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屁

馬屁

天漸漸地暖和起來,悶了一冬天孩子們沒有棉衣棉褲束縛像脫韁野馬般撒歡地竄著,今天上山明天下水,摸魚撈蝦捉泥鰍,翻蠍子撈王八,招貓逗狗上房爬樹。

大花在享受到**之後,漸漸恢複元氣,眼睛變得炯炯有神,開始蹲在庫房門口,期待耗子出現,一天一天又一天,直到下一次思春。

喬小麥也找到了樂趣,既來之則安之,放開懷地跟兩個親哥、三個幹哥後麵野,不上學時候會帶著塑料紗布,罐頭瓶子跟喬大到村頭小河裏去抓魚。

魚小姆手指大小,抓多了就用麵拌一拌,用油炸了吃,很香,不過,太費油,鄭幺妹一個星期隻給炸一回。

這個時候雖然窮點,但空氣是真好啊,環境也很讚,小河流水,清澈見底,水裏河沙鵝卵石都很幹淨。

小河水深處,有許多大石頭,村裏婦女們喜歡蹲在石頭上洗衣服,說說張家長,道道李家短,誰家婆婆惡,誰家媳婦善,誰家閨女俏,誰家小子野,一排婦人,挽著褲腳露出不算白皙小腿,遠遠望去,倒是個景。

“陽春三月麥苗鮮,童子攜筐摘榆錢。”春天是吃榆錢季節。

榆錢兒也叫榆莢,是榆樹種子,因為它酷似古代串起來麻錢兒,故名榆錢兒。嫩時榆錢兒脆甜綿軟,清香爽口,又因它與“餘錢”諧音,村上大多人家人房前屋後都種榆樹,討口好彩意思。

中午放學回家,喬大喬二爬樹擼了一背簍榆錢,讓鄭幺妹給做“榆錢撥拉子”吃。

“榆錢撥拉子”也叫榆錢糕,是將新鮮榆錢兒采來,用清水淘淨,拌以玉米麵和蕎麥粉捏成扁圓形團子放入籠屜中蒸熟,可當主食可當菜,當主食吃時,隻需在碗裏加放白糖,拌勻,即可食之。做菜則麻煩點,在鍋裏倒油燒熱,放入鹽、醬油、香醋、辣油、蔥花、芫荽、水和榆錢糕一起煮開,其味新鮮爽口,是道非常美味非常下飯菜。

榆錢糕做好後,鄭幺妹給大伯母和小四嬸送了些去,想到富三嬸前兩天拎來牛奶,又讓喬小麥端了些榆錢兒在喬大喬二陪同下給富三嬸送了去。

一進富家門,喬小麥就覺得不對勁,空氣中帶著濃濃火藥味,很壓抑……

“你個混小子,你要是不想念,早吱個聲,老子也不用浪費錢給你交學費,你若不想上學,就扔了書包跟老子去幹建築隊,做泥瓦匠,還有你個兔崽子,你這都寫什麽玩意?老子拚死拚活地賺錢養你們到大,供你們上學讀書,結果,老子在你們心裏就是這形象?好好好……老子今天就讓你們看看什麽叫粗暴、易怒、狂野、蠻橫無理,”屋裏,傳來富三叔暴吼聲音,還有富三、富二殺豬般嚎叫聲和求饒聲。

喬小麥嚇直往喬二懷裏鑽,喬大皺著眉頭,喊道:“三嬸,三嬸,”

富大從廚房裏跑了出來,“別喊了,我媽去後院了,”

喬棟說:“我媽做了榆錢兒,讓端來給你們嚐嚐,”

富大接過榆錢兒盆,端進廚房,找出大碗碟倒騰榆錢,喬家三兄妹跟了上去,“怎麽回事?”喬棟朝堂屋呶呶嘴,壓低聲音問。

富大朝屋裏瞄了一眼,躲在廚房將來龍去脈告知三人。

事情是這樣:富老三是典型嚴父,對三個兒子要求高、管束多、愛責備,甚至言語粗暴,抬手就打,抬腿就踢,他包工程常年在外,一年也回不來幾次,每次回來都會‘關心’下三個兒子學習情況,今早到家換了身幹淨衣服就溜達著去了學校。

富大還好,打小就聰明、穩重,學習一直都名列前茅,沒怎麽讓大人操心。

富二、富三就不讓人省心了。

上周,二年級新開了作文課,作文題目是:我爸爸。

富二在作文中寫道:我爸爸是一個簡單、粗暴、易怒、狂野、蠻橫、無理人,他發起火來如同火山爆發一般,衛星火箭也難壓他怒火……

喬小麥聽著堂屋裏富二嘶啞求饒聲,暗樂:把你老子寫成這樣,他不揍你揍誰?

至於富三,隻能說他貪心,犯了大躍進時錯誤。

育紅班布置作業都是按本布置,比如說‘a’寫一本,‘1’寫一本,這時作業本都是32開,十六張紙,富三正是貪玩、好動年齡,作業一些幾個小時,他哪坐住,一日,煩了,就將本子從中間撕去兩頁,第二天交上去,居然沒被老師發現,之後幾次他故技重施,仍沒被察覺……

前天,他急著去爬樹掏鳥蛋,便嚐試著撕了四張……

三十二開紙撕了兩張沒啥感覺,可少了四張,則明顯薄了很多。

李老師發現後,沒有聲張,富三竊喜,以為老師又沒察覺,第二天交上作業還是少了四張。

李老師翻查了富三之前作業,然後,她真相了,於是,富三悲劇了……

堂屋裏,富二牛脾氣上來,衝著他爸嚷嚷道:我沒錯,小學生寫作文就是表達自己真實想法,你在我心目中就是這形象,我沒錯……

富三也跟著頂嘴道:我也沒錯,老師隻說寫一個簿子,也沒要求一定要寫多少張,再說那些我都會了。

喬小麥恍然大悟,難怪,今天老師們布置作業特意強調了要寫滿三十二開,十六張,索性她年齡小不用寫。

富三嬸從外麵回來,看見三個小客,笑著招呼道,“喬棟、喬梁、麥麥來啦,站院子裏幹嘛,快,快進屋玩,”

“不了,三嬸,我們馬上就要走了,”喬棟揚了揚手中塑料盆,“我媽做了榆錢兒,讓我端來給你們嚐嚐,”

“你們自個吃就是了,做啥這老遠地送過來,”富三嬸習慣性地說著客氣話,衝喬小麥招了招手,“麥麥,你幹爸回來買了好多吃,走,幹媽給你拿,”

“幹媽,”喬小麥走過去,偎依進富三嬸懷中,小聲問道,“幹爸怎麽一回來就發這麽大火,”

富三嬸癟嘴,歎氣,“還不是你幹哥們太不爭氣,”聽著屋裏兩個兒子哭聲,心一疼,躬著身,揉了揉喬小麥軟發,小聲說:“麥麥,你幹爸最疼你了,你去給哥哥們求個情唄,”

喬小麥點頭,站在院子裏扯著嗓門就脆生生地喊道,“幹爸,幹爸,我給你送榆錢兒來了,你快出來,我媽做榆錢兒可好吃了,”重音放在‘吃’上。

富老三扔下手中笤帚,指著縮手縮腳富二、富三說,“牆邊站著去,一會老子再收拾你,”

富二富三瑟瑟地縮到牆邊,排排站好。

喬小麥三兩步跳上台階,蹦到富老三跟前,抱著他大腿,仰著臉扮嫩撒嬌道:“幹爸,你回來咋也不去看我,我都想你了,”

喬建去南方去急,認幹親儀式也沒來及辦,不過,喬小麥嘴甜,叫起幹爸幹媽來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富三叔、三嬸也是真喜歡她,也說等喬建回來再補儀式。

富老三跟所有農村漢子一樣,喜歡兒子,但由於他過於嚴厲又不善於表達父愛,堅信“棍棒底下出孝子”論調,以至於三個兒子都跟他不怎麽親近。自打認了喬小麥這個嘴甜歡快愛撒嬌幹閨女,在兒子麵前沒表達父愛都給了她。

一出來就看見蹦蹦跳跳好似小白兔幹閨女衝自己撒嬌,富老三心情頓時好了起來,一把將她拎起,掄了兩圈,抱在懷中,捏了捏喬小麥略有些嬰兒肥小臉,“哎呦,幾個月不見,咱家小丫頭重了不少,幹爸都快抱不動嘍,”

漂亮丫頭誰見了都歡喜,尤其這閨女還透著股靈氣、貴氣、機靈氣,一雙晶亮眸子,明鏡清澈,燦若繁星,白白嫩嫩臉上透著自然粉紅色,微笑時如清澈小溪沁人心脾,小嘴兒裏冒出來話甜死個人,多看一眼就多喜歡一點。

喬小麥嘿嘿笑,捏捏自己臉,不好意思道,“我有五個哥哥疼我,沒啥煩心事,胃口倍好,吃嘛嘛香,人自然也就跟著胖了,我姥說這叫做心寬體胖,”勾著富老三脖子,“不過,幹爸,我雖然胖了,但沒醜吧,”

富老三笑,“沒醜,更漂亮了,”

喬小麥點頭,臭不要臉地說,“那是,我幹媽也說了,滿莊子轉悠,也找不到我這麽水靈丫頭,”拍拍自己小臉,特自戀地說,“我也這麽覺得,”

富老三大笑,扯著她肉腮幫,揶揄道:“瞧瞧這臭美小樣哦,到底隨你爸還是隨你媽啊?”

喬小麥隨口接道:“您說隨誰就隨誰,”

富老三點著喬小麥鼻子,寵得不得了地說:“小馬屁精,”

喬小麥在心裏樂,這就馬屁精拉,我還沒怎麽拍呢?

笑盈盈地衝一旁富大眨了下眼睛,繼續拍馬道:“幹爸,我這水嫩小皮膚有我媽一半功勞也有您和幹媽一個勳章,”

“哦?怎麽說,”富老三笑容滿麵,好奇問道。

“我媽最近忙,沒時間給我煮羊奶,幹媽就把你給幹哥哥們帶來牛奶勻了我一份,我姥姥說,牛奶可是好東西,牛奶裏營養成分很高,男人喝了強身健體,女人喝了美容養顏,小孩喝了聰明伶俐,長高不缺鈣,老人喝了腸胃舒暢,不生病睡眠好,”頓了頓,“反正牛奶就是很好東西,”食指點上自己粉嫩嫩臉頰,眯眯笑地說,“你看我就知道了,”

這次連富三嬸都笑了,走過來,捏了捏她小鼻子,“小小年齡就這麽精怪,長大怎麽得了哦,”

喬小麥咯咯笑著,往富老三懷裏躲,笑小臉紅彤彤,眼睛汪汪亮,指著堂屋裏正在罰站富二、富三,故作天真地問,“幹爸,你為啥罰幹哥哥們站啊,”

“因為哥哥們做錯了事,欠教訓,”富老三氣早就被喬小麥給放差不多了,此時再去看自己兒子,除了無奈就隻剩下感慨,還是女兒貼心啊,兒子都是來討債。

喬小麥歪歪頭,拍拍富老三肩膀,故作深沉地說,“都是些孩子,你跟他們置什麽氣?氣壞了自個身體不值當,再說小孩子不做錯事那還是孩子嗎?看開點吧,幹爸,”

富老三再次爆笑出聲,刮了刮她小鼻梁,笑著說,“人小鬼大,他們是小孩子,你就不是拉,”

“我不是小孩子,我是小美女,”小麥麥一本正經道。

不用說又是一陣哄堂大笑,“是是是,小美女,”

連掛著小淚富二、富三都破涕為笑、陽光燦爛了,他們知道,雨過天晴了。

富二食指刮了刮自己臉,取笑她道:臭屁王。

富三隨口接道:橡皮臉。

喬小麥衝兩人做鬼臉,回道: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富老三將她放下,象征性地訓了富二、富三幾句,放幾個孩子去玩鬧了。

臨走時,富三嬸給喬小麥收拾了一包富老三從城裏帶回來零食,餅幹、麻糖、軟糖、開胃梅、山楂片、果丹皮、酒心巧克力、健力寶等等,都是些孩子挺稀罕吃食,又另外裝了一條紅燒魚和一大腕地鍋雞在榆錢盆中,遞給喬大。

喬大到底大了,懂事了,麵皮也薄了,不好意思,不願拿。

喬小麥嚼著富大喂給她奶糖,見自家大哥跟富三嬸兩人你推來、我推去,大手一揮,發話道:“哥哥,幹媽給你你就拿著唄,”

喬大紅著臉,接過了盆,瞟了一眼厚臉皮小妹,替她臊慌。

富老三嗬嗬笑著走過來,將喬小麥抱起,點著她額心,打趣道:“小東西,真不跟幹爸客氣,”

“自家人客氣啥,多見外啊,”喬小麥鼓著腮幫,大大咧咧地說。

把富老三又樂不行,‘啾啾’親了兩下,嘴咧老大,“小乖乖哦,咋這討人歡喜啊,”

喬大端著一盆榆錢兒去富家,結果回來時,盆裏多了條肥美紅燒魚和地鍋雞,喬二手上拎了一大包吃食,小吃貨喬小麥也沒空手,抱著瓶牛奶喝嘖嘖響。

鄭幺妹哭笑不得:“叫你們送碗榆錢,怎麽還不空手回來,”

喬小麥聳肩:“沒辦法,幹爸幹媽太熱情了,我們不好拒絕啊,”

喬二吐舌,裝吐,不等喬大說話,便balabal將自己小妹‘惡行’給暴了出來,末了,還加了句:妹妹太丟人了,太丟人了,我們老喬家臉麵都被她丟光了。

鄭幺妹笑,點著喬小麥額心說:“怎麽也不怕幹爸幹媽笑你貪吃鬼,”

喬小麥狡辯,“我這是童言無忌、天真無暇、活潑大方、敢說敢言……”

鄭幺妹震憾不已,“成語說挺溜啊,誰教,”

喬小麥驚,表現有點過了,眼眸一轉,回答道,“姥姥和小姨就是這麽誇我,”然後扭身跑進堂屋,抱著從富家拎來吃食,對喬大喬二喊道,“分吃得嘍,分吃得嘍,”

雖然喬大喬二對自己小妹二皮臉行覺得丟臉,但對小妹不護食、有啥好吃都會想著他們大方友愛行徑很喜歡。

“妹妹,這都是三叔三嬸給你,你真舍得分給我們吃?”喬大問。

“為什麽不?你們是我哥哥啊,我不給你們吃,給誰吃,”喬小麥點點袋子,“你們自個拿吧,”

“妹妹,你真好,”喬二拿了瓶健力寶,恭維道。

喬小麥白了他一眼,“你剛才還說我丟人呢?”

喬二摸著後腦勺傻嗬嗬地笑,“剛才你確實很丟人,”一扭身,逃了。

氣喬小麥在他後麵哇啦啦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