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安善坊的秘密

個別北司的政敵由於條件限製,無法生擒,執戟司也會選擇直接將目標當場刺殺,而不是關入地牢。

執戟司刺殺過的最大目標,是憲宗朝的武元衡,是當時南衙的領軍人物。

更多南衙官吏或者其他中立的朝廷官員,被執戟司抓入地牢後,受不了拷打折磨,改變自己的政治立場,成為北司閹黨附庸。

此種情況下,這些官員在簽署“棄暗投明具結狀”並捺印畫押後,便會被釋放,重新回到原先的崗位上,變成北司控製龐大帝國的千萬隻手足中的一隻,甚至成為北司埋到南衙的間諜。

北司手握具結狀,等於捏住了這些人的把柄,這些人便徹底淪為北司的奴仆!

這些“棄暗投明具結狀”,全部藏於安善坊的安善塔內。

這是北司的經營數十載的政治資源,是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的“珍寶”!

所以這個安善坊雖然明麵上不是什麽軍機要地,平日裏卻是一直由神策軍中最為精銳的執戟司把守。

這是北司的不可放棄之地!

但是,執戟司的主力已經被盡數殲滅,安善坊,這處平日裏北司最重要的所在,現在卻是一座不設防空城!

說句良心話,這種局麵的產生,並不能完全怪仇士良、魚弘誌等一幹北司高層考慮不周。

一來安善坊是北司秘牢之事,即使在神策軍內部,也隻有極少人知道,就連長期駐守於此的執戟司的普通士卒,也隻是奉命駐紮守衛此處,並不知曉秘牢之事,隻有八品以上的將校,方有可能接觸這樣的秘密。

二來仇士良等人事先也決然想不到,今晚來犯之敵的首領,竟是昔日執戟司的一個八品執戟郎。

在仇士良等人看來,安善坊絕對不可能成為歸義軍的攻擊目標,因為在明麵上,那裏沒有任何被攻擊的價值。

所以仇士良才會肆無忌憚的命令雷無水率領執戟司主力盡數離開安善坊,向來犯歸義軍發起試探性進攻。

結果向來沉穩善謀雷無水,竟會喪失理智,向敵人發起複仇性的全麵攻擊,導致落入杜慎言的圈套,最終全軍覆沒!

這讓仇士良抓狂吐血!

杜慎言是今日長安之戰仇士良等北司高層最意想不到的點!

而仇士良等北司高層的每一步,幾乎都在杜慎言的預料之內!

兩軍在高層運籌上的優劣,高下立判!

在杜慎言此番所謀劃的長安之戰中,安善坊原本就是一個極其關鍵的點!

他此時需要的,是要有能夠引誘神策軍不惜代價集中來攻的要地!

而安善坊的秘牢中藏匿著牽涉到整個大唐成百上千官員的“棄暗投明具結狀”,是北司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保住之地,也是杜慎言所尋覓的能夠引誘神策軍的要地。

“全軍進占安善坊,裏麵守軍格殺勿論!”杜慎言站在安善坊的正門前,簡潔有力地下達了攻擊的命令。

安善坊中留守的執戟司士卒此時隻有幾十人,這些士卒除了在安善塔上點燃烽火示警外,沒有產生任何有效的抵抗,便全部橫死當場。

左墨離都將士幾乎兵不血刃地占領了安善坊!

……

仇士良坐在內侍省公廨的大堂內的坐榻上焦躁地等待著,右手有不斷地敲打著身前的榻上案幾,發出有節奏地“奪”、“奪”的聲音。

魚弘誌坐在離他不遠的另一張坐榻上,被這“奪”、“奪”的聲音吵得心煩。

“老仇,執戟司全軍覆沒,這事誰也改變不了。我也很心痛,但再心痛也是無濟於事呀。”

“長安場內好歹還有我神策軍的五都兵力共一萬二千多名將士,敵方才區區一千多人,隻要我們不再大意,用五都之兵力,殲滅這麽點敵人,那還不是易如反掌嗎?”

通過斥候的回報,執戟司全軍覆滅、雷無水下落不明的消息已經傳回。仇士良心理十分焦躁,知道今日來襲的敵軍統帥是原執戟司的八品執戟杜慎言後,更是惱怒異常。

“魚護軍,你好歹也是我們北司的老人了,難道還不了解仇某現下焦慮的根源嗎?”

“區區一千多人的左墨離都,又有何可怕?”

“執戟司的覆滅,雖令人痛心,但隻傷及我神策軍之皮毛,又何足掛齒?”

“仇某所惱,乃是杜慎言這個小子!”

“原先雖隻是一個執戟司的八品執戟,但執戟司乃是我北司的探查機構,掌握諸多機密,這小子的級別雖低,但因位置重要,知曉的機密不在少數!”

“而且,此子僅僅十八歲,能夠在這個年紀憑實力擔任八品執戟已是可塑之才,現在更是擊敗了雷無水,這是什麽樣的逆天存在?”

“如果不能在這次長安之戰中將此子斬殺,將來必是北司大患!這才是我仇某真正擔心的!”

說完,仇士良朝魚弘誌以輕蔑的目光翻了翻白眼,顯是暗暗埋怨魚弘誌沒有見識!同時繼續用右手食指重重地扣了一下案幾,發出了一聲比之前更為響亮的“奪”。

魚弘誌倒是沒有被仇士良的輕蔑惹惱,揚了揚嘴角,鬆了鬆眉毛,露出一幅官場上標配的笑容。

“仇公,你也忒小心了,杜慎言的這些厲害我當然知道,但不畢竟隻不過是一個十八歲的乳臭未幹小子,即使有那天縱之才,那也隻是一個潛力股,沒有長成強者之前,我們隨便出一巴掌不就把他拍死了嗎!”

“放心,此子必定死於這場長安之戰!我們有比他多十倍以上的軍隊,長安城外援軍也已經陸續趕來,吃掉杜慎言和他的左墨離都隻是時間的問題!”

說到這裏,魚弘誌頓了頓,朝著仇士良擠眉弄眼,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聲調也低了下來,“更何況,我們還有底牌,不是嗎?”

仇士良和魚弘誌即是權傾天下的北司一、二把手,也是大唐數一數二的武藝高手,都是超等高手的武道境界。

但二人的成長路徑卻非常不同。魚弘誌自幼長於長安郊區的鄉下,別看長安城是天下最繁華的都市,一牆之隔的郊外鄉村卻是實實在在的窮鄉僻壤,完全是兩個世界。魚弘誌長於這樣的鄉村,沒有讀過什麽書,無甚文化。

仇士良的出生就比魚弘治好太多,自幼便長於循州城內的大戶世家,受教於家族私塾,聰明伶俐,飽讀詩書,如若不是十多歲時其在朝中為官的祖父和父親被無端卷入朝堂之爭,受到牽連,冤死獄中,至此家道中落,流落街頭、食不裹腹,他是斷然無可能走上左宦官謀生計的道路的。

除了對武學造詣沒有落下外,仇士良平時還會裝模作樣的讀一些書,其實都是些用來解悶的稗官野史,不是真學問。

但宦官之中有文化的人極少,仇士良讀的書越多,就會在他的閹人圈子裏越顯得鶴立雞群。

十分滑稽的是,這竟然讓仇世良的骨子裏也有了幾分和南衙的士大夫一樣的讀書人的清高。而這種清高,使他內心十分看不起魚弘誌這樣的山野匹夫。

不過現在,仇士良心事重重,也就把心中對魚弘誌的輕蔑壓下去了。

聽完魚弘誌的這番分析後,仇士良覺得不無道理,竟真的舒緩了焦躁的心情,繃著的臉也很難得的露出了笑容。

“老魚,說實話,我就是喜歡你這種天生樂觀的性情,即使天塌下來,仍然從容淡定,不錯不錯,這一點,仇某要向你學習!”

說完兩人對視一眼,情不自禁地在大堂內一同放聲大笑起來。

是啊,他們又有什麽好擔心的呢,出了一個乳臭未幹的杜慎言,就能改變南衙幾十年的弱勢了?

何況,今日他們還有底牌在手,有這張底牌,他們是絕對不會輸的!

“杜慎言,南衙,歸義軍,還有李昂,你們今日,統統都得死!大唐國祚,亡於今日!”仇士良依然在肆意大笑,隻是一雙眼睛,卻在沒人注意的時候變得通紅!

這是今日長安之戰爆發後,太極宮的北司議事大堂內極難得見的輕鬆氛圍。

這樣的氛圍,也讓大堂內的一幹將校侍從,都暗地裏鬆了口氣,貪婪地享受著久違了的輕鬆愉悅。

隻是這寶貴的輕鬆氛圍,真的沒能持續很久。

短短的五個響指過後,一個通傳急匆匆地跑入,用因緊張而略顯顫抖的聲音,大聲道:“安善坊,發現示警烽火!”

仇士良聽聞來報,心頭有如重重一擊。自從他知道敵人的統帥是杜慎言後,心裏一直有一股不詳預感,即使剛才稍微寬心,這種不詳的感覺也沒有消失。但卻始終找不出這種令人坐臥難安的不詳感來自何方,現在,他終於知道了!

安善坊,可是有曆代北司閹黨苦心經營數十載的密牢呐!

那裏有北司控製數千大唐官員的把柄,棄暗投明具結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