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爺

倒爺

牟國安在堂屋賠富老三和唐愛國說話,鄭劍鋒將喬建國叫到自己房間,丟給他幾個賬本,細細說道了這兩年他在外頭做買賣的情況,給喬建國點了根煙,“姐夫,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現在南方那經濟發展迅速,分分鍾鍾都是進賬,你自己想想,到底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幹,”

喬建國接過煙放到嘴上,合上賬本,巴巴地問,“乖乖,真有這麽好賺?”

自中央批文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後,他身邊下海幹個體的也不少,卻沒見過像鄭劍鋒這般撈錢的,不過兩年的時間,竟撈了他幹一輩子廚子也不一定能存到的錢。

他不是不信他這小舅子,隻是腦子有點亂、有點懵。

鄭劍鋒收起賬本,不急不躁地說:“姐夫,我能騙你?我就是再混賬,我也不能拿我姐和孩子開玩笑,我知道我們現在是走國家漏洞,可幹這事也不隻我們幾個,再說這艘船我們也搭不了多久了,沒準明年形勢就變了呢?到時候你就想賺也沒得賺,”

改革開放30年的曆史,“倒爺”是值得書寫的群體之一。就是這些數以百萬計的個體戶、倒爺、小作坊、集體工廠以“螞蟻雄兵”的方式,推倒了計劃經濟體製的堤防。

直到後世的2010年,在大多數國人的眼中,“倒爺”這個詞說起來似乎依然不是那麽的褒義。事實上,這些人恰恰是改革開放之初最善於抓住商機的那撥人。

而鄭劍峰、唐愛國、孫建軍恰是趕上這趟車的那撥人。

1979年後,國家實行原材料價格改革,許多產品的國家統配價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抬高,比如原煤價格從每噸14.52元提高為32.32元,統配水泥由每噸40元提高到90元;而另一方麵,國家也允許企業超計劃自銷產品,可按市場價格出售。

這就形成了“雙重價格”,也就是所謂的價格“雙軌製”(國家統配價和市場價同時並存)。這樣的背景下,市場價格比國家統配價時常會高出一到兩倍。“雙軌製”價格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當時的經濟發展,也給那些“倒爺”們帶來了商機。

鄭劍鋒在越戰中為救牟國安身中三槍,並在緊急時刻撲倒了一個叫牛根生的戰友,不曾想本能的護友之舉換來了一生的貴人相助。

越戰之後,他以傷員的身份複員回家,而牛根生和牟國安卻被授予二等功章並提幹。

牛根生的老爺子在河南省政府部門任要職,為了報答鄭劍鋒的救命恩人便從動用老爺子的人脈給牟國安搞到一張一次性木材采伐批條,那個時候,北方的木材大概在兩三百元一立方米,而到了浙江就賣到了七八百元一立方米。

於是,鄭劍鋒拉起了昔日的戰友唐愛國和孫建軍做起了木材的倒賣生意。

雖然批條隻能用一次,但在那個雙軌製的年代,利用手中資源倒空賣空,已經心照不宣。精明的唐愛國、鄭劍峰他們便用第一次賺取的利潤疏通關係做了本錢到其他地方繼續倒賣。

把東北的大米、豆子賣到江浙、上海、北京,把江浙、蘇杭等地的衣服和絲織製品賣到蘇北、山東、河南----等地,把從沿海論斤稱來電子手表用軍帽裝了在各地大城市兜售,後來發展到缺什麽倒什麽、什麽緊俏就倒什麽。

80年代的中國大陸,把兩個木頭盒子外邊包上一層鋼絲網,都能夠以錄音機的價格賣出去,可以想象這中間的利潤是何等的暴利。

基本上去一個發一個。

最初鄭劍鋒也有拉喬建國入夥的打算,隻是那時的他才剛成為煤礦廠的正式職工,因為個塊頭大、手腳勤快、做事穩當,被安排負責廚房裏的采買工作,相當於‘采購’,這時還是買方市場,額外的油水外撈並不多,但家裏的肉、菜、油卻沒緊張過,不然也不會一下子拿出一萬塊錢給鄭劍鋒湊本錢。

再來這個年代有個正職工作還是挺壯麵子的事,投機倒把、倒買倒賣還是件讓人看不起的營生,是低賤的行業。

鄭家人包括喬家人都很不解,鄭劍鋒放著好好的正經鐵飯碗不要,卻要去那上不了的台麵,簡直匪夷所思嘛。

現在看來,這低賤讓人看不起的行業確是最暴利最快讓人致富的行業。

鄭劍鋒看得出他的猶豫,也知他是家裏的頂梁柱,當初沒硬拉他入夥也是心裏沒底,不知前路如何,現在卻是不同了,這兩年他也多少看清了當下的形勢,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他也知現在的喬建國心思有些動搖,隻是放心不下家姐和孩子們。

他起身,從身後的衣櫃裏摸出一個黑色的皮包,拉開拉鏈,從裏麵掏出兩打百元現鈔推到喬建國麵前。

“這是幹嘛?”喬建國怔了怔,100元的麵值是在1987年4月27日發行的,還未完全流通,至少在農村百元大鈔並不多見,而鄭劍鋒竟一下子拿出五遝,他怎能不震驚?

“當年你投了一萬塊錢,這是你的那份紅利,你若願意跟我們幹,這些錢就轉為本錢,你若想守著你那掂勺的工作過踏實日子,我也不強求你,現在就把你的紅利給你,”

“我不能要這錢,那錢說好了是借給你的,我怎麽能要這紅利呢?”喬建國盯著錢的眼睛都直了,他不是沒見過這麽多錢,隻是那錢都是礦上采買食物的公款,如今一萬成五萬,不過兩年的時間,手中的煙抖了一下,還是給推了回去。

“姐夫,親兄弟明算賬,要不這紅利你收下,要不你入股跟我幹,你自己想想吧,”鄭劍鋒這是在逼他姐夫表決,他也是沒辦法,他手上缺人,叫別人,他不放心。

喬建國狠狠地吸了兩口煙,望著窗外若有所思了許久,又悶悶地抽了幾口煙,像是下定決心般說,“行,我跟你們幹,”

鄭劍鋒笑了,走出屋子,站在堂屋口,衝著井旁正在打水的鄭幺妹喊道,“姐,你來,我有事跟你說,”

鄭幺妹應了聲,將水拎到廚房,就過來了,用圍裙擦著手問道:“啥事啊,非得現在說啊,”

兩人進了屋,鄭劍鋒將五萬塊錢推到鄭幺妹麵前,“今年家裏蓋房子,我跟富三哥打過招呼了,咱兩家一起蓋,這是頭款,房子蓋好後,我把尾款打給富三哥,”

“這麽多錢,劍鋒,你這兩年到底幹的啥買賣,”鄭幺妹很是擔心地問道。

“一時半會也給你解釋不清,反正你記得一條,這些錢都是幹淨的,是弟弟我用汗水和血水拚來的,其他的你也不用知道太多,”鄭劍鋒擺手,不想說太多。

“我不要,既是你賺的,你就存起來留著娶媳婦用,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娶房媳婦給咱們鄭家續後了,”鄭幺妹將錢推還給他。

“姐,我讓你拿著你就拿著,別整的跟老媽子似的,逮著我就是一頓說教,我不小了,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我有分寸,”鄭劍鋒沉著臉,又將錢推了回來,見鄭幺妹還要說上幾句,眉頭一皺,將手中的皮包倒著抖了幾下,隻聽‘啪啪’一疊疊捆好的百元大鈔從裏麵掉出,把喬建國、鄭幺妹震的像被隔空點穴般,眼睛瞪得圓圓的,呼吸都靜止了。

“這這這----”鄭幺妹這了半天,也沒這出個所以然來,隻是將一雙杏仁大眼瞪得鐵圓。

“這些隻是零頭,拿出來讓你們看,就是讓你們心裏有個底,我做的事也絕不傷天害理,國家早就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我不過是消息靈通趕了個頭班車而已,當然這錢掙得也不容易,忙起來幾天幾夜不睡覺的時候都有。”一邊將錢朝包裏裝,一邊說道,“姐夫,你別瞻前顧後,搖擺不定了,也就是這幾年,抓住了我們就是跳過龍門成龍的鯉魚,跳不過就是一般辛苦勞作的小老百姓,你自己想好了,是想過平庸穩定的生活,還是想賭一賭做人上人,”

喬建國狠狠地抽了口煙,對鄭幺妹說,“拿著吧,這是劍鋒的一點心意,”

傍晚,喬建國跟富老三去了師傅家,既然要走,總要跟他老人家打聲招呼,之後找了礦裏領導,辦了停薪保職手續。

估計兩人會耽擱點時間,於是鄭劍鋒便打算開車先送鄭幺妹和孩子們回家,幾個孩子興奮的要死,聽說要坐轎車回去,早早地爬上了車子等著了。

溫嵐本想留喬小麥在家裏多過段時日,可因喬建國初五就要跟鄭劍鋒去南方,便沒好跟女婿搶。

鄭劍鋒受富老三的交托,四點的時候先開車到東街跟約在那等候的紀老四和王三一家告知一聲,他要晚點回去,讓他們多等等,若等不及就自己找車先行回去。

紀老四和王三舍不得租車子的錢,自然是要在這鎮上。

“爸爸,我也要坐轎車回去,”紀曉雲是村長的女兒,村裏大人小孩都讓她幾分,這兩年又被準備靠她傍搖錢樹的紀老四寵的有點小姐性子,一直都是想要什麽便要得到。

喬小麥煩死她了,一看到她就想起自己悲催的過去,哪肯讓她跟自己擠一車,這不汙染空氣,惡心自個嗎?

忙不迭地拒絕道,“坐不下了,您下次趕早吧,”生怕晚了,鄭幺妹就將人放了進來。

紀曉雲看看副駕駛坐上的鄭幺妹,對喬小麥說,“你可以讓你媽媽抱,讓國泰哥哥抱我,”

“國泰哥哥隻喜歡抱我,”喬小麥雙手勾著富老大的脖子,非常之霸道地說,“哥哥,你說你是不是隻願意抱我一個,”

富老大挺享受她的獨占欲,環著她的小腰,很幹脆地說:“是,”

這時候的轎車別說在柳泉鎮就是江北市也是個稀罕物,別說孩子,就是大人也稀罕的緊。

紀老四早在鄭劍鋒從車上下來時,就有些惶然了,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看來鄭家小子真是出息了,想想自己這些年跟喬家的恩怨,再想想自己為了擠兌喬家,逼他姐打胎的卑劣行徑,越想心越寒,脊背卻冒起了汗,風一吹,冷颼颼的。

這會見小女兒這般不給他壯臉麵,一時火大,抬腳就跩了上去,“叫什麽叫?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命,轎車也是你這貧賤命能坐得起的?小心坐進去,折了福分,”

鄭幺妹聽出了他話裏帶話的諷刺和暗罵,懶的跟他計較。

本來兩家關係就不好,若不是有旁人在,見麵都不帶搭腔的。

於是,跟王三兩口子道了聲走了,就先走了。

“我呸,什麽玩意,看你們這些臭老九的孩子能得瑟幾年,早晚被打入資本主義左傾分子,遊街示眾、關小黑屋,”紀老四恨恨地罵道。

喬小麥坐在富老大懷裏,兜裏揣著三個紅包,小臉因興奮而顯的格外粉嫩。

紅包是鄭劍鋒、牟國安、唐愛國給的,她剛剛偷偷地看了下,鄭劍鋒一千元,牟國安和唐愛國各五百。

乖乖地隆裏隆,這就兩千大元,加上姥姥、姥爺一人二百的壓歲錢,她現在兜裏揣著兩千四,趕得上喬建國一年的工資了。

看來她小舅是真有錢了。

喬大喬二沒她份好心情,他們心裏明白,這些錢回家是要交公的,倒是,車廂裏的玩具和衣服更讓他們高興。

富家三小子心情也很high,一來他們是坐轎車回村的,這該是怎樣的榮耀啊,倍兒有麵子。二來,鄭幺妹從喬大喬二的衣服裏勻出三件衣服送給他們做新年禮物,小孩子哪個不貪新啊。

再說富老三雖然有錢,但江北的服裝行業並不發達,買的衣服自是比不上從南方帶來的款式新穎好看。

晚上鄭幺妹枕著喬建國的手臂,縮在他懷裏,問道:“建國,你真的想好了,跟劍鋒去南方做買賣?其實我們現在的生活挺好的,你我工作穩定,孩子們健康可愛,我們不需要大富大貴,這樣的生活挺好的,”

話雖這麽說,可要說心裏沒點想法是假的。

五萬塊錢的房款先不提,就三個孩子今天一天的壓歲錢就夠她唏噓了,一個二千四,三個就是七千二,比她和喬建國這些年的存款還多。

雖然她心裏也清楚,自己弟弟這般大手筆,多數是用來激將喬建國的。

很顯然,這法子管用。

喬建國側身攬上鄭幺妹的腰,親了下她的嘴唇,“劍鋒說的不錯,國家現在處於發展建設期,這樣的機會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抓住了我們就是人上人,錯失了,我們就隻是平庸的莊稼人,再說,我也不能一輩子幹掂大勺的工作吧,你也不能一輩子做個代課老師,三個孩子長大了,要上學上大學,我們一家五口也不能擠在這個小屋裏,幹什麽不是幹,用幾年的辛苦,換來一輩子的衣食無憂,用我一個人的勞作換來一家五口的幸福安寧,值得,”

自打結婚那天,他就告訴自己:要努力掙錢,讓鄭幺妹過上住大房子,有保姆伺候的生活。

如今,鄭劍鋒給他指了這麽一條發財路,即便金山下麵是刀山,他也要踩著刀子踩金礦。

“建國,”鄭幺妹伸手摸上喬建國的背,不由地歎口氣,他說的句句在理,即便他們不為自己著想,可孩子們呢?做父母的總希望將最好的東西留給孩子,“建國,”又喚了一聲,將臉埋進喬建國的肩窩裏。

“媳婦,我不在家的日子,這個家就靠你一人操持了,孩子和娘都得你一人照顧了,”喬建國舍不得媳婦,舍不得孩子,舍不得離開這個家,可,又迫切地希望能賺錢,賺大錢,讓媳婦和孩子們都過上好日子。

“我知道,我會的,你去我不攔你,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鄭幺妹看著喬建國,咬著下唇,眼裏閃著淚花,在燈光下,晶晶、閃閃的,“不管掙沒掙到錢,你人必須給我完完整整地回來,不能像劍鋒那樣一走幾大個月沒音訊,常往家裏寫信報平安,至少一年回來一次,”

“媳婦,我答應你,”喬建國看著這樣的鄭幺妹,隻覺得身體的某一處疼的緊,自打兩人結婚,還沒怎麽分開過,生喬小麥時,喬建國也是隔三岔五地朝丈母娘家跑,他工作的單位就在柳泉鎮,倒比回喬家村方便。

一想到這一去,幾個月都見不著,喬建國的心就一陣陣發疼,抱著鄭幺妹的身體越發的用力,恨不得揉進心骨裏。

雖然晚點!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