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彭德懷傳授遊擊戰術

十七師遭受重創後,於1938年初,渡過黃河,在陝北綏德補充休整。

十七師和一般的國民黨軍隊不一樣,它的師長趙壽山非常讚同共產黨的主張, 它的中下層軍官中有將近一半都是共產黨員。因為十七路軍與八路聯係緊密,而被人們稱為七路半。

楊虎城曾經說過:我們十七路軍的槍最雜,什麽樣的子彈都能用上,可是像八路軍這樣的爛杆子槍,比起我們還差得多,可就能打勝仗。所以,那時候, 十七師,甚至整個十七路軍,都對紅軍和八路軍的戰鬥力保持敬意。

在陝北,十七師的兵力得到了補充,並從八路軍那裏學到了很多遊擊戰的打法。他們仿照八路軍的戰鬥編製,每個營組織一個武裝便衣隊,編製為三個班, 每班12人,設立正副班長各一名,主要任務是襲擾日軍後方,刺探情報,破壞日軍交通,鏟除鐵杆漢奸。這些人晝伏夜出,出沒無常,來去無蹤,讓日軍和漢奸膽戰心驚,他們稱武裝便衣隊為夜貓子,老百姓則笑稱“夜裏混”。

武裝便衣隊有時候會與日軍遭遇,如果能打過日軍,就發動突然襲擊。如果打不過,就迅速脫離戰場,所以傷亡極小。即使這12個人的隊伍,也嫌行動不方便, 他們化整為零,各自執行任務,任務完成後,再在指定地點會合。而每十天,武裝便衣隊向營部報告一次行蹤;如果遇到特殊情況,匯報的間隔時間又能夠隨時伸縮。這種靈活機動的戰法打法,十七師此前從來沒有接觸過,這讓他們大開眼界。

十七師在陝北得到了短暫休整後,又東渡黃河,深入敵後。袁啟亞清楚地記得, 1938年3月中旬的一天,他們中下級軍官接到了通知,在山西省高平縣的下馬遊村集合。那天,他見到了彭德懷將軍。

彭德懷穿著棉布大衣,戴著棉帽子,中等身材,麵容清瘦,他操著一口地道的湖南口音,向十七師的軍官們講解遊擊戰。

彭德懷說,遊擊戰分兩種,一種是待伏,一種是誘伏。待伏就是預先設伏在險要地方,等到敵人走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殲滅。孫子日: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孫子所說的九地之下,就是說要絕對隱蔽,一擊奏效。而誘伏,則是設法引誘敵人進入包圍圈,然後一舉殲滅。

八路軍此前打過十多年遊擊戰,他們深得遊擊戰的精髓。八路軍的遊擊戰曾經讓一個名叫卡爾遜的美軍觀察家驚歎不已,卡爾遜是羅斯福總統派到中國戰場來觀摩的,後來,卡爾遜將從八路軍這裏學到的遊擊戰法運用到了太平洋戰場上, 取得一連串讓人眼花繚亂的勝利。

十七師在八路軍副總指揮彭德懷那裏學到的遊擊戰很快就派上了用場。

1938年4月14日,袁啟亞接到了一項任務,要在今夜率隊奪回被日軍占領的高平關。高平關扼守著兩條大道,日軍在這裏駐紮有上百人。

那天黃昏的時候,袁啟亞站在全團的武裝便衣隊麵前。武裝便衣隊都是從各營抽調出來的精英,身強力壯,戰鬥力強,共有108人。那天晚上,每個戰士一把駁殼槍,四枚手榴彈,一把砍山大刀。袁啟亞檢查每個戰士手中的大刀是否鋒利, 他知道今晚有一場血戰。

團部有人抬來了一大缸烈酒,敢死隊員每人喝了一碗,然後把瓷碗摔碎了, 踩著一地的碎片,走向高平關。塞外的四月還異常寒冷,但是每個人都光著上身, 一手持槍,一手握刀,胸前吊著四枚手榴彈,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向被日軍把守的關口。

快到半夜的時候,袁啟亞他們走到了距離山頂隻有幾十米的地方,然後向著十七師九十七團的方向揮舞著衣服,團長李維民看到了月光下揮舞的衣服,就命令全團僅有的六門大炮一齊向著山頂上的高平關轟擊。十多分鍾過後,炮擊停止, 袁啟亞帶著敢死隊齊聲呐喊著,衝向山頂,幾十米的距離,一口氣就衝了上去。 然後見人就砍,月光映著刀光,汗水和著血水,山鳴穀應,殺聲震天,很多日軍還沒有來得及反抗,就身首異處,頭顱骨碌碌地滾下山坡。

戰前,團長李維民曾給敢死隊員說,殺死日軍後,割下耳朵,回來用耳朵領賞, 一個耳朵三塊大洋。可是,敢死隊殺得興起,隻顧揮刀奮斫,早就忘記了割掉日軍耳朵。

袁啟亞有武功基礎,擅使大刀,他左劈右削,一連砍翻了四個鬼子。而自己的手臂也被日軍刺傷了,他渾然不覺。僅僅過了一刻鍾,日軍就抵擋不住了,他們亂紛紛地逃下山去,袁啟亞高喊:“抓俘虜。”黑暗中聽到有一個人說:“到現在誰還管這一套,見了鬼子齊殺。”

一個身材矮小的鬼子從袁啟亞的身邊跑過去,袁啟亞飛起一腳,將鬼子踢翻在地,舉起砍刀,那個鬼子跪在地上喊:“我是中國人,我是中國人,別殺我,別殺我。”

袁啟亞看到月光下的這個鬼子長著一張孩子的臉,頂多十六七歲,還是個少年。他問:“中國人為什麽當鬼子?”

那個少年說:“我是被日本人抓來的,我家在東北。”

袁啟亞說:“起來,跟我走。”

高平關收複後,袁啟亞清點人數,敢死隊108人中,陣亡13人,受傷21人, 繳獲歪把子機槍兩挺和幾十杆三八大蓋,另外還有軍大衣、手表、王八盒子、銅佛像等等。除機槍和步槍上交外,其餘的戰利品,誰從日本鬼子手中搶到的,就歸誰。

分完了戰利品,敢死隊員發現袁啟亞身邊有一個鬼子,紛紛舉起大刀,要宰了他。少年嚇壞了,他跪在地上大哭,向著每個人磕頭作揖。袁啟亞心軟了,就收留了他,帶著他下山。

這就叫“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

攻打高平關的時候,日軍派了一支增援部隊,他們一路急急忙忙地衝向高平關,沒有想到在距離高平關十裏遠的一座山溝裏,他們遭到了九十七團的伏擊, 丟下幾十具屍體後,又逃了回去。

這就叫“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

袁啟亞一直相信那個少年的話,少年說他是遼寧丹東人,是日本人強迫他來打仗,這是他第一次上戰場,從來沒有殺過人。

不久,一次偶然事件,這個少年暴露了真實身份。

那天中午,九十七團行軍經過一條小河,所有人都脫下衣服跳入河中洗澡, 那個少年也脫了衣服。大家都看到少年一雙腳大拇指和食指中間的縫隙特別寬, 但是沒有人往更深層去想,穿上衣服後,大家又繼續行軍。

下午的時候,團長捎話讓袁啟亞帶著少年來團部。袁啟亞疑惑不解。在團部, 李維民團長讓少年脫掉鞋子,看著他的腳趾問:“你是哪裏人?”

少年麵露驚恐,但還是強作鎮靜,說自己是東北人。

李維民團長輕蔑地說:“東北人有這樣的腳趾嗎?”他對著門外喊:“綁起來。” 兩名戰士衝進來,將少年五花大綁。

李維民對袁啟亞說:“說你是個憨子,你還真是個憨子,日本人從小穿牛蹄子水鞋,腳趾就會穿成這樣。這個日本娃要是把你殺了,你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袁啟亞感到一陣後怕。

牛蹄子水鞋,可能就是木屐吧。

經過審訊得知,這個日本兵的父親是關東軍的一個官佐,他在東北寬甸縣出生,所以說一口流利的東北話。這個日本兵後來結局怎麽樣,袁啟亞不知道。

1938年6月發生的一件事情,讓袁啟亞終生難忘。

每年的5月下旬和6月上旬,陝西的關中平原和晉南地區的小麥就成熟了。 從這年開始,一直到抗戰結束,每年麥子成熟的時節,都要爆發戰爭。老百姓收割, 中國軍隊保護,日軍襲擊。全麵抗戰打了八年,圍繞小麥的戰爭也打了八年。

1938年的6月,袁啟亞升為九十七團二營營副。

這天,二營全體出動,保護老百姓收割小麥,日軍侵襲,雙方展開了拉鋸戰。 日軍在二營堅守的陣地上方發射了幾枚炮彈,炮彈是在空中爆炸的,彈片四散紛飛,像雨點一樣落下來,躲無可躲。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炮彈,也不知道如何躲。

營長負傷了,彈片貫穿了他的手臂和腹部,血流不止。

營長在犧牲前,把帶領全營阻擊的任務交給了袁啟亞,並囑咐說,無論如何, 不能讓日軍傷害了老百姓。營長從北京師範大學畢業/九一八事變後,毅然投筆從戎,抗戰期間,每戰必身先士卒,立功無數,而他率領的二營也被十七師稱為 “虎營”。營長叫什麽名字,至今已不可考。我從十七路軍職務表中,看到三十八軍十七師四十九旅九十七團二營營長的名字處是空白。

麥子收割後,九十七團與日軍在毛栗溝對峙,日軍沒有搶到小麥,隻能依靠空投補給。

有一天,袁啟亞帶著戰士們站在山崗上,看到另一座山頭上的日軍把白色床單鋪在地上,日軍就把補給品投下來。他們靈機一動,也把白色床單鋪在自己堅守的山崗上。不久,日軍飛機果然也把補給品空投了下來,打開一看,是香煙、餅幹、罐頭,還有襯衣和鞋襪,戰士們興高采烈,歡聲雷動。而另一處山頭上的日軍氣急敗壞,垂頭喪氣。

日軍的飛機一連空投了好幾天,補給品多得用不了,罐頭、餅幹堆成山,戰士們—個個吃得都走不動了,後來,二營又分給了兄弟營一些食品。

就在袁啟亞他們坐享日軍食品的時候,三十八軍警二旅在旅長孔從洲的率領下,離開陝西,開赴山西抗日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