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西陽河戰役

國共兩黨的密切合作,很快就取得了一場大捷,這就是地方史書中記載的發生在1938年夏季的東塢嶺戰鬥。

生活在中條山中的很多人看來,東塢嶺戰鬥是長達三年的中條山保衛戰的揭幕戰。這也是他們了解到的發生在中條山的第一場取得大勝的戰鬥。

1938年夏季,日軍為了肅清晉南的中國軍隊,打通同蒲線,為渡過黃河、威脅西北做準備,從河南的沁陽和新鄉調來大量軍隊,兵分兩路,一路直奔中條山中的垣曲縣,一路來到中條山中的泌水縣。

兩路日軍都遭到中國軍隊的頑強阻擊,無法速戰速決,隻能向後方請求速發糧草。

1938年7月1日,八路軍總部得到了一份情報,日軍有一支龐大的運輸隊從河南進入山西的晉城、陽城、沁水,這支車隊就是給前方的日軍送給養的。八路軍總司令朱德得到這個消息後,立即將這一情報通報了衛立煌,並指示三八六旅和決死三縱隊配合衛立煌的中央軍一起行動。決死隊,又稱山西新軍,是抗戰開始後共產黨和閻錫山在山西成立的一支武裝力量,決死隊共分為四支縱隊,很有戰鬥力。

當時,衛立煌是第二戰區副司令長官兼前敵總指揮,朱德是第二戰區副司令長官兼東路軍總指揮。

朱德和衛立煌商量後決定,將兵力埋伏在沁水縣境裏的東塢嶺。

7月25日,由300輛汽車組成的日軍運輸隊,浩浩****地開進了泌水縣境, 因為當時的沁水縣城太小,日軍的汽車停在城外的開闊地。

這支日軍一路上都非常小心,步步謹慎,僅在渡過黃河的山西境內,從晉城到陽城再到泌水,路程僅有上百公裏,就走了一星期。日軍被中國軍隊打怕了, 他們一路像蝸牛爬行一樣緩慢而膽怯,他們自以為這樣就會萬無一失。

埋伏在東塢嶺的抗日名將李默庵的第十師已經等候了好多天,他們等得心急火燎,等待的時間越長,被暴露的危險越大。日軍的飛機每天都在空中巡邏。這些汽車上的裝備和糧食,維持著前方作戰的上萬日軍的生命。

因為日軍步步小心,遲遲不進入伏擊圈,說軍就展開夜襲,逼迫日軍上路。 日軍為了避免八路軍偷襲,隻得慢慢上路了,這300輛汽車,綿延40裏,像一串烏龜一樣,慢慢騰騰地進入了伏擊圈。這一天是7月29日。

當年,東塢嶺的道路非常狹窄,一麵是高山,一麵是深溝,地勢異常險要。 日軍也知道這段道路險象環生,所以,當走到東塢嶺的時候,突然加快了速度, 想盡快通過,就在這時候,埋伏在山脊上的第十師的大炮打響了,一連三發炮彈, 擊中了最前麵的日.軍汽車。前路被擋,所有的汽車都無法通過。日軍開始向後倒車, 埋伏在另一麵山脊的中國軍隊大炮又打響了,最後一輛汽車扭了兩扭,著火了。

現在,日軍汽車被堵在了東塢嶺狹窄的路麵上,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日軍隻好跳下汽車,向兩邊山脊上的中國軍隊展開反擊。然而,占據了地利優勢的中國軍隊將手榴彈和炮彈像下餃子一樣扔進包圍圈裏,汽車的四周是一片爆炸聲和衝天的火光。

這場戰鬥進行得很順利,中央軍和軍像甕中捉鱉一樣,談笑間,強“虜” 灰飛煙滅。三個小時後,戰鬥就結束了。2000多個日軍幾乎被全殲,300輛汽車一輛也沒有開走。

這是一場中國軍隊占壓倒性優勢的伏擊戰,無論是從武器上還是從人數上, 日本軍隊都無法與中國軍隊等量齊觀。中國軍隊在山脊上埋伏了很多門大炮,而日本軍隊手中隻有槍支;中國軍隊是經曆了一年艱苦磨礪的堅強之師,而日本軍隊是一支缺乏戰鬥力的後勤運輸隊。中國軍隊占據了山峰優勢,躲在暗處,而日本軍隊在局促得無法轉身的山穀間,一舉一動都在中國軍隊的視線裏。

這是一場比平型關大捷更為漂亮的伏擊戰,也是比平型關大捷戰果更輝煌的殲滅戰。

戰鬥結束後,沁水縣各村的百姓興高采烈,他們拿著麵袋子和鍋碗瓢盆,將汽車上的大米和罐頭向家中搬運,能搬運多少就搬運多少。這是中條山中的老百姓第一次見到大米和罐頭。

糧食搬運完了,槍彈搬運完了,剩下的汽車沒有用處,因為當時中條山中用不到這麽多的汽車,就算能夠用上這麽多汽車,倉促之間哪裏能夠找到300名司機?那時候在中國,汽車還是稀罕物。駐紮在晉城和臨汾的日軍已經來增援了, 中國軍隊放一把火,將300輛汽車全燒了。

東雞嶺附近的老人說:“那場大火一直燒了三天三夜,汽車的爆炸聲沒日沒夜地響起,這場戰鬥中逃跑的日本鬼子隻有幾個人。增援的鬼子聽說戰鬥結束了, 也急忙返回了臨汾和晉城,他們也不敢出門,因為出門就會遇到中國軍隊的伏擊。”

還有的老人說:“那300輛汽車的殘骸一直擺放在東塢嶺,太多了,沒法清理, 隻有一些能夠拆下來的小零件被人拿走了。上世紀50年代,大煉鋼鐵的時候,這些殘骸都被拿去練了鋼鐵。”

幾乎在東塢嶺戰鬥的同時,一場更大的戰役在中條山中的垣曲縣境內的西陽河穀展開,史稱“西陽河戰役”,日軍的稱呼是“南陽圈戰役”。

車國光當年是三十八軍十七師上尉機要員,他經曆了西陽河戰役。

1938年6月上旬,一直堅持在晉東南高平阻擊日軍的十七師奉命開往晉南的平陸縣茅津渡,歸還第三十一軍團建製。

此時,三十八軍升格為三十一軍團,但是下屬部隊還是趙壽山的十七師和李興中的一七七師,人數並沒有增加。不同的是,十七師升格為三十八軍,下轄僅一個師,就是十七師,趙壽山任三十八軍軍長兼十七師師長,一七七師升格為九十六軍,下轄也是一個師,就是一七七師,李興中任九十六軍軍長兼一七七師師長。

十七師進駐到了山西省陽城縣橫河鎮的時候,趙壽山接到了衛立煌的密電,密電中說,日軍鈴木師團和步騎炮特種兵兩萬餘人,在豫撕鄉一帶集結,有西犯意圖, 命令十七師進駐王屋山,和王屋山附近的八十一師一同堅守陣地,P且擊日軍。

王屋山,就是古代寓言故事《愚公移山》中所寫的王屋山。

衛立煌的策略是,將垣曲的西陽河穀作為一個口袋,將日軍聚而殲之。

1938年6月8日,日軍開始進攻,50輛坦克和十餘架飛機不斷轟炸。八十一師倉促構築的防線很快被攻破,師長賀粹之帶領部隊撤到了十七師的防線。日軍開始進攻十七師陣地。

賀粹之,也是一員抗日名將,精習遊擊戰。賀粹之的八十一師同樣屬於國民黨軍隊中的雜牌軍^但是它的戰鬥力和取得的成績,也超過了很多裝備精良的中央軍。

車國光說,十七師官兵和八十一師同心協力,奮勇阻擊,師長趙壽山、賀粹之親臨前線督戰,多處陣地失而複得,達數次之多。因為傷亡慘重,十七師的預備隊都投入了戰鬥。到了第二天午夜,日軍死亡將近400人,開始退卻,戰鬥暫緩。

夜晚,車國光接到了衛立煌發來的急電,電文中說,第二戰區決心將這股西犯之敵消滅在西陽河附近,已經命令圍攻侯馬的李默庵的第十四軍趕來增援, 十七師必須將日軍阻擊在邵源、崔家莊、蔡家莊附近,達到殲滅日軍的目的。

邵源,是一個鎮,位於現在的河南省濟源市,距離垣曲不到百裏。

第二天拂曉,日軍又向我陣地發起猛攻,先是飛機轟炸,然後是山炮轟擊。 因為武器差距太多,人數又不占優勢,中國軍隊損傷過半,趙壽山和賀粹之商量後, 決定漸次退卻,將部隊撤到邵源後,再進行阻擊。

6月13日,日軍開始全線反撲,激戰半天後,八十一師後撤到了邵源鎮,與十七師一道,同日軍展開巷戰。戰況異常激烈,每一道牆壁,每一幢房屋前,都是喊殺聲,都是飛濺的鮮血,都是倒下的軀體。有的牆壁前麵,屍體層層累積, 摞到了牆頭之上。

雙方激戰正酣時,車國光接到了衛立煌的一封急電,內容為:“限十分鍾到賀師長、趙師長。第十四軍現已到達皋落鎮,預計寒日始能到達蒲掌附近,你師必須在邵源艱苦奮戰阻止敵人前進,待十四軍到達,各師進入蒲掌、雙廟、南羊圈、 油房、芮村後,讓敵西進,你兩師在後麵截斷敵歸路,策應李默庵部作戰。衛立煌辰元戍參三。”

當時,衛立煌與各師的來往電報中,有灰日、真日、元日、寒日等名稱,這是為了避免被日軍破譯而設置的特定時間稱呼。電報中的最後一句,不是當事人, 也無法破解,可能也說的是時間。

又激戰了兩日十七師、八十一師傷亡大半,如果繼續堅守就會全軍覆沒。

十七師副師長陳碩儒建議說:“邵源以北有一個村莊名叫北寨村,可以俯瞰整個邵源,如果占據此地,日軍就不敢向西,就等於截斷了日軍進攻的路線。不如讓部隊收縮防守,派精兵占領北寨村,居高臨下,則可阻擊敵人。”

趙壽山命令兩個加強營,配屬師炮兵營和山炮連,集中在北寨村。另外,警衛連還每人一把二十響,每人十顆手榴彈,埋伏在北寨村前的壕溝裏,等到日軍接近,一舉殲滅。

拂曉,也就是衛立煌電報中所說的“寒日”拂曉,日軍集中500人開始進攻北寨村。

這一切都沒有出乎十七師副師長陳碩儒的預料。在十七路軍戰士的記憶中, 陳碩儒是一個深有韜略、足智多謀的人。

500個日軍衝到距離北寨村僅有三四十米遠的距離時,埋伏在壕溝裏的警衛連突然站起身來,日軍僅僅能夠看到他們的頭部,而他們看到的是日軍的全身。 他們拿起手榴彈,砸向日軍,他們每個人都一口氣將十顆手榴彈扔了出去,手榴彈像冰雹一樣紛紛揚揚地落在了日軍頭上、肩上、腿上、屁股上,在競相響起的爆炸聲中,日軍像被割倒的麥捆子一樣,橫七豎八地倒下了一片。然而,日軍的戰鬥意誌畢竟是頑強的,沒有倒下的日軍繼續前衝,北寨村山崗上的重機槍響了, 密集的子彈像鋸子一樣,將衝在最前麵的日軍鋸倒了一片,又銷倒了一片。

突然,天空中出現了日軍五架飛機,飛機尖叫著掠過低空,幾顆炸彈在高崗上爆炸了,中國軍隊的重機槍再也沒有發出聲音。

午後,日軍又增加了500人,向著北寨村蜂擁進攻,槍炮聲響了一天,到了黃昏,雙方展開了白刃戰,日軍退後。這天,堅守在北寨村的戰士一天也沒有吃東西。陣地前,日軍丟下了 200多具屍體,被活著的日軍拖到了後方。而堅守的中國軍隊也有150人獻出了生命,其中包括一名連長。

十七師和八十一師以傷亡過半的代價,為李默庵的中央軍第十四軍贏得了布防的時間。6月16日中午,李默庵裝備精良的第十四軍進入陣地後,精疲力竭的十七師和八十一師拖著滿身的鮮血,閃開了一條道路,讓日軍繼續西進。日軍像一頭凶蠻的牤牛一樣,撞入了十四軍的包圍圈。

日軍進入包圍圈後,十七師和八十一師又立即占領了邵源鎮,紮緊了口袋。 這樣,日軍陷入了南北長20裏,東西長8裏的西陽河穀。

所謂的河穀,就是兩邊高、中間低的狹長地帶,出口隻有前後兩端,如果紮緊了前後兩端的袋口,日軍則就陷入了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窮途末路,隻能坐以待斃。

這場圍困戰打了十多天,日軍負隅頑抗,一次次組織力量,想要衝破中國軍隊的包圍,但是一次次都失敗了。戰後,據一個俘虜供述,在圍困戰的第一天, 一個聯隊長因為攻擊不力,而被迫切腹自殺。

中國軍隊盡管將日軍誘入了這一狹長地帶,但是急切間無法吞下。這是一支日軍的作戰主力部隊,而不是日軍的後勤運輸隊,所以,東塢嶺戰鬥中,中國軍隊能夠用三個小時就幹淨利落地結束戰鬥,而這場戰役,中國軍隊圍攻十餘天, 還是無法將日軍咬死。

車國光在6月16日接到的衛立煌的急電是這樣的:“限30分鍾內到李軍長、 趙師長、賀師長。竄犯西陽河之敵,前不能進,後不能退,已陷入我軍包圍。各軍師長應親督所屬於筱日拂曉向當麵之地展開猛攻,一舉殲滅之。”

筱日,就是17日。

圍攻這股日軍的有五個中國師:趙壽山的十七師,賀粹之的八十一師,李默庵十四軍所屬的三個師(十師、八十三師和八十五師)。17日拂曉,每個師派出了一個加強團向日軍猛撲,戰況空前激烈。每個師僅僅派出一個加強團攻擊日軍, 說明中國軍隊傷亡慘重,無法組織更多的力量進攻。

五個加強團向日軍發起不間斷的衝鋒,沒有達到預期目的,也沒有衝擊到預定的位置。當天中午12時左右,日軍開始施放毒氣,毒氣順風吹到了中國士兵占領的陣地上,中國士兵無力進行攻擊。因為傷亡過大,無法組織起更有效的衝鋒, 中國軍隊被迫撤回到原來的位置。

衛立煌指示:“白天炮擊,夜晚偷襲。”中國軍隊依照此法攻打十天,仍然未能奏效。

被圍困在西陽河穀的日軍,依靠空投來補充裝備。中國軍隊缺乏防空武器,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日軍的飛機把大批武器彈藥和糧食空投進西陽河穀。西陽河穀地勢低矮,日軍飛機一目了然。

第12天,中國軍隊第九軍第四十七師趕到了,衛立煌立即命令再次攻擊。

對中條山保衛戰研究頗深的中共中央黨校教授楊聖清曾經講過這樣一件事情。在西陽河戰役中,一名中國軍隊的旅長穿著嶄新的軍裝走過一座村莊,老鄉們看到後,就問:“你去上戰場,為什麽要穿著新衣服? ”這名旅長回答說:“老鄉你不知道,我們當兵的都是提著腦袋過日子,今天出門打仗,就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我把衣服穿好,免得死了還要人入殮。”

中國軍人抱著必死的決心,走上了戰場。

攻擊是在午夜開始的。漫山遍野的中國軍隊高聲呐喊著,挺著刺刀,高舉大刀, 衝向河穀中的日軍。等到拂曉的時候,各支中國師都取得戰果,第十師攻克了東坡,八十五師收複了李家穀垛,八十三師攻克了南羊圈,十七師攻克了茶坊,八十一師攻克了提溝。日軍被壓製在了一個狹小的包圍圈中,即將被殲滅,中國軍隊勝利在望。

可是,天亮後,大批的日軍飛機飛臨戰場,向著中國軍隊狂轟濫炸,中國軍隊無法繼續衝擊,無法抬頭,無法與日軍作戰。萬不得已,中國軍隊隻能停止了攻擊。

夜晚,車國光所在的十七師又組織了最後一場攻擊,僅派出一營兵力,這是十七師僅能組織的最後一支攻擊力量。當天夜晚,喊殺聲通宵達旦,天亮後, 十七師九十八團一營營長呼品一和200多名官兵全部壯烈犧牲。

據十七師老兵回憶,在東渡黃河後的一年時間裏,十七師傷亡近萬人,也就是說,與日軍作戰一年後,十七師幾乎全部換了一茬戰士。老兵們,全部犧牲在了抗日前線。

至此,中國軍隊再也無力攻擊了,隻能將日軍繼續包圍起來,防止突圍。而日軍,也沒有能力突圍了,他們躺在地上,等著日軍的飛機空投給養。

接著,中國軍隊的視線裏就出現了前來增援的日本軍隊,這支從絳縣橫嶺關趕來增援的日軍,裝備精良,僅坦克車就有幾十輛,坦克後麵是密密麻麻的穿著土黃色衣服的軍隊。

史料記載:“1938年6月28日,日軍調集5000人沿垣曲向東進犯,策應西陽河穀作戰,同時,一萬日軍從沁陽出發,向西急進,妄圖圍殲中國軍隊。”

而此時,中國軍隊已經無力再打J去。

衛立煌命令中國軍隊漸次撤出西陽河穀,中國軍隊含恨離開。

被圍困在西陽河穀的日軍,未能全殲,實在遺憾。

戰後,南羊圈和雙廟村一帶的百姓,撿拾手榴彈的木柄作為柴禾做飯,竟然整整燒了三個月。老百姓從地上隨便抓一把土,就能找到彈殼。而在一棵大樹上, 就數出了三十多個彈痕。

西陽河戰役,中國軍隊盡管沒有全殲日軍,但是將鈴木師團打得失去了戰鬥力。這是抗戰初期最漂亮的一場圍殲戰,日軍痛心不已,切齒痛恨,將這場戰役寫進了日本陸軍教材中。

日軍解除了西陽河穀之圍後,又直撲垣曲縣莘莊村的衛立煌指揮部,為了保存實力,尋機再戰,衛立煌帶著司令部轉戰到了平陸縣太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