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日酋的懺悔

八路軍的遊擊戰術,很快就在中條山各路守軍中廣泛使用。

1939年,日軍已經來到了長江以南,在廣闊的長江流域與中國軍隊作戰。而黃河岸邊的中條山,是中國國民黨軍隊在黃河以北的最後一塊根據地,也是在長江以北最大的一塊根據地。

中條山戰場,是敵後戰場,而要在敵後作戰,遊擊戰是最有效的戰術。

那時候,日軍駐紮在中條山最大的城市運城,中國軍隊駐紮在山區。日軍飛機經常從運城起飛,空襲隴海鐵路沿線的火車站,而以陳海線一河之隔的平陸縣百姓,也常常遭受日軍飛機轟炸。當時的中國軍隊,防空能力極為薄弱,隻能被動挨打。

當年駐紮在平陸縣城的中國部隊是陝西軍孔從洲的獨立四十六旅,也就是剛剛入晉作戰的十七路軍警備第二旅。孔從洲決定用低劣裝備,教訓日軍飛機。

一天中午,日軍又有三架飛機從運城方向飛往隴海線,路過平陸縣,順路丟幾顆炸彈,孔從洲命令駐軍一麵趕快疏散百姓,一麵組織人員對空射擊。那時候陝西軍機槍也極缺,抗戰老兵寧必成曾經說過,一個連當時也難有一挺機槍。那怎麽打飛機呢?組織步槍打飛機,幾十個上百人單膝跪在地上,麵朝天空,舉起步槍,飛機飛近後,突然一齊射出。步槍的射程很有限,又考慮到地球引力,所以是不適宜打飛機的。然而,日軍飛機那時候非常猖獗,動不動就貼著樹梢飛, 炫耀他們的技藝,這就給中國軍隊用步槍打飛機創造了機會,讓不可能變成了可能,讓不現實變成了現實。

抗戰時期,中國軍隊就有過多次用步槍打下飛機的記載。其中,一個名叫宋嶺春的八路軍戰士最為人所熟知。宋嶺春是神槍手,多次用一發子彈就擊中日軍哨兵。有一天,日軍四架飛機襲擊,飛得極低,宋嶺春藏身草叢中,看到其中一架飛機中的日軍飛行員,舉起繳獲的三八大蓋,一槍命中,飛行員死亡,飛機墜毀。 宋嶺春解放後擔任過南寧汽車總站副經理。

我在尋訪抗戰老兵時,聽桂軍四十六軍一七〇師炮兵排長桂調元說過,他親眼看到有人用槍支打下過飛機。有一次,日軍來轟炸,四十六軍軍部警衛營一名副班長抄起一挺捷克式輕機槍,“噠噠噠”,連續三發子彈,日軍飛機就搖搖晃晃墜落了。後來一看,是機槍子彈打到了飛行員頭上。後來,這名副排長連升三級, 並得到了 3000元獎勵。

用槍支打飛機,盡管有可能,但是概率極低。

日軍轟炸平陸縣的這天,很多百姓不但沒有躲藏,反而站在城牆上土堆上觀看中國軍隊打飛機。他們親眼看到有一架飛機被步槍齊射擊中了,搖搖晃晃地向縣城東門外的令狐家灘墜落。另外兩架飛機見狀,驚惶萬狀,急忙飛向高處,逃回運城。

日本飛機被擊落,大家歡呼雀躍,一齊湧向飛機墜落的方向。

就在快要到達飛機墜落地點時,空中又飛來了一架救援的飛機,在墜落地點徘徊,想救走日軍飛行員。中國軍隊又步槍齊射,日軍飛機看到援救無望,而自己還有可能被擊中,隻好無奈而匆忙地離開了。

人們趕到飛機墜落地點時,看到飛機已經著火,烈焰熊熊,飛行員不見了。 大家立即分成兩撥,一撥滅火,一撥搜尋日軍飛行員。然而,遍尋不著,中條山山大溝深,隨便往哪個黑窟窿一貓,半天也找不著。

平陸縣警備隊有一個人,叫王保安,膽子很大。這天,王保安看到日軍飛機來了,就綽把槍支跑出去。後來,看到日軍一架飛機墜毀,就趕到墜落地點。

王保安剛剛來到墜毀地點附近,日軍的救援飛機就來了。為了躲避日軍飛機掃射,王保安把槍背在身後,跑向一眼廢棄的窯洞,沒想到,在這裏與跑出窯洞準備奔向救援飛機的兩個鬼子撞個正著。

王保安看到鬼子,下意識的動作就是與鬼子廝打,把開槍都忘記了。日軍兩個飛行員也與王保安廝打,將奪槍忘記了。或者,當時的情形,完全就來不及把槍支從背上取下來。

兩個鬼子飛行員將王保安的頭打破後,就奪路而出,奔向飛機。王保安在後緊緊追趕,追出了幾十米後,王保安才想到背上還有槍,他抽槍下肩,一槍就將跑在後麵的大森青艾打倒在地,然後又舉槍瞄準跑在前麵的山田青。山田青聽到槍響,不敢跑了,跪在地上舉起雙手。

接著,四麵八方的人們奔來了日軍飛機看到救援無望,隻好又垂頭喪氣地飛回運城。

大森青艾沒有死,他腿部受傷了。兩個日本戰俘被押解到四十六旅旅部的時候,人們圍得裏三層外三層,揮拳振臂,要揍這兩個鬼子飛行員。在天空中驕橫地飛來飛去的日軍飛行員,這會兒像落架的母雞一樣,渾身瑟縮成一團。我們以前的電影中描述日軍戰俘的時候,都是拒不投降,頑固不化。其實,這是美化了鬼子,鬼子也是肉體凡胎,在被俘後也會惶惶不可終日。很多抗戰老兵都向我講起過日軍戰俘的情況,求饒者有之,下跪者有之,滿嘴“爸爸”“爺爺”亂叫者也有之。多名參加緬甸戰役的老兵都說,日軍在中國遠征軍的包圍圈中,失去了抵抗能力,就跪在地上舉起雙手,用含混不清的中國話叫喊:“中國爸爸,中國爸爸。”

當天晚上,獨立四十六旅與當地民眾在縣城城隍廟前的廣場上召開大會,因為是夜晚,日軍飛機也不敢來偷襲。會上,沒有受傷的山田青痛哭流涕,而受傷的大森青艾則沒有參加。

這兩個日軍飛行員後來被送到了軍部,不知所終。

在孔從洲的回憶錄中,這一天是1939年1月23日。

孔從洲的記述與我上麵所引用的《平陸文史資料》中的記述略有出入。孔從洲的記述是,兩個日軍飛行員落地後,持槍頑抗,我戰地事務員的同誌用日語喊話,日軍飛行員仍在頑抗,瘋狂叫囂。獨立四十六旅副官程英傑是一名武術高手, 帶了幾名身高力大的戰士,徒手與持槍的日軍對打,將兩個日軍活捉。

但無論哪種記述,活捉兩個日軍飛行員都是不爭的事實。

三個月後,陝西軍三十八軍一〇二團三營和一〇一團三營七連聯合起來,也打了一次漂亮的伏擊戰。

運城市上郭村是一個大的村莊,這裏駐紮著一〇二團三營和一〇一團三營七連的幾百名戰士,他們在周圍的萬泉、聞喜、安邑一帶出沒無常,運用遊擊戰消滅日軍,讓日軍防不勝防,切齒痛恨。

1939年4月14日午夜,日軍聯隊長藤田茂帶著幾百人的一支輕騎兵,突然像賊一樣出現在了上郭村北麵,然後像撒開的漁網一樣包圍了上郭村。他們氣勢洶洶地衝進村莊,卻聽到月光下的村莊一片寂靜,沒有出現臆想中的雞飛狗跳娃娃跑。

早在藤田茂奔襲在上郭村的路上時,八路軍和村莊的百姓已經悄悄隱藏在了附近的山中,八路軍完全可以在村莊進行阻擊,日軍的騎兵適宜在平原上作戰, 卻不適宜在巷道上拚殺。然而,八路軍不願意把戰火燃燒在朝夕相處的上郭村。

哪裏才是消滅日軍輕騎兵的戰場?戰士們選擇在一座人煙稀少而地勢險要的村莊南陳村。

日軍在上郭村撲空後,聽說中國軍隊逃向了西南方向的上段村,又向上段村奔襲。天亮後,日軍追到了上段村,看到一群村民在田地裏幹活,日軍派漢奸和顏悅色地詢問這些農民,是否見到了中國軍隊。這些農民都說,黎明時分,有一支中國軍隊狼狽不堪地跑向了南陳村。

藤田茂立即命令日軍全速追擊,將中國軍隊消滅在南陳村或者通往南陳村的路上。

藤田茂不知道,那些在田地裏幹活的,不是農民,而是喬裝打扮了的中國軍人。

藤田茂帶著騎兵部隊一路直追,快要追到南陳村的時候,突然看到了中國軍隊,他們果真狼狽不堪,驚恐不安,他們奔跑的姿勢也是歪歪斜斜,似乎隨時就會摔倒。藤田茂一聲令下,日軍的騎兵部隊像打了雞血一樣充奮,他們一直將那些逃跑的中國軍人追到了村口。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完全出乎了藤田茂和日軍的預料。中國軍人逃進了村莊後,村口的斷牆後和屋頂上,突然出現了中國士兵的身影,他們一陣排槍, 就結結實實打翻了衝在前麵的騎兵,後麵的日軍慌忙組織抵抗,戰鬥一開始就異常激烈。

藤田茂一麵交戰,一麵向運城的日軍發報。運城的日軍大部隊氣喘籲籲地跑來時,藤田茂的騎兵部隊幾乎被全殲。日軍大部隊向南陳村發起進攻,中國軍隊節節抵抗。最後,在南陳村最高處的“過風樓”上,僅有五名中國軍人在防守, 日軍來得匆忙,沒有攜帶重武器。結果,五名中國軍人與日軍鏖戰到了中午時分, 最後彈盡援絕,全部犧牲。

此戰,中國軍人被俘12人,傷亡數十人。而日軍的傷亡更為慘重,據當地百姓講述,日軍用戰馬馱著死屍,有的戰馬上馱著兩具,有的馱著好幾具,都用白布包裹著,不能一一數清楚,但是死亡的日軍肯定在百人以上。

日軍搜查那12名中國戰俘的衣袋,搜出了 14張路條,上麵蓋著上段村的印戳。

日軍傷亡慘重,便遷怒於上段村。他們從南陳村衝向上段村,獸性大發,不論男女老少,一見到便用刺刀捅死。後來,又將這些死屍全部扔進水井裏,扔進幾顆手榴彈轟炸。

村莊裏有一個青年名叫賈小磨,身高力壯。日軍來到他家準備抓他時,他一拳就將最前麵一個鬼子打倒,後麵兩個鬼子拉著他向井邊走,他奮力反抗,與日軍廝打,日軍打不過他,就用刺刀將他捅得渾身滴血。來到井沿,他抱緊一個鬼子的腿,要把鬼子拖下去。最後,他被鬼子捅死後,投進井中。

此次,日軍在上段村殺害了 12名中國士兵和119名村民。還將村中水井炸塌, 房屋焚燒,讓富裕的上段村變成了人間地獄。

藤田茂,是一個比較有名的老鬼子,也是中國人比較熟悉的鬼子首領。

藤田茂在1938年來到山西戰場,任二十師團騎兵二十九聯隊聯隊長,1944 年到河南,任第十二軍騎兵第四旅團旅團長,1945年到山東,任五十九師團師團長。 抗戰勝利後,藤田茂遭受審判,被判18年,1963年被提前釋放回國,後積極促進日中友好,1980年去世。

當年審判藤田茂的時候,審判書長達幾十頁。藤田茂在中國戰場時,曾給部下下達命令:殺死俘虜,計入戰果。而且為了訓練新兵的膽量,藤田茂還指導新兵以活人作為靶子。

這些事實,藤田茂在他的自供狀中也寫到了。

當年的判決書中,對藤田茂犯下的“上段慘案”也有記述:

1939年4月,他以聯隊長身份指揮命令所屬部隊到山西省安邑縣上段村進行“掃**”,用刺刀刺死和推入井內淹死我和平居民賈養玉、段彩桂、賈登科、賈路娃等119人,其中陳滿城、董馮庚等6戶全家被殺絕,還殺害我被俘人員12人,燒毀民房100餘間,造成了 “上段村慘案”。

藤田茂在晚年曾深深懺悔自己在中國所犯下的罪行。他在認罪書中寫道:對中國人民,我在精神上和物質上都犯下了重大的罪行。我毫無理由地殺害無辜的人民,破壞和平的家庭,放火燒毀幾代人居住的房屋, 掠奪農民用血汗換來的糧食,使良田變成荒地,使村莊變成廢墟,還公然違反國際法,使用毒瓦斯,發射細菌烊……今後,我一定進一步提高認識,不僅自己徹底認罪,也要檢舉他人的罪行,總之是要向全世界人民暴露日本帝國主義的罪行。這樣做,也是對反對戰爭、維護和平的人民運動的支持,也是對日本民族獨立運動的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