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中國軍隊陣地被各個擊破

戰役最先在東線打響。

東線日軍是以三十五師團為主力,於1941年5月7日下午一時開始進攻。在這裏防守的是裴昌會的第九軍,他們在日軍步騎炮的強行猛攻下,節節防禦,節節後退,後不得已將兵力收縮到封門口要地。日軍要向西進犯,封門口是必經之地,勢在必得。日軍久攻不下,不斷增兵。到了第四天,也就是5月10日淩晨, 日軍攻破封門口,中國軍隊開始了大潰敗。

東線日軍進攻三個小時後,北線日軍開始進攻,這線日軍有四十一師團和第九旅團,是日軍的主攻方向,他們的進攻線路是第五集團軍和第十四集團軍的結合部,也是中條山守軍的軟肋。日軍的意圖是,沿著橫嶺關到垣曲的橫垣大道, 占領垣曲縣城,然後,兵分兩路,與東線日軍合圍第五集團軍,與西線日軍合圍第十四集團軍。

戰役一開始,日軍就猛攻橫嶺關。堅守橫嶺關東北側的趙世鈴四十三軍和堅守橫嶺關西南側的高桂滋十七軍,死戰不退,交戰雙方遠擊近攻,短兵相接,煙霧彌漫,鮮血飛濺,屍橫遍野。最為人稱道的是,高桂滋的十七軍有一個連在官店與日軍一個中隊激戰,依托工事,給了日軍極大殺傷。後來日軍攻上陣地,此連戰士與日軍展開了白刃戰,日軍全部被殺死,而該連也幾乎全部陣亡。

此戰,官店村百姓親眼目睹,他們深受感動,含著眼淚將負傷的幾名戰士抬到家中,掩護治療。

後來,因為日軍兵力雄厚,又加上有飛機坦克助戰,橫嶺關最終丟失。日軍的機械化部隊沿著橫垣大道向南挺進。

第十七軍和第四十三軍被迫後退。

第十七軍軍長高桂滋、第四十三軍七十師師長石作衡,我會在後麵詳細寫到。

東線和北線日軍先後攻破了中國守軍陣地,那麽西線和東北線情況如何?

西線的日軍是以三十七師團為主力的25000多人,而守衛的中國軍隊是孔令恂的八十軍和唐淮源的第三軍,還有公秉潘的整編三十四師。日軍從平陸縣張店鎮向東進攻。張店鎮,我在書中多次寫到了這個地名,因為以前第四集團軍多次在這個地方與日軍激戰,每次均取得勝利。張店鎮,也是張茅公路的起點,占領了張店鎮,日軍的機械化部隊可以直達茅津渡,茅津渡對岸,就是日軍尚未占領的河南洛陽。

日軍從第三軍和八十軍的結合部突入,然後分成若幹+股對第三軍和八十軍形成包圍,日軍對中國軍隊的駐防太熟悉了,他們清楚地知道從什麽地方易於突破,從哪支部隊的防線上易於突破。中條山中的每條道路,每支中國軍隊的戰鬥力, 他們都了如指掌。

而且,日軍在對中國軍隊實施了包圍後,還知道包圍圈裏是哪支中國軍隊, 他們叫喊著中國軍隊團長和營長的名字,督促他們投降。自己的名字都被日軍知道了,中國軍隊的團長和營長不能不感到心驚。

日軍的間諜工作太可怕了。

第三軍和第八十軍盡管浴血奮戰,然而卻無法阻擋日軍的進擊,開始退卻。 第三軍軍長唐淮源,第三軍第十二師師長寸性奇,第八十軍二十七師師長王竣等將領,我也會在後麵詳細寫到。

東北線,是以日軍櫻井省三的三十三師團為主力,而守衛的是武士敏的九十八軍等部。

日軍是在5月7日的夜晚開始猛攻武士敏將軍的陣地,武士敏率領軍隊拚死抵抗,與日軍血戰一夜,擊潰了日軍2000多人的進攻,擊斃了濱田大佐等700個日軍。當東線、西線、北線各路陣地都已丟失時,武士敏還在激戰。

武士敏,我在後麵也會詳細寫到。

8日黃昏,北線日軍沿著橫垣大道直下,在傘兵部隊的配合下,占領了垣曲縣城,截斷了第五集團軍和第十四集團軍的聯係,也截斷了黃河北岸的中條山軍隊與黃河南岸的聯係。

9日,這股日軍兵分兩路,一路向東,一路向西。

11日,兩股日軍分別與東線日軍和西線日軍會合。這樣,絕大部分中國軍隊就被日軍分割在兩個巨大的包圍圈裏。

14日,九十八軍四十二師一個團、九十三軍第十師和新八師等部隊在太嶽八路軍的掩護下,跳出了日軍的包圍圈,到達沁水以北,又退到黃河以西。除此以外,其餘的部隊陷入日軍包圍圈中。

日軍開始派出小分隊,尋找兩個集團軍的指揮部。

中國軍隊的指揮係統已經全亂了。

穿著軍裝的日軍在進攻,穿著便裝的間諜在搗亂,整個包圍圈中的中國軍隊人心惶惶,兩個集團軍司令也與部隊失去了聯係。

古代兵法講:擒賊先擒王。如果開戰之初,一下子抓住了敵方的將領,就能夠取得決定性勝利。在中條山戰役中,日軍一開始就將兩個集團軍司令部孤立起來,讓指揮機構陷入癱瘓,也達到了“擒賊先擒王”的效果。

這場戰役,日軍真是機關算盡,而中國軍隊卻毫不知情。

先說說第五集團軍司令曾萬鍾。曾萬鍾的司令部在夏縣馬村,日軍早就偵知了他在馬村。所以,日軍控製了黃河北岸各個渡口後,對第五集團軍包圍形成, 一麵派重兵強攻馬村,一麵把幾百個空降兵投放在馬村背後的蟻山上。這樣,馬村的第五集團軍司令部就會腹背受敵,命懸一線。司令部衛隊依靠兩挺重機槍, 拚命阻擊日軍,而日軍空降兵依靠小鋼炮,將兩挺重機槍打壞了。然後,兩麵日軍蜂擁而至。無奈之下,曾萬鍾隻好帶著部隊撤離,這一路與日軍遭遇激戰,最危險的時候,他的身邊隻有幾個參謀和警衛。

曾萬鍾找不到部隊,不知道第五集團軍的各支部隊在哪裏。

據資料記載,中條山戰役剛開始一小時,事先空降到中條山的日軍和間諜、 便衣隊,就配合日軍的主力部隊,炸毀了中國軍隊的軍火庫,割斷了電話線,突襲指揮部,這樣,中國軍隊師以上的指揮係統就全部陷入癱瘓。因為中國軍隊中, 隻有師一級才裝有電話。

中國軍隊隻能以師為單位,各自為戰。

曾萬鍾帶著幾名警衛員晝伏夜行,來到了一個叫做狼虎峪的山穀中。在這裏, 他們再也走不動了,連續幾天都沒有吃東西。曾萬鍾餓昏了過去。附近的百姓上山砍柴,認出了曾萬鍾,端來了玉米糊糊,曾萬鍾才活了過來。

曾萬鍾身體恢複過來後,百姓送他來到黃河岸邊,用羊皮筏子送他過河。

來到黃河南岸的曾萬鍾,回望中條山,悲憤交加,他發誓一定隻要三個月,

就渡過黃河北岸,殺回中條山,為死難的弟兄們報仇。 可惜的是,曾萬鍾的願望始終沒有實現。

第十四集團軍司令劉茂恩也連遭驚險。

劉茂恩帶著司令部與日軍激戰多日後,收到了第一戰區司令部的電報,命令該集團軍向黃河南岸撤退。為了乘隙轉移,縮小目標,劉恩茂和參謀長符昭騫各率一部,分路向南挺進。

劉茂恩這一路走到了河南省濟源市龍岩鎮的時候,突然被日軍包圍,龍岩鎮距離黃河很近。隨從人員左衝右突,也無法突破日軍包圍圈,日軍步步逼近,形勢危在旦夕。有參謀勸劉茂恩換上便裝潛逃,劉茂恩正色道:“我身為堂堂中國軍人,沙場捐軀,死亦光榮,豈能求一時苟安,喪失民族氣節,為人恥笑。”說完後就要拔槍自殺,左右急忙將他抱住,奪下槍支,嚎啕大哭。

日軍越逼越近,劉茂恩身邊的戰士越來越少,強敵環伺,饑寒交迫,彈盡糧絕, 突圍無望,眾人環繞在劉茂恩身邊,擬作最後一拚,共同殉國。

就在這時候,突然狂風大作,暴雨如注,夜色漸濃,山洪暴發,日軍急忙撤走。 劉茂恩抓住時機,來到了黃河岸邊,隻看到濁浪排空,洪水滔天,一行人冒險渡河, 劈波斬浪,終於絕處逢生,來到了黃河南岸。

參謀長符昭騫所率領的那一路,也迭遭凶險。他們在擊退了一次日軍的進攻後,迷失了方向,在山林中打轉。當時,黃河沿岸已經被日軍封鎖,日軍分成了無數支小股部隊,到處搜尋潰散的中國軍人。符昭騫無法靠近黃河岸邊,隻能在日軍的包圍圈中打轉。

後來,這支部隊幾經周折,終於鑽出了深山老林,來到了黃河岸邊,順利渡過黃河,歸還了第十四集團軍建製。

中國軍人的遭遇都如此悲慘,而孩子們的遭遇更慘不可言。

在這次戰役中,山西省平陸縣太寨村兒童教養所的孩子們,都遭遇了一場浩劫,大部分老師被殺害,一半以上的學生被俘,慘遭種種折磨。

富平寧在他的文章《抗戰時期的兒童教養所》中介紹說,中條山戰役前,兒童教養所的老師已經風聞日軍要大舉進攻,便積極采取應對措施。當時,中國軍隊已經應對不暇,師生們隻能采取自救。老師讓每個六年級學生照顧一個一年級學生,五年級學生照顧一個二年級學生,三年級和四年級的學生每十個人編為一組,自己照顧自己。在戰火紛飛、強敵壓境的危難中,孩子們隻能自己照顧自己。

1941年5月8日夜晚,兒童教養所突然接到了第一戰區司令部的消息:日軍便衣隊正在進攻,南溝渡口可能已經被日軍搶占。南溝渡口,是距離兒童教養所最近的一處黃河渡口。南溝渡口被占,孩子們要渡過黃河將會非常困難。

情況危急,學校立即組織學生,每個人從食堂裏領取五個饅頭,在操場集合, 然後沿著崎嶇的山路,奔向70裏外的尖坪渡口。當時星光黯淡,山路崎嶇,遠處戰火閃爍,近處風聲嗚咽,孩子們一路跌跌撞撞,大的拉著小的,在黑暗中行走了一夜,天亮後才走到了尖坪渡口。

然而,站在渡口,卻不能過河,因為日軍飛機轟炸,黃河北岸戰火燃燒,船夫都把船隻停靠在黃河南岸,不敢劃過河來。孩子們疲憊不堪,奔走一夜,趕在日軍占領前來到了尖坪渡口,卻沒有船隻送他們過去。

早晨十時,有人傳言:日軍並沒有占領南溝渡口,南溝渡口還有船隻擺渡。 老師組織孩子們又沿著黃河岸邊,走向南溝渡口。突然,後麵槍聲大作,一群衣衫破爛的中國軍人跑了過來,他們說日本鬼子從後麵趕來了,趕快跑。中國軍人中還夾雜著很多老百姓。

無奈之下,孩子們隻好跟著這群人一起加快速度奔跑,一直跑到了下午,才來到南溝渡口。剛剛喘口氣,空中突然出現了四架飛機,向著人群瘋狂掃射,大家倉皇奔逃。有人情急之下,跳入了黃河裏,拚命向黃河對岸遊去,卻被黃河對岸的中國河防部隊亂槍打死;有人剛剛跳入黃河,就被追趕上來的日軍射殺。前有黃河,後有追兵,無奈之下,大家隻好覓路逃跑。黃昏來臨的時候,老師組織孩子們來到了山上一個叫做路家坪的村莊,暫時得到喘息。清點人數,500名學生僅剩下300名,老師僅有16名。

拂曉時分,趁日軍飛機不能轟炸,師生們又出發了,準備翻越山頭,趕往黃河邊。當時,低年級同學在前,高年級同學在後,老師在最後麵,向山頂上攀爬。 就在快要到達山頂的時候,空中又出現了日軍飛機,對著師生們掃射,前麵的同學爬上山頂,尋隙躲藏,後麵的同學不得已,又回到了路家坪。

路家坪當時已經人去村空,跑回路家坪的有150名師生,他們躲在窯洞裏, 躲避日軍轟炸。天黑後,這裏又陸陸續續來了 100名學生。

日軍占領了黃河各處渡口,開始搜山。整個中條山中風聲鶴唳,危機四伏。 師生們白天不敢出外,隻能躲在路家坪的窯洞裏,像風雨中躲藏在樹葉下的鳥雀一樣。而到了夜晚,他們才敢走出窯洞,尋找可以果腹的東西,野草、草根、草籽和樹皮都成為了食物。

17萬中國軍隊堅守的中條山,10萬日軍僅用三天時間就攻占,由於中國軍隊的敗退,讓這群孩子遭受這樣的災難,這是每一個中國人的心頭之痛。

10天後,路家坪突然闖進了四個拿著槍的日軍,他們看到窯洞裏躲藏的師生, 嚴令他們不準離開,在這裏等候發落,如果自行離開,就要用機槍掃射所有學生。 然後,日軍就把十多名老師全部帶走了,說是讓給他們抬炮彈。

沒有了老師,孩子們在極度的恐懼中等候了一天。第二天,幾名尋找食物的高年級學生,在一處山溝裏,看到了被槍殺的十幾名老師的屍體。還有一名老師, 是總務處主任,被日軍帶到了司令部審問,大概是要他說出藏匿糧食的地點,他不願意說,被日軍挖出了心肝。

日軍將這些學生帶到山下,強迫對他們進行奴化教育,孩子們經常遭受打罵。 不久,日軍又命令中條山中各縣帶回這些孩子,繼續進行奴化教育。

中條山戰役中,有多少學生最終逃出了日軍的魔爪,沒有一個準確的數字。 有一個名叫呂克振的學生,最終奇跡般地逃到了黃河南岸,他在後來的回憶錄中寫道:

我和申銀生、張修善、韓水英等八名同學輾轉來到史家灘,看到一個班的中央軍用牛皮筏做營運生意,可我們這些身無分文的難童一個也過不去,任憑你好說歹說,苦苦哀求,他們不見鈔票怎麽也不行。 在過河無望、食無著落的情況下,我們忍饑受餓一直等到第五天,忽聽河對岸喊:“河那邊可有教養所的學生? ”這突如其來的喊聲,像注入一針興奮劑,我們不顧疲憊,鼓足勇氣,大聲回答:“有!有!有!” 對岸接著說:“奉司令部指示,教養所的學生可優先過河。”經過與管渡人員交涉,下午三時我們總算平安渡過了黃河。過河後,不知是泄了氣,還是饑俄過度,我們一個個就像泄了氣的皮球,都倒在了地上。 申銀生直喊肚子疼。在河邊接我們的司令部李參謀慌了手腳:“這裏缺醫少藥,隻好由我背著你走,其餘的跟我慢慢走,到了兵站就有辦法了。” 距離河邊不到三公裏的兵站,我們走了近四個小時,精神狀態到了什麽程度可想而知。一到兵站,炊事員就給我們端來一筐白麵饅頭,正當我們吃得津津有味時,另一個炊事員卻把我們手中的饅頭搶去,扔進籮筐裏端走了。接著來了一個長官模樣的人解釋說:“同學們不要誤會,這是醫生聽說同學中有人喊肚子疼,才這樣做的。大家俄了很長時間,怕猛吃會撐壞肚子,所以讓先煮點麵條,潤潤腸子和肚子,然後再吃饃饃,這樣對身體有好處。咱們這麽大的一個兵站,難道還怕幾個同學吃一次白饃饃?”聽完這位長官的解釋,我們激動地說沒關係。 第二天早飯後,我們敬愛的孫顯卿所長來接我們到澠池的平陸兒童收容所。

這次戰亂中,兒童教養所渡過黃河脫險的師生僅有60多人,六年級的畢業班隻剩下8個人,其中包括呂克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