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劉泰倫

卯正二刻,朝陽已經向天空爬了不少,距離地平線有些距離了,像一個巨大的紅色圓盤,照耀著整個長安城,把這座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映照的火紅一片。

杜慎言看著安善塔頂燃燒著的那一團白紅相間的烽火,以及烽火所生出的那一縷筆直的狼煙,知道今日長安之戰的最大考驗,馬上便要到來。

這烽火、狼煙和朝陽,讓杜慎言忍不住想到了詩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意境相似,隻不過由大漠變成了京城,落日變成了朝陽。

“王維寫這句詩時,也不過便是一百年前,那時的大唐帝國是何等威武,兵鋒所向、無人能敵,四方蠻夷、莫不臣服。”

“沒想到僅僅是一百年後,連作為帝國心髒地帶的長安城也淪為了鏟除內奸、抵禦外侮的戰場,這麽說來,我們應該都算是不肖子孫了!”

“但是,隻要還有如我、如左墨離都、如白居易般的南衙死士在,想亡我大唐、毀我華夏的任何企圖,都絕不可能得逞!”

“那些在我大唐虛弱之時趁火打劫之輩,我杜慎言發誓,一定要讓你們付百倍的代價!”

在這戰爭的間隙,杜慎言思緒萬千,豪氣幹雲!

壓下心中的激昂情緒,杜慎言開始對整個長安之戰進行再次深入思考。

從一開始,他便知道,長安之戰必須速戰速決,因為神策軍在長安城內的兵力隻有六個都,一萬五千人左右。

但分散在長安城周邊的神策軍,卻足足有六十個都十五萬兵力!畢竟周邊險要之地的駐防才是防守長安的重點,長安城內留守的神策軍,更多的是起到維持治安和應付小規模軍事衝突的水平。

左墨離都最大的優勢,在於可以通過密道,繞開長安的外圍防守,直達長安城內,具有很強的突然性。

但如若不能利用好這突然性,短時間內將長安城內的神策軍肅清,那麽等到外圍數量巨大的神策軍到達,左墨離都在懸殊的力量麵前必死無疑!

所以,速戰速決是杜慎言在這場長安之戰的中的唯一機會。

他在神策軍呆了三年,對仇士良等北司高層十分了解,知道速戰速決的契機,在於尋找一個仇士良等人難以放棄的誘餌,引誘神策軍主力前來決戰。

而且,這個誘餌本身,要對左墨離都的防守有利。

同時,在此之前還要激怒仇士良,讓他在帶有情緒的情況下影響理智判斷,從而不能識破杜慎言的計謀。

所以,杜慎言一開始沒有選擇直接通往太極宮的密道,因為那裏布防森嚴,神策軍以逸待勞,左墨離都沒有機會!他選擇在遠離神策軍集結地的長安城南部的歸義坊突然出現,就是要出其不意,把神策軍調動起來,隻有調動敵人,才能掌握主動,找到殲敵機會。

所以,杜慎言不斷殲滅神策軍的小股部隊,隻有這樣連續打臉,才能真正激怒清高的仇士良,讓他在憤怒的情緒影響下下定不惜一切低價消滅杜慎言的決心。

所以,杜慎言要選擇安善坊作為引誘神策軍傾巢出動的誘餌,畢竟這個地方藏著無數“棄暗投明具結狀”,是北司控製上千名朝廷官員的關鍵,承載著北司苦心孤詣數十載所累積的政治資源,重要到北司不得不救。而且這安善坊的軍事防禦設施十分完備,適合依托堅守,對抗數倍之敵!

到現在為止,每一步,都在杜慎言的預想之內!經過一番梳理,杜慎言的念頭更為通達,對今日獲取長安之戰的最後勝利也更有把握。

“今日,就讓我來了結你們這幫禍國殃民、出賣炎黃利益的閹黨亂臣!”

火紅的朝陽照耀在安善塔的穹頂上,把穹頂也照成了妖豔的血色!

離左墨離都占領安善坊隻是過去了半個時辰。

密密麻麻的神策軍已經從長安城內的四麵八方趕來,都集中在了安善坊四周的啟夏門大道、安上門大道、廣德坊大道和升道坊大道。四條大道上的神策軍,剛好將安善坊東西南北四麵圍得水泄不通。

這些軍隊,是長安城內神策軍除了執戟司外剩餘五都的所有兵力,數量在一二千人以上,足足是左墨離都的十倍!

其中,禦劍都和利劍都部署在東麵的啟夏門大道,靈劍都部署在西麵的安上門大道,長劍都部署在南麵的廣德坊大道,飛劍都部署在北麵的升道坊大道。

這五都的一萬二千多將士,在替同袍報仇的憤慨、立功心切的急迫、以及仇士良“不於午時前拿下安善坊,便斬首隊正以上將校”的惡毒命令下,都卯足了勁地要將眼前龜縮在安善坊內的左墨離都給生吞活剝。

作為被仇士良臨時任命的前敵總指揮,右神策將軍、長劍都都指揮使劉泰倫,對於圍攻安善坊還是很有把握的。

這安善坊的坊牆,雖然足有六丈之高,較之長安城其他坊的坊牆,已然高大堅固不少,畢竟此處乃是北司的密牢。

但較之於宮城、皇城和以及外城的主城牆的十丈高度,那還是遜色不少的,更遑論這安善坊的坊牆,根本沒有如主城牆一樣,擁有城樓、角樓、垛口、烽堠等完善防禦工事。

所以在留泰倫眼裏,安善坊的這點防禦能力有點不夠看。

以當前雙方幾乎十比一的兵力對比,劉泰倫甚至覺得即便要攻打防禦能力更高的主城牆,也並非難事,更何況隻是要攻取這隻有坊牆屏障的小小安善坊?!

其實不光是劉泰倫,其餘神策四都主將也幾乎都有相同想法。

此時,廣德坊大道上,正依例召開戰前軍事會議,劉泰倫身邊慢滿滿當當地聚集著神策五都校尉以上將領。

右神策行營行軍司馬、利劍都都指揮使靳遂良湊到劉泰倫身邊,略帶不屑地道:“也不知道雷家兩兄弟的仗是怎麽打的,竟然被這區區千餘兵力的左墨離都兩番全滅,搞得我們神策上下臉麵盡失,真身兩個飯桶!這口氣此次可一定要掙回來!劉將軍,你說這安善坊我們該怎麽攻?”

“這還用問嗎,架起雲梯四麵圍攻不就行了嘛,區區一千守軍,還不夠魏某塞牙縫的!”

還沒等劉泰倫發話,左神策將軍、禦劍都都指揮使魏仲卿就忍不住粗聲粗氣地搶先說了一通。

劉泰倫心裏清楚,魏仲卿這通搶白,表麵上看是似乎是出於心直口快、咋咋呼呼的性格,實質上卻是因為魏仲卿不服他劉泰倫當這個前敵總指揮。

兩人的明爭暗鬥已是神策軍裏的公開秘密了,論才能、武藝,魏仲卿在劉泰倫之上,隻因劉泰倫是仇士良的人,而仇士良是北司閹黨的一把手,故而劉泰倫總是能處處壓著魏仲卿。

此次圍剿安善坊左墨離都的行動,前線最高指揮權也是落到了劉泰倫頭上。

魏仲卿心裏卻是一萬個不服。

方才靳遂良向劉泰倫請示的時候,劉泰倫前敵總指揮的派頭已經被隱隱地襯托出來,這讓魏仲卿心裏非常不爽。

一通搶白,就是為了澆滅劉泰倫的氣勢。

魏仲卿的這點心思,劉泰倫心裏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以冷厲的眼神瞪了一眼魏仲卿,似笑非笑地慢聲道:“魏將軍似乎對如何攻打這安善坊心中早有章法,要不劉某這就向仇公和魚公稟告,這前敵總指揮就讓與你,如何!”

魏仲卿一聽,知道劉泰倫在故意拿話激他,但憤怒之情依然暴起,瞬間把對方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人最鬱悶的,就是在明明受了不公和委屈,卻在一種不以自己意誌為轉移的強大外在環境作用下,無法發作,隻能將這種委屈死死地壓在心底。

身處充滿等級的社會,這樣的鬱悶又往往是不能避免的,這就是絕大多數小人物普遍共有的悲劇。

魏仲卿此時正在經曆這樣的悲劇!

隻是因為沒有站隊,背後沒有靠山,所以平日裏所有的褒獎、晉升,總差劉泰倫那麽一截,即使自己的才能和實力公認的比劉泰倫高,也是無濟於事。

而劉泰倫則是典型的小人,仗著背後的大靠山,時常將魏仲卿的功勞占為已有不說,還處處刻意對魏仲卿詆毀彈壓,隻要魏仲卿有一點職責或是生活上的紕漏,劉泰倫就會抓住不放,在仇士良、魚弘誌麵前以及整個神策係統中到處宣揚。

為此魏仲卿沒有少受窩囊氣,在仇士良等北司高層麵前的印象也是越來越差。

今日,魏仲卿受命圍剿安善坊的左墨離都,本想好好表現,為自己在上峰和同袍麵前掙些光彩,沒想到臨出發前,劉泰倫卻又被任命了前敵總指揮,魏仲卿竟要受到他的節製。

魏仲卿知道,這個前敵總指揮是典型的有權無責。

因為此官職是戰爭中臨時委任的,並非是唐典中的正式官職,沒有吏部的刺碟,這就意味著如若戰敗,追責時不用承擔任何責任。

但如若得勝,功勞又絕對是不會少。

而且,有了這個臨時委任的官職,劉泰倫就可以又對他魏仲卿吆五喝六。

憋屈,這才是真正的憋屈!

隻是,這樣的憋屈,對於毫無背景靠山的老實人魏仲卿來說,似乎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