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清歡無味2

她偶爾也陪崔萬山喝一點酒,還是很少說話,在崔萬山麵前一如新婚時,還是惴惴的。就連二人在**如此這般,她也不發出什麽聲音,總緊緊抿著嘴,鼻子裏隻是發出一點點壓著擠著捂著的喘息。崔萬山看著她閉著的大眼睛,睫毛不停抖動,側到一邊的白淨的臉和挺直的鼻梁,鋪展開如孔雀開屏似的烏黑長發。他有時會忘情的喊出“梅、梅、梅……”白靜輕問:“什麽?”他會狡猾的說“美”。

她就再次把頭扭到一邊。

崔萬山聞到了她嘴裏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可不是吐氣如蘭,而是一種腐草的味道,淡淡的苦澀的甚至有新鮮泥土的氣息。他既不討厭,也不喜歡這氣息。後來發現白靜睡著後總是蜷縮到床的一角,嘴唇在夢中也是使勁抿著。他偶爾聽見白靜蜷縮著身子發出的囈語:喵、喵、喵……她極細的不失溫柔的嗓音居然發出低沉的如貓睡著時的呼嚕聲。

為什麽睡得沉沉的白靜臉上會呈現的不是安穩的懶散的和鬆弛的神色,卻是蜷縮著呈現出一種緊張與痛苦?

一次在演武場上黑太歲問他,二哥挖一晚上煤累不累啊?崔萬山先是一愣,然後揮拳就打。

沉醉過後他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這到底是不是他想要的妻子?崔萬山見她做事條理,很有些主意,心裏偶爾有難決斷之事和她商量或者想問她的意見,她回答總是說“行。好。哦。俺聽恁的。”百依百順的白靜總是微笑看著他,崔萬山根本無法和她走的更近。

這個家是他的,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他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在他麵前白靜好像始終是一個外人,不像是一家人。

被阿爺一直打罵長大的他,就像是一匹備好馬鞍的馬,是要好的騎手騎乘驅使的。白靜卻丟掉鞭子,去掉他所有羈絆,任他自由奔跑。崔萬山還不習慣了。

在書房裏自己安靜發呆時,就突然覺得自己由男孩子變成了男人。竟然有些悵然不知所措。過去擁有的生活,當時沒有感覺,但失去了內心有種無法言說的痛和悶。

崔萬山想,俺長大了嗎?

一隻關在籠子裏的鳥,牢籠被打破,任他自由的飛翔,可是他又能飛到哪裏去?他的向往和未來在哪裏, 會是什麽樣子?

他的夢醒了,現實明明白白擺在了麵前。他有了白靜,有了一個家。然後呢?就是生孩子,生孩子。終有一天像阿爺一樣老去,老死在這個村莊。

剛剛二十歲就看穿看透一生,清楚了從出生到死亡的過程。煩躁不安湧上心頭,使他呼吸不暢。

白靜的沉默寡語是無形的網,他被白靜折磨著。

他像是被放飛的風箏,線牽在白靜手裏。可是,沒有牽絆著的風箏能飛到哪?

她根本不會給他束縛,什麽都由他性子來。就是他把瓦揭了,把房點著了,她也不會多說一句話。

這樣的妻子不好嗎?

他想要的是什麽呢?他也說不清。

有時崔萬山心裏想的事還未完全說出來,隻開個頭就不想說了。

他從白靜的眼神裏讀出自己的幼稚和不成熟。那種感覺令他不爽,難以忍受。被看透的崔萬山萬分沮喪,經常做夢自己在莊裏裸奔,被人追著瞧熱鬧。他則用手一前一後捂著屁股逃。

可是這個家,白靜的無處不在,到處都有她的痕跡,占據了家裏所有的空間。

他的書房是不允許任何人進的。他賭氣對她說以後不要到書房,不用你整理,不需要任何人整理,不要碰我的東西。

白靜怯怯的安靜點頭。果然,他故意弄雜亂的書房總是保持原樣,但每天房間裏照舊沒有一絲灰塵。他知道又是這個白靜刻意打掃,但東西原樣擺放罷了。

後來崔萬山拿些瓶瓶罐罐裝上蛇蠍等毒蟲帶進書房,如此也隻是有幾天白靜不敢進去,不到半個月,滿是毒物的書房依舊纖塵不染。

這個家白靜變成主人。她對崔萬山越客氣,崔萬山越覺得自己多餘。他才是被白靜娶回來的新夫,他才是客。

住在同一屋簷下,睡同一張床,她卻從沒有對他敞開心扉。白靜緊閉的嘴巴裏好像有很多他不知道的秘密。而在白靜麵前他從裏到外被看透看穿,再沒有任何秘密可言。這是不對等的。

白靜給的“完全自由”中他失去了自由。

讀過書的崔萬山,一直喜歡“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 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應是可攜手同遊,“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

應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理想的妻子應是依附於他的小鳥。應可以賭書潑茶,應是聰明和嬌憨共存。

但白靜話太少,隻是默默觀察他,迎合他。她一直獨立的存在著。

崔萬山在矛盾、孤寂、彷徨中度過。在和她的對峙、暗戰中她永遠是安靜的,以不變應萬變。他一次次敗下陣來。一年後大兒子崔翔降生,又兩年後二兒子崔祁出生。

阿爺高興的合不攏嘴。

外人看來他和阿爺的關係變成父慈子孝,夫妻之間也是夫唱婦隨。

在白靜的打理之下崔家有了興旺之相。

崔萬山在不甘中慢慢沉寂下來,在百無聊賴中或約幾個知己好友喝酒,垂釣狩獵。心思回到讀書、習字、練拳上來,日子如古井無波。

一次阿爺逗著孫子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看他練拳。

崔萬山近來在拳腳上很是得意,總想躍躍欲試找高邈比武。他有意在阿爺麵前賣弄,拳腳虎虎生風。

阿爺撇撇嘴很是不屑說:“要把家傳的功夫練好就必須學會控製自己的身體,身心合一,能隨心所欲的調動身上每一塊肌肉的力量。調理內息,氣與力相合,瞬間使肌肉向同一方向收放,發力。恁心還是不靜,甭得意,這一拳徒有聲勢,拳法威力頂多六分,還早呢。”

崔萬山眼神裏露出不信。

他爹說:“咱崔家功夫便隻是練到八分時轟出一拳無堅不摧,若練到九分時一拳打出天地變色。”

他又由不信變成了向往,問道:“那練到十分呢?”

阿爺哼了一聲不說話,良久才說,他也沒有見過,聽太爺說大象無聲,就變得平淡無奇了,至於威力會如何,沒人知道。

阿爺抱著睡熟的孫子,陷入沉思。

他歎息一聲道:“其實咱崔家曾有一人連成了。後來走出高閣莊沒有回來。他這一輩子就隻會一招,高閣莊沒有人能是他的敵手,包括莊主高邈。”

說這話時他阿爺把聲音壓得很低,眼神裏出現一絲驚慌。但粗線條的崔萬山沒有覺察。

“記住,不要走出高閣莊。”阿爺正色道。

崔萬山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開始放在研習自家功夫上。看看周圍的村莊裏的人,一輩子不都是這樣過,好像生活本來就應該如此。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生死死就那麽回事,這就是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