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愛與智商無關
天已微明,空中的星星尚未盡褪。
西方天幕上綴著一個清冷的月牙。
朦朧中一條小路蜿蜒向南伸去,路上滿是雜遝的車轍和足跡,是冰,也是雪。
路上依稀有一個人影在向前緩慢移動,腳下吃力地發出“嚓嚓”的聲音。
看得出,他每邁出一步都須付出相當的努力,他的額上已是汗珠淋漓。
冷汗。他知道他體內的冰蠶之毒又發作了,他不得不求助於歸魂丹。
可那精巧的小葫蘆已然空了。
一股悲涼之情襲上心頭,他隱隱覺得走與不走,前麵等著他的都是墳墓。
可他的嘴唇上分明漾出笑紋。
他似乎體會到了南宮南風臨死前的那種心境,腦海裏反複出現的都是那一幅幅畫麵——
東方昊在這樣的心境下,注視著南宮南風,這個像自己父親的人。
隻見他一飲而盡,忽道:“人生有酒須當醉,而老夫卻從未領略過醉中之趣,豈非虛度一生。”像是喃喃自語,雙目黯然,痛苦已極。
東方昊知他心中苦極,有心勸慰,卻不知從何說起。隻默默聽著,口中已嚼爛的山雞肉竟咽不下去。
南宮南風驀地狂吼一聲,怒道:“酒不醉人何以名酒?!非老夫負酒,實是酒負我南宮南風!”
言罷一掌拍向酒壇,酒壇立碎,酒雨漫天!
南宮南風靜默良久,負手站在夕陽裏,一任寒風肆虐。
黃昏後,最後一抹夕陽也漸漸暗淡下去了,在依稀可辨的光線裏,幾隻山雀鳴叫著飛向遠方。
夜幕即將墜下,那是幾隻要歸巢的山雀。
南宮南風宣泄之後,是死一般的沉靜。
……
東方昊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飛出了肉體,這個靈魂正俯視著自己。
神秘的笑,難以索解的笑,這是一種比哭更加沉鬱的表情——這種表情隻有在麵臨死亡時,隻有極少數人才會有。
因為他的心中有那麽多的謎還沒有解開。
他似乎用盡了最後的一點力氣,從懷裏摸出那個錦囊。
這是玄玉道長要歸樸真人交給他的,上麵有一行端嚴小楷:至開封可啟。
連這些字都好像在嘲弄他。
因為還沒到開封。
因為他也許永遠到不了開封了。
他的腳下越來越遲滯。他甚至想躺在地上,索性將錦囊撕開。
但他的手還是將錦囊顫抖著送回懷中。
他的手在滑過胸前的時候,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藍寶石護身符應該還在當鋪裏,如果戴在自己的脖子上,也許運氣不至於這麽差吧。
不過他沒有因此而後悔,不是誰都有機會幫助一個值得幫助的人。
他想起了浪子餘蛟,這個兩世兄弟,自信和豪氣又回到了心裏。
他也許會被死亡征服,但絕不會在生之**麵前俯首稱臣。
他的心異常堅定,但他的體力已成了他的心的叛徒。
一步,兩步……
他終於喪失了支配雙腿的權力。
寒冷,寒冷,寒冷。
天是那麽黑,地是那麽暗,連地上的冰雪都變成了地獄的顏色。
……
東方昊回到了麻雀園,他依然靜靜地立著,一言不發,心無旁騖地觀看四個陌生人壘麻將。
麻將牌的正麵是慘白的人骨,背麵是深紅色的竹板——那是血的顏色。
每張牌都像磚一樣大。
那四個陌生人開始用麻將牌壘牆,牆越砌越高,倏然間已壘成一間房子。
沒有窗戶、沒有門的房子。
東方昊被壘在房子裏,隻有他一人。
孤獨、黑暗和窒息。
他運出真力,舞起拳腳,施以無人教過的招式,狂擊黑森森的四壁。
黑房子轟然傾倒,變成一堆廢墟。
廢墟上麵有無數個太陽。
太陽照耀著無數朵鮮花。
鮮花簇擁著一個美麗的少女。
那少女是東方緲。
東方昊感到暖融融的,四肢百骸無不受用。
……
“公子,你好些了麽?”
東方昊悠悠醒轉,他看到了一張少女的麵孔,麵孔上寫著焦急、憂鬱和嬌羞無限。
不是東方緲,而是綠竹姑娘。
原來他是被綠竹姑娘擁在懷裏。
此刻那綠竹姑娘酥胸微顫,吐氣如蘭,癡癡地滿是關切之色。
東方昊又聞到了綠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的香味。
絕不是脂粉氣,而是來自十五六歲少女本身的肌膚。
東方昊不由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一種成熟男人才有的感覺。
他覺得渾身都在發燒,燒得舒服,燒得受用。
他不願再睜開眼睛,也不願前思後想。
隻想永遠這樣,哪怕這樣死去。
然而他腦海裏分明出現了一雙眼睛——憂鬱的眼睛,那雙眼睛半掩在窗簾後麵,正凝望著他。
東方緲。
緲姑娘身後又出現了一張臉,笑吟吟的臉,這張臉絕非善類。
緲姑娘想跑過來,可她跑不動,因為她身上拴著一根繩子,繩子的一端,攥在東方老板的手裏。
兩個人都在看著東方昊。
一滴冰涼的淚珠掉在東方昊的臉上,他突然驚醒,隻聽他“啊”的一聲,一把推開綠竹,口中訥訥道:“這……這……”
綠竹後悔用劍刺傷了他,隻道他記恨自己,此刻早止住了淚水,道:“方才你所中冰蠶之毒發作,暈倒路旁,若非我……”
綠竹於冰天雪地之中無以取暖,情急之下隻得將東方林擁在懷裏,以自己的體溫驅解東方昊的寒苦之毒,若非如此,恐怕東方昊已經凍僵在路旁。
但這些言語,她一個女孩子家,怎說得出口。
東方昊恍然大悟,雙目微感濕潤。心中悲苦羞慚之情極甚,他不謝綠竹,反而吼道:“你為什麽非要管我,我不想欠你的,可是你這樣我已經顏麵無存了。你是不是喜歡拿我的羞恥心放在陽光下,讓所有的人都罵我是個忘恩負義的渣男呀!”
綠竹也不示弱,搶白道:“你以為自己很講原則,錯,你是拿不起,放不下。事急從權不懂嗎,大丈夫**之辱都不皺眉頭,這點事又算什麽?我一個女孩都不怕,你怕什麽,膽怯什麽,躲什麽!”
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而這一番充滿鬥誌和豪氣的話,居然出自一個清純女孩之口,更讓東方昊感覺自己格局上輸了三分。他不免有些氣餒,緩緩道:“我怕什麽,我怕辜負了你,我可以拿生命來換不辜負三個字。”
綠竹聞言,雙臂環住了他的腰,淚水潸然而下。
正是黑夜與黎明交替的時候。
“嘿嘿!”忽然傳來一聲陰惻惻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