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清風苦雨

“造孽啊,如此金句竟然被出現在勾欄?荒唐至極!”

臨潼縣西南。

顧府。

國子監編修顧凡之一把年紀了,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暴跳如雷,要手撕作詞小兒。

如此糟踐文人,他孰不可忍。

“爺爺,您消消氣,氣壞了身子,得不償失。”

顧念卿生怕爺爺有個三長兩短。

顧凡之是個文人,容不得別人糟蹋好東西,唐時普遍流行的是對仗工整的詩句。

詞曲主要的作用就是供皇宮六院,勾欄青樓傳唱取樂用的。

平常的詩詞用了也就用了,這是什麽?這是精品,是要流傳千年不衰的金句,隨隨便便的到勾欄裏供人取樂,太不像話。

按照他的理解,這首《如夢令》就應該上交國子監收錄起來,永久傳頌。

“爺爺老了,也管不了了,這幫兔崽子們,才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就上躥下跳的分不清東南西北,你給我把他找來,我要當麵和他好好聊聊。”

顧念卿道:“昨天晚上離得遠,我也沒看清楚究竟是誰,聽說是一個叫方卓的人寫的。”

顧凡之是個聰明人,聽顧念卿這麽一說,他就明白了。

方家以前在臨潼縣城也算是數的上號的富裕人家,那方卓以前在縣城也是橫著走的主,除了能吃能喝逛青樓之外,沒聽說他拜師何人,所學哪派。

難道真有從天而降的天才不成?

“卿兒,去叫你陳伯伯,傅伯伯,老夫要當麵考教此子。”

……

在後世,人們為了出名,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可是生在古代,最怕的一件事就是出名。

因為豬一旦長肥了,主人家就要宰殺招待客人了。

方卓現在就有這樣的煩惱。

顧府的請柬就放在方卓的案頭,語氣生硬,毫無商量的餘地。

人家是要教訓你,不要沒事就把才華撒的到處都是,沒個師承,名不正言不順,好東西都倒進了豬槽裏,必定會遭到千夫所指。

所以,方卓還是決定接受改造。

這一趟出行回來,他也算是師出有名,有跡可循了。

這讓他想起了後世的相聲大師郭德綱先生,空有一身的才華,無處施展,沒有師傅領路,三俗的帽子分分鍾扣到你的頭上。

為了登個大雅之堂,方卓妥協了。

禮物自然是要帶的,還不能太輕,要不然人家會說你不懂事,老家夥們總是仗著自己的年紀倚老賣老,你還不能反駁,一句有辱師門就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禮物必須得精心挑選才是。

思來想去的隻能是一些超凡的精美糕點才配的上他們的地位。

其實就是一些飯後甜點,也就是我們常吃的奶油小蛋糕。

“仇玉!”

“公子,怎麽了?”

“隨本公子赴宴。”

“去哪裏?”

“顧府。”

“好嘞!”

仇玉提著蛋糕前麵走,方卓跟在身後。

這就是方家的下人,完全沒個體統。

……

與此同時。

顧府花園涼亭。

三位絕世大儒正襟危坐,圍在石桌前品著茶。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內外描寫,窗外下著雨,雨小風急,屋內一人獨坐,心緒如潮,不得入睡,借酒消愁。”

顧凡之在解讀方卓的詩詞。

陳司禮放下茶水,道:“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時間跨度大,描寫的極為精致,一覺醒來,天光大亮,懶洋洋的不想起床,突然想起昨夜的風雨,就問卷簾人窗外的海棠怎麽樣了?卷簾人隻道生活,不談意境,隨口說海棠依舊盛開。”

傅佑坤不緊不慢的道:“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兩句連問,凸顯作者的孤獨,沒人與他心裏的意境相通,因為大風,不應該是紅花凋零,綠葉繁盛嗎?”

三位大儒對昨夜橫空出世的詩詞解讀了一番,深深感慨作者意境深遠,用詞考究,放在當今文壇,比隻甚少。

“橫空出世啊,老友們,多少年沒有這樣有意境又有生活的詩詞了,他們竟然要把這樣的詩詞譜曲,放在勾欄裏,讓那些凡夫俗子娛樂,我痛心啊。”

顧凡之痛心疾首。

陳司禮喟歎一聲,道:“誰說不是呢?雖說不是對仗工整的七言絕句,但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暴殄天物啊。”

傅佑坤想的比較開放,道:“兩位其實用不著惋惜,想想我們現在的社會環境,隻要是傳唱度極高的詩句,不正是在勾欄青樓走出來的嗎?

也正能說明我朝國力強大,無人敢擾,太平盛世之下才能有如此佳作問世,不該是我們的福分嗎?”

從長遠計,就是這個禮。

“可惜啊,這首詞隻有詞牌名,還缺個好標題,不知二位有沒有好的提議。”

顧凡之一生做學問,已融到骨子裏了,如此好的詞沒有標題,就好像魚湯沒放鹽,食之無味。

其餘二人均表示,無法達到作者的意境,貿然加名字,會影響整體韻律。

顧凡之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看看,這就不要臉了,加個標題就要據為己有,千古留名的機會,他一人就想獨占。

讀書人一輩子不爭利,隻為名,有這樣的好機會,自然不肯放過。

其餘兩人沒想到顧凡之老臉如此之厚,心如站在葡萄架下的狐狸,不可描述。

“那就叫《如夢令·清風苦雨》怎麽樣?”

兩位大儒均抱拳祝賀,彩虹屁一個接一個的放,心裏別提有多難受了。

心裏直罵“無恥老賊。”

經他這一定性,這首詞就和他綁在了一起,他學生眾多,必定天下傳唱。

名聲水漲船高的沒個邊際,千古流傳也是水到渠成。

心裏的“竊賊,盜賊”表現在嘴上化成恭喜二字,就再也沒有下文。

三人興致頗高,顧念卿把茶水添了三輪了,也不見少年人出現,心裏直打鼓。

請柬寫的很霸道,不留一點情麵,做學問的人心氣都很高,要是得罪了人家,不來赴宴,豈不是壞了老人家的興致?

顧凡之是個聰明的老頭,知道他這個孫女的心思,道:“他會來的,做學問的人最是講究誠信,也是聰明人,他這樣無門無派,前路又凶險坎坷,終究會半途而廢。

你看著吧,他現在正在挑選禮物,生怕我們不滿意將他拒之門外。”

說完,三人哈哈大笑。

古往今來,禮數不周,從來都是讀書人的大忌,脊梁骨硬的書生,早就在趕考的路上被人打斷了腿。

顧念卿好像明白了什麽,行有行規,這是早就定好了的,不能因為誰才華出眾就要打破千百年來的規矩。

就在這時,門丁吟唱:“貴客登門。”

顧念卿像是一隻受驚的兔子,飛也似的跑了回去,在月亮門的掩護下,瞅著方卓一步步被門丁引向涼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