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突圍,突圍

從山西絳縣橫嶺關,到黃河北岸垣曲縣有一條道路,叫做橫垣大道。這條道路是日軍重點進攻的地段,在這裏,中國軍隊集結了兩個師:一個是高桂滋的十七軍,一個是中央軍。

在大道西側防守的,名為十七軍,其實隻有十七軍八十四師。十七軍的另外一個師預二師還遠在幾十公裏的另一處陣地上。

日軍向橫垣大道東西兩側的兩支中國軍隊同時展開進攻,一個是人們眼中的雜牌陝西師,一個是人們眼中的王牌中央師。兩個師取得的戰果卻大出人們的意料之外。

進攻八十四師的是2000多個日軍和20多輛坦克,還有8門重炮。日軍攻打了一天,沒有絲毫進展。每逢日軍用重炮轟擊的時候,中國軍隊就躲藏在深深的戰壕裏,炮彈過後,中國軍隊就從戰壕裏衝出來,迎頭痛擊蜂擁而上的日軍。

後來,日軍用坦克打頭,士兵躲藏在坦克後麵,亦步亦趨地走上了八十四師用條石和塊石壘積起來的石壩陣地。就在坦克距離石壩還有幾十米的距離時,突然一聲悶響,坦克不動了。坦克被八十四師用土地雷炸癱了。

陳數民說,那時候中條山中的中國軍隊沒有坦克,也沒有反坦克炮,隻能用土辦法對付坦克。戰士們將十顆手榴彈一組,十顆手榴彈一組,埋在事先挖好的陷坑裏,用長繩子連接著,然後躲藏在幾十米開外的壕溝裏,身上蓋著荒草,等待日軍的坦克過來。當日軍的坦克開到了陷坑上之後,一拉繩子,手榴彈就炸中了坦克最薄弱的下腹部。

然而,這種方法不會總是很靈,它首先需要自己不被近在咫尺的日軍發現, 還需要坦克沒有碾斷繩子,更需要坦克剛好從陷坑上方經過。它成功的概率相當於買彩票中上萬元大獎。

中條山開戰的第一天,日軍在八十四師的陣地前寸步未進,還被炸毀了一輛坦克。

第二天,日軍在八十四師堅固的防守麵前,仍然寸功未立,還丟下了上百具屍體。

八十四師用條石和塊石壘積起來的陣地,固若金湯。

陳數民說,八十四師以逸待勞,兵精糧足,願意與日軍打消耗戰,等到日軍無法支撐的時候,就會不戰而退,像以前的很多次進攻一樣。然而,陣地的右翼出現了問題,中央軍在日軍強大炮火的攻擊下,退卻了。

現在,八十四師腹背受敵,高桂滋隻能帶著八十四師突圍。

5月9日,也就是三位將軍壯烈殉國的這一天,拂曉,高桂滋帶著部隊轉戰到了橫垣大道的王茅鎮,突然接到了第一戰區長官部的命令,要他們轉移到夏縣皋落大道的南側山地,繼續戰鬥。高桂滋想要通知預二師,然而,已經無法聯係, 電話線早就被日軍割斷了。他不知道預二師到了哪裏。

陳數民說,當時非常混亂,陣地被日軍突破後,日軍的坦克**,炮彈在中國軍隊的人群中爆炸,飛機在空中轟炸,又是在夜晚,視線模糊,十七軍的建製已經被打亂了,兵找不著將,將找不著兵。

八十四師在突圍,十七軍的另外一個師情況如何?

高桂滋任軍長的第十七軍當時僅下轄八十四師和預二師。師的番號前加“預”, 表示該師是預備師,預備師無論在人數還是裝備上,都遠遠不如正規師。比如中央嫡係的胡璉十一師和餘程萬五十七師,每個師都有12000人,裝備有重炮I而參加石牌保衛戰的預四師和參加中條山戰役的預二師,人數僅有5000人,不但沒有重炮,連重機槍也很少有。

然而,抗戰時期的預備師在戰場上的表現同樣讓人震驚。預四師在石牌保衛戰中全師幾乎喪失殆盡,僅2010年在宜昌市夷陵區金魚坪村一次就挖出3000具屍骨,預十師在常德保衛戰中參加外圍戰鬥,師長孫明瑾和全師將士壯烈殉國, 至今能夠找到的唯一幸存者,是在常德城外乾明寺出家的吳淞法師。

就在中條山戰役前一年,預二師才劃歸第十七軍。而此前,隸屬於晉綏軍的預二師是一支偽軍反正部隊,編製不足,裝備低劣,缺乏訓練,戰鬥力差,用電視劇《亮劍》中八路軍團長丁偉的話來說:“戰鬥力連三流都算不上。”

可是,預二師自從劃歸第十七軍後,軍長高桂滋和師長高增級都加強了對這支“三流都算不上”的部隊的整訓,經過了一年的訓練,預二師脫胎換骨,與此前判若兩“隊”。

在中條山戰役中,大敵當前,預二師同樣威武不屈,死戰不降。

1941年5月9日的這一天,預二師拚死向西突圍,他們三次被圍,又三次衝出, 到了黃昏時分,負責斷後的第四團第一營在殷家莊被日軍重兵包圍,營長胡成鐸命令全體戰士潛伏在草叢中,玲聽四麵槍聲,判斷出東南方向日軍薄弱,便悄悄靠近東南方向的日軍。當距離日軍僅有百米距離時,全營僅有的兩挺輕機槍突前開路,所有的槍支都對準了敵人,猛打猛衝,居然奇跡般地衝出了日軍包圍圈。

依靠著拚命三郎的闖勁,胡成鐸帶著一營戰士趁著夜色,將日軍甩在了身後的崇山峻嶺中。天亮後,他們來到了一座小村莊,剛剛坐下來喘口氣,突然與迎麵而來的一隊日軍撞在了一起。胡成鐸從背上抽出大刀,高喊:“今天不是魚死, 就是網破,衝上去,剁:T狗日的! ”他當先衝上前方,戰士們跟在他的後麵,挺著刺刀衝向敵群。日軍雖然占有優勢兵力,但是完全沒有想到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衝出了一支中國軍隊,他們還沒有來得及組織抵抗,就像被洪水衝垮的堤壩一樣稀裏嘩啦,潰不成軍。

預二師第四團第一營衝進了崎嶇陡峭的山中,清點人數,全營尚存300人。 後來,胡成鐸率領著這支300人的隊伍一直在中條山中打遊擊,專門伏擊小股敵軍。

一個月後的一天夜裏,胡成鐸帶著這支300人的隊伍,在當地百姓的幫助下, 坐著羊皮筏子來到了黃河南岸,終於找到了預二師師長高增級。直到這時候,他們才知道5月9日掩護的大部隊,同樣遭遇了悲壯的激戰和行軍,師長高增級負傷。 大部隊被打散後,一部分躲在山中打遊擊,一部分南渡黃河。中條山戰役結束後, 預二師僅餘千人。

我們在影視作品中看到的偽軍都是懦弱膽怯,毫無戰鬥力的,可是預二師是一支偽軍反正隊伍,它的表現絲毫也不遜色於當時的中國軍隊王牌軍隊。

還是在同一天,第十七軍軍長高桂滋和八十四師都經曆了嚴酷的考驗。

我曾經見到過一張十七軍軍長高桂滋的照片,照片中的他身材高挑,兩頰塌陷,瘦骨嶙峋,目光炯炯。據十七軍老兵回憶,那時候的雜牌軍十七軍經常吃不飽飯,每人每月僅供應30斤糧食,而且還是包穀麵居多,當兵打仗需要好身體, 一天一斤口糧哪裏夠吃啊!軍長高桂滋帶著大家在山坡上挖野菜,將野菜放在包穀麵裏一起煮食,即使這樣,還是不夠吃,軍中每天隻能開兩頓飯。而且那時候因為軍中缺乏運輸工具,每支部隊都要派出大量人員從黃河北岸去背口糧,這些十萬男兒血。

中條山保衛戰(1938 ~ 1941) 背糧的人翻山越嶺,一走就要好幾天,才能返回隊伍。而同時期的日軍,因為裝備精良,拉運糧草使用的工具全部是汽車。中條山保衛戰之初的東塢嶺戰鬥,八路軍和國民黨軍隊一起伏擊的,就是日軍的300輛運糧車隊。

除了吃不飽飯,他們還穿不暖衣。老兵們說,中條山的冬天滴水成冰,房簷前的冰溜子幾個月都不能融化,野外裏的積雪有半人高,到了午夜,狂風呼呼地刮著,將站崗的士兵凍成了冰柱子,所以哨兵需要不斷地活動身體產生熱量。而房間裏的士兵也不好受,他們不得不以“打腳頭”的方式睡覺,互相抱著對方的腳取暖。

然而,這樣一支食不果腹、衣不禦寒的雜牌軍隊,卻照樣給了日軍沉重打擊。

當預二師第四團第一營衝出了日軍的包圍圈時,八十四師還在日軍的包圍圈中左衝右突,覓路突圍。

5月11日拂曉,八十四師分為四支,四個團各為一支,從不同的方向向外突圍。 午夜時分,四個團都衝出了日軍的包圍圈,可是,找不到軍部,找不到高桂滋。

高桂滋在哪裏?

5月9日這天,高桂滋不但聯係不上預二師,而且軍部也和八十四師被日軍衝散了。

四麵都是日軍,滿耳都是炮聲,眼前到處都是硝煙和火焰,軍部來到了一個叫做柴家圪垛的小村莊,高桂滋接到了上級的命令,讓他去第五集團軍曾萬鍾司令部的駐地馬村?在硝煙彌漫和震天動地的轟炸聲中,高桂滋率領軍部突圍,衝向馬村方向,想要與第五集團軍司令部會合。

可是,還沒有走到馬村,就聽到馬村方向傳來密集的槍炮聲。偵察人員帶來的情報是,日軍正在全力攻打馬村,足有數千人。早在中條山戰役之前,日軍就已經摸清了中國軍隊所有部隊的駐軍情況,所有團以上指揮部的所在地,所在地的駐軍數目,都被他們摸得一清二楚。所以,當戰役一開始,日軍一方麵派遣傘兵切斷所有的交通要道、橋梁、涵洞、隧道,一方麵集中優勢兵力,攻打中國軍隊的司令部。

蓄謀已久的日軍主動出擊,毫無防備的中國軍隊被動挨打。

高桂滋站在山峁上,望著馬村的衝天火光,他想去解救,可是手下兵微將寡, 主力部隊八十四師和預二師都下落不明,如果帶著十七軍軍部去解救,無異於抱薪救火。

淩晨四時,第五集團軍司令部派來一名參謀,告訴說讓高桂滋不要去馬村了, 馬村正在激戰。司令部派參謀跑步來通知,估計電台也被炸壞了。

5月10日的晨曦照耀著中條山,中條山又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每道山穀每道山梁都是紅色,那是被鮮血染紅的。

高桂滋帶著十七軍軍部向北行走,想與主力部隊匯合。走不多遠,身後傳來了接踵而起的爆炸聲。日軍的飛機看到了高桂滋和十七軍軍部的行蹤,已經占領了馬村的日軍立即傾巢出動,一邊用重炮轟擊,一邊派出大隊騎兵追擊。騎兵像一朵黑雲,沿著大道小徑飄來了,“噔噔噔”的馬蹄聲,似乎就響在耳邊。空中, 三架日軍飛機展開了掃射和轟炸,高桂滋的身邊不斷有人倒下去,馬在悲鳴,人在呻吟。

這是一場殺戮,一場實力嚴重懸殊的殺戮,一場天平嚴重傾斜的殺戮,占領了空中優勢和地麵優勢的日軍,用鋼鐵機器衝向中國軍人的血肉之軀。這是希特勒的裝甲師侵入波蘭的重現,當作戰雙方的實力嚴重不對等的時候,戰爭就會變成殺戮。

千鈞一發之際,軍部特務營營長齊天然踴躍而出,率部抵擋日軍,掩護軍部向北撤退。

八十四師一直在焦急地等待著高桂滋的消息,他們派出多路偵察人員尋找高桂滋下落,均無功而返。

高桂滋軍長在哪裏?事實上在當時遍地烽煙的戰場上,要尋找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沒有了軍長,沒有了電台,沒有了上級的指令,八十四師的師長團長們隻能自己判斷敵情,商量突圍方向。可是,深陷方圓幾百公裏的中條山戰場,他們就如同萬頃波濤中的一葉扁舟,環顧四野,茫茫一片,哪裏才是堅實的陸地?當時, 中國軍隊完全陷入了被動中,日軍的飛機在天上像鷹群一樣穿梭飛舞,日軍的坦克在地上像狼群一樣來回奔襲,在這樣一場事先精細規劃的戰爭中,日軍像拿著手術刀一樣,將中國軍隊的陣地切成了方方塊塊,中國軍隊隻能手持與飛機坦克根本就不能匹敵的槍支,各自為戰。

最後,八十四師決定從聞喜縣東北穿過鐵路,渡過汾河,向閻錫山第二戰區所在的吉縣突圍。吉縣的西部,就是著名的黃河壺口瀑布,越過黃河,就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所在的陝北。當年,毛澤東和閻錫山隻有一河之隔。黃河東麵,是閻錫山《黃河西麵,是毛澤東。第二戰區的司令部駐紮在黃河東麵的幾眼土窯洞裏,後來,這幾眼土窯洞所在的村莊被命名為避難堡。現在,來到壺口瀑布的遊客, 向東方望去,一眼就能夠望到山崖上的這幾眼土窯洞。

八十四師繼續突圍。然而,無論他們衝向哪一個方向,他們的行動都在日軍飛機的嚴密監視中。

他們來到了一座叫做下馬關的小村莊,又渴又餓,又困又乏,剛剛坐下喘口氣, 身後就傳來了日軍的裝甲車和馬蹄叩擊地麵的聲音。戰士們翻身而起,在村口構築簡單工事,抵擋日軍。一個時辰後,日軍越來越多,像螞蟻一樣密密麻麻地圍聚在村莊周圍。附近村莊的老百姓冒著生命危險,冒著在頭頂上紛飛的槍彈,給這些已經奮戰了一天一夜的子弟兵送來了饅頭和水。很多年後,八十四師的老兵們回憶起當年的一幕,還在感慨萬千地說:“中條山的百姓真是好啊!”而十七軍軍長高桂滋也在事後多次向家人提起這一幕,他表示等到時局穩定,一定要去中條山看看這些淳樸的老百姓。可是一直沒有成行。

老百姓給八十四師帶來了幹糧和飲水,還帶來了一個極為重要的消息,附近有一道河堤,高出地麵有兩三米。

入夜,日軍停止了攻擊,八十四師的一部偷偷潛至河堤邊,掘開堤壩,滔滔洪水形同萬千巨獸,衝向酣睡中的日軍。黎明,洪水過後,日軍的陣地上隻剩下幾輛裹滿泥漿的坦克。

八十四師繼續向前行走,走到日上三竿,遇到了軍部特務營。特務營在營長齊天然的率領下,衝出了日軍的包圍圈,幾乎人人身上都帶著傷。

齊天然說:“特務營自從掩護軍部撤退後,就與軍部走散了,再也沒有見到高軍長。”

高桂滋在哪裏?

隨同八十四師突圍的,有一個猛進劇團,其實也就是秦腔劇團,因為八十四師都是高桂滋一手帶大的陝北子弟,都有聽秦腔的嗜好。沒有戰事的日子裏,戰士們圍坐在一起,看猛進劇團表演秦腔曲目,他們表演的都是反映民族氣節的傳統秦腔劇目。猛進劇團就是十七軍的宣傳隊。

猛進劇團的團長叫劉清華,曾經是西安易俗社的著名文武小生,抗戰開始後, 就棄戲從戎,穿上了軍裝。至今,在很多陝西老人的口中,還能聽到劉清華的名字。 陝西老人對秦腔名角的膜拜程度,絲毫不亞於今天的少年對周傑倫的崇拜。

找不到高桂滋軍長,劉清華心急如焚,他派劇團裏幾個少年演員,化裝成拾糞孩子,肩挎竹籠,重回被日軍占領的地區。那時候北方農村有一種農活就叫拾糞,在北方的官道上經常能夠看到拾糞的老人和小孩,將官道上的牲畜糞便撿拾進竹籠裏,傾倒在自己家門前的糞堆上。這些糞堆作為肥料,以後會被拉進田地裏, 增加莊稼產量。

等到夜晚,少年演員們陸續回來了,他們沒有找到高桂滋軍長,但是看到了日軍捉拿他的告示。

劉清華心花怒放,他相信高桂滋還活著。

回過頭來,再說說高桂滋。

5月10日早晨,高桂滋帶著軍部行走,突然被日軍的騎兵趕上來了。齊天然帶著特務營拚死抵抗,軍部急急行進。

陳數民說,正在行進中,空中突然飛來了七八架飛機,對著軍部轟炸,子彈 “噠噠噠”掃射下來,呈一條直線,激起一泡泡黃塵。“一頭騾子就在我眼前倒下了, 馱背上的竹筐傾翻了,麵粉灑了一地,血液滲著麵粉,一直流到我的腳邊。還有一匹受驚的騾子撒蹄奔跑,撞倒了前麵的人。”

飛機轟炸過後,還能爬起來的人,跟著人群向前奔跑。

跑進了一座山穀間,突然發現前無去路,三麵都是懸崖峭壁,而背後是日軍坦克軋軋的響聲,前無去路,後又追兵,該怎麽辦?

陳數民說,特務營離開後,現在軍部能夠作戰的人員隻有幾十人,槍支也隻有幾十條,一名三十多歲的大個子作戰參謀揮舞著手槍,站在高坡上喊道:“有槍的人,跟我走。”所有拿著長槍短槍的人跟隨在這名大個子參謀的後麵,旋風一般地卷向峽穀口。沒有槍支的人,向兩邊的懸崖躲避。

陳數民不知道來了多少日軍,隻聽到峽穀口槍聲密集,像爆炒豆子一樣,槍聲中夾雜著隆隆的炮聲,有坦克發射出的聲音沉悶的炮彈,也有小鋼炮發出的聲音尖厲的炮彈,每一聲炮彈過後,地麵似乎都在顫抖。那是日軍在進攻。

後來,再也聽不到炮聲了,槍聲也漸漸地稀疏了,陳數民躲藏在半山腰的一個暗窟窿裏,透過草叢,看到日軍沿著山穀的小路走進來了。

在峽穀口抵擋的那幾十名中國軍隊,傷亡殆盡。

十七軍軍部躲藏的這道山穀叫西山,日軍搜山的時候,高桂滋能夠清晰地聽見日軍皮鞋踩踏地麵的腳步聲,他和幾名隨從人員躲藏在一個深坑裏。為了免遭被俘,高桂滋拔出手槍準備自盡,隨從副官緊緊地抱著高桂滋的雙手。就在這時候, 突然風雲大作,天降暴雨,日軍從高桂滋眼前不到十米的地方撤走了。

那場大雨也挽救了陳數民。

夜晚來臨了,每個人都饑腸轆轆,他們互相攙扶著,一步一滑地翻越西山, 來到了山那邊的河西村。

河西村沒有人,中條山戰役一開始,村中的百姓就躲進了山中。陳數民打開了一戶人家的房門,可是找不到吃的,老百姓把糧食埋藏了起來。他們隻好收攏了一些幹柴,點起篝火,烘烤衣服。

連續幾天以來,他們一直在山中奔走。今天晚上,窗外下著瓢潑大雨,他們在雨聲中酣然入睡,一直睡到了天亮。

然而,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天亮後雨停了,日軍開進了河西村,他們又隻好逃進山中。

當時,高桂滋藏身在山中一眼廢棄的土窯洞裏,與八十四師幾名軍官意外相遇。盡管軍部的人陸續找到了,但是因為缺少彈藥,仍然沒有戰鬥力。他們在日軍的四麵合圍中,隻能東躲西藏。

一天,一名參謀對高桂滋說:連日激戰,十七軍主力下落不明,日軍又不斷搜山,逃出去的可能性很小。即使僥幸逃出去了,蔣介石也不會饒恕打了敗仗的人。 既然這樣,軍座不如去找汪精衛,因為軍座和汪精衛在北伐戰爭中有過交往。

高桂滋聽到這席話,勃然大怒,喝道:“這次戰敗,責任不在我,在於友軍防線被攻破。十七軍是我一手帶大的部隊,我相信不會被全殲,我們一定能夠找到。 至於汪精衛,北伐時期我和他確實有過來往,當時他是民國領袖,但是現在他投降日本人,是奴才漢奸,我堂堂抗日軍長,怎能投降日寇,投奔汪逆?我生是中國人,死是中國鬼!這次能夠脫險,再跟鬼子幹,不能脫險,我就自殺殉國。”

參謀看到軍長高桂滋雷霆震怒,不敢多言,匆匆溜走。

日軍又開始了搜山,高桂滋不得已,又帶著軍部撤離。陳數民說,日軍的部隊像梳子一樣,在中條山中梳來梳去,中國軍隊每天都要撤離好幾個地方,在日軍的梳齒間穿梭。

在一個叫做石頭圪垛的小村莊裏,鄉民鄭忠義將高桂滋安排進了村莊旁邊的天主教堂裏。

日軍不會輕易進入天主教堂,更不會破壞天主教堂,因為天主教堂的神父是歐美人。在激烈的常德保衛戰中,常德城被日軍炸成了一片廢墟,而天主教堂是全城唯一完好的建築,在同樣激烈的衡陽保衛戰中,日軍同樣把衡陽城炸成了瓦渣灘,但是天主教堂同樣保存完好。

在石頭圪垛村外那間破敗的天主教堂裏,高桂滋終於在寧靜中生活了幾天。

特務營仍在尋找高桂滋軍長,他們看到日軍在牆壁上門扇上張貼的告示,懸賞十萬元捉拿高桂滋,然而中條山是抗日根據地,百姓對告示置之不理。

特務營找不到高桂滋軍長,便將十七軍八十四師一名犧牲了的夥夫掩埋,並在墳墓上插上一塊木板,上麵寫著“陸軍第十七軍中將軍長高桂滋之墓”。此夥夫也身材高大,與高桂滋有幾分相似。

此前,日軍已經在山中找到了高桂滋的坐騎,現在又找到了高桂滋的墳塋, 因而確信高桂滋已經被擊斃。日軍將墳墓挖開,拍攝照片,在報紙上大肆宣揚。

而此時,高桂滋在當地群眾掩護下,西渡黃河,去了宜川。不久,又重返抗日戰場,任三十六集團軍副司令,兼中條山遊擊總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