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唐桂聯手

兩隻狗隔著柵欄狂吠。

看情景,若不是柵欄阻隔,定會飛撲而上,把對方撕成碎片。

柵欄被打開,兩隻狗卻立時停止狂吠。

麵麵相覷。

關上柵欄,立時又狂吠起來。

朱聿鐭和朱由榔也是這樣。

二人之間的柵欄,就是蘇觀生。

其實曆史上更認同朱由榔永曆的年號,甚至隆武帝本人也承認,紹武政權不過是個小插曲。正是因為有蘇觀生的存在,一力撐起朱聿鐭的場麵。才令朱聿鐭膨脹起來,倉促登基,想建立一番功業。

如今朱閬親手拆掉了這個柵欄,朱聿鐭自然叫不起來了。

清兵入城雖然是假的,但恐慌卻是真的。

城中商戶有半數商戶閉店脫逃,百姓也開始扶老攜幼四散逃命。

未離城脫逃的,已經在打小算盤要降清。

果然曆史上記載的很真實。

史書記載,李成棟取潮州後,命各地官員送信給廣州,報告無清兵蹤影,之後隻派了三百騎兵,從增城潛入廣州,然後派數名清兵入城製造混亂。

“韃子來了!”

一句驚呼,城中大亂,百姓哭號奔逃。

而朱聿鐭和大學士蘇觀生等人,卻正在國子監“視學”,聽到有衛士急報敵襲,蘇觀生大怒,說剛收到各地官員報告,並無清兵蹤跡,於是怒斬報信的衛士。

入城的幾名清兵在城中亂砍,城中毫無抵抗,清兵殺掉城門守衛,數百清兵策馬踏城,沿街奔馳,朱聿鐭才知大事不好,想化妝外逃,卻被清兵抓住。

大學士蘇觀生更搞笑,一路狂奔到他的死黨吏部給事中梁鍙處問計。

梁鍙一臉忠義的說:“死定了,還問個屁。”

於是兩人約好分別在兩間房內自縊報國。

梁鍙入房後,蘇觀生在門外貼耳傾聽,梁鍙無奈,詐做踢翻桌椅,又自己扼喉,發出窒息的聲音。

蘇觀生聽到他的“口技”,以為梁鍙已經殉國,揮淚在牆上寫下“大明忠臣義士固當死”,然後真的上吊殉節了。

梁鍙聽到蘇觀生真的上吊,立刻指使傭人扛起蘇觀生的屍身,向清軍投降,獲得李成棟嘉獎。

這段曆史,朱閬都是當笑話看的。

如今身處其中,才深深地體會到無奈和悲哀。

君不君,臣不臣,官不官,民不民。

這個時代每個人都很複雜,降清並非因為不愛國,抗清也並非因為愛國,大明在兩百年的統治中,最終失了民心,是以大家都是左右逢源,無所適從。

朱閬正是要扭轉這個局麵。

廣州城外,大量的逃兵和百姓開始逃亡,剛剛出城,卻見官道上,桂王的大旗迎風招展,數以萬計的大軍衣甲鮮明,整齊列隊,阻住去路。

百姓見來了救兵,都是鬆一口氣,停下腳步。

逃兵卻是驚慌不已,心想才出虎穴,又遇狼群。

一員猛將策馬駛出隊列,長發披肩,擐甲執銳,正是焦璉。

焦璉縱馬上前,大聲喝道:

“大家莫要驚慌!

桂王定能解救大家於水火!

唐王的將士,國難當頭,希望大家摒棄成見,加入我軍!報效朝廷的,一起守住大明最後的疆土!”

大家見焦璉聲如洪鍾,威風凜凜,有如殺神,都不禁為之心折,心想這才是大明將軍該有的樣子。

紛紛拜倒。

每到關鍵的時刻,焦璉威猛無匹,正氣凜然的形象,總是能振奮人心,提高士氣。

桂王的大軍枕兵城外,朱閬隻帶了數百精兵,緩緩行進,入了廣州城。

都司府中。

朱聿鐭雖然已知是虛驚一場,卻也是心悸不已。尤其是蘇觀生被當街殺掉,這對他來說是個致命的打擊。

突然親兵來報。

“桂王麾下兵科給事中彭耀、兵部主事陳嘉謨求見!”

曆史中此二人在朱聿鐭登基稱帝後,被朱由榔派來以藩王之禮拜見,勸其取消帝號,卻被大學士蘇觀生直接殺掉,遂派兵攻打肇慶。

此時蘇觀生已除,城中大亂,朱聿鐭也正自惴惴不安,此二人前來拜見,又是另一番光景。

朱聿鐭畢竟是唐王,自有一番威嚴,無論如何不會在使節麵前失了尊嚴。

於是召集大小官員,列隊兩旁,然後才傳二人晉見。

二人緩步上殿,依藩王之禮拜見。

卻隻帶來桂王一紙書信,上麵隻有廖廖十二個字:

“今日酉正,觀音山頂,與君一晤!”

朱聿鐭本以為桂王此番前來,定是來下戰書,必是耀武揚威一番,再將自己好生羞辱,不料卻隻是這幾個字。

一時之間,心亂如麻。

他已知桂王枕兵城外,並已經入了城。

他可不會有什麽僥幸心理,會認為桂王是得知清軍入侵來拯救自己,必然是來落井下石,趕盡殺絕的。

罷了,大勢已去。

反正要死,不如停留最後一點尊嚴。

朱聿鐭下了決心,反而平靜下來,沉聲道:

“兩位請回吧,告訴桂王,如他所願!”

廣州城是名副其實的千年古城。

自春秋戰國時期,南越歸於楚國,便在此建立“楚庭”,那時便已經頗具規模。

後經曆朝曆代幾次擴建,至明代將城牆北向擴到今越秀山的位置,並修鎮海樓於山頂。

永樂年間都指揮花英將萬善寺擴建,改名觀音閣,所以此山始叫觀音山。

此時觀音山為廣州城的北部城防,朱閬約朱聿鐭在此會晤,也頗有深意。

酉時將近。

朱聿鐭在親兵和數十名官員的護衛下,上了觀音山。

行近山頂,在此駐守的,正是焦璉。

焦璉以藩王之禮拜見。

“桂王獨自在山頂相候,請唐王也獨自前往。”

雖然焦璉態度恭敬,但一身甲胄,加上不怒自威的神氣,朱聿鐭知道自己不能拒絕這個請求。

“好一員猛將,我何無耶?”

朱聿鐭心中暗自羨慕,卻深知自己已是末路。

伸手一揮,製止住親兵和眾官反對的聲音。

信步向山頂走去。

山頂上。

朱閬負手傲立。

一身蟒袍被山風吹得獵獵飛起。

聽到腳步漸近,朱閬轉身麵對著朱聿鐭。

兩人四目相對。

朱聿鐭眼神平靜如水,深深地望進朱閬的雙眼。

朱閬回視著他,眼神中亦是波瀾不興。

兩人對視良久,均是一動不動。

終於還是朱聿鐭打破了沉默:“桂王和孤想的樣子不同。”

朱閬不置可否。

此時日頭西沉,彩霞滿天,將一身蟒袍的朱閬照得金光閃閃,有如天神。

這正是朱閬的目的,約朱聿鐭酉時在山頂見,正是日落前最光芒耀眼的時刻,就讓這天光給自己鑲上金身,以氣勢折服朱聿鐭。

“還請桂王慈悲,放過城中的百姓和官兵,他們都是大明的子民,隻是錯在曾忠於孤……”朱聿鐭心知必死,所以單刀直入,把心中所想直接說出來。

朱閬見他開口便心係城中軍民,心下一寬。

於是袍袖一揮,伸手北指。

朱聿鐭不知何意,順著他的手看去 。

此時西方雲蒸霞蔚,朱閬所指的方向,卻是正北方,天色晦暗難明,令人感覺陰鬱。

“唐王知道心係百姓軍民,足以證明仍不失為明室宗親,可這北望的河山,卻籠罩在陰霾之下。”

朱閬再次望向他的眼睛。聲音漸漸的激動起來。

“大明的萬裏河山,如今隻剩下這殘山剩水,江山北望,陰鬱難平。如果連這也失卻,大明就徹底覆亡!”

“如果你我二人仍要爭個你死我活,清兵來時,唾手可得一座空城!”

“如今我二人可不必再針鋒相對,正是同心同德,攜手一起抗清的最後時機!”

“如果這一點殘山剩水也守不住,你我二人隻是兩個亡國之民,誰是正統,誰來登基,真的重要麽?”

這幾句話石破天驚,在朱聿鐭心裏掀起了衝天巨浪。

一直以來,他心中隻有一個信念,就是名不正,言不順,沒有正統,就師出無名,沒有名義和身份統領軍民抗清,光複大明江山。

如今自己的勢力崩潰,突然覺得,如果是桂王能夠領袖軍民,一力抗清,也是一件好事。

“今日一晤,孤並非要耀武揚威,而是誠心想請唐王能和孤一起,摒棄成見,聯手抗清,保住我大明僅存的江山,站穩兩廣,再圖光複!”朱閬誠心正意的說道。

罷了!

朱聿鐭心中似乎突然撥雲見月,一片通明。原來他並非要殺我。

“桂王能成大事,孤深感欽佩!孤本來也是想光複明室,北伐抗清的。”

朱聿鐭望著雲卷雲舒,知道天色就要暗下來了。

朱閬伸出手。

“希望唐王以大局為重,和孤通力合作,何懼江山不複!”

朱聿鐭望著躊躇滿誌的朱閬,突然很羨慕他的心誌堅定,終於伸出手去。

兩隻手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