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漢家哥哥是大才

小白的穹廬頂部是藍色的,帷幕是雪白的,門口戳著一杆飛馬旗和一杆狼頭纛,門口上方掛著一塊點綴著紅色絲絛的金黃色的盾牌。其實那不是盾牌,那疊羅施給小白的那麵金牌的木質放大版,小白把它叫做招牌。

平時行軍的時候,這麵招牌是掛一杆大纛的旗杆上,專門由戒色舉著。這是權力和地位的象征,理論上說有了這塊招牌,小白在敕勒川就可以橫行霸道了。

此時此刻,穹廬內一片歡聲笑語。杜梅娘和浣紗四姐妹正圍著巴臘琴看那架勢,杜梅娘這主仆五人是打算把巴臘琴打扮成一個漢家女兒。

已經洗完澡的巴臘琴完全不在乎杜梅娘五人拿她聯係梳妝打扮,現在巴臘琴正在大口啃著烤羊腿。小白發現巴臘琴吃東西又快又猛,那架勢就像一隻餓急了的小母狼。

巴臘琴那身髒兮兮的袍子已經換成了漢家女兒的衣裳,頭上的十幾根小辮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這讓巴臘琴看起來就是一個漂漂亮亮的漢家姑娘。

小蘭一邊用木梳梳理著巴臘琴的長發,一邊和小蓮商量著給巴臘琴弄個啥發式好看。

小竹坐在巴臘琴對麵眼睛都不帶眨一眨的看著巴臘琴吃肉,剛才小竹和巴臘琴比賽誰吃得快吃得多,很顯然,小竹輸了。

巴臘琴放下啃得光潔溜溜連一根肉絲兒都沒有的骨頭,迅速抄起另一根羊腿嗷嗚一聲塞進嘴裏。

小竹:“第三根了,她好像還能吃。這是餓了多久了,這架勢怎麽那麽像。”

浣紗:“像狼,餓急了的狼。”

巴臘琴看了小竹和浣紗一眼,隨後嘀裏嘟嚕說了一堆話。

小竹回頭衝身上裹著皮大氅烤著火,卻依舊打哆嗦的小白問:“郎君,她說啥我聽不懂。”

小白:“她說,她親娘死的早,他爹娶了個後媽。後媽生了好幾個崽子,每次吃飯都是她最後一個吃,所以不快點搶著吃就會餓死。”

一句話說完,所有的女人都掉了淚。話不用多說,誰都能想象得到,這個巴臘琴在家裏過的究竟是什麽日子。

小白:“有了後媽就會有後爹,古從古至今不論在哪都是一樣的。巴臘琴,如果我猜的不錯,你這次是從家逃出來的吧?”

巴臘琴嗯了一聲埋頭啃羊腿。

戒色:“郎君別問了,不如。”

色爺:“是個可憐娃,留在咱家吧。看樣子她家應該離得不遠,若是他爹找來要人,咱們就跟他爹商量一下,就說夫人喜歡這孩子想留下。大不了給他爹一些錢財就是了。這麽好的娃若不脫離苦海遲早是要被她的後娘禍害了的。”

戒色:“色爺,您老仁慈。”

色爺:“人心都是肉長的,日行一善總好過惡行不斷。”

戒色:“阿彌陀佛,善哉。”

小白:“你念善哉的時候能不能把肉放下擦擦手哇,你這樣是對佛祖的不尊重啊。”

戒色:“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修佛修的是心,除了心之外一切皆為虛幻表相。世間人全被這些虛幻表相迷惑,唯有勘破表相才能開悟,才能得自在。”

小白:“虛幻表相,也就是紅塵俗世嘍。你說紅塵是表相,我說紅塵是道場。真正的菩薩不會端坐廟堂高高在上,真正的佛也不必會念經,真正的開悟未必需要禪定。紅塵即道場,日常即修行。戒色,汝今悟否?”

戒色放下酒肉雙掌合十,閉目打坐。

木匠:“禪定?我們把他圍起來吧。”

鐵匠:“別動,就讓他這樣待著就好。”

石匠:“他還沒吃完呢,吃的東西不能糟蹋,我來。”

銀匠:“郎君一席話就讓戒色和尚變傻,真個厲害。”

色爺:“不明白別瞎說。戒色若能開悟,今後將是一代高僧。我們搬著酒肉到外麵去吃,莫要吵到他。”

幾人端著酒肉去了大帳門口,杜梅娘五人領著巴臘琴來到前帳,把後帳留給了戒色。

巴臘琴:“聽人說,高僧入定不知道多少天才能醒來。若是一直不醒,要用冷水從他頭頂潑下,這叫做拎壺澆頂。”

這句話巴臘琴是用漢話說的,盡管不算流利語調也很生硬,但所有人都能聽明白她說的是什麽意思。

小白:“你會說我們的話。”

巴臘琴:“我阿爸是草原上的交易人,他經常和漢人還有色目人做交易,所以就會說你們的話了。這有啥奇怪的,你不也會說我們的話嗎。”

色爺:“這囡囡心明眼亮,雖然是個草原野丫頭可是卻有幾分見地。居然還知道入定是什麽,不過那個拎壺澆頂是啥?”

小白:“是醍醐灌頂吧,應該是有人教過她,而她大概是沒聽清或者理解錯了。”

巴臘琴:“你說對了,是河對岸的漢人哥哥教我的。他還跟我說看人不要看他的衣服,要看他有沒有智慧。他說耍心眼的人就是有智慧的人,就能統治一幫人。他還說胳膊大脖子粗隻會用拳頭的人,看著嚇人其實都會被耍心眼的人耍著玩兒。你,就是個會耍心眼兒的人。”

巴臘琴一邊說一邊扔掉羊腿骨,然後用右手指著小白,用左手又抓起一根羊腿。

小白:“這話聽著耳熟哇,莫非是一個姓孟的先哲說的?原話應該是: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對不對?”

巴臘琴:“對,漢人哥哥就是這樣說的,他見我弄不明白這句話啥意思,他就把這句話用我能明白的話說出來,然後我就記住了。”

色爺:“能讓一個草原野丫頭說出這話來的人,定然不是等閑之輩。丫頭哇,你是個有福氣的,願意留在我們白馬部嗎?”

巴臘琴:“爺爺您是個好人,這四個姐姐也是好人,巴臘琴最喜歡這個姐姐。”

巴臘琴把頭杵進杜梅娘的懷裏。

巴臘琴:“這個姐姐像我阿媽,我說的是生了我的親阿媽。”

杜梅娘:“那你以後就管我叫娘吧。”

巴臘琴:“娘。”

一句娘就把杜梅娘叫的眉開眼笑,摟著巴臘琴稀罕的不行。

小白:“你過河就是要去找那個漢人哥哥吧?”

巴臘琴:“對,我要嫁給他。他是我心中最厲害的人,他會吟詩,還會好多我們草原人不會的東西。他從來不會罵我打我,他有吃的總是讓我先吃。我阿爸還有他的女人要用我跟那個叫穆特的老瘸子換糧食和食鹽,我不願意。所以我要去找那個漢人哥哥,我要嫁給他。嫁給他我就不會受欺負了,漢人哥哥哪都好,就是不太會放牧煮肉,有了我他就不會挨餓受凍了。”

色爺:“郎君,看這意思咱們白馬部要添丁進口了。夫人,您得準備一份嫁妝了。郎君啊,老漢掐指一算吧,知道你跟這丫頭無緣,人家看上了一個流落到突厥的漢人窮小子。郎君你還是守身如玉,老老實實的等著那個心裏想著你念著你盼著你回來的人吧。”

小白從懷裏掏出一個火折子舉到眼前。

小白:“色爺,您老應該知道我喜歡的是誰吧。我給了她定情信物,她也給了我定情信物。這個火折子就是,我雖然不知道她的真名是啥,可是我卻知道她是誰家的閨女。您老放心,她肯定是要嫁進我們江家的。”

浣紗伸手拿起火折子看了看說:“呦,居然用的是紫竹筒外麵還包了銀套,這是富貴人家用的呀。誰家的?”

色爺:“段家的。”

小白眼看著四位大姨伸手捂嘴雙眼瞪大。

杜梅娘一頭霧水的問:“我兒要娶的是誰,她家可是和我家門戶相當?”

浣紗:“姐姐,你家算是高攀。”

小白:“大姨,我知道我配不上他,可我不是來這功名來了嘛。等成了,難道我還配不上她?”

浣紗:“行,肯定行,大姨幫你。”

戒色:“他倆倒是郎情妾意,是一樁好姻緣。雖說郎君家世比段家差了些,但是有咱們這麽多人幫襯,想來也是行的。實在不行老漢豁出這張老臉去求大家。”

浣紗:“我替小白謝您了。”

色爺搓著手說:“你是個從來不求人也不愛說軟話的,今天為了這小子居然說了。好哇,這是想好去處了?”

浣紗把小白攬進懷裏對色爺和六大匠師說:“這是我外甥,我們四個的親外甥,夫人是我們的親姐姐。”

色爺的老臉上泛起了紅光,雙眼中竟然有了淚光,六大匠師也是如此。看得出來,他們都很高興。但小白還不明白,為何色爺他們眼中會有淚光。

色爺:“郎君,浣紗她們不容易。浣紗若不是女子,十二衛大將軍中就應有她一號,你要好好待她們。”

小白:“她們我的親姨,我自然得管,我得給她們養老送終。若是她們有了喜歡的人,我得風風光光的把她們嫁出去,不然丟的可是老江家和老杜家的人。”

哈哈哈哈哈,色爺拍著大腿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巴臘琴:“你們說什麽,我沒聽懂,隻知道你們都很高興。漢人哥哥高興的時候就會吟詩,你會嗎?”

小白:“會呀。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巴臘琴:“漢人哥哥也會這一首,他比你吟的好多多了。”

小白:“我不信,你把他教你的詩吟一首給我聽。”

巴臘琴把啃了一半的羊腿放在木盤中,然後仔細的把手擦幹淨,又用手把嘴抹幹淨。這一連串動作做完之後,巴臘琴雙膝並攏,坐直身體規規矩矩的向小白行了一個禮。

色爺:“嗯,還不錯。”

小蓮:“順序弄錯了,應該先用茶水漱口再把嘴巴擦幹淨,最後再淨手。巴臘琴,下次按這個順序來。”

巴臘琴:“我記住了。我要吟了,嗯嗯。”

“呱呱飛來一群鴨,落在河灘叫嘎嘎。豆蔻佳人聞聲至,翩翩公子愛慕她。吟完啦,請笑吧。不對,是請指教吧。”

色爺和六大匠師的表情很是古怪,杜梅娘和小竹小蘭小蓮努力的忍著不讓自己笑出來。

浣紗對小白說:“聽了前半闕,奴婢想笑,但聽了後半闕,奴婢好生羨慕。”

色爺:“這詩嘛,似乎?”

小白:“似乎很耳熟,可卻怎麽也聯不上,到底是哪一首呢?”

小蘭:“呱呱飛過一群鴨?”

小白忽然有所領悟,他試探著說道:“關關雎鳩?”

小竹:“落在河灘叫嘎嘎。”

小白:“在河之洲?”

小蓮:“豆蔻佳人聞聲至。”

小白:“窈窕淑女!”

色爺翹著蘭花指說:“翩翩公子愛慕她。”

眾人:“君子好逑,哈哈哈哈哈哈。”

色爺:“能把關雎整得這麽直白,此人堪稱大才呀。”

小白:“一首關雎把我家鐵錘弄得都快魔怔了,還是這位漢家哥哥厲害,居然能教會一個草原野丫頭背關雎。巴臘琴,在你的漢家哥哥麵前,江小白甘拜下風。”

色爺:“哈哈郎君啊,你家鐵錘可不僅僅隻會背關雎。那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浣紗:“四娘的廚藝不咋地吧?”

色爺:“這不重要。郎君啊,總之你不能辜負了她。你若負了她,傷的可不止她一個人的心,你是打了一大幫狠貨的臉啊。就你這小體格兒,不夠他們一把掐的。切記啊,你可一定要為她守身如玉呀。乖娃,一定要聽話啊。”

小白:“要我聽話卻也不難,您老能不能告訴我她的真名是啥呀。”

浣紗把火折子放在小白手上,隨後一指戳在小白腦門上:“你這孩子怎麽變傻了,仔細看看火折子。”

小白把火折子舉到眼前翻來覆去的看。終於,他在火折子的銀質外套的帽上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字,玉。

小白:“我知道了。我就說嘛,那麽美的人咋會叫鐵錘呢。”

大家都笑了,色爺笑的最開心。此時色爺的笑容很是慈祥,他看著小白的眼神裏充滿了喜愛。

小白:“明天,我要送巴臘琴去見她的漢人哥哥。色爺、木匠、鐵匠、石匠跟著,其他人看守營地。巴臘琴,一地那個要讓你的漢人哥哥加入白馬部。”

巴臘琴:“嗯!”

色爺:“帶五十精騎全副武裝,再帶四輛車,一車禮物三輛空車,郎君以為如何?”

小白:“您老安排就好。娘,巴臘琴今晚就跟你們一起睡。竹姨別讓她再吃羊腿了,給她吃粥。”

小竹:“丫頭哇,今後你不用搶著吃了,以後有我們吃的就餓不著你。現在你不能再吃肉啦,再吃會撐死的。呐,這個粥甜甜的好好喝,你喝。”

巴臘琴端起粥一口灌進去,頓時燙的直吸氣,杜梅娘趕緊給她端來涼茶。

小白低聲問色爺:“就算我的牧場不在敕勒川,是不是也得去找巴臘琴的漢人哥哥?”

色爺:“對。”

小白:“接回來以他為主?”

色爺:“不!以你為主。他輔佐你管理部中日常,為你出謀劃策,為你居中策應。你不在時,接替你發號施令。”

小白:“連你也得聽他的?那豈不是相國之才!”

色爺:“說對了。”

小白:“難道是前隋的遺老?”

色爺:“不,他是我大唐官員。”

小白:“為何身陷敵營?”

色爺:“說來話長,這該死的突厥狼崽子,必得滅之而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