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若是加上狗,我在家排名第四

4

我在家沒有啥地位。老婆經常當著孩子的麵罵我,和我吵架。

我討好的笑:“孩子在呢,給點麵子。”

她說:“麵子是自己掙的,你有嗎?掙這麽幾個錢還學人賭博,連那麽個破房子都輸了,你還有臉了,要啥麵子?”

我豎起缺了一個小拇指的左手苦笑:”咋還提這事,我都變成‘九指神丐’了。"

我從沒提起那天搖身一變已經成為某建築公司老板的工頭和我賭的是她!

如果不是我押上房子、半截小拇指和因為疼痛而扭曲猙獰的臉,她早就和工頭去過好日子了。

這事過了很久我才想明白。那天最大的可能是工頭聯合幾個工友給我下的套。

為了慶祝公司成立五個月,工頭特意請我們幾個老員工、老相識喝酒。這可是從沒有過的大臉麵。老板買了燒雞、豬頭肉、花生米和十斤散酒。我們就在工地上喝,喝的醉二麻三的。有人提議玩幾把牌,我們就躲進一個臨時倉庫裏玩。從沒有賭過牌的我想盡快輸幾個錢,然後拍屁股走人,就當隨份子了。但那天運氣實在太好,我一直贏。甚至開始覺得自己有賭神的潛質。直到天快亮時,麵前碼放了大幾萬塊。那時感覺是真的飄起來,我從沒那麽神氣過,瞬間就覺得自己 “人兒”了。

按照他們說的賭桌規矩,輸錢的人不說結束是不能結束的。工友們早沒了賭資,隻在旁邊觀戰。老板輸的也很慘。

"最後一把。“老板掏出小轎車鑰匙拍到桌上,”贏了,這個給你。"

我看看手裏的牌,胸有成竹。學著電視裏周星馳的樣子嘿嘿一笑,把自己一晚上的錢都押上。

我輸了!聽到了周圍低低嘲笑聲。

老板準備收錢走人。

沒有賭過的人很難理解我當時的心情,那本該屬於我的一桌子錢頃刻之間易手。我雙目赤紅,氣喘如牛。

我說,"等一下。"

老板輕蔑的笑了,說:"你還有什麽?"

像電影裏一樣最狗血的鏡頭出現,工友嘻嘻哈哈的提醒我,拿你媳婦和他賭。

接下來毫無新意,結果早就注定。

我癱在椅子裏,像從牆上滑下來軟榻榻的水泥灰漿。

我說,“把我的房子給你。”

他說,“你自己住。”

他走到門口時,我猛的跳起身,抓起旁邊木工用的斧子,把小拇指按到桌上,衝他大喊,“房子,再加上這個。”

那天我踉蹌著回到家,她驚慌失措。

一個月前,我正在砌牆,老板在背後“喂”了一聲,我回頭的瞬間,一支煙打到眼皮上彈開蹦跳著落到地上。我慌忙撿起來,吹吹上麵的塵土一看是“華子”,忙咬進嘴裏。

他自顧著點上煙,隨口問我,“小雅是你家裏的?”

我說是。

他嘟囔一句就走了,我也沒有聽清楚說的啥。但聯係前一段時間老婆晚上的表現和那塊手機。她也許是參與做局的人之一。我是說也許!但我才不會去尋求這無聊無趣的答案。安安穩穩過日子多好。

5

兒子從小就和我瞪眼,也和他媽一樣。

如今初中快要畢業的兒子,因打架肄業了。真後悔小時候讓他學什麽跆拳道。往那一站,我看他需要仰視。即使他窩在沙發裏看電視,或癱在**舉著手機打遊戲,我也覺得要仰視這個比我胖一圈高一頭的大塊頭。看著他有些發怵,打架肯定是打不過他。

見他白天躺在**呼呼大睡,晚上通宵達旦戴著耳機打遊戲。

我也想像我爹罵我一樣罵我的兒子,因為他是我最親的人。拿我爹當年罵我的話來罵他:“日你娘。你是不是傻?頂門彎彎,燒火不中用的一塊糟爛木頭,成天不學習,將來能幹啥?”

想想都很爽。但話出口就變了:“你該起來好好吃飯,睡一天不餓嗎?光躺著也累,要注意身體。”

我不能說別的,怕他朝我瞪眼,鬧僵了不好看。萬一要在我臉上留下點印記,連出門都沒有了臉麵。

6

我還是每天早出晚歸,對自己的工作認真勤懇。這些年城區規模一直在擴張。年輕人都怕累嫌髒,都不喜歡工地上的活兒,所以四肢發達,頭腦已經鈍化的我從沒有擔心過失業。覺得建築工地上的活挺好,讓幹啥就幹啥,不用動腦子,雖然每次和別人說起來總說工地上的活不是人幹的,其實我很滿意這種狀態。

前些年貸款買了房子,三室一廳,老婆買的。她說如果不是她苦苦支撐這個家,就我那點錢連西北風都喝不上。房產證隻寫了她的名字。嗬嗬,還真當我是傻瓜!不管怎麽折騰,這房子屬於婚後財產,有我的“股份”。

家裏空間大了。裝修時她竟然整出一間書房。我覺得她是有預謀的,看見我煩,知道這幾年我喜歡看書,裝風雅。

隻要有時間,我到書房自由自在裝我的風雅,她在客廳窩在沙發裏玩她的手機或看電視。

有時我看書到深夜,趴在書桌上就睡著了,後來書房兼成為我的臥室。剛搬離她的臥室時,她輕皺鼻子“嗤”一聲,整天在裏麵裝什麽文化人?

我不是要裝文化人,裝風雅,看書的目的就一個,暫時離開這個讓我憎恨的世界,和書裏的人攪在一起,一起感受他們的幸福或不幸,忘記自己是誰。

從這方麵來講,兒子每天沉迷在遊戲世界,我也是能理解的。

兒子大了,我不再擔心老婆跟人跑路。現在一生氣她還說,有一個加強排的人在哭著喊著等她離婚,隻要和我離婚立馬就有人接盤。她越這麽說我越放心,真有這麽搶手,她早走了。

每天到家,我就一頭紮進書房看書。書房內書少的可憐,除去兒子上學時的課本和沒有做過的課後練習冊之外沒有幾本像樣的書。

我珍藏了一套線裝的《金瓶梅》,香港的某個出版社出的。質量次點兒,插圖是一團爛麻線或是墨團,所有人物都像禽獸,這個可以理解,但關鍵是太模糊,啥也看不清。文字也都是文言,不像上學時學過的課本,文言部分都備注了現代白話。

偷偷研究一段時間,生澀難懂,把書藏了起來,不久還是被老婆發現。

也是,當年就那麽大點兒的空間不被發現才奇怪。她翻了幾頁好像也沒有看懂,扁扁嘴,沒有說什麽。

我想和她說,其實這個是中國第五大名著。西門大官人的發家史就是現在說的屌絲逆襲。我是以借鑒和批判的眼光看的。

但她信嗎?感覺她更看我不上。

如今我在讀《紅樓夢》。積攢齊整全套《紅樓夢》小人書,我費了很大勁兒。品相完好,沒有任何破損。兒子小時候都沒舍得給他看。無意間又從舊書攤上淘到了一套程乙本《紅樓夢》。淘來的《紅樓夢》必須結合小人書一起看,這可能是我的獨創。

電視劇各種版本的《紅樓夢》不好看,人物過於格式化,和小人書上的人物一點也不像,而且看電視很容易出戲,總讓我想起那些女演員穿著簡單衣服的海報。

在書裏看到香菱,對照小人書看看,哦,原來香菱是這樣的。使勁兒盯著看,直到眼睛一花,書裏的人物從紙片上跳出,慢慢有了色彩,有了靈魂,遠比電視裏的人物生動。

你可看他們表演,也可以化身故事中的人物,和他們一起哭一起笑。那種感覺該怎麽形容呢?還真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語。反正那種體驗是無法言說的。我沉浸在書中快樂似神仙。

好景不長,被老婆打亂了。

她和我娘說我這段時間變得更傻更瘋,經常把自己反鎖在屋裏,自言自語又哭又笑。這次娘直接叫半仙周全到家裏來。他睜著的一對瞎眼“看”我。

我學我們老板的樣子用輕蔑的眼神看他。“‘閉門即是深山,讀書隨處淨土。’你懂嗎?我在看書淨化我的靈魂。”我憐憫的看著他說,“你應該多讀點書,至少應多聽點書。”

老婆在旁邊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看書就是為了逃避現實。”

我震驚的看她,淚水淌了滿臉。

恍惚中我又回到書裏,我說:“妹子,原來你是最懂我的。可你告訴我,時光除去用來揮霍還能做什麽,時光對我最好的忠誠就是讓我揮霍。”我又說,“妹子,你要好好活著。可是你也在揮霍無度著,我看見你衰老成為我討厭的樣子,活成了我的樣貌。這又該如何是好?”

他們在恐慌中得出結論:不能讓我這樣悶著,必須經常出去走走。

我被迫著出門。雖然老婆每次吵架趕我出門都說讓我去找相好的,但我既沒有朋友,也沒有相好的。

老婆說:“何所有,你裝什麽文化人?出去,去公園去運動場鍛煉鍛煉,總比在家枯坐著好。”

我說,“老子天天在工地幹活還用鍛煉?”

但反對無效。然而他們把我何所有當成了什麽人,在老何家我到底算啥?

每天晚上,我像我們家的泰迪“何家歡”一樣,從樓上被定時驅趕出門自己遛自己。不同之處是,何家歡是自願的,我是被迫的。我不喜歡何家歡,何家歡也不喜歡我,所以出門後,一個向東一個向西。

我就這樣提前先過上老年人的生活,混跡在老年人遛彎的隊伍裏,時間稍長心態也跟著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