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拯救孩兒

顏升來到這個名叫十棵樹的村莊,看到了滕雨留下的桃花標記。這是寧國府桃花幫用來聯絡的標記。

顏升看到村口留下的雜亂的腳印,他一一察看腳印,判斷出這天至少有十多個人從這裏經過。每雙腳印的步幅都很大,顯然是奔跑時留下的。

想到有十幾個人追趕孩兒滕雨,顏升的心揪緊了,步幅也加快了。

顏升循著那些雜亂的腳印向東追出了七八裏路,來到了一片樹林。樹林裏雜草叢生,群鶯亂飛。顏升循著倒伏的荒草向前追趕,追到了一條小河邊,突然看到幾隻巨大的蒼鷹淩空飛旋,叫聲淒厲,其中有一隻蒼鷹的爪子還抓著一塊血淋淋的皮肉。

顏升快步走過去,看到河邊有一具屍體,屍體的慘狀令人毛骨悚然,望而生畏。屍體尚未發臭,顯然死去不久。顏升撿起一根樹枝,撥弄著屍體,希望能夠找到有用的線索。突然,他看到屍體的脖頸處有一道被利器劃過的傷口,喉管都被撕裂了,顯然是被軟竿拉斷的。這是一名追趕過滕雨的人。

顏升想,當時的情景一定是這樣的:滕雨向前奔逃,一群人在後麵追趕。滕雨在桃花幫中練就了過人的身手,奔跑速度非常快。當被一條河擋住去路時,滕雨掩藏在了樹後。對方跑得最快的那個人和別人拉開了很長的距離,滕雨等那個人跑過去後,突然從樹後抖出軟竿,鉤住了他的脖子,手臂向上一使勁,那人的喉管就被撕裂了。滕雨趁機過了河。

死屍的手臂上烙著一隻展著雙翅的老虎。顏升是個老江湖,江湖各門各派的標記,他都知曉。可是,他不知道這隻飛虎是誰家的標記。

涉過河,顏升繼續前行,他在一棵野橘子樹上,又發現了一朵桃花標記。這朵桃花刻得倉促,連花蕊都沒有刻出來。

滕雨麵臨危機,顏升心急如焚。他沿著亂紛紛的腳印,急匆匆向前奔跑,突然,他感覺到身後有異樣的動靜,一群鳥雀受到驚嚇,亂紛紛地尖叫著飛過頭頂。顏升趴在地上,透過草叢望向身後,可是,身後空空如也。

顏升救徒心切,不再多想,繼續向前追趕。

跑到了樹林邊緣,顏升突然看到有一棵水杉樹上有許多刀砍斧鑿留下的創口,創口很新,還能夠聞到杉木清新的香味。距離水杉樹一丈多遠的另一棵樸樹下,有一個臉盆大的馬蜂窩。馬蜂的幼蟲正在蜂窩底部蠕動著。

顏升向四麵望去,看到荒草淩亂地倒伏在地。他想,當時的情形一定是這樣的:滕雨被那些人逼上了水杉樹,那些人用刀斧砍斫樹幹,滕雨用軟竿鉤落了一丈開外的樸樹上的馬蜂窩,馬蜂瘋狂地蜇叮站在地麵上的那些人,那些人四散奔逃,滕雨趁機跳下水杉樹逃走了。

顏升出了樹林,看到前方有一塊大石頭,大石頭上又有一朵桃花標記,是用紅色的泥土畫的。桃花依然畫得極為倉促,隻來得及畫出兩片花瓣。

前方出現了一座村莊,村莊很小,隻有一條村道和十幾戶人家。村口豎著一塊石碑,上麵寫著“吉祥村”。顏升站在村口,突然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他走進村莊,猛然看到村道旁的樹幹上,有一個紅色的血手印,樹後,有一具屍體。那具屍體穿著粗布短衣,指節粗大,手上有一層硬硬、厚厚的老繭,臉色黧黑,是一個農夫。

村中家家門戶大開,然而卻死一般地寂靜,空氣中彌漫著詭異恐怖的氣氛。顏升走進一戶人家,看到一家老小幾口人,全部被砍掉了腦袋,甚至連狗也倒在了血泊中,肚腹上有幾處利刃刺穿的創口。

顏升走進第二戶人家,看到堂屋的門口,倒下了一個老者。老者須眉皆白,腦袋耷拉在一邊,隻有一層單薄的皮和脖頸連著,手中緊緊握著一把鐮刀。

第二戶人家的院落是全村修蓋得最好的,高牆大院,紅門綠框,堂屋正中有一副對聯,上聯是“耕讀傳家久”,下聯是“詩書繼世長”,下聯落款寫著“翰林院編修孟愈自勉”。

顏升想:這個倒地身亡的老爺子,可能就是翰林院編修孟愈。可是,殺死他和整座村莊百姓的,是些什麽人?他們為什麽要對整座村莊下此毒手?

顏升穿過村莊,看到村口青磚砌就的牆壁上,又有一朵桃花標記。牆壁前,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樹,樹皮被剝光了,上麵寫著十六個大字,分作兩行:“殺光村人,給爾警示。再犯虎威,加倍懲處。”

顏升站在刻著這兩行大字的樹前,陷入了沉思。這些追趕滕雨的人,為什麽還要殺光吉祥村全村人?他們在給誰警示?有多大的仇恨,要對他們下此毒手?這些人到底是什麽人?

顏升繼續疾步追趕。

太陽漸漸西斜,天空出現燦爛的火燒雲,空中飛過一群群歸巢的鳥雀,它們和顏升一樣步履匆忙。遠方的山頂上升起道道炊煙,高高的石頭壘砌的牆壁沐浴在如血的殘陽中。那是一座村寨。

顏升追到山下,看到路邊一座人字形瓜庵倒塌了,支撐瓜庵的兩根木椽被齊齊砍斷。他撥開覆蓋瓜庵的幹枯的樹枝,看到下麵掩埋著一個人,那個人的脖子上還流著新鮮的血液,顯然死去不久。他脖頸上的血管,同樣被軟竿撕裂了。

顏升解開他的衣服,察看手臂,他的手臂上果然也烙著一隻飛虎。

從人字形瓜庵走出來,顏升繼續向東走,突然,他看到地麵上的腳印有了變化。進入人字形瓜庵之前,逃跑者和追趕者的步幅都很大,而從人字形瓜庵出來後,步幅變得很小,有時候,腳印還顯得歪歪斜斜。顏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明白,滕雨被那些人抓住了。

滕雨聰明機靈,他被抓住,一定會留下印記的。顏升四處尋找,突然看到路邊有一個玉佩。玉佩隻有大拇指指甲蓋那麽大,中間穿著一根牛筋。顏升知道,這是滕雨須臾也不願離身的護身符,而現在卻被丟在了路邊,顯然,在生死關頭,滕雨來不及留下桃花標記,隻好丟下玉佩,向師父求救。

顏升把玉佩收起來,向山上趕去。

夜幕降臨了,鳥雀的聲音停歇了,而蟲鳴的聲音激越而起,一輪金黃色的圓月從遙遠的東方升起來。顏升站在半山腰四處觀望,四周山巒起伏,如同波湧浪卷。

顏升爬到山頂上,看到遠處有一座山寨,寨門已經關閉了,寨牆裏隱約傳來吆喝聲和各種牲畜聲嘶力竭的叫聲。

顏升走下山坡,借著溶溶的月色,看到寨門上方寫著三個鬥大的字:迎

風寨。

顏升沿著寨牆走了一圈,看到迎風寨隻有一道寨門。迎風寨的寨牆依山而建,一丈多局,極為陡峭,每隔七八丈遠,就有一座操口,每個燥口上都站著一個放哨的人。迎風寨防守嚴密,固若金湯。

但是,這一切都難不倒顏升。

顏升從腰間解下軟竿,輕輕一抖,軟竿前端的鐵鉤就鉤住了寨牆的棱角,然後,他拽著繩索,雙腳交替攀爬,很快就爬上了寨牆。

在寨牆上,顏升剛剛邁開一步,腳下突然傳來了瓷片碰撞的聲響,清脆的聲響在夜晚聽起來異常響亮。垛口傳來了喊聲:“誰在那裏?”

顏升伏下身,發出了兩聲喵喵聲。垛口上的人嘟嘟囔囔地說:“原來是夜貓在打架。”顏升再沒有出聲。

顏升察看寨牆,看到寨牆上零零散散地撒著一些瓷片,不明底細的人一走動,就會碰響瓷片,被垛口上的人發覺。

顏升慢慢向前挪動,將前方的瓷片小心地挪到兩邊,悄悄溜到了寨牆下。今晚,他要救出徒兒滕雨。

前半夜一直月明如晝,顏升藏身在寨牆下的陰影裏,看著巡夜的人、守夜的人、打更的人從寨牆邊走過,他們手中的利刃在月光下發出清冷的光芒。到了後半夜,風雲突變,一大片烏雲像狗攆兔一樣奔向圓圓的月亮,然後遮住了月光。夜風從寨牆上方灌進來,吹得枝葉颯颯作響。顏升從藏身處跑出來,消失在了鱗次櫛比的房屋間。

盜竊行有一句行話:偷風不偷月,偷雨不偷雪。有風的暗夜,是行竊的最佳時機。

顏升順著一條窄窄的巷道跑到十字路口。風突然停了,月亮從雲層裏露出半張臉,羞答答地看著迎風寨。十字路口有一棵高大的樟樹,顏升像猴子一樣順著樹幹爬上了樹杈,他回頭望去,突然看到遠處的房頂上閃過了一道人影。他驚愕不已,再定睛觀看時,那道人影卻消失了。他等候了一袋煙的工夫,那道人影還是沒有出現。他想可能是自己看花眼了。

這幾天,他總會出現看花眼的現象,也許是急火攻心,眼前出現了幻覺。

月亮又隱入了雲層裏,顏升順著樹幹跳到了一戶人家的屋脊上,然後順著縱橫交錯的屋脊向前跑去,腳下一片黑暗,如同洶湧的大海。他不知道滕雨被關在哪裏。

跑過了半個寨子後,顏升突然看到前方有一星亮光。他見四周沒有異常,就來到了亮光所在的院牆上,從牆上摳下一塊土疙瘩,丟到院子裏。院子裏沒有任何響聲,顏升這才順著牆壁溜到了院子裏。

這一招叫投石問路。

顏升沿著院牆走到了那方亮燈的窗戶外,抿濕小拇指尖,輕輕戳破窗戶紙,向裏觀望。他看到房間裏共有三個人,一個人坐著,旁邊是一張八仙桌,八仙桌上,放著一盞明亮的油燈。另外兩個人站著。坐著的那個人一隻手搭在八仙桌上,一隻手放在膝蓋上,神情倨傲。另外兩個站著的人,背對著窗戶,顏升看不清他們的臉,隻是看到一個又高又細,一個又矮又粗。

坐著的人說道:“你們丐幫幫主答應了嗎?”他的聲音很奇怪,曲裏拐彎,像嘴巴裏噙著半個煮雞蛋。

又高又細的人說:“幫主遲疑不決,下不了決心。”

坐著的人說:“你告訴他,和我們聯手,我們取得東南,分一半江山給他。”

又高又細的人說:“這些話我都捎到了,可幫主還在猶豫,估計是有所顧慮。”

坐著的人問道:“有什麽可顧慮的?”

又高又細的人說:“聽說天下總捕頭周濟已經南下,江湖傳言,此人足智多謀,有膽有識。不知道他此次來南方,是不是針對我們的事情。”

坐著的人說:“天下總捕頭周濟?莫非他有三頭六臂,你們為什麽如此害怕他?”

又高又細的人說:“大人有所不知,此人以前是當今皇帝的老師,文武雙全,可以隨時調動天下所有捕快,天下貪官汙吏、江湖邪道,都對他心存忌憚。”

坐著的人嗤笑道:“天下總捕頭又怎麽了?當今皇帝的老師又怎麽了?在我們東瀛人眼裏,都是酒囊飯袋。”

窗外的顏升聽得暗暗心驚:原來這個坐著的人是從東瀛島國來的。而天下總捕頭周濟,那不是自己的好兄弟嗎?自己曾經接濟過他,他真的要來南方了嗎?

顏升正思忖著,突然聽到坐著的人說:“告訴你們幫主,如果他還在猶豫,我就另選他人,到時候他別說吃肉,連湯都喝不上。”

又高又細的人說:“天下總捕頭周濟南下,肯定帶著大隊人馬,一旦他覺察到風吹草動,丐幫就有滅頂之災。再說,東南沿海各路義軍,還有朝廷軍隊,防範嚴密,幫主的擔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坐著的人鼻子裏狠狠地哼哼了兩聲,說道:“過幾天,你就有好戲可看了。你天亮後就動身,再給你們幫主說最後一次,我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又高又細的人答應了一聲,走了出來。顏升一縱身,攀住了露出屋簷的橡頭,身體吊在半空中。又高又細的人突然從亮光處走到黑暗中,他抖抖索索地在院子裏走了幾步,然後向院門走去。院門邊有一間屋子,又高又瘦的人就住在那間屋子裏。

院子裏再次恢複了寂靜,顏升跳回地麵,又湊近窗戶上的破洞向裏窺視,房子裏剩下的兩個人突然說起了不知哪兒的語言,顏升一句也聽不懂。他頭腦裏如電光石火般地一閃:他們要占領東南沿海,又說著聽不懂的話,莫非,莫非他們也是倭寇?

這個時候,戚繼光抗倭的故事,早就在民間流傳開了。

顏升聽不懂他們的話,就悄悄離開窗口,想要尋找滕雨在什麽地方。他爬上牆壁,順著牆壁爬上一棵高高的樹,遊目四顧,一片黑暗,整座村寨裏隻有這裏才有一星燈光,可是,燈前的兩個人,說著他一句也聽不懂的話。即使抓住他們,也逼問不出什麽有用的東西。

如果今晚救不出滕雨,等到天明就更沒有辦法了。可是,他連滕雨在哪裏都不知道,又怎麽能夠去搭救?顏升站在樹杈上,一籌莫展。

樹下傳來了說話聲,是兩個做飯的。他們嘟嘟囔囔,罵罵咧咧,一個說:“這些挨千刀的,大半夜還不睡覺。”另一個說:“不要臉的玩意兒,還讓我們給他們送飯。”

顏升從樹上溜下來,悄悄地跟在他們身後。他們挑著擔子,擔子一路上都發出吱扭扭的響聲。拐過兩道彎後,他們來到了一座院子裏。院子裏黑咕隆咚,連一星半點燈光都沒有。一隻動物受到驚嚇,尖叫一聲,跑出了很遠。這座院子顯然荒蕪了很久,他們是要給誰送飯?

一個做飯的挪開了鋪在地上的草席,立刻有一道明亮的光柱直衝天空,燈光是從深井裏發出來的。為了能夠看清楚,顏升立即爬到了井口上方的一棵樹上。他看到那兩個人把盛飯的竹籠送進了井裏,然後對著井口吆喝“飯來了”。井裏突然伸出了一隻手,將竹籠拉了進去。

做飯的把飯菜送到井下後,又用草席蓋住井口。院子裏又恢複了黑暗。

送飯的走遠了以後,顏升從樹上跳下來,揭開草席,用雙手支撐著身體,使身體下放,又用雙腳踩蹬著洞壁,然後又把草席蓋在頭頂上。他一步步下到了井底。井底有一條甬道,顏升順著甬道走進去。每隔幾丈遠,洞壁上就有一個凹槽,裏麵放著油燈。油燈的火苗靜靜地燃燒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嗆人的氣味。

顏升走了十幾丈,拐了兩道彎,突然看見前方有一座大廳,大廳裏散坐著七八個人。坐在中間的那個人衣著考究,其餘的人眾星捧月一般圍著他。這人神色威嚴,他問:“包密立出發了嗎?”

有人回答:“出發了。”

這人說:“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不能有什麽破綻。”

另一個人說:“您的錦囊妙計,誰能看破?縱然諸葛孔明重生,也不一定能夠想出這條妙計。”

還有人說:“諸葛孔明算什麽,這條妙計一箭三雕,我們的大事算是成了。”

這人說:“我們的大事就從吉祥村開始。”

顏升一驚:吉祥村的人已經被殺光了,他們想在吉祥村做什麽文章?他們又談論了一會兒別的事情後,坐在中間的那個人突然問道:“今天帶回來的那個人交代什麽了嗎?”

此前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音說:“沒有,他始終不說他是哪裏人、想幹什麽,這個人頑冥不靈。”

顏升想:他們說的,恐怕就是滕雨吧。

顏升等著他們繼續談論滕雨,他想從他們口中探聽到滕雨的線索,可是,他們卻不再說什麽。他們一個個站起身來,從大廳的偏門向前走去,迅速消失在了甬道盡頭。

顏升伏地聽聲,直到甬道裏再沒有腳步聲傳來,便也走出偏門,沿著甬道快步向前跑去。顏升跑了很長一段路,又爬上了高高的台階,看到前方有一線亮光,那是兩扇木門的門縫。此刻,一輪紅日正從東方冉冉升起,霞光如同利劍照進甬道,腳下傳來了鳥雀聲和呼嘯的風聲,顏升判斷出,南道的另一個出口在懸崖上。

木門從外麵反鎖著,顏升被鎖在了地下的甬道裏。

顏升不知道那些人是什麽人,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他隻能原路返回大廳。大廳裏有一張沉重的木桌,木桌旁邊擺放著十幾把木椅,牆角放著一架木櫃,木櫃裏放著幾排陶罐,陶罐裏盛著五顏六色的**,不知道那是幹什麽用的。

顏升沿著甬道走到井底,然後手腳並用爬到井口下方。他凝神傾聽,外麵沒有任何聲響,這才輕輕頂著井口的草席,爬出了井口。

顏升站在井口四處觀望,這座院子異常破敗,牆壁傾頹,房屋倒塌,地麵上鋪了一層厚厚的落葉,散發著積年的腐爛氣味。院子裏有一棵半死不活的香椿樹,樹枝樹幹上爬滿了一種叫作花大姐的顏色灰暗的昆蟲,看一眼就讓人頭皮發麻。

走出院子,顏升撿起一根棍子當作拐杖,假扮成算命先生,他想找到徒兒滕雨留下的蛛絲馬跡,可是卻一無所獲。他不辨路徑,信步行走,走到太陽西斜,卻發現又回到了那棵長著香樁樹的荒廢的院子裏。

這半天來,他一直在迎風寨兜圈子。迎風寨是個迷宮,外人走進這裏,就很難走出去。

黃昏時分,街道上響起了哐哐的篩鑼聲,接著傳來比破鑼更難聽的吆喝聲:“各回各家,關門落鎖,閑雜人等,不得留宿。”

顏升推斷這個迎風寨絕不是尋常村寨,這個寨子裏醞釀著一個巨大的陰謀,滕雨落在這裏,萬分危急,他一定要探詢到滕雨被關在什麽地方,一定要設法營救他。

為了躲避巡夜人的搜查,顏升又揭開草席,溜到井下,走到了大廳裏。大廳裏一個人也沒有,他挪開靠牆的木櫃,意外發現木櫃後麵還有一個洞穴,洞穴深約丈許,裏麵空空如也。

顏升躲進了洞穴裏。他在黑暗中一步步向裏走,突然感到一陣冷風撲麵而來,他下意識地舉手阻擋,卻和一個人的手臂碰在了一起。那人問道:“吃擱念的①,哪條道上的?”

顏升尚未回答,突然洞穴外傳來了說話聲,他們便不再說話,一起躲在了洞穴裏。顏升不知道此人是敵是友,他緊靠洞壁,避免把自己的後背暴露給對方。

洞穴外有一個聲音很熟悉,就是前一天晚上那個衣著考究的坐在中間的人的說話聲。顏升聽見另一個聲音稱呼他趙副幫主。趙副幫主稱呼另一個人商幫主。

趙副幫主說:“商幫主,現在有一個極佳的時機,是振興丐幫的大好時機。想來您肯定早就知道。”

商幫主說:“我不知道,你說說吧。”

趙副幫主說:“商幫主這是在考驗我,我幹脆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倭人已經潛入了東南沿海,如果我們和倭人聯手,就能夠占據東南,到時候和倭人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江山,我們南麵稱王,坐擁東南富庶之地,遠比這種沿街乞討的日子好上百倍千倍。”

商幫主說:“賣國求榮,會遭世代唾棄。”

趙副幫主哈哈大笑道:“幫主在說笑話了,我丐幫治理天下,勝過朱明王朝,何談賣國?平日裏幫主不是也對朱明王朝心懷不滿嗎?”

商幫主沉吟了一會兒,說:“此事有內外之分,不可操之過急。”

趙副幫主說:“我等得,可人家倭人等不得。”

商幫主說:“萬一倭人失敗了,我丐幫豈不要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再說,丐幫和倭人聯手之事,豈能瞞過天下總捕頭周濟?”

趙副幫主說:“江南距離京城,何止千裏?周濟耳目再多,也聽不到這裏的風聲。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請商幫主痛下決心,否則……”

商幫主聲音高起來:“否則怎樣?你竟敢威脅我,我偏不答應。”

趙副幫主說:“您是幫主,我是副幫主,我豈敢威脅您?”

商幫主語氣明顯緩和了:“你知道就好……”

突然,商幫主聲音緊促起來:“你,你為什麽這樣做?你這條狗……”趙副幫主的聲音中含著戲謔的成分:“商幫主,對不起你了,是倭人要我這樣做的,你到了陰曹地府,去找他們算賬吧。”

顏升躲在洞穴裏,突聞變故,一顆心像拉緊的弓弦一樣。另一個人的呼吸也變得粗重。

須臾,擋著洞穴的木櫃突然被拉開了,顏升渾身的肌肉收緊,身邊的那個人也屏住了呼吸。借著大廳裏的燈光,他們看到趙副幫主把商幫主的屍體拉進了洞穴,然後,趙副幫主端著一個陶罐,把裏麵的**倒在了商幫主的身上。

木櫃被趙副幫主從外麵重新推上了,洞穴裏又陷入了黑暗。黑暗中有一股怪異的氣味在洞穴裏彌漫,顏升直想打噴嚏,他努力地忍了忍,終於忍住了。

洞穴外響起了雜遝的腳步聲,至少有十個人來到了洞穴裏,有人追問商幫主的下落。趙副幫主語含悲聲:“商幫主離開了我們丐幫,他撂挑子不幹了,這是他留給我們的信。”

顏升在洞穴裏聽到大廳裏陷入了寂靜,估摸著那些人在看幫主的信。過了一會兒,有人說:“幫中不可一日無主,請趙副幫主踐履幫主之位。”

趙副幫主推辭說:“不行不行,本人才疏學淺,實難勝任。”

眾人說:“幫主在信中說了,他隱居山水之間,無意江湖紛爭,幫中大小事務全憑趙副幫主做主,

趙副幫主似乎很不情願地說:“那好吧,我暫時領職,但諸位要答應我,一有合適人選,我立即退位,

大廳裏的人七嘴八舌,有說趙幫主就是最合適人選的,有說趙幫主高風亮節的,還有人急著表忠心,說唯趙幫主馬首是瞻。顏升躲在洞穴裏,感覺到趙幫主極為陰險,極為虛偽。

大廳裏,趙幫主說:“當今天下大勢,風雨飄搖,後金起於東北,蠻人起於西南,東有東瀛,西有韃靼,朱明王朝危在旦夕,我丐幫隻有認清形勢,才能圖強。各方勢力中,以東瀛為最大,所以,我們隻有和東瀛結盟,才是上策。此時此地,天佑我也,東瀛人首先提出和我們結盟,事成後,東南一半江山盡屬我丐幫。此事甚為重大,所以,我要和各位商討。”

顏升聽到洞穴外又陷入了混亂,有人讚成,有人反對,還有人一直沉吟著說:“這確實是個問題啊,是個問題啊。”

趙幫主道:“曾副幫主,你意下如何?”

一個遲鈍的聲音響起,他說:“不參與朝堂之爭,乃丐幫世代相傳的規則,無論誰入主南直隸,都不會為難丐幫。”說話之人正是曾副幫主。

大廳裏又陷入寂靜。過了一會兒,趙幫主說:“此事,還是從長計議。”洞穴外響起了雜遝的腳步聲,聲音越來越遠,最後終於消失了。顏升剛想出聲詢問這個和他一起躲在洞穴裏的人是什麽來路,突然,洞穴外又傳來了趙幫主的聲音:“你們兩個是我最得力的人,曾副幫主背叛本幫,你們應該知道怎麽做。”

有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鏟除邪惡。”

趙幫主說:“好的,出去吧,我明天不想再看到曾副幫主。”

洞穴外再次陷入了寂靜,黑暗中的顏升和那個人等候了很久。確信大廳裏再也沒有人了,顏升才輕聲說道:“吃擱念的,我是老榮,排琴什麽道兒?”?

黑暗中,那個人說:“都是相家,我是托線兒。”?

顏升問:“咋稱呼?”

那人道:“我在神威鏢局排行老四,你叫我年季就行。”

顏升知道了這個人也是江湖中人,就放鬆了警偈,繼續問道:“神威鏢局行走北直隸,闖出了好大的萬兒,你咋來這地兒?”

年季在黑暗中歎口氣說:“說來話長。”

年季說,三個月前,神威鏢局行鏢,在關外叢林中遇到一夥販賣布匹的客商。客商首領身材矮小,留著兩撇八字胡,他說關外盜賊橫行,請求和鏢局的人結夥前行,鏢局的人答應了。這一路上,客商極為殷勤,安營紮寨,生火做飯,他們都搶著做,而到了集市上,他們又出手大方,替鏢局置辦食品。鏢局慢慢放鬆了警惕。一天夜晚,鏢局和客商一行人住在荒涼的山穀中。夜半時分,這夥客商突然從布卷中抽出長刀,偷襲神威鏢局。神威鏢局上下十幾名鏢師全部被殺,隻有一名剛出道的小鏢師,當晚藏在草叢中,逃過一劫。小鏢師趕回北直隸,向總鏢頭報信。整個鏢局裏僅剩下年季一名當家鏢師。年季循著那夥客商的蹤跡,一路追蹤過來,來到了迎風寨。

顏升問道:“這個村寨是丐幫的地盤,莫非丐幫和神威鏢局有梁子?”?年季搖搖頭說:“沒有,丐幫在南直隸,神威鏢局在北直隸,兩地相距上千裏,從無往來。”

顏升想起那些說話聲音怪異的人,問道:“那一定是倭寇了?”

年季說:“我也這樣想,那個回來的兄弟說,那夥客商說話曲裏拐彎,不像是中原人。和鏢師對話的時候,隻有八字胡的矮子說話,別人都不吭聲。我估摸這些人中,隻有矮子會說我們的話。”

顏升說:“是了,是了,倭寇從關外來南直隸,北直隸是必經之路。”年季說:“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不放過一個仇人。”

洞穴外再沒有聲音傳來,他們決定出去。兩人搬開木櫃,明亮的燈光照進

來,兩人望向地麵,都大吃一驚。商幫主的屍體憑空消失了。

兩人走出洞穴,借助洞壁上的油燈的光,顏升看到年季長身玉立,異常英挺,雙眼明亮,鼻直口闊,又是書生打扮,這副容貌,不像是赳赳武夫,倒像是上京趕考的舉子。顏升心想:鏢局裏居然有這樣秀氣的人物,真讓人難以想象。兩人沿著長長的甬道向前走去,陰風陣陣襲來,讓人不寒而栗。

兩人走到了深井下,顏升抬頭望著井口說:“這個寨子處處透著古怪,昨曰我從這裏出發,行走半天,居然又回到了院子裏。”

年季說:“這個寨子是按照星宿圖建造的,巷道四通八達,不是本村寨的人,隻要走進來,就再難出去。但有一點,你見到岔路口,始終左拐,就能夠走到寨牆下,沿著寨牆行走,就能夠走到寨門。”

顏升說:“原來是這樣。”

兩人爬出井口時,已到了後半夜。顏升問:“年兄有何打算?”

年季說:“我一定會找到那些人,手刃仇敵。顏兄呢?”

顏升說“我要找到我的徒兒,隻是偌大的村寨,千百間房子,不知道他被藏在哪一間,也不知道他此刻是死是活。”

顏升剛剛說完,突然看到前方的牆角處畫著一朵桃花。他驚愕不已,疾步跑過去,就著明亮如晝的月光,看得真真切切,那裏確實畫著一朵桃花——本幫的標記桃花。

顏升大喜過望,他明白徒兒滕雨逃脫了。可是,他是怎麽逃脫的?他又是怎麽知道師父顏升藏在這座小院子的深井裏的?顏升顧不得多想,沿著巷道向前跑了一段路程,果然,又在轉彎處看到了桃花標記。

循著桃花標記,顏升和年季在巷道裏左拐右拐,來到了一座大樹遮蓋的院子前。顏升側耳聽了聽,裏麵沒有任何聲響。

顏升讓年季等候在院子外,自己悄悄爬上牆頭,從牆角溜了進去。院子不大,院門口的一間房屋裏,有兩個人靠著牆角打瞌睡,他們的腳邊放著兩把刀。後院的房屋裏,還有兩個人,那兩個人沒有睡覺,在興致勃勃地聊女人。

狹小的院子裏,有四個人看守,這個院子裏一定透著古怪。顏升順著牆根,來到了中間的房屋前,看到房門上了鎖。他貼著門縫,側耳傾聽,聽到裏麵有輕微的呼吸聲。顏升用嘴對著門縫,發出老鼠打架的聲音。門縫裏的呼吸聲突然停止了,接著,裏麵也發出了老鼠打架的聲音。

徒兒滕雨在裏麵。

顏升來到門後,悄悄打開了院門,年季悄悄走進來。前院的兩個看守還在打呼嚕,後院的兩個看守還在聊女人。年季向顏升擺擺頭,就悄悄走到了

後院裏。

後院裏傳來兩聲重物倒地的聲音,年季踏著月色走了回來,顏升看到他手中提著一把劍,劍身上的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重物倒地聲喚醒了前院打瞌睡的兩個看守,他們大叫了一聲,站了起來,彎腰在地上摸刀,刀卻早就被顏升握在了手中。顏升手起刀落,一名看守像木樁子一樣,一頭栽倒在地。另一名看守趕緊跪在地上,雙手作揖,連聲說道:“爺爺饒命,爺爺饒命。”

顏升對準這名看守舉起手中的刀,問道:“房門鑰匙在哪裏?”

看守抖抖索索從腰間解下一把鑰匙,雙手呈給顏升,口中還在喊著“爺爺饒命,爺爺饒命”。年季說道:“饒你不得。”一劍揮去,看守的頭顱就骨碌碌滾到一邊。

顏升打開房門,看到滕雨被吊在房梁上,他解開繩索,抉他走到月光下。看到他身上多處受傷。顏升心疼不已。

兩人扶著滕雨走出院門,走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麵上,遠處響起了一聲雞鳴,接著,四麵的雞鳴聲接連響起。天快要亮了。

顏升問滕雨:“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滕雨說:“我不知道。”

顏升大為驚異:“迎風寨外的標記是你留下的?”

滕雨說:“是的,我被倭寇和丐幫追擊,形勢危急,就給師父留下標記,我知道師父就在後麵。”

顏升繼續問道:“迎風寨裏的標記也是你留下的?”

滕雨說:“我被他們抓進迎風寨後,就一直被關押在那座房屋裏,我沒有在寨子裏留下標記。”

顏升愈發驚異,那是誰給他留下了桃花標記,指引他來救出滕雨?

三人沿著牆壁行走,見到岔路口就向左拐,雞叫二遍的時候,來到了寨門口。寨門口擠滿了想要趕早出行的人,他們三人也夾在人群裏。

沒多久,天色大亮,寨門打開了,人群鬧哄哄地擠出寨門,沒有人留意他們。

雞叫三遍,太陽升起來時,他們已經遠離寨門好幾裏遠了。年季說:“不會有人追來了,我們就此別過。”

顏升剛想說聲謝謝,突然聽到後麵傳來吆喝聲,十幾個人拿著棍棒追上來。年季對顏升說:“你們先走,這些蟊賊,我來對付。”

顏升說:“拜托年兄了,我在前麵的鎮子上等你。”

顏升扶著滕雨向前跑,跑出了幾十丈遠,回頭看到丐幫那些人手持棍棒,把年季團團圍住,年季指東打西,劍鋒過去,丐幫倒下了好幾個人。顏升看到年季能夠對付丐幫那些人,也就放下心來。

顏升和滕雨又向前走了幾十丈,迎麵來了一頂轎子,不知道轎子裏裝著什麽東西,隻見兩個轎夫走得歪歪斜斜,氣喘籲籲。轎子與顏升擦肩而過時,顏升一把揭起轎簾,轎子裏傳出了一個女人的尖叫聲。轎子裏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人都是胖子,身上的贅肉顫顫巍巍。男人正抱著女人。

男人看到自己原形畢露,立即拉長了一張胖嘟嘟的臉,對著顏升嗬斥:“大膽奴才,找死嗎?”

顏升拉了前麵那個轎夫一把,轎杠從轎夫的肩膀上滑脫了,轎子重重地落在地上,那對胖子像皮球一樣從轎子裏滾了出來。顏升狠狠地踢了那個男人腳,罵道:“一對狗男女,光天化日之下,行此苟且之事。”

男人不敢吭聲。女人提著褲子,臉上的肉上下抖動,她喊道:“我們就狗男女,怎麽了?我是你老婆嗎?要你管!”

顏升不搭理她,他抉著滕雨坐進轎子裏,然後從口袋裏掏出兩錠金子,放在兩個轎夫的手中。兩個轎夫歡天喜地,轉過身,抬起轎子,跑得飛快。身後傳來了胖女人的叫罵聲。

他們走出十多裏後,來到了一座小鎮上。顏升謝過轎夫,抉著滕雨走進一家飯館。正是吃午飯時間,飯館裏人頭攢動,顏升在牆角找了兩個位子,和滕

雨麵對麵坐下來。

坐在他們旁邊的是一個留著花白胡子的老頭兒,他穿著綢緞衣服,花白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從他身邊走過的人,不斷點頭哈腰向他問好,態度極為謙恭,老頭兒微微頷首,臉上是矜持和自足的表情。

一個中年男子走過來,問候老頭兒:“太爺,聽說您上月去了省城?”老頭兒滿臉都是笑容:“是的,是的,我去我兒子那裏了。”

老頭兒的臉笑成了一朵花:“那自然,說起你叔和省城,那可有的說了,說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你叔這官越做越大,滿省城的人,沒有不認識你叔的。”旁邊人聽到老頭兒滔滔不絕地誇耀自己的兒子,有人臉上帶著會意的微笑;有人撇撇嘴巴,不以為然;還有人哼一聲,表示輕蔑。

顏升點的飯菜還沒有端上來,而飯店裏又人多嘴雜,他本來想問滕雨這些天的遭遇,也隻好作罷。滕雨一直安靜地坐著,低著頭,好像滿腹心事。

突然,從飯店外湧進來七八個人,一個個乞丐打扮,手持棍棒,滿臉都是暴戾之色。飯店裏有人看到這群乞丐來者不善,急忙從門邊溜出去,站在大街上看熱鬧。

滕雨抬頭看了這些乞丐一眼,突然臉色大變,悄悄告訴顏升:“師父,他們來了。”

那些乞丐走進飯館後,就大大咧咧坐在門口。店小二想要上去招呼,可是看到他們那凶狠的模樣,也不敢上前了。顏升知道這些人是要攔住他們師徒倆,他看到那個兀自吹唬自己兒子的老頭兒,突然計上心來。顏升走過去,一把揪住老頭兒的山羊胡子,喊道:“老不死的,欠我的錢,什麽時候還?”

老頭兒被顏升扯著胡子,氣得說不出話來,嘴巴裏隻是發出“啊,啊”的聲音。顏升喊道:“你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走,一起去見官。”

門裏的人聽到老太爺欠錢不還,立即圍過去;門外的人聽到裏麵有了動靜,紛紛站在門口向裏觀望。顏升故意高喊:“見官去,見官去,今天你休想逃脫。”滕雨看出了師父的用意,也故意高喊:“欠債還錢,休得抵賴,我做個見證。”

顏升想拉著老頭兒出去,老頭兒不願出去,雙方陷入了僵局。滕雨在旁邊故意起哄,說老頭借錢的時候,他在旁邊看到了。丐幫看到局麵無法控製,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隻好靠牆站著,靜觀事態的進一步發展。

突然,門外響起了吆喝聲:“走開走開,誰在這裏鼓噪鬧事?”

門外的人紛紛讓出一條道,幾名皂隸一臉驕橫地走進來。顏升故意高喊:“現在看你往哪裏跑?”他放開了老頭兒的山羊胡子。

老頭兒氣得滿臉通紅,山羊胡子直抖,他說道:“我活了七十餘載,何曾受過此等屈辱!”他的聲音都在顫抖。

走在最前麵的皂隸看到老頭兒,趕緊躬身作揖,滿臉堆笑,問道:“太爺,您怎麽在這裏?”

老頭兒用顫抖的手指指著顏升和滕雨:“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此二人汙我清白,是何道理!”

皂隸剛才在飯館外聽見什麽欠錢不還,現在又聽老太爺這麽說,已經明白了怎麽回事。他轉過身,立即變了一副臉色,對著顏升和滕雨嗬斥道:“帶走!”

兩名皂隸在前麵帶路,另外幾名皂隸走在後麵,顏升和滕雨被夾在中間,他們走出飯館的大門。剛剛走到門外,顏升突然一縱身,抓住了房簷前的椽頭,翻身上房,然後踩著屋脊,一溜煙地跑了。皂隸在地麵奔跑,追趕不及。

一瘸一拐的滕雨沒法逃脫,被關進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