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丁扒皮

朱閬鏗鏘有力的話語落下,在場之人心中皆是一震。

那些趴跪在地上的人,頭低得更低,一個個都喘著粗氣。

但凡還站著的,如瞿式耜、呂大器之人,眼眶皆是微紅。

尤其是瞿式耜,這位替桂王這個操碎了心的老臣,連身子都微微顫抖起來。

在皇位繼承方麵,瞿式耜無疑是個迂腐之人。

但整個南明,缺的就是他這種又忠又迂之人。

正是因為一些人認為,隻要是個朱家子弟便能當皇帝,才讓抗清勢力根本無法擰做一股繩。

作為桂王的堅實擁護者,之前朱由榔的所作所為可謂傷透了瞿式耜的心。

丁魁楚仗著兩廣總督的身份,不斷排擠他們。

而那麵相堪稱人中之龍的桂王,卻是個談韃清色變,畏之如虎的怯懦性子,像極了南宋高宗。

這也倒罷了,經過多日接觸,瞿式耜發現,桂王在政治上也形同白癡。

凡有需仰仗之人,桂王毫無主見,皆是言聽計從,連王坤這等醃臢潑才也能幹預朝政。

桂王之前的種種表現,注定未來是個傀儡,關鍵那股子生來的怯懦,怎麽看都不像朱家人的種。

短短一夜之間,這桂王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行事竟能如此果決?

不管怎麽樣,桂王總算是回心轉意,於社稷來說終歸是好事。

想到這,瞿式耜當即沉聲道:“唐王若要監國,自是於禮不和。”

一旁招呼著軍士控製局麵的焦璉,聽到這話也是忍不住道:“若唐王敢有非分之想,我老焦第一個不服!”

焦璉是個單純的軍漢,懂大義,在場眾多文臣中,他最服氣的唯有瞿式耜。

這丁魁楚的一味打壓,他心中早就不滿,卻又不得不低頭。

堂堂首輔,手握兩廣重兵的封疆大吏,桂王取之性命,竟是像殺雞一樣,一劍斬殺。

那句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端得大義凜然。

不愧是朱家子孫!

聯想到前麵幾位殉國的皇帝,焦璉不由得打心眼裏佩服起來。

“唐王之事,暫且稍後。”

眾目睽睽之下,朱閬竟是朝瞿式耜微微躬身:“大廈將傾,孤日後還望多多仰仗瞿相。”

“以後,瞿相便暫領兵部尚書一職吧。”

聞言,瞿式耜鼻子微微一酸,對朱閬一揖到底:“臣定不負重托!”

永曆朝廷中,忠臣不少。

但如瞿式耜這樣純粹的並不多。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結黨營私。

這種情況,短時間內朱閬無法解決,更不會偏向任何一方。

目前的最好方法,隻能是跳出各黨,選一個像瞿式耜這樣有能力,一心抗清的人。

或許以瞿式耜這樣為代表的人,將來會形成新的黨派,但隻要一心為國,朱閬覺得並沒有什麽。

肇慶人很多,卻找不到幾個真正能打的,如今也隻能依賴焦璉。

此人領萬人有餘,但做不得帥。

湖南倒有一個何騰蛟還算能打,為人也比較可靠,手下號稱有二十萬大軍。

但麵對韃清手下那些一個比一個能打的漢將,何騰蛟有些不夠看。

沒有多久,此人就會被李成棟攆到長沙龜縮,自身難保。

上前將瞿式耜拖起,朱閬道:“丁魁楚一直說肇慶兵少,瞿卿可知肇慶到底有多少兵馬?”

瞿式耜麵色一正:“隻有不到兩萬,還各不統屬,其中又有近半是丁魁楚的部眾。”

說到這,瞿式耜不由升起一絲擔憂:“此時蘇聘還在軍中,若讓他知曉城中之事,遲恐生變。”

蘇聘此人,是丁魁楚的心腹。

焦璉不削道:“隻要大王一聲令下,老焦這就把那廝給抓來。”

瞿式耜搖了搖頭:“好在消息被封鎖,若直接入營,恐打草驚蛇,大敵當前,肇慶經不起內耗。”

這也是朱閬所擔憂的,肇慶其他軍頭,可並不都像焦璉這般純粹。

亂世中,兵在自己手裏才心安。

朱閬並不會傻到直接找這些軍頭要兵權,這隻會引起武將的反感。

丁魁楚一死,這一萬人群龍無首,朱閬自然不會放過機會。

可以說,肇慶這些兵,才是朱閬未來的家底,現在損失一個他都心疼。

在瞿式耜擔憂的目光中,朱閬看著地上還未幹涸的血,雙眸頓時閃過一道精光。

他嘴角不禁上揚:“呂卿不是去了丁宅麽,帶上丁魁楚的腦袋,去軍營!”

……

城西,丁宅。

由於是臨時府邸,丁宅並不是很大,三進三出。

正因如此,丁魁楚的金銀細軟,很容易就被找了出來。

正堂,呂大器幹瘦的雙頰,此刻麵沉如水。

那上唇發白的一字胡,不斷顫抖著,可想他心底是多麽憤怒。

在他麵前,是十多個大木櫃,裏邊裝的自然不是衣服,而是被壓成錠狀的白銀。

一眼望去,恐怕有萬兩不止。

“這個丁扒皮!”

丁魁楚在遼東任職時,吃軍餉貪腐的名聲就在外了,呂大器也有所耳聞。

他手下的兵士,都戲稱其為扒皮,現在呂大器總算是見識到何為扒皮了。

丁魁楚來肇慶,不過短短一月,家裏竟是裝了這麽多白銀,不用想都知道,這些都是發給將士的軍餉。

肇慶軍士的糧餉,可是擠幹了肇慶府才發下的,按現在月餉二兩來算,這丁魁楚居然貪了整整一半!

“這廝在兩廣多年,不知貪了多少!”

呂大器氣得臉色發黑,隻覺胸中的無明業火無處發泄,隻好拿過身旁兵士的樸刀,將一張椅子斬成兩段。

大明官員貪腐成群,卻也沒有像丁魁楚這麽狠的。

光他就貪墨一半,下麵的軍頭再吃拿一些,真正落實到普通士卒手上的還剩多少?

那被奪了樸刀的兵士忍不住道:“上次發餉,桂柳來的弟兄隻得了五錢銀子,我們還以為是朝廷沒錢呢……”

聞言,紅了眼的呂大器張了張嘴,一腔怒火最後化為了歎息。

朝廷缺錢不假,可在擁立桂王,重整社稷的當頭上,又豈會做出欠餉的事?

除了丁魁楚,整個肇慶從宰輔總兵,到縣官百戶,就沒有多少是幹淨的!

平時也倒罷了,大敵當前,一個個居然還隻顧著撈錢!

如此藏汙納垢之所,當好好清掃一番。

新朝初立,便要有新氣象!

說幹就幹!

也顧不上清點銀兩,呂大器直接讓小吏拿來筆墨奏本,提筆就寫。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皂吏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呂東閣,大王口詔!”

那皂吏餘光瞥到堂中的雪花銀,忍不住吞了口唾液:“大王真是神了,竟然能算到丁宅有這麽多髒銀……”

呂大器停筆抬頭,臉色陰沉道:“莫要誤事!”

皂吏被嚇得一個激靈,看到呂大器那張黑臉,連忙收回目光,躬身道:“呂東閣,大王說了,帶著髒銀直接去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