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絕對命令

我們繞過一座山盤,插進山坳,凹進去的山體裏藏著一座頗大的村子,老山民提著馬燈走得跌跌撞撞的,幾個年輕村民扶著他。

在強功率手電筒照射下,我們站在村口,就可以照到村子裏麵的慘象,幾乎整座山丘被平推下來。村子裏的大片房屋都被淹沒在山土泥石流中,隻能零星看到部分**出來的磚土房屋,泥漿從村裏一直蔓延到村口。此刻村子裏特別的安靜,我們找到一處高地,縱觀全村,我相信沒跑出來的人,肯定沒法活了。

村子濃重的腥味順著山風吹過來,風裏夾雜著血腥和泥土腐化物的味道,吹到人鼻腔裏,幾乎要逼著人幹嘔。

毛三兒道:“這麽大的泥石覆蓋範圍,沒重型機械根本挖不出來,我們這點人,挖到猴年馬月才能救人,更何況….”

他看了看幾乎要崩潰的一群山民,欲言又止。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此刻被埋在山丘下的房屋,絕對超過四個小時。泥石流覆蓋不同地震,地震把房屋震塌,人隻要沒被砸死,一在個相當長的時間內,是可以被活下來的。而被泥石流壓垮的房子,裏麵所有空隙都被泥土覆蓋,人在裏麵無法呼吸,很快就會氣絕身亡。

提燈老頭噗通就跪了下來,那盞救命老式馬燈摔得粉碎。他抱著老槍的腳嚎啕大哭起來,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讓我們鼻子都酸酸的,其他山民也看清了眼前慘象,個個悲從中來,哭天搶地垂首頓手,泥石流下,埋葬的都是他們的親人。他們起初隻知道趕緊救人,遠遠沒有想到,這次災難會這樣無情,幾乎吞噬了他們整個村子。

老槍臉上鐵青,他拉開死抱著他雙腿不放的老頭,衝大夥吼道:“愣著幹嘛,哭有用嗎?趕緊去救人,能救一個是一個,比在這兒哭要強吧,一幫大老爺們。”

說罷,他從地上拾起一根兩米多長的木頭率先衝下高地,我們都被老槍的氣勢震住了,一言不發的跟著他進村,在路上盡可能找稱手的工具,很快投身救援之中。

老槍讓我們集中人力一個點一個點的開挖,挖出一個,再組織人立刻送山下,所有人都聽他號令。

我們一撥人分出三組,對三棟最容易挖的廢墟進行挖掘,山民們找來不少農業工具,我們圍著一棟棟房屋殘骸來挖,挖了一個小時左右,我們組就挖出來兩具泥屍。屍體是兩個孩子,他們緊緊抱在一起,看起來像兩尊泥塑,一個山民把屍體翻過來,去探孩子的鼻息,可那鼻子裏塞滿了泥漿,一碰鼻子,泥漿就從鼻孔裏往外冒,那裏還要半點氣。

那山民鼻涕眼淚直往外流,喃喃說:“這是趙老三家的娃娃,一男一女,姐兒才9歲,小的7歲。”

我們一幹兵眼圈也紅了,有個戰士瘋了一樣繼續朝房屋殘骸深處挖,我們也一言不發的跟著他挖掘。

很快,我們又挖到一具泥屍。那屍體夾在門縫裏,雙手還拉著門環,他死前試圖用身體堵住自屋後席卷前廳的泥石流,兩具孩子的屍體距他不過五米。沒想到泥石流沒有貫穿前廳,從山上飛瀉下來的石頭卻將房屋的大半截直接撞塌,大人和孩子一個都沒逃掉。

我們還要往深處挖,其他山民都阻止了我們,一個山民告訴我們,這家就三個人,女主人三年前就病死了,現在全家死光了,還有什麽可挖的?

看著眼前慘象,我的喉嚨堵住了。在救災現場,我們隨時都能遇到連自己都不忍麵對的景象,我們試圖不顧一切去救他們,可是,卻無能為力。

我正望著三具屍體發呆,毛三兒從別的組跑過來,他拍了拍我肩膀,示意我到邊上說話。我心裏堵得慌,瞪了他一眼,毛三兒神秘兮兮的把我領到一處沒人的地方,他遞給我一支煙,給我點上火。

我問他:“大家都在救人,你又想偷懶了不是?”

毛三兒把一溜煙吐向空中,低聲道:“班副,別費力氣了,都是死人,我們那邊挖出來的屍體沒一具是全屍。”

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突然升起一股火,怒道:“死人也得挖,保不住下麵還有一具喘氣的呢?”

毛三兒搖搖頭,苦笑道:“班副,有這閑工夫,我們還不如操心一下我們自己。”

我頓時大怒,破口大罵道:“毛三兒,你他媽還有沒有一點人性——老子——”我話還沒說完,毛三兒急忙捂住我的嘴,驚恐的四處亂瞄,生怕被人發現了。

他急道:“班副,我這是為你好,也是為全班的弟兄著想。你發現沒有,咱們都跑來救人了,獨獨馬一飛不見了。”

我仔細回想剛才的情形,我們都跟著老槍下了高地,分組的時候,的確沒見了小馬,心裏不由的一驚。急忙衝毛三兒道:“他幹嘛去了?”

毛三兒衝後麵一指,道:“我剛才借著尿尿的空擋去林子裏找了一下,發現這小子正躲在個旮旯裏發報呢。”

“他發報幹什麽?”

毛三兒抽著煙,邪邪看了我一眼:“班副,以老槍的精明,在他眼皮底下少了一個人,他不會察覺不到。所以,小馬去發報,肯定是奉了老槍的命令,他們應該在請示上級。”

這句話讓我思考半晌,按理說,此時聯絡上級是非常正常的。我們發現一處新的受災現場,人力有限,急需機械和人力支援,可是,看著毛三兒詭異的眼神,我又有了其他想法。畢竟上級已經通報受災現場處理完畢,大部隊已經撤離,我們此行的目的是執行秘密任務,顯然與救災無關,老槍吩咐小馬聯絡上級,必定另有深意。

我對毛三兒道:“聯絡了又怎麽樣,我們現在隻看到一處慘烈的受災現場,沒有其它任何發現,這與全班弟兄有生命相關,你胡思亂想的離譜了吧?”

毛三兒歎口氣:“班副,你是沒看到老槍那眼神,他幹活的時候,過幾分鍾朝後邊樹林裏瞄幾眼,過幾分鍾瞄幾眼,根本就不在狀態,這說明了什麽?”

我心裏不由的一沉,如果毛三兒說的是實話,現在的情況就複雜了。我們目前的情況是在泥石流災害現場救災,按老槍和小馬的偷偷行動推測,還有一條隱藏的線在同時運作,這條線到底是什麽,我們一無所知,挨千刀的老槍打死也不透露半點秘密,他越是這樣,我的心越懸得厲害。

毛三兒拍了拍我的肩膀:“班副,在這個班裏,我就跟你親,自己悠著點,我老覺得老槍這個人信不過。”

說著,他掐滅煙頭丟掉,轉身進了村子,我的心裏一陣失落,背上有了淡淡的涼意。

人工挖掘工作進行了兩個小時,我們收效甚微,一共才挖了不到五棟被埋房屋,挖出來的全是屍體,沒有一具有活氣的,大家心都寒了。

我趁休息時間去找老槍,他正拿一把大鐵釺在撬水泥牆,撬了幾下都沒動靜,見我過來了,他招了招手,我忙過去幫他掰鐵釺,一瞟眼看到小馬在不遠處鏟泥水。

石牆被撬開,老槍直起身擦了擦汗水。我趁機道:“老槍,這麽下去不是辦法,要趕緊向上級匯報情況,請求支援才是。”

老槍點點頭:“馬上就安排人發報,這麽大個村子,再來兩個連也要清理一個星期啊。”

我心裏頓時一片雪亮,老槍這孫子誆我呢。他明明讓小馬向上級匯報了,偏偏裝沒這回事,看來果然問題很大。我們是在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就算執行特殊任務,他是負責人,我也是個副的啊,他可以不透露消息給戰士們,我這個半個領導多少也要知道一點才是,他憑什麽還誆我?

我越想越火,意味深長的看了老槍一眼,老槍裝沒看到,扭過頭去讓小馬發電報去。小馬背上裝備,溜到村角去了。

我心裏暗罵:“老槍這孫子來當兵可惜了,奧斯卡少了一位中國影帝啊。”

我們一直幹到午夜,大家又餓又困,包括哪些山民都支撐不住了,於是大家就找了一處安全地方休息。我渾身濕透了,身上酸疼得不行,仿佛被人狠揍了一頓,找了一處幹的地方躺下就睡著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有人把我推醒,我一看,是毛三兒,其他人也都被叫醒了,一個個睡眼惺忪的。

我問毛三兒:“怎麽回事?天還沒亮呢?”

毛三兒小聲在我耳邊道:“班副,立刻撤離,老槍下的命令。”他瞟一眼不遠處正在沉睡的一夥兒山民,道:“不許聲張,要偷偷走,千萬不能驚醒那幫山民。”

我還沒清醒的頭腦越發迷糊了:“咱們偷偷開溜?這算什麽事兒啊,我軍還沒這傳統呢,不戰而逃向來是老子深惡痛絕的,要走你們走,我要留下來。”

毛三兒無奈的看著我,說:“班副,你要清楚,咱們是在執行秘密任務,不是在救災。”

我徹底怒了,差點叫起來:“什麽狗屁任務,明明就是救災,咱們的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受到損害,我們當兵的不去幫他們,我們算哪門子兵啊,要走你們跟老槍走,我一個人留下來等支援部隊。”

毛三兒嚇得拚命向我招手,讓我小聲點。這時,老槍從黑暗中走過來,他一揮手,兩名戰士不由分說架著我,毛三兒捂住我的嘴,很快就把我拖出了村子。

山民們睡得太沉了,沒有人發覺我們的異動,我們按原路返回,一直走到遇到山民們的地方才停下來。

我瞪著老槍,怒道:“老槍,你他媽的給我說清楚,為什麽在關鍵時候要逃,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老槍冷靜的看著我,說:“我如果讓弟兄們在村子裏睡到天亮,一個人都不會活著出來,你知道嗎?”

老槍盯我的眼神冷冷的,讓我背後一陣發涼,我強撐著,“去你娘的,嚇唬誰呢。他們就是一幫普通的山民,遭了災害,急等著咱們去挖他們的親人出來,就這麽簡單,你當他們是鬼呢?”

老槍道:“我已經向上級確認過,整座山區都被搜查過,活人早就遷移下去了,山區裏根本就沒村子,沒活人。”

“你……”

我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那幫山名活生生的站在我們麵前,我握過他們的手,是暖的,我看見他們嚎啕大哭的樣子,讓人心酸,他們一口土話表明,他們就是這裏的土著山民。這一切都在證明,我們遇到的是活人,而不是鬼。可是,老槍的一番話,卻讓我打心底冷了起來,那種陰森森的感覺在這漆黑的雨夜裏,顯得格外怕人,周圍戰士的臉上,都是一片蒼白。

我道:“肯定是上級信息有誤,這麽大的山區,能一下子搜索完全嗎?”

老槍懶得和我廢話,一揮手那兩個戰士又架著我,我們一直走到停車的地方,他們把我塞進車裏,小高驅動汽車,我們順著山路搖搖晃晃就下去了。

勇士越野開了一會兒,我們又在老槍的命令下上了另一條僻靜小路,我們又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程,突然前麵山林裏一束光柱朝我們打來,刺得我眼前一片空白。

林子裏有人喝道:“誰?”

老槍報了番號和暗號,裏麵就走出來一個軍官,級別比我們高一點。老槍與他互敬軍禮,他領著我們進了林子。我們進去之後,才發現今天腦子的確有點不夠用,任我們想象力再豐富一百遍,也難以想象這座原本空曠的林子裏,居然是這樣一副光景。

那林子裏搭滿了軍用帳篷,在密林四周埋伏了無數暗哨,我一抬眼就可以看到黑洞洞的槍口,帳篷簾子下麵透著隱隱的燈光,裏麵傳出隱隱說話的聲音。我甚至還看到不少重型武器,比如輕重型火炮、火箭炮、高炮、加農炮都隱藏在林子裏,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腎上腺素持續分泌,我甚至緊張得有點發抖了。

我跟著戰友機械的朝前走,心裏不停的在問自己:“他們在幹什麽,他們要做什麽,要打仗了嗎,我們的敵人是誰?”

我越想越懵,甚至想攔下老槍和那名軍官問清楚,難道那幫山民就是我們的敵人,就是他們讓我們扛出這麽牛逼的火力配置?是我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軍官帶我們走到一座帳篷麵前,他先鑽進去,過了不到一分鍾就出來了,示意我們進去,他自己去了密林裏。

我滿腹狐疑,跟在老槍屁股後麵進去,我才進簾子後,就聽到老槍吧嗒一個敬禮,叫道:“首長好!”

我心裏一緊,抬眼看到圓桌前站著幾個老頭,清一色的將軍銜,我們師長正衝我們點頭,“辛苦了!”

像我們這種小蝦米,能得到師長接見,放到古代,那是承主隆恩了,心裏又是震驚又是害怕。回想起剛才那一幕,心裏更加沒譜起來。

師長指著那幾位將軍,道:“這幾位都是上級拍來指導我們工作的首長,我們一定要確保這次任務完滿完成,一定要不負上級期望。”

我相信我們班這群戰士裏,除了老槍,其他人都和我一樣聽了師長的一番話,腦子裏肯定是一團漿糊。

師長看了我們一眼:“怎麽樣,有信心嗎?”

我們齊聲答道:“保證完成任務,請首長放心。”

師長滿意的點點頭,但是臉上還是繃得緊緊的,大首長獨有的大將風範也沒法掩飾他內心的緊張,我等小兵小將,此刻心裏怎麽能不亂?

師長接了個電話,聽了一分鍾左右隻說了三個字:“知道了。”就掛了電話。他指了指桌子中央的沙盤,在一處位置上點了點,說:“你們剛才的位置,已經被我軍鎖定。”我這才注意到整副沙盤,就是我們所處的這座無名山,師長剛才指的位置,正是被泥石流移平的那個村子,我心裏亂成一片,想破腦袋也沒辦法理清思路。聽師長的意思,我軍目標,就是這個村子,太不可思議了。

師長又朝村子對麵那座山峰一指,道:“我軍在同一時間,在四個方向派出了四支小分隊,你們這支是回來最早的,其它兩支分隊還在保持聯絡。”

“這個位置——”他的指揮棒在山峰上畫了個圈,“我們一個連的人就在這座山峰查找線索,他們出發兩個小時之後,就徹底跟總部失去聯絡。剛才我接到消息,總部認為,這支分隊極有可能全部覆沒了。”

我偷眼去看師長,師長皮膚黝黑,臉上表情凝重,他甚至還有一點精神恍惚,其他幾位將軍比他好不了多少。

看他們的架勢和林子裏隱藏如此龐大的重炮配備,我知道今晚的事情很大,大到不可想象。如師長所說,那片被泥石流埋掉的村子就是我們的目標,那些可憐的村民就是我們的敵人,但是對於一個親曆者,我都拒絕承認這是真的。可如果不是,另外一個連的人馬,怎麽會在大山裏全軍覆沒,他們遇到了什麽?在這座大山裏,除了密林和山民,我很難想象還會有其他東西。這座大山就能吞掉一支現代化連隊,我心裏犯嘀咕,師長不會是在開玩笑吧?可是眼前的氣氛證明,每個人都緊張得恨不得把心髒提到嗓子眼,誰會在這當兒開玩笑呢?

師長繼續說:“你們班是回來最早的,也熟悉山裏情況,所以我代表師裏決定派你們上上山。第一個任務是尋找失蹤連隊的情況,第二個任務就是確定目標範圍,一有情況,立刻匯報,聽到沒有?”

我們齊聲立正:“保證完成任務,絕對不辱使命。”

師長點了點頭,道:“出發吧,我和幾位將軍在這裏等你們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