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清歡無味1

新婚之夜,被人灌了一肚子酒的崔萬山,眾星捧月般被人簇擁著進了洞房。

床沿上端坐著那個盼望了多日,至此也不知道樣貌如何,卻要和自己過一輩子的女人。

鬧嚷聲搖晃了燭火,屋裏一切擺設也跟著不安分跳躍明滅,唯一不動的隻有坐在床邊鳳冠霞帔的女人。等眾人鬧夠了,才被崔萬山伸開雙臂使勁推出洞房。

一切安靜下來。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間裏他聞到一陣陣甜膩膩的香。他強壓下上湧的酒意,走到床前輕輕掀起蓋頭,迫不及待的看那張久違的臉。

新娘頭微微低垂,一張白淨中微紅的臉,抿著薄薄的嘴唇,眼睛看向著地麵,睫毛微微抖動,袖中隻露出纖纖潔白的手指,紅裙下的小腳不安的往回收了收。她盡管嘴角上揚,但難掩無助緊張嬌羞。

拜堂時崔萬山就覺得新娘子身形頗似高若梅,那幾步路走的婀娜多姿,步步生蓮。他一望便知新娘子腳下虛浮沒有功夫功底,非是練武之人。

醉酒的崔萬山看她像極了高若梅。但他又實在無法想象出高若梅安靜時的樣子。

他晃一下暈乎乎的腦袋再看這個叫白靜的新娘子臉上並沒有一絲笑,隻是怯怯的坐著。端莊秀美,像一尊玉石雕像。

“恁餓不餓?吃點東西吧。”崔萬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就單刀直入。聽本家嫂子說,按照高閣莊的習俗,新娘子結婚當天是要坐床的,且丈夫揭開蓋頭前,屁股不能離床。要防備其他女子來坐,占了新娘的“窩”。所以一天下來,幾乎不可以喝水吃飯。

新娘子輕輕點頭。崔萬山狂跳的心慢慢平複。按照嫂子們傳授,他扶起新娘到桌前麵對麵坐定,喝了合巹酒,又陪著新娘子吃些飯食。

她實在遊客又餓,便喝一杯清水,匆匆吃幾口飯,坐著不動。崔萬山見她不再吃飯,就站起來,新娘子也慌忙起身,卻不知道該做什麽。崔萬山打水洗腳,她忙上前伺候。他卻要她先洗,她紅了臉不知如何是好。崔萬山轉過身,她才脫鞋洗腳。洗完後卻又不知該將洗腳水倒在何處。崔萬山端起盆,躡手躡腳走到窗前,猛的推開窗把洗腳水潑出去。黑暗中傳來一陣笑罵,幾個人影竄出。

遠處傳來,“門前一株棗,歲歲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孫兒抱。”

他關上窗,回轉身看新娘子站在床邊,雙手交叉緊握,低頭窘迫的站著。他伸手拉住新娘子的手。那小手明顯縮了一下,然後安放在崔萬山手中不動,手溫涼如軟玉。

他揮掌扇熄了紅燭,把新娘子拉進懷裏。

“俺想……想解手。”聲若蚊蚋。

借著外邊透進來的微光,他從床後拿出溺盆,然後走到床另一頭背過身去,聽到細細索索的解衣聲,然後是珠落玉盤的叮咚聲。

崔萬山酒意上湧,他醉了,徹底沉醉。他夢見自己在開滿鮮花的無邊無際草地上,縱馬馳騁,馬蹄踏起片片芳塵,香風輕拂在臉上脖頸上。他張開懷抱擁抱著柔軟的美妙,將頭埋進花叢,張口深深呼吸。他看到了牛山山坳中天齊淵內噴湧的泉水,幾株梅樹盛開的梅花在風雪中漫天片片飛舞,由潔白變成了粉色,片片落下,白色的雪地上出現一個曼妙的紅影在揮劍旋轉,旋轉。他躺在雪地上,任片片梅花落滿身。他倘佯在淄河浪尖上,被泛起潔白的水花包裹著。風起雲湧,時而被巨浪高高托起離開水麵拋向天空,時而又被巨浪拍下淹沒,一直下潛下潛到朦朧的水底。終於浮上水麵,再次深深呼吸,渾身每個毛孔都打開,慵懶的伸展了四肢平躺在水裏露出口鼻和半張臉,一動不動。

第二天醒來,被翻紅浪,溫香滿懷。

崔萬山迷戀上了這個叫白靜的女人。他陷入溫柔,消融了。

婚後的生活如上天攬月,下海捉鱉一樣。**和歡愉難以言說。

蜜裏調油的日子,他是安閑的,靜靜看著白靜不聲不響的做事,如坐空穀靜看雲卷雲舒雲聚雲散。

白靜不愧是白靜,的的確確的潔白,躺**白花花一片,繁盛的白梨花,出淤泥不染的白蓮藕,淄河裏泛起的潔白浪花,牛山上的白兔精,芬芳的白丁香,高雅的白天鵝。他為之炫目,為之陶醉。

白靜有一雙和高若梅一樣漂亮的大眼睛,有和高若梅相似高挺的鼻梁,有和高若梅一樣一頭烏黑閃光的長發。

他迷戀白靜的白,迷戀她的大眼睛和挺直的鼻子。

這個能幹的媳婦很快對家裏大大小小的家務事就順手了。她做的飯菜得到阿爺的交口稱讚。崔萬山打到的野味,釣回的魚經她的手藝做出來,更有一番滋味。

白靜對家裏的奴仆恩威並施,賞罰分明。從此這個家由阿爺手交給了她。

白靜的到來還給了崔萬山一個意想不到的好處,就是阿爺再沒有動手打過他,最多就是狠狠瞪他一眼。他更加可以肆意妄為,無法無天。

都說男人結婚後就長大了,但他依舊渾渾噩噩,有活在夢裏的感覺,快活和安閑觸手可及,但很是虛幻。

家裏他還是甩手掌櫃,啥也不管不問,每天就是練拳、看書、習字,約幾個狐朋狗友喝酒吹牛。唯一的變化是不再在乎那些直奔下三路的言語,他也俗起來。

日子就這樣甜美而安逸的過著,有一點使崔萬山不解,甚至感覺無奈和恐懼。

多年來養成習慣,阿爺話少,崔萬山也不願多說話。 白靜的到來連仆從也規矩起來,家裏幾個仆從沒見她發過脾氣,可所有人都敬她,怕她。仆從各司其職,就連倒三不著兩瘋瘋癲癲的丫頭滿月也規矩了不少。白靜的話更少,連走路也像貓一樣無聲。崔家多了一個人,卻比過去還安靜。

這令崔萬山難忍受,甚至更加不安。白靜一點不像高若梅。高若梅即使不說話,周圍也有溫度。

剛過門時還偶有本家妯娌來串門。說些東家長西家短,柴米油鹽的事,白靜從不議論任何人,任何事,她隻是安靜聽。

妯娌們的話好像是拿大錘高高舉過頭頂使勁砸在棉花堆上,根本就沒有著力點。就像是對著一麵牆在說話,聽不到讚同還是反對。她那雙眼睛總是似笑非笑的看著人家,好像能透視,看穿一切,卻從不多言。

阿爺對她更加滿意,點頭道:來說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兒媳婦做得好。

後來就沒有人找她拉呱。

崔萬山想,這樣的白靜內心是什麽樣的呢,真如外表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