉頂戴,躲到老百姓家中。如此膽小無能,卻能做到從二品的大官,可見清廷的用人機製出了多麽大的問題。

清德帶兵打仗不行,窩裏鬥卻是高手。在與曾國藩發生矛盾後,他四處散布對曾國藩不利的言論,說曾國藩事事插手,不僅架空了提督,還架空了按察使、布政使,乃至巡撫。清德還詆毀被曾國藩重用的日後湘軍的名將塔齊布,說他與曾國藩勾結,圖謀不軌。

湖南提督鮑起豹公開支持清德,新任湖南巡撫駱秉章也默許清德對曾國藩的攻擊,而曾國藩的重要支柱張亮基已經調離湖南,左宗棠和江忠源也已經離開了長沙。敵人漸漸增多,而朋友越來越少,曾國藩在長沙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

這時候的曾國藩,並沒有練成日後出神入化的堅忍功夫,麵對清德和鮑起豹的攻擊,他選擇了正麵回應。他的一封奏折,讓清德丟了官。

曾國藩原以為清理了清德他的處境會好起來,但事實正好相反。他的主動出擊,使得綠營和湘軍的矛盾公開化了。於是,一連串的嚴重事件接踵而來,讓曾國藩陷入到噩夢中。

首先是在湘南鎮壓起義軍的過程中,綠營兵殺害湘軍士兵。後來,應江忠源的請求,湖南派軍援贛,其中有綠營,也有湘軍。在前往江西的過程中,綠營兵再次殺害湘軍士兵。曾國藩雖然憤怒,但也不敢徹底決裂,隻得忍氣吞聲。曾國藩的退讓使得綠營兵更加囂張。

此後,綠營與湘軍經常發生械鬥。一次,一名湘軍士兵試槍,不小心擊傷綠營的長夫(舊時軍隊中長期征用的民夫)。綠營兵以此為借口,製造事端,吹起號角,搖動軍旗,準備進攻湘軍。麵對綠營咄咄逼人的攻勢,曾國藩再次選擇忍讓,他將那名惹事的湘軍士兵當著綠營兵的麵狠狠地鞭打了一頓。綠營兵這才收手,放過湘軍。

綠營和湘軍的矛盾逐漸升級,最終釀成了大事端。事端的起因是永順兵(屬於綠營,來自湘西的永順)與塔齊布統帥的辰州勇(屬於湘軍,來自湘西的辰州)械鬥。綠營兵又像上次那樣,吹起號角,搖動旗幟,準備攻擊辰州勇。

這一次,曾國藩坐不住了。無休止的內鬥極大地幹擾了湘軍的訓練。另外,製服綠營也是曾國藩獲得官場威信,從而推行鐵腕政策(涉及到政治、經濟、民生、軍事等許多方麵)的前提。出於這些考慮,曾國藩決定出擊,抓捕製造事端的綠營兵。

按照常規,抓捕綠營兵應由提督執行。所以,曾國藩派人拿著公文去請鮑起豹出麵抓人。鮑起豹因而獲得了挑撥離間的絕佳機會。

表麵上,鮑起豹似乎很支持曾國藩,在得到公文後,立馬派人把惹事的綠營兵抓了起來。背地裏,鮑起豹派人散布謠言,說曾國藩要處決這些惹事的綠營兵。

綠營兵聽信了謠言,群情激憤,日夜在長沙城中遊**,尋找機會對曾國藩以及塔齊布下手。長沙城中的文武官員,為了避免被綠營兵誤傷,全都緊閉大門,不再出入。整個長沙城籠罩在一片恐怖的氛圍中。

這一天,曾國藩正在住處看書,忽然外麵喊聲大作:“曾國藩,給我滾出來!”“曾國藩,快滾出來!”

曾國藩放下書本,來到窗口向外望,隻見門外聚集了不少人,有的拿著刀矛,有的拿著鳥槍,還有的打著火把。很顯然,來者不善。

曾國藩走向門口,準備出去與綠營兵理論。他的隨身親兵攔住了他,說:“大人不可出去!外麵那些人很顯然是針對大人來的。大人出去,會很危險!我聽說塔將軍的官署今天已經被這些人襲擊了,房子被燒掉,塔將軍本人躲到菜地裏才得以幸免。請大人三思!”

曾國藩聽罷,昂起頭,狠狠地說:“我是堂堂的幫辦團練大臣,要是怕這些小毛賊的話,以後還怎麽在湖南官場立足!”說罷,大踏步地走向門外。親兵緊緊跟隨。

曾國藩剛走出大門,還沒說話,那些綠營兵就拿著刀矛向他砍來。其中一人走在最前麵,挺著長矛向曾國藩的胸口刺去。曾國藩的隨身親兵見狀,連忙擋到曾國藩前麵。那長矛直刺親兵的肋骨處,鮮血噴湧而出。曾國藩見形勢危急,連忙奪路而逃。

曾國藩的住處和巡撫衙門是緊挨著的,駱秉章就住在巡撫衙門內。曾國藩來到巡撫衙門外,一邊使勁地敲門,一邊大聲喊道:“中丞大人,中丞大人!開門,快開門!綠營兵嘩變,要害我性命!”

或許駱秉章是真的沒有聽見,又或許駱秉章實在不願意救援曾國藩,門始終沒有打開。

這時候,剛才那名刺傷曾國藩親兵的綠營兵又追了上來。正當那人再次挺著長矛,向曾國藩刺來的時候,門終於開了。駱秉章從門中走出,對著那綠營兵厲聲喝道:“你想幹什麽!”那人見是駱秉章,連忙收回長矛,站立一旁。這時候,外麵的綠營兵全部擁了進來,高舉著刀矛、鳥槍、火把,向曾國藩和駱秉章示威。

駱秉章繼續喝道:“你們想幹嗎?謀殺朝廷大員該當何罪,你們不清楚嗎?還不給我退下!”

人群並沒有被駱秉章嚇倒,誰也沒有離去。那名刺傷曾國藩親兵的綠營兵站了出來,指著曾國藩道:“曾國藩欺人太甚!辰州勇與我們械鬥,卻隻處決我們的人,辰州勇那邊一個人也沒抓!豈有此理!曾國藩不給我們一個說法,我們絕不回去!”

駱秉章見硬的一手沒有奏效,隻好用軟的一手。隻見他擺一擺手,示意大家先冷靜下來,然後說:“弟兄們,我想大家是誤會了。你們的那幾個兵,是曾大帥請來核實情況的,根本沒有處決一說。大家切莫相信!”

那名刺傷曾國藩親兵的綠營兵道:“你說的,可是真話?”

駱秉章道:“我是堂堂的湖南巡撫,兩千萬百姓的父母官,怎麽會言而無信!”說罷,他將自己的親兵叫過來,交待他說:“去把那幾名永順兵放了!”

待那幾名永順兵被放出後,聚集在巡撫衙門後院的這群拿著刀矛、鳥槍、火把的綠營兵才慢慢散去。

剛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曾國藩仍有些許後怕,他努力迫使自己鎮靜下來,然後對駱秉章施禮道:“謝中丞大人救命之恩。”

駱秉章拍了拍曾國藩的肩膀,笑道:“滌生(曾國藩,號滌生),你還是太嫩了,辦事太操切,得罪的人太多,以後像這種抓人的事情,還是應該和我商量後再做決定。我現在擔心的是,你躲得過今天,躲不過明天。你得想個法子才行。”

這天晚上,曾國藩整夜沒睡。湘軍以及他個人的命運,現在都到了一個節點上。如果不采取果斷措施加以改變,那麽不但湘軍練不成,自己也有性命之虞。翻來覆去想了一整夜之後,曾國藩決定向老師湖廣總督吳文鎔寫信求助。

吳文鎔完全支持曾國藩的做法,卻對鮑起豹無可奈何,認為隻能將此事上奏朝廷,聽候處理。

曾國藩接到吳文鎔的信後,長歎一聲,道:“國家正值危難之際,皇上焦頭爛額,我們做臣子的不能替皇上分憂,反而因為自己的私事打擾他,這是不對的。我還是躲開那些人算了。”就這樣,曾國藩定下了把湘軍拉到衡州去的計劃。

如果說在綠營、團練之外另辟蹊徑創辦新軍是湘軍成功的第一步的話,那麽移兵衡州則是湘軍成功的第二步。正是在衡州,湘軍奠定了日後成功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