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枯樹開花留餘香

漸漸地,華鳴洲覺得趙青心有些變了,自從回到山穀後,趙青心也不再冷落他了,反而是對於懷芳和厲上紅漸漸疏遠。

一次夜裏,華鳴洲忍不住問道:“好好的你怎麽肯讓於懷芳和厲上紅倆人也跟著來呢,難道你不知道我的心裏隻有你嗎?”趙青心溫柔道:“你心裏若隻有我,她們來了也不要緊;你心裏若還有她們,她們不來你會找她們去的,說不定你嫌我礙著你們呢!”華鳴洲道:“你在胡說些什麽!”趙青心用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心口道:“其實你心裏還裝著一個龍妹子呢,你自己不信,但我看得出來。”華鳴洲道:“這是哪裏話,怎麽又扯上龍妹子了!”趙青心笑道:“誰叫你‘紅鸞星’亂動,這麽會迷人呢,也難怪她們都把心思放在你身上!”又道,“其實呀我想,不讓她們來,她們終究不死心,說不定還會怪我隔在你們中間呢。我可不想兩頭遭人嫌,所以幹脆就不攔著她們,讓她們嚐試一下普通百姓的艱辛生活,她們自己心灰意冷就好了。若她們能堅持下去,那你身邊多了她們倆我也不會嫉妒的。”華鳴洲歎道:“你倒是會做好人,這也賢惠過頭了!”趙青心道:“我看你心裏也是喜歡於妹子的,所以你便有意疏遠她,厲妹子你不喜歡她,反倒對她好了些。”華鳴洲道:“我隻當她們都是普通妹子,她們倆我都不喜歡。”

趙青心又道:“你為什麽怕見龍妹子,是因為你心裏喜歡她呀,除了我你是越喜歡誰就越怕誰,我看你呀還是早點找龍妹子去,好讓我消停一會兒。我以前跟師父吃齋念佛,師父去世後,我便一個人獨享寂寞,倒也習慣了,現在想來挺懷念的,好想一個人過過清靜的日子!”說罷,又指著他左肩上的牙印道:“你肩上這兩排龍妹子留下的牙印,是提醒你不要忘了她,以後要好好疼她!”華鳴洲笑道:“你哪來的歪理,我小時候還被狗咬過,小腿上也還有疤呢!”趙青心道:“那你現在是不是還記恨那條狗,理都是一個理,不過是愛恨不同罷了!龍妹子那麽喜歡你,你竟把她比喻成小狗,仔細你的皮!”華鳴洲道:“我也沒埋汰龍妹子的意思,隻不過不知說什麽好!”趙青心道:“那是因為我說的都在理,你無話可說就要乖乖認理。”華鳴洲嘀咕道:“我又不是你手上的東西,你想給誰就給誰。”趙青心道:“多兩三個會疼你愛你的人不好嗎,論人品相貌,她們有哪樣配不上你了?”又道,“我這也是為了你著想,以後要是萬一哪天我不在了,有她們在你身邊我就放心了,到時你就會明白我的一番好意!”華鳴洲驚道:“這是哪裏來的話?”趙青心笑道:“我說的是萬一。”華鳴洲不悅道:“不許胡說!”

趙青心又道:“你可知道,這段時間你的衣服都是於妹子洗,就這份情義,你也該待她好點。”華鳴洲大為驚愕,道:“這還了得,你怎麽可以讓她洗我的衣服呢!”趙青心道“是她搶著要洗的,我也沒辦法。”華鳴洲道:“那以後我的衣服我自己的,不敢勞煩你們了。”趙青心道:“看把你嚇的,你以後待她好點又不是什麽為難的事。”華鳴洲道:“你非要把我的心分成幾瓣不成?”

……

一個多月後,華鳴洲發現趙青心又有了些變化,不過這次是身體上的變化。她每天早上起床的時間,漸漸地越來越晚,而且一整天慵慵懶懶的,沒精打采。

華鳴洲幾次問趙青心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她總是笑而不答。直到看見趙青心臉色越來越差,一天比一天憔悴下去,而且漸有眼神黯然、頭發灰暗、雙耳幹枯之相,華鳴洲這才預感大事不妙!要知道趙青心本就是醫術高明,身體變成這樣難道她自己也束手無策了嗎?

在華鳴洲的再三追問下,趙青心才道:“自從上次受傷後,雖然後來恢複了,但到底傷了根本,終究要折壽元的。這兩年我隻不過像是枯樹開花罷了,終究難長久,恐怕現在離我的大限已不久了,殘生將盡!”華鳴洲急道:“那可有辦法醫治?”趙青心苦笑道:“你說呢?我自己都救不了自己,還有誰能治得了?”華鳴洲道:“難道就沒辦法了嗎?”趙青心不答,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華鳴洲想:“趙青心跟著她師父,讓多少人起死回生過。這回她自己都醫治不了自己,那怕是真的好不了了!”他試一下趙青心的脈搏,覺得緩而無力,他便試著把自己的氣輸入她的體內。趙青心道:“這回沒用的。”華鳴洲不管,仍舊把真氣輸送過去。

過了一會兒,華鳴洲發覺趙青心體內的真氣確實很弱,而且他送過去的真氣如泥牛入海,沒有起絲毫作用,與上一次受傷後元氣恢複前的情況差不多。不同的是,趙青心現在體內真氣雖弱,但也有五分左右,卻無法與他送過來的真氣發生共鳴,而且也無法吸收他的部分真氣。上次趙青心受傷後,她的身體是一天天恢複起來,這次卻是一天天衰弱下去,情況正好相反。十分不祥的預感籠罩在華鳴洲心頭,他跪在床前,握住趙青心的手,哽咽道:“我們的好日子才剛開始,難道就要到頭了?”趙青心又笑道:“自從你認識了我,你的心就變軟了,人也變傻了好多!男兒有淚不輕彈,你怎麽變得愛哭鼻子了,像個小姑娘似的,讓人見了笑話!”

華鳴洲聽了,雖心痛但也不好太作悲,免得使趙青心受到感染,便強顏歡笑道:“要不然我們去找其他神醫看看,說不定就好了呢?”趙青心坦然道:“找神仙也沒用,多折騰而已,倒不如讓我多安靜幾日。我這是壽元將盡,並不是病,自然無藥可救!”

華鳴洲又道:“這都怪我!當初我就不應該認識你,你也不會為我身受重傷,也就不會折了壽元。”趙青心笑道:“傻瓜,怎能這麽說呢,一切冥冥中早已注定!認識你我一點都不後悔,隻要有你喜歡我,哪怕隻有一天我也滿足了!”

才短短不到一個月,趙青心便纏綿病榻,身體越來越虛弱,很快就連下地的力氣都沒有了。此時的她,已變得憔悴不堪,已有久病難愈之象,竟漸漸露出油盡燈枯的光景來。華鳴洲心裏萬分著急,可是卻毫無辦法,於懷芳知道趙青心得病後,每天都有三五次來問安,或來陪趙青心說說話,倒是那厲上紅,到底年齡不大不懂事,在山穀裏呆不住,時常往外跑,一兩天才來問候一下。

終於連續兩天,趙青心水米未進,一直處於昏睡狀態,似乎已到了彌留之際,華鳴洲和於懷芳輪流守在她身旁,寸步不離。直到第二天傍晚,趙青心方悠悠醒來,喝了幾口熱湯,精神好了許多,疑為回光返照之象,她和華鳴洲、於懷芳倆人說了一陣子的話,便讓於懷芳幫忙,幫她梳洗一番,換身幹淨的衣服,然後讓華鳴洲去把厲上紅也找來。

厲上紅來後,趙青心把於懷芳、厲上紅都喚到了床前,握住他們的手道:“我的大限將至,就要丟下你們了!”於懷芳掉淚道:“不行的,趙姐姐你不能丟下我們,我們不能沒有你,你一定要好起來的!”趙青心笑道:“閻王爺要我三更走,我又哪敢留到五更。死就死了,我自己都覺得無所謂,你們也就不必傷心了,以後隻要你們過得好就行了!”又對華鳴洲道,“我這一走也沒什麽可遺憾的了,在這山穀裏的日子,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日子,我已經很滿足了!”再對於懷芳和厲上紅道,“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們兩位好妹子,我走了以後,你們要照顧好自己。還有,你們倆畢竟是高昌國將帥之女,金枝玉葉,你們父母兄弟也惦記著你們倆,你們還是回去吧!這裏實在不是你們呆的地方,不要在這裏虛耗青春。再說華大哥也沒你們想的那麽好,不值得你們為他守候,你們想走就走吧,不要勉強自己。”

趙青心斷斷續續說了許多話,氣息越來越弱,喘了幾口氣,才又對於懷芳和厲上紅道:“你們先出去一下,我還有些話要跟你們華大哥說。”於懷芳和厲上紅聽了,便到門外候著。

趙青心從懷裏掏出一條銀鏈子來,那是龍千千留給華鳴洲的,趙青心把它塞在華鳴洲手裏,笑道:“這是龍妹子給你的,我一直替你保管著,現在是該還給你了。我這一走也沒什麽遺憾了,隻是有兩位好妹子讓我放心不下,你就把她們都娶了吧!”華鳴洲不知如何作答,趙青心繼續道:“將來你們生一大堆孩子,逢年過節,熱熱鬧鬧地帶他們來祭拜我這位做大娘的,我會很高興的,這樣我在九泉之下才不會覺得無聊。”又道,“你一定要按我說的話去做,否則我會死不瞑目!”

趙青心與華鳴洲說完私密話,又把於懷芳和厲上紅叫了進去,然後歎了口氣,緩聲道:“我終究要走了!”說著讓華鳴洲扶她坐起來。趙青心盤膝坐好後,從床邊拿出一個瓶子交給華鳴洲,道:“我死後,你就把瓶裏的藥粉灑在床下,然後你們出去,把洞口封上,我喜歡這裏,這裏以後就是我的墳墓了。這瓶藥粉接觸到泥土後,會變得劇毒無比,但它卻可以使我的屍身不腐。一年後,毒性已退,你們便可以打開洞口,如果不幸我的屍身已變成骸骨,那就火化得了;如果我的屍身還好好的,那你們想念我時,便可來這裏看看我。”

華鳴洲隻有含淚答應。趙青心接著道:“這瓶藥粉接觸到泥土後,半個時辰後便會生效,毒氣揮發,所以到時你們不要在這裏逗留得太久,要及時把洞口封上!”又道,“我死後,你們就不必呆在這裏了,這裏實在太偏僻了,不適宜生活居住,但我喜歡安靜,這裏做我的墳墓倒是正好。其實我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的,所以我才要回到山穀裏來。因此你們要答應我,我死後七天,你們就離開這裏,我逼你們離開,這也是為你們的將來著想。你們一定要按我說的話去做,切記切記!”說著,溫柔且深情看了華鳴洲一眼,然後雙手合十,安詳誦了句:“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誦罷,雙眼一黯,緩緩合上眼皮,便垂頭不動了。

華鳴洲和於懷芳趴在床沿,哭得天昏地暗,厲上紅也站在一旁抹淚。過了許久,於懷芳終於忍住哭泣,見華鳴洲仍大哭不止,便把他的頭摟在懷裏,安慰道:“華大哥先別哭了,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又道,“我們還是按趙姐姐生前交代的話去做吧,此事為要,不宜拖延太久。”華鳴洲不願相信趙青心就這樣走了,可是趙青心已死,終究是冷冰冰的事實,他隻好按她的遺囑行事。封好洞口後,華鳴洲找來一塊較平整的大石頭,豎在墳前當墓碑。

七天後,華鳴洲收拾行囊,對於懷芳和厲上紅道:“我們走吧,就按你們趙姐姐說的,你們若還想念她,就等一年後再回來看看她吧!你們還是回高昌國為好,那裏有你們的父母兄弟!”厲上紅道:“不如你跟我們回高昌國吧,我管叫你可以天天快樂,忘記憂傷!”華鳴洲勉強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們先回去吧,我還有其他要事要辦。”厲上紅道:“還有什麽事呢?”華鳴洲不答。於懷芳道:“那你是往哪個方向走?”華鳴洲道:“我要先到播州,正好可以送你們一程。”於是,他們便到趙青心墳前祭拜一番,然後告別而去。

回頭望見趙青心的墳墓,孤零零地坐落在山坡上,華鳴洲又愴然淚下,久久不忍離去。他很想留下,永遠陪伴在趙青心身邊,但她交代過話,他又不能違背。於懷芳在一旁挽著他的手臂,她強忍著不哭泣,她知道自己一哭,就沒人能安慰他了。而厲上紅不解人情,隻一味催著要趕路。

……

到了播州,華鳴洲帶著於懷芳和厲上紅,找了當地一家最好的客店吃飯。

於懷芳預感,吃完飯後,她們姐妹倆很快就要與華鳴洲離別了,從此千裏萬裏,再見遙遙無期,因此不由暗自心傷。她把飯菜往嘴裏塞,飯菜雖香,卻難以下咽,一時忍不住,兩行淚珠兒滾下來要往碗裏掉,趕忙笑一下拭去。厲上紅見狀,便在一旁羞她,華鳴洲隻裝作沒看到。

於懷芳勉強吃完飯,華鳴洲又送了她們一程。看見路邊有個亭子,華鳴洲便指道:“我們在這裏歇歇腳,然後你們就自己走吧!”

亭子裏,於懷芳和厲上紅坐在華鳴洲身邊說話。於懷芳再訴一番衷腸,說到傷心處,忍不住依偎在華鳴洲懷裏哭了起來。難得於懷芳這樣絕世美女癡心一片,華鳴洲中心有些感動,也有點不舍,一味無情地拒絕也於心不忍,但想起趙青心臨終前交代過的話,他隻能好好勸慰於懷芳一番,卻不敢說出半句挽留的話來。

厲上紅終於忍不住問華鳴洲道:“趙姐姐生前不是把我們托付給你嗎?你讓我們回高昌國去,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去娶我們呢?”華鳴洲道:“那天你們在門外也許沒聽清楚,怕是你們聽錯了!”厲上紅道:“我們可聽得清清楚楚。”華鳴洲道:“那就是你們沒聽全,誤會了。”厲上紅還要說,於懷芳攔道:“厲妹子,感情的事不可勉強。不管趙姐姐是怎麽交代的,終究還是要看華大哥的心意,你這樣逼他,反而讓他不好辦了。”又問華鳴洲道:“我們在高昌城等著你,以後你會去看我們嗎?”華鳴洲歎道:“世事難料,現在大家都不要輕易許諾什麽。就像你說的,不要勉強別人,也不要勉強自己,給別人、給自己畫圈圈,日後反而不好相見,不如好聚好散,日後好相見。”

於懷芳點了點頭,她明白華鳴洲的意思。她現在也清楚,自己心中雖萬分不舍,但該放下的終究要放下,不能自己騙自己。雖然趙青心曾對她說過,隻要她肯等待,日後會促成她與華鳴洲的姻緣的,但現在趙青心已死,她覺得自己又籠不住華鳴洲的心,倆人終究緣分渺茫!又想到“緣盡於此,此番一別,便是天涯海角,再見難期!”等傷別離的話來,她又忍不住在華鳴洲懷裏痛哭起來。

不過轉念之間,於懷芳又想到,至少一年後,華鳴洲一定會回圓心穀看望趙青心的,到時又可以再見到他了。她似乎又看到了希望,於是心裏盤算著:“我先回國侍奉父母一段時間,然後再回到圓心穀,一邊陪著趙姐姐,一邊等他回來。就算他的心是高山上的千年寒冰,終究也會融化的!”其實,正因為是華鳴洲對趙青心一片癡心,她心裏反而難以割舍,若華鳴洲隻是個一心兩用的薄情浪子,或許她早就不再留戀了。

厲上紅為什麽會認為趙青心臨終前把她和於懷芳倆托付給華鳴洲了呢?原來,那天於懷芳和厲上紅在門外聽到趙青心說什麽“兩位好妹子”、“把她們都娶了吧”“將來你們生一堆孩子”等一些話語的片段,她們便以為趙青心是希望華鳴洲能和她們在一起。其實,當時趙青心說話有氣無力,斷斷續續,隻有個別詞句的聲音相對高了點,她們才能聽得清楚,所以她們才誤會了趙青心的意思。

就連華鳴洲剛開始也以為趙青心所說的“兩個好妹子”,指的是於懷芳和厲上紅,但當他看著手裏龍千千的銀鏈子時,又以為趙青心指的是於懷芳和龍千千。因為趙青心曾經對他說過:“於妹子既爽朗又溫柔,沒有誰見了不喜歡的!來到這裏後,生活艱苦,但她卻不嫌棄,反而放下身段事事學著做、搶著做,我看她是真心想留在這裏了,因此如果你喜歡,就把她也娶了吧!但厲妹子就是喂不熟的小白眼狼,鬼心眼多,表麵又會裝妖作怪,你又容易心軟,難免上當吃虧!隻是你反而對於妹子敬而遠之,對厲妹子不設防,以後要一定反過來,盡量不要去招惹厲妹子,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對她千萬小心為妙,要時刻提防她使壞!”。可是華鳴洲轉念一想,又覺得應該不會是這樣的,他想:“對於懷芳和厲上紅,雖然厲上紅任性妄為,品行不良,但畢竟年齡還小,還有改正的可能。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趙青心在臨終前應該不會因喜厭不一,而厚此薄彼,因此‘兩個好妹子’指的就是於懷芳和厲上紅,龍千千另外算。”不過,直到趙青心最後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你那好畫兒也在龍妹子那裏,你把她們倆玷汙了,米已成炊,你不把她們娶了,還叫她們怎麽嫁人?”聽了這句話,他頓時如五雷轟頂,方明白趙青心所指的“兩個好妹子”,其實指的是龍千千與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