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春

小房東 / 思春/看書閣

窗外,傳來一聲聲貓語花腔,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最近,村裏開始鬧貓,打破了夜晚的寧靜。

喬小麥家的大花貓每年能抓好上百隻耗子,但是一到春天,就顯得格外憂鬱,也不抓耗子了,整天失魂落魄的,到了晚上,月黑風高,它就對著黑夜,發出陣陣撕心裂腑的叫聲。

喬小麥上世住慣了高樓別墅,很少聽到鬧貓的聲音,如今回到小時候,農村家家都養上幾隻貓,用來抓耗子。耗子比貓多,所以人一般不喂貓好吃的,這樣可以鍛煉貓兒自己靠勞動致富,改善夥食,聽到貓叫聲,她就感覺,春天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花開了,草綠了,小樹也該抽芽了;路幹了,山潤了,小橋流水嘩啦啦;風停了,雲淡了,太陽公公出來了。

對人來說,一年之計在於春,對貓來說,一年之計在於鬧春。

喬小麥被貓鬧的也無心睡眠,掀開被子跳下床,摸了件喬大的外套裹在身上,坐在廊簷下,倚靠著廊柱,學著古時候的大家小姐扮起了憂鬱文學青年。

望著窗台上撕心裂肺的貓兒,輕輕呢喃:黑夜給了你一雙黑亮的眼睛,你卻用來尋找另一隻貓。

窗台下傳來淅淅瀝瀝的聲音,喬小麥透過月光看了過去,對上一雙豆子眼,是出來覓食的耗子,她淡定地看著短腿小跑的大耗子從大花眼前竄過,而大花連眼皮都不帶抬的,繼續嘶聲叫著。

經過她這幾天的暗中觀察,貓兒在**時是不梳妝打扮的,這點跟人恰好相反,但看上去沒啥精神,這點跟人一樣,為伊消得人憔悴,人憔悴!

夜晚萬籟俱寂,窗外,貓兒們像是被某種力量號令般,在寂靜的夜晚發出猶如孤魂野鬼的慘烈叫聲,這聲音或長或短,或尖或啞,或粗或細,或像嬰兒哭鬧,或像杜鵑啼血。

喬小麥細細聽來,叫聲有美聲唱法,有通俗唱法,有高音有低音還帶著點和旋音樂,嗯……還摻雜著陝北民歌的音調……

她抬起頭,仰望45°角的天空,不禁悲從中來,她比貓兒還幽怨,以她的年齡也該到了思春想男人的季節,若非那場突來的車禍,她現在應該是懷抱郎君,肚藏小崽了吧!

而今,隻能和著貓兒的□聲緩解自己的思春之心,她在心裏哀呼:男人,男人,我隻是想要個暖被窩的男人而已,咋就這難呢?

回想她冰封已久的心,好似北國風光,悲傷逆流成河,那大片大片的失落,仿佛那濃濃的Cappuccino,化也化不開。

明天還要上學,伴隨無限的憂愁,喬小麥起身放了身體裏多餘的水,回房上床,在鬧貓聲中進入夢鄉。

村小學的遊戲設施很少,若大的校園隻有一個籃球架和一個乒乓球台,籃球架因為年久失修,已經有些搖搖欲墜的感覺,兵乓球是水泥板和紅磚搭建的,看起來蠻新的,頗受學生們的喜愛,此時裏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等待替換上場的學生。

不管是籃球架還是乒乓球台,都被四五年級的大男生占領著,三年級的小男生們隻有看的份,一二年級的小小男生則成群結隊地趴在地上打流彈、玩翻寶、打石頭,育紅班的男生則圍著學校的花壇像小馬駒似的撒著歡兒的跑,相互間追打、玩鬧,自找樂趣。

相比於男生,女生可玩的遊戲就多了,跳皮筋、扔沙包、踢毽子、跳大繩、抓石子、勾花、下老虎獅子棋,所有的遊戲喬小麥上世都玩過,也頗精通,但現在沒人願意帶她玩,她被女生孤立了,班長紀曉雲下的命令。

“小皮球,香蕉梨,馬蓮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喬小麥坐在教室的前的走廊上,雙手托著下巴,看著小朋友花樣般地在皮筋上玩轉著各種花樣,這首古老的跳皮筋童謠曾伴隨著她成長,待到她小侄女上幼兒園時,能邊唱“小皮球”邊跳橡皮筋的小孩子已經越來越少,並逐漸淡出孩子們的生活。

“猜猜我是誰?”雙眼被蒙住,身後有人趴在她耳邊問道。

喬小麥皺了皺眉頭,嘟囔地回道:一巴掌拍死你。

卻,“大幹哥哥,”小手覆上大手,甜膩膩地喚道。

“麥麥真聰明,”手鬆開,富大捏了捏她的腮幫,誇獎道。

喬小麥無語,一天三頓飯地玩猜猜看,聲音都不曉得變變,猜不出來才有鬼?就算你不變聲音,至少語調歡快點吧,一如既往的沉悶無趣,讓人想跟你玩玩的興致都沒有。

富大蹲到她麵前,滿頭大汗地揉了揉她新剪的齊耳短發,笑著問,“怎麽坐這兒,不跟新同學去玩,”

一滴汗落在喬小麥手背上,她嫌棄地從口袋裏掏出手絹幫富大擦著額上的汗,“他們嫌我小,不帶我玩,”粉嫩嫩的小嘴嘟著,白嫩嫩的小手忙活著。

因為紀曉雲,她被女生排斥了;

因為富三,她在男生圈裏很吃得開,可,四歲大的奶娃娃,抱抱摟摟逗逗弄弄玩玩捏捏還可以,真要帶她一塊玩,誰也不樂意!

富大曲著身子,迎合著她擦汗的動作,鼻間縈繞著來自手帕上的淡淡馨香,跟她身上的味道很像,甜甜的,好似花香,又似奶香,沁人心脾。

心道,女孩子就是女孩子,什麽都香香的。

這麽想著,又覺得幫自己擦汗的小手也香,不僅香,還軟,好似沒有骨頭般,握在手中綿軟熱乎。

“大幹哥哥,你放手,我去洗洗帕子!”喬小麥捏著擦過汗的手帕,打算去池子邊洗洗幹淨,雖說富大比富三幹淨,但沾有別人汗水的帕子,她是不會用的。

手帕不比手帕紙,不是一次性的,不能擦完就扔。

正要起身,小手卻被富大一把抓住,放在手心輕輕捏著。

富大放手,臉微微泛紅,“三說,你今天沒喝到羊奶,”抬身,從口袋裏掏出一瓶奶,擰開蓋子,撕掉封口薄膜,塞到她手中,“這是牛奶,比羊奶好喝,你嚐嚐看能不能解你的奶癮,”

他知道小麥麥奶癮大,沒奶喝就蔫蔫巴巴,沒啥精神,可鄭老師近日很忙,常常忘了給她準備羊奶。

“牛奶?哪弄的?”小麥麥接過奶瓶,問道。

這時候的牛奶比羊奶稀罕,翻著奶瓶,上麵印著的商標是上世還算有名的老牌子。

“我爸拿回來的,他一朋友辦了個奶牛廠,想灌牛奶賣,找我爸商量借錢的事,”

喬小麥喝了口牛奶,砸吧著小嘴稱讚道,“好喝,真的比羊奶好喝多了,”大眼睛滴溜轉,奶聲奶氣地說,“要是幹爸也投錢一起賣牛奶,我們不就天天有免費的牛奶喝了?”

這家品牌的奶製品很暢銷,暢銷就等於賺錢,她想賺錢,奈何年齡太小,不知道富幹爸能不能參透其中的商機,參上一股。

富大笑笑,“饞貓貓,”刮了下她的小鼻梁,極為寵溺地說,“家裏還有,你喜歡喝,明天我再給你拿,”

“大幹哥哥,你真好,”喬小麥將高舉奶瓶,送到富大嘴邊,諂媚道,“你也喝,”

富大迎著她燦爛的笑臉,恍恍惚惚地對著瓶口喝了兩口,甜,真甜!

得知鄭幺妹把喬小麥送進了育紅班,住在二女兒家的喬夏氏氣的破口大罵道,“敗家娘們的玩意,多大點孩子,就把她往學校裏送,受罪不說,那麽點大的孩子能學到啥,這不白糟蹋錢嘛!”

正在和麵的喬尙香聽了,眉頭皺了皺,“娘,這能怪三嫂嗎?三哥去了南方,你不給帶孩子不說,還躲我這來了,三嫂得上班,還要忙著地裏的活計,哪有時間帶麥麥,把孩子送去上學也是給你們逼的,”

“誰叫她財迷心竅,放你三哥去南方做那勞什子生意?如今這樣,也是她自找的,那麽好的單位,說不幹就不幹,兩個被金錢迷了眼的混賬玩意,”喬夏氏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恨恨地說,“再說老三走的時候就給我放話了,孩子不用我帶,他們不稀得我,我又何必上杆子去求他們給帶孩子,”

“是,您不上杆子求三哥、三嫂,卻上杆子巴結二哥二嫂,我就納悶了,二嫂自嫁進喬家,也沒哪裏對你好,你咋就這麽偏著他們呢?要說,二哥家現在是有錢了,可也沒見孝敬過你啥?倒是三哥三嫂,那吃的喝的可沒少往你屋裏放,連我大姐都說三嫂這人沒的說,你怎麽就不惦著人家點好呢?”喬尙玲坐在喬夏氏腿邊擇菜,直言快語道:“您這是典型的柿子專揀軟的捏,近的不親遠的親。”

喬尙琴作為老大姐,在兄弟姐妹中最有話語權,最權威的一個,不偏幫任何人,無論你窮還是富,大多時候,她的意見喬夏氏都接納,隻是她住市裏,很少回娘家。

喬尙香小心思多,說話做事都是看人說話,即便心裏再不喜,嘴上也給人留三分麵子,就算在背後數落誰,也要掩去幾分不快。

喬尙玲性子直,不懼人,是三姐妹裏最公平、正值的一個,向來是有啥說啥,隻是她沒有喬尙琴的先天條件,作為妹妹,就算再看不慣二哥二嫂的行為做法,也不能當麵指責,這是很沒教養的行為,不過,倒是沒少在自己親娘麵前幫其他兩位嫂嫂和弟妹說話。

“你二哥是有錢,但錢都在工程上用來幹大事業!周圍鄰居都說了,西頭有個富老三,東頭有了喬老二,你哥跟富老三都是幹包工頭的,錢指定不比富老三少,那富老三慣會享受,有點錢就招搖地擺起譜來,哪像你二哥,內斂、謙虛,有抱負、有理想,眼光放的遠,深諳錢生錢的道理,知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二嫂也說了,等你二哥這筆工程款子結了,他們也要蓋樓房,比富老三家的隻好不差,”喬夏氏對二女兒的控訴不以為然,反倒將老二大肆誇獎了一番。

喬尙香將麵團用幹淨的蒸籠布蓋了一層,又用小薄被蓋嚴,放在一旁等發酵,聽了她娘的話,呶呶嘴,“娘,就算二哥家蓋新房子,二嫂能讓你跟去住?”

“她憑什麽不讓我去住,那是我兒子家,我想去就去,她還能把我攔外麵不成?”喬夏氏臉一沉,嚷嚷道。

喬尙玲搖頭,她娘挺通透的一個人,怎麽就看不清二哥二嫂一家人呢?攔外麵這種明目張膽不孝敬老人落人把柄的事她那二嫂興許有所顧慮,但,好吃好喝地伺候是想都不要想。

“小妹,我聽說愛民廠子效益不好,要不我跟你二哥說說,讓愛民跟著他幹,或者求求你二嫂的娘家哥哥,看看能不能上他們水泥廠幹,現在蓋房子的多了,他們水泥廠效益可好了,你二哥工程用水泥,都是他給批的條子,聽你嫂子說,她哥在廠裏是一把手,”

“娘,我們的事你不用操心,愛民廠子是做罐頭食品的,節慶剛過,他們是淡季,過段時間就好了,再說,就算愛民廠子真不行了,我也不去求二哥二嫂,娘,我的事,你別摻和,”

“小妹,別意氣用事,我知道你對你二哥二嫂還有心結,”喬夏氏見女兒皺著眉頭,極不耐煩樣,忙勸道,“你二哥其實沒你們想的那麽自私不講兄妹情,他以前是不富裕,沒能力幫你們,現在他條件好了,你們有困難,他自然得拉把手,你三哥不是要去南方掙錢嗎?你二哥聽了,還說要拉你三哥跟他一起幹工程呢?哪裏知道你三哥不知好歹,寧願跟著他小舅子幹,也不願跟著自個親哥幹,”恨聲道,“也不知他媳婦給他下了啥*藥,一門心思地隻想著丈母娘家,親疏不分的混賬東西,”

她說這話,原是想幫自己二兒子揚善名呢?哪裏想喬尙香一聽,眉頭皺著更深了,臉上的嫌棄味更濃了,就想吃了蒼蠅似的,吐不出、咽不下。

喬尙玲將手中的蔥朝地上猛地一摜,低吼一聲,“娘,我原以為你隻是向著二哥他們,不曾想您居然好賴不分,我就不懂了,三嫂哪裏做的不好了,讓你這麽不待見,二嫂又做了什麽,讓你那麽巴結,”

“二丫頭,你咋說話呢,我怎麽就好賴不分了?”喬夏氏惱,舉著拐杖就搗上喬尙玲的胳膊,“我這麽說還不是為你妹好,你們兩口子工作單位好,效益高,生活也寬裕,自然求不到你二哥,你小妹工資沒你高,愛民廠裏效益不好,不讓她找你二哥想想輒子,還能指望你大哥、三哥?”

“娘,你還真當二哥能跟人家富老三比,您別忘了,二哥的包工頭是怎麽幹起來的,是他求著三哥從人富老三手中拿的工程。沒有三哥,沒有富老三,二哥不過是個小打小鬧的小包工頭,”喬尙玲捂著胳膊站起來,氣道,“當初他是怎麽承諾的,等工程賺了錢,給三哥兩成分紅,結果呢?工程款子到了手,三哥還沒提錢的事,二嫂就先發製人地將她娘家哥哥都叫來了,當著三哥的麵,明裏暗裏地罵他想錢想瘋了,說三哥不出錢不出力的,動動嘴皮子就想拿兩成分紅,天下哪有這等好事!結果三哥分紅也不要了,不過,二哥工程的事卻是說啥也不管了。你說這事鬧的,別說三哥三嫂,就是我們這些做姊妹的,都覺得憋屈的慌,這也就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兄弟,不然早不來往了。”

說到這,喬尙玲氣不打一處來,嗓門更是大了幾分,“現在二哥從富老三手中拿不到工程了才想到三哥,三哥要是跟他幹才奇了怪了?不是我這個當妹妹的瞧不起自家二哥,就他這錢迷心竅把錢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為了點錢,連兄弟情義都不顧的人,就算成功也有限,”

喬尙香聽了,亦是一臉無奈,這二嫂,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喬夏氏愣了愣,回想起老三被二兒媳婦娘家哥哥指著鼻子罵的那一幕,也覺得老二做的有點過分了,呐呐地說,“那件事,你二哥是不對,他也後悔了,還當著你三哥的麵狠狠地罵了你二嫂,還說若不是看在你二嫂懷著孩子份上,非打得她人事不省、爹媽不知,”

喬尙香冷笑,二哥最擅長的不就是扮黑臉嗎?可,到底沒舍得把錢拿出來給三哥。

喬尙琴揉著肩膀,坐回凳子,“娘,三哥豁達不跟二哥計較,可人心都是肉長的,別到時真寒了人心,想挽回兄弟情義也挽回不來,”

她不懂,同樣是掙錢,怎麽二哥做包工頭掙得錢在老太太眼中就是香的,三哥做生意掙錢在老太太眼中就是臭的?這待遇相差也太大了吧!

她倒是覺得三哥從小就股氣,像是幹大事的人。

“不能吧!他們可是親兄弟,親兄弟間哪有隔夜仇?”喬夏氏不信。

“親兄弟反目成仇的還少?就二嫂那樣,兄弟之間早晚生嫌隙,”喬尙琴冷冷地說,“娘,我勸你一句,與其將寶都壓在二哥、四弟身上,不如好好待兩位嫂嫂,大哥、三哥也許現在沒有二哥混的好,但兩位嫂嫂心善,對您也孝敬。是,二嫂娘家是有點本事,但就二嫂那刻薄小氣樣,對自己女兒都不舍得花錢,能好好待你?再說現如今三嫂娘家不比二嫂家差,她媽是鎮醫院主任,她爸是鎮高中部老師,這樣的家庭也就是十年前被建國撞巧了,換做現在,能娶到三嫂的女人怎麽著也得正科級以上幹部,您老還活在過去,把人明珠當石頭嫌棄,卻把魚眼當珍珠護著,”

喬奶奶詫然,是啊,現在不比從前,臭老九都平反了,現在老師可吃香了,也受人尊敬愛戴,醫生更不用說,從古自今都是個體麵上檔次的工作。

她糊塗了,糊塗大了,望著兩個女兒,討主意道:“我被你三哥氣糊塗了,那你們說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還能怎麽辦?早點回去跟三嫂服個軟,主動要求帶麥麥,對孩子好點,對三嫂公平點,適當的時候也勸勸二哥,別把錢看的太重,”喬尙玲說。

“你二哥能聽我的就好了,”喬夏氏小聲嘟囔著。

喬尙玲看了她娘一眼,低頭繼續擇菜,譏諷道,“原來您知道啊,在二哥心中,錢比你重要。”

喬夏氏訕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