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生死疑謎成懸念

華鳴洲心中暗付道:“沒想到趙青心臨終前還如此狡黠,騙了於懷芳和厲上紅,原來她們的姐妹情隻不過像是一朵紙糊的窗花,看似漂亮,但風一吹就壞、雨一濕就爛!而且她也從未在她們麵前提起過龍千千和畫兒,所以當她說到‘兩個好妹子’時,她們才不會多想。”他和趙青心與龍千千相處的日子屈指可數,而與於懷芳和厲上紅共相處了幾個月,但情感好壞與深淺,似乎與相處時間的長短無關。華鳴洲又想:“趙青心囑咐她死後三天就要我們離開山穀,現在看來,她不過是不想讓於懷芳和厲上紅呆在山穀裏聒噪,使她的靈魂得不到安息罷了!”

一想到趙青心,華鳴洲心裏就一陣陣酸痛:“她是如此美麗善良,卻又是如此聰明狡黠!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為我安排好了一切,而我卻無法抗拒,隻能接受她的安排。”可是世間已再無趙青心!

自從撞破頭後,華鳴洲對於石室中自己與畫兒發生的荒唐事,一直以為那隻是自己酒後酣睡,做了一場旖旎的春夢。但當趙青心說畫兒也隨龍千千到了黑石寨時,他才頓時明白,那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的,自己終究在迷失心性的情況下,做出了苟且之事!至於那晚自己是否也玷汙龍千千,他記得好像是沒有,自己就是怕控製不住自己才去撞牆的。隻是撞破頭後,他對那晚發生的事記憶上有些模糊、零碎、混亂等,所以才不敢太肯定,但手觸及額頭上的傷疤,疤痕確確實實地還在,疤痕是不會騙人的,因此他難免懷疑是趙青心在訛他。

送走了於懷芳和厲上紅,華鳴洲便擇路向東。進入湘西地界時,想到龍千千和畫兒在黑石寨等著自己,很快就可以見到她們了,華鳴洲心中突然有一絲莫名其妙的喜悅,這種感覺他曾隻對趙青心有過,但對於懷芳和厲上紅卻從來沒有過。此時,他心中不禁閃過一個念頭:“難道自己真的喜歡龍千千?如果是這樣,那以後自己是不是也會喜歡於懷芳?看來趙青心對我的心思真是明察秋毫,連我自己想不到、也不敢想的都被她看穿了,而且她還悄悄地替我安排好了一切!而她的心思,有時就像謎一樣,總讓我猜不到。”

一想到龍千千的火熱和畫兒的溫柔,還有於懷芳的堅守,華鳴洲就多情泛濫,止不住心猿意馬了。可當他想到趙青心死後沒幾天,自己就忘悲生喜,有心另尋新歡,他不由又一遍遍暗罵自己“混賬、無恥!”等。

華鳴洲突然渾身一震,勒馬停住,一個念頭在心中閃過:“趙青心曾多次說起,特別懷念以前一個人安安靜靜生活的時光,很想再過一段那樣的日子。因此她會不會是詐死?她跟隨慈海神尼多年,或許不僅會醫術,也會詐死之法!”一下子,他似乎看到了希望,不由下馬在原地徘徊起來,反反複複思考著這個問題。可是最後他發現:“趙青心的死雖確實有些疑問,但卻沒有任何破綻,也許她是真的死了。”他看了看前麵的路,又回頭看了看來路,猶豫了一下,便上馬往回走。

可是走不出五裏,華鳴洲又停了下來。他突然發覺就算現在回到圓心穀,隻有挖開趙青心的墳墓才能確定她是不是詐死,否則再多的疑問也是枉然,但自己又不可能冒險去挖開趙青心的墳墓,看看她是不是詐死。萬一是真死,挖開墳墓後防腐的毒氣外泄,她的屍身不保,以後就再也見不到她的遺容了,所以回去也隻是徒勞。

華鳴洲一時又想起,趙青心曾對他說過:“多兩三個會疼你愛你的人不好嗎?我這也是為了你著想,以後要是萬一哪天我不在了,有她們在你身邊我也就放心了,到時你就會明白我的一番好意!”想到這句話,他又覺得趙青心確實死了:“她已事先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因此她希望自己死後,能有於懷芳、龍千千和畫兒陪伴在我身邊,故才有此一說。”

華鳴洲內心深處又隱隱覺得:“以趙青心的個性,若她真的死了,那她給的那瓶可以防腐的毒藥一定是假的。說什麽可以保留屍身,其實恰恰相反,那瓶毒藥定是消肌化骨用的,一年後挖開她的墳墓,隻會是一個空穴!”或許,趙青心是真的死了,才會故意留下懸念,她臨終前之所以用假藥騙華鳴洲,無非是想給他留一點企盼、一點慰藉,以免他一時傷心過度,但華鳴洲現在卻沒敢往這方麵想。

那到底是該往回走,還是向前走,華鳴洲猶豫了很久。一會兒覺得趙青心是詐死,便心中釋然,一會兒又覺得趙青心確實死了,又心生悲戚。後來他腦子實在亂了,幹脆就坐在路邊發呆。直到太陽西照,他才決定繼續往前走。

對於趙青心的安排,華鳴洲是無法抗拒的,有再多的猶豫,他最終也隻能繼續往黑石寨走去。他想:“隻要龍千千和畫兒願意,那就把她們帶回圓心穀,守著趙青心的墳墓,一年後謎底自然揭曉。”雖然對趙青心的生死有些過於盲目樂觀,但他還是願意相信趙青心是詐死,哪怕是自己騙自己也好。於是,他本來悲傷的心情,像籠罩在心頭的烏雲,久久難開,現在主意一定,頓時消散了許多。

然而,於懷芳和厲上紅與華鳴洲別離後,她們倆就開始不和起來,一路上拌嘴不斷。厲上紅一鬥氣,就說出:“你老是拿姐姐的身份壓我,以大欺小,我不想跟你一起走了,從此各自走自己的路,我自己會回去的!”這等話來。於懷芳先是退讓,又好話勸了一大堆,但厲上紅氣頭難消,仍執意要自己走,於懷芳也管不了她,實在拿她沒辦法,隻好叮嚀一番,然後任她自由。

厲上紅走後,於懷芳想起趙青心臨終前,就在華鳴洲出去找厲上紅那會兒,曾叮囑她要時刻提防著厲上紅使壞,又授與她一個錦囊,交代說厲上紅若是一路上乖乖地和她回高昌國便罷,若是中途借故獨自離開,就打開錦囊看看。因此她想:“果如趙姐姐所料,一路上那小蹄子有事沒事就找我拌嘴,看來是故意的,早準備好了要獨自一人走。那就按趙姐姐交代的,先打開錦囊看看再說,看她還有何吩咐。”拆開錦囊的封口線,原來裏麵是一根趙青心往日用的銅釵,釵子上裹著一張短箋,寫道:“…若厲上紅中途借故獨自離開,你便立即南下,趕在她之前回到圓心穀……”

……

夜半三更,圓心穀的天空清澈深邃,月亮彎彎,繁星點點。此時,穀裏沒有一絲風,湖麵如鏡,蟲鳴鳥叫也已平息,恍若凝固了時空,萬籟皆寂。四周的山峰,一座座緊挨著圍成一個大圓圈,仿佛在守護著這份寧靜,不為外界所擾。

山坡上,趙青心的墓碑孤零零地佇立著,凝望湖麵,似在追思著這裏曾經發生過的一段美好記憶,並沉浸其中。

突然,一條人影飛馳而來,打破了山穀的寧靜。那條人影直奔到趙青心墳前,靜靜佇立,凝視著趙青心的墓碑,朦朧月光下,隻見來人正是厲上紅。她怎麽又回來了,又回來幹什麽?

原來,厲上紅離開於懷芳後,她並未繼續往北走,而是風馳電掣,一路南下回到圓心穀裏。

隻見厲上紅在趙青心墳前佇立了一會兒,突然拿起一把小鏟子,趁著夜色,照著原先封好洞口開挖起來!

沒等厲上紅挖幾下,便鏟到一塊硬邦邦的東西,撬下來一看,原來是塊木板,月光下隱約可見木板上刻有幾個娟秀大字。厲上紅抹去木板上麵的泥土,拿起來一看,隻見上麵寫著:“厲上紅你想找死嗎?”

厲上紅頓時手如被蛇咬,嚇得把木板扔在地上。她本來覺得自己挺大膽的,但看到那幾個大字後,便開始有點心虛了!再看看趙青心的墳墓,她心中突然有種強烈的恐懼感,渾身收冷,膽氣全消,一時便猶豫著要不要繼續挖下去。

正當這時,厲上紅覺得手上有點癢,便撓了兩下,誰知越撓越覺得癢,忍不住大撓起來!不一會兒,她雙手已滿是紅痕,其間還冒起了許多小水泡,有的已被撓破,在往外滲著黃水。

厲上紅想:“再這樣撓下去,手上的皮肉都會被撓爛的!”便忍住不去撓,可是那種癢就像是螞蟻在啃她的手指骨,想忍可實在難忍!哪怕是撓破皮肉那種火辣辣的疼痛,與那鑽骨之癢的感覺比起來,簡直是太好受了!這時,她已經意識到自己雙手中毒了。

厲上紅沒能忍一會兒,管不住手又撓了兩下,可是越撓越想撓,撓了又撓,根本停不下來。她想:“再撓下去,說不定最後自己會受不了,覺得不如把雙手剁了還舒服些,然後自己就真的這麽做了!”想到這她不由驚慌起來,趕忙扯下袖子,緊裹雙手。

厲上紅轉念一想,又覺得趙青心雖然暗算她,但趙青心是念佛向善之人,應該不至於有心置她於死地,隻不過是想給她一個教訓罷了。於是她用鏟子掀過木板的另一麵,再用鞋底抹去泥土,果見另一麵也有幾行小字。她仔細辨認起來,隻見上麵寫道:“是不是覺得雙手奇癢難忍,那麽撓爛雙手也是沒用的。若想解毒,須將雙手先在酒中泡上一個時辰,然後雙手糊滿銀粉,兩個時辰後再去掉銀粉,又在醋中泡上一個時辰。每天如此反複三次以上,不可間斷,九九八十一天方可痊愈。事不宜遲,否則雙手難保!”

厲上紅看罷,知道自己確確實實遭趙青心暗算了,頓時氣炸了肺:“原來趙青心生前已料到我會來挖她的墳,早就布置好了一切等著我了。她生前總壓著我,死後還算了我一計,想來實在可恨!”

想到自己終究還是鬥不過趙青心,厲上紅真是又氣又恨,一時怒氣提膽,又心有不甘,便暫時忘了手上的奇癢。她不由暗付道:“既然來了,豈可功虧一簣?就差一時半會兒,且再忍一下,也要奮力先把趙青心的墳墓挖開再說!”於是她又拿起鏟子,準備繼續開挖。

厲上紅正要再動手,突然聽到似乎有人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她嚇了一跳,不由回頭看了一下四周,卻並不見有人影。正在驚疑未定時,她又聽到了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這次相對聽清楚了些,那聲音像是從趙青心的墳墓發出來的!

此時一陣微風徐來,夜深風冷,厲上紅本已汗流浹背,一時被冷風襲體,便覺得寒氣徹骨,不由連打幾個冷顫,剛才又聽到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受到了驚嚇,兩樣疊加之下,她便開始懷疑這裏有鬼,一時害怕坐在地上不敢動,背後寒毛直豎。等她再次屏氣靜聽,果然趙青心的墳墓裏,隱約又傳出一聲呼喚:“厲上紅…厲上紅……你回來陪我啦!”這回她聽得真切了,那叫聲跟趙青心的聲音有幾分相似,但聲音很怪,既沉悶低渾、又淒厲悠長,如同鬼叫、又似雲音,聲音雖不大,卻能穿額入腦,然後在她的腦袋裏嗡嗡作響,縈繞不絕!

接著,墳頂上突然冒起一股青煙,趙青心的身影在青煙中緩緩升起,月光下若隱若現,似魂形魅影!厲上紅見狀,頓時心膽俱裂,長吱一聲,飛逃而去。

……

且說,臨翠院的一間臥房裏,躺在**林立至終於悠悠醒來。

被窩暖暖的,床也軟軟的,幹幹淨淨,很是舒服。林立至睜著雙眼,茫然地望著床頂。他已昏迷了太久,仿佛經曆了一個輪回,然後才重獲新生,不知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可是現在的他,寧願忘記自己過去,也什麽都不去想、不去回憶,或許他是到了奈河橋前,喝下孟婆湯後,卻又逃回人間的。

窗外的陽光斜照在蚊帳上,散發著柔和的黃光,偶爾有微風吹進房中,輕輕地拂動一下蚊帳。

外麵似乎安靜極了,但林立至卻聽到院子裏有人在洗衣服,那聲音聽起來很熟悉、很溫暖,就像是兒時的記憶!他蠕動著身體,讓自己在枕頭上靠高些,可他並不是想起床,他一時還舍不得離開這溫暖舒服的被窩,隻想這樣靜靜躺著,聽著外麵的洗衣聲。

聽著…聽著……終於,衣服洗好了,擰幹了,也晾上了,接下來便是廚房裏一些零碎的鍋碗瓢盆磕碰的聲響。

過了一會兒,有一位女子邁著輕輕的腳步走近,然後推開虛掩的門,進到房裏來。林立至側頭一看,透過蚊帳,見隱約是一位年輕的姑娘,手裏正端著一隻碗。

那位姑娘走近床頭,把手上的碗輕輕放在桌子上,碗裏原來是盛著鮮美的雞湯,林立至早已聞到香味了。接著,那位姑娘輕輕撩起蚊帳,把它攏在掛鉤上,低頭時,忽見林立至正睜著大眼睛望著自己,不由激動地驚呼道:“朱先生你醒了!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臉上洋溢著無比的驚喜與歡樂,又道,“你已經昏睡很久了,現在感覺怎麽樣?可還有不舒服的地方?”

林立至沒開口說話,他隻是默默望著眼前的這位姑娘,隻覺得似曾相識,而且還很熟悉!但此時,他不想知道自己是誰,也不想知道她是誰。

這位姑娘當然就是許文清了,她見林立至不說話,又道:“餓了吧,剛好雞湯好了,我還是先喂你喝點雞湯吧!”說著俯身用雙手伸進林立至腋下,用力把林立至的身子叉起,讓他後背靠高些。林立至沒有掙紮,就像她兒時心愛的布娃娃似的,任憑其擺布。她的動作嫻熟,叉起他的身子並不怎麽費力,看樣子,似乎已經做習慣了。

許文清端著雞湯,先用湯匙攪動幾圈,然後舀一匙吹吹氣,在自己嘴唇上試一下,覺得已不燙,便喂到林立至嘴裏。就這樣,許文清一邊給林立至喂雞湯,一邊跟他說著話。但林立至隻默默聽著,張口接雞湯,卻不說話,也許是餓了,他覺得雞湯很香、很甜,他也很享受這種被細心嗬護、溫柔以待的感覺!

林立至抬眼望著許文清,隻見她麵容清秀,臉色溫柔,或許是因為自己的醒來,令她過於激動和喜悅,此時她的雙眼早已泛滿淚光,然後淚水溢出眼眶,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林立至見狀,不由想起了母親,曾經隻有母親,才這麽愛過他。從他懂事起,他一直害怕忘記了母親的形象,隻是任他一遍遍重溫,記憶裏母親的音容笑貌終歸還是漸漸依稀。此時,他雖竭力忘記自己的過去,卻又不禁想起了母親,鼻子一酸,眼淚頓時也跟著流了下來。

……

再說,一年後,正值趙青心忌日,華鳴洲帶著於懷芳、龍千千和畫兒到她墳前痛哭一場。祭奠完後,華鳴洲想多陪趙青心一會兒,獨坐在墳前,久久不肯離去。

突然一陣風來,卷起地上的紙灰,在趙青心的墳頂上盤旋飛舞,轉了好幾圈方四下散開。華鳴洲癡癡望著趙青心的墳墓,心想:“如果趙青心確實死了,那她肯定不會保留自己的屍身,如果她沒死,那她早晚會回來看我們的!”於懷芳見他坐在地上發呆,便過來握住他的手,問道:“華大哥,你是不是覺得趙姐姐的墳墓隻會是一個空穴,所以在猶豫著要不要挖開看看?”

華鳴洲回頭望了於懷芳一眼,發現此刻她的眼神裏除了溫柔,還藏著一絲謎一般的神秘與狡黠,與往日趙青心的眼神有幾分相似,他突然想到:“或許隻有她才的知道趙青心是否還活在世上!”

於懷芳一邊攙扶著華鳴洲起身,一邊勸道:“華大哥別想那麽多了,趙姐姐若泉下有知,她一定希望你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很快樂!”聽了這話,華鳴洲突然心中一痛,眼淚不由自主如潮水般湧了出來,他此刻忽然又悲觀地認為:“趙青心正是利用我的生性多疑,讓我以為她有可能是詐死,其實她是真的死了。她如此精心設計,隻不過是想讓我還有一點企盼,不會過於傷心。我雖然很愛她,但卻不懂得如何對她好,還連累她傷身折壽,而她卻處處在為我著想,或許當初我就不應該上前去結識她!”

回到湖畔,華鳴洲心情平複後,突然想起一事,緊抓住於懷芳的雙臂,厲聲質問道:“你怎麽知道你趙姐姐的墳墓隻會是一個空穴,你還知道些什麽?”明知於懷芳不會明確告訴自己,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於懷芳神情自若,並不正麵回答,隻是歎道:“趙姐姐也真是狠心,說走就走,留下你一個人獨自傷心!”答非所問也是一種回答,但她的話裏除了埋怨,又似乎另有所指。

見於懷芳如是說,華鳴洲隻好放開她的雙臂,呆愣了片刻,轉而又狠狠地道:“你趙姐姐不在了,看我日後怎麽收拾你!”於懷芳聽了,不禁莞爾,悄聲道:“我倒想讓你放肆一回,看你能把我怎樣?”

龍千千攜著畫兒,在旁邊聽得不全,知一而不知二,便對華鳴洲嗔道:“你敢欺負於姐姐,我們就饒不了你!”華鳴洲一時不知該如何辯駁,隻好訥訥歎道:“你可真是一位好妹子!”

……

故事至此便結束了,再無後話。我等且共飲一杯,醉夢仙鄉,管它天地悠悠,江湖依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