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落葉飄零何處去

金公子偷偷打量著陳瑩,那陳瑩似乎也有些意思,眼神時不時、有意無意地往他這邊掃來掃去,雙眼脈脈含情,似心有所喜。金公子見狀,以為她對自己動了心,剛才的怒氣一下子便消了一大半,隨著手中的折扇輕輕搖動,心情也有點飄飄然起來。

金公子雖不渴,平時看不上也喝不下這種小店裏的粗茶,但現在他卻一口氣喝光了碗裏的茶水,叫道:“小二,給本公子再續一碗茶!”那陳瑩也甚是勤快,聽到叫喚立即提著茶壺走了過來,金公子便死死地盯著她的雙眼。但陳瑩來到桌前,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在倒茶的時候,卻側過頭去癡癡望著坐在他旁邊的那位正在吃麵的少年,眼裏盡是熱切的期盼,這一愣神,便把茶水都倒滿了,溢到桌麵上。

金公子一見如此,知道自己會錯意了,不由妒火直上,叫道:“滿了滿了,還倒!”陳瑩趕忙退下。

而那少年始終在低頭吃麵,吃得很慢,一副極其認真的樣子,那碗麵仿佛是什麽美味佳肴似的,能令他吃得如此津津有味,其實那隻不過是碗普通的牛肉麵罷了。自從老金杆等人進來後,那少年的眼皮始終沒抬過一下,雙眼隻盯著碗裏看,仿佛沒有什麽比吃麵更重要的了。

金公子突然叫了聲“哎呀!”急忙抬手在臉頰上一抺,接著便對那少年喝罵道:“沒長眼的東西,怎麽吃的,湯水都濺到本公子的臉上來了!”金公子這一喝罵,飯店裏的人便都看了過來。但那少年仍神情自若,一邊吃著麵,一邊答道:“我是人,我有長眼睛,麵湯沒濺到你!”

那少年的回答雖不亢不卑,但語氣竟似針鋒相對,金公子聽了,便欲開口再罵。這時,一旁的老金杆用手裏的短棍在桌角重重敲了兩下,他這麽做,一方麵是製止愛子的魯莽,另一方麵則是亮出自己的名號,那根獨特的短棍關乎他名號的由來,同時也是他身份與地位的象征,將它一亮相,其意思自然不言而喻。但那少年似乎不識貨,隻略抬頭瞥了一眼,又繼續吃他的那碗麵。

老金杆敲這兩下時,下足了暗勁,隻聽桌麵“呯呯”兩聲響,聲音雖然不大,但卻極其沉悶雄渾,內力稍差的人聽了都不由直皺眉,覺得耳膜鼓**,胸口微微難受,特別是坐得比較近的人,可以感覺到腳下的地板在如波浪般震動著,但再仔細察看那桌角,上麵卻連淺淺的凹痕都沒留下。

眾人見那少年竟依然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皆不由暗付道:“這少年竟如此不知趣,目空一切,就算不識得老金杆本人,但他手上那根獨一無二的短棍應該早就聽說過了才對。到底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不把眼睛放亮點,多長點見識,日後行走江湖怕是要吃大虧的!”

……

那少年終於把那碗麵吃了個底朝天,不留最後一口湯,然後放下碗筷,抺一下嘴,掏出三個銅板整齊排在桌上,這才起身。其一係列動作不徐不疾,從容自在,仿佛不會為任何一個動作多耗費半點力氣。

那少年離開座位時,回身俯視了金老杆一眼,慢條斯理地說道:“你這老頭剛才好生無趣,人家在吃麵,你卻敲起了桌子!”一邊說著,一邊背起包袱欲走。

老金杆剛才敲桌子時,仔細觀察過那少年的反應,見那少年隻是略抬一下眼皮,看了看他手中的短棍,似乎絲毫不覺得難受。於是他想:“看來這少年多少有些斤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他本並無意去招惹那少年,但那少年現在這麽一說,其口氣仿佛是在教訓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似的,他就算脾氣再好,也難免被氣得七竅冒煙。不過,他深知為無關緊要的事動怒,乃練武之人一條大忌,於是他連忙深吸一口氣,把火氣壓下去。

雖說那少年不像是王飛虎請來的人,不過剛開始老金杆等人還是有些疑慮,這時見那少年要走了,便可以確定其隻是一個不相幹的過客而已。因此,老金杆就想:“恰好可以借題發揮教訓一下這位無知的少年,也好豎威給王飛虎等人看,好叫他們不要太狂妄。隻是以自己的身份教訓一個少年,未免勝之不武,且有失風度!”

老金杆正在猶豫中,未等他向手下的人使眼色,金公子早已按捺不住心頭上的怒火,一下子跳到飯店大門口攔住了那少年的去路,喝道:“看樣子你也是江湖中人,怎生得如此狂妄,目中無人?本公子倒是要向閣下討教幾招。”

老金杆心想:“就算這位少年武功不差,又怎麽能和自己精心**的孩兒相比?眼下正好可以讓孩兒鍛煉一下,免得他整日被那些鏢師們捧在雲端裏。”因此他並沒有製止愛子向那少年挑戰。

那少年似乎早料到會當如此,隻平靜地道:“彼此彼此,討教不敢當,相互切磋幾招也罷!”說著,便慢慢地把背後包袱中的劍抽了出來,然後行了個請字訣,持劍而立。眾人這時才發現他那把灰暗圓鈍的古劍,僅劍尖露著一點寒光,不過寒光雖微,卻似可穿心入肺,令人見之寒意頓生!

金公子見那少年把將要進行的打鬥說成是相互切磋,以為那少年怯了,又不好意思拱手認輸,才有此一說,此時他已急不可耐想教訓一下那少年,因此直接喝道:“那也好,先讓你見識一下本公子的厲害,免得再逞口舌之利。本公子姓金名宗瑋,看招!”話音剛落,便以手中的鐵扇為武器,一招“仙人指路”向那少年點去。金公子這下隻報了自己的名號,也不先行個請字訣,問一下對方的名號或等對方自報家門,就直接開戰,或許那少年在他眼裏,終歸是無名之輩,無須多禮,也不需要知道那少年是誰。

金公子的武功主要由他父親老金杆親自傳授,老金杆本來希望他能繼承自己的絕學“三十六路天罡刀法”,但金公子身材略瘦,不喜歡佩帶大刀,雖然也練三十六路天罡刀法,卻對打穴功夫較上心,學得也快,為此還特意請人做了一把精鋼為骨的折扇,用來練習打穴功夫,既可以當武器使用,平時又不失斯文和瀟灑。

老金杆見愛子興趣如此,也就不太勉強他,再說少年練武貴在於精,而不在於博,隻要能把一門武功練到爐火純青,多積累些經驗,那時再修煉其他武功便可事半功倍。就算是各大名門正派受重點培養的年輕弟子,除了涉及一些常見的基本功外,對於其他武功也大多是淺嚐輒止、不求甚解,平時隻專心修煉本門最精妙的武功。因此,除了極少數天賦很好的少年,才有可能同時把幾門武功都練好,但這樣的少年老金杆還沒見到過,所以他也不要求自己的愛子也能如此。

金公子打出的這一招“仙人指路”本乃江湖上最常見的招數之一,一般用劍、判官筆、短棍等武器或用手指可用於直線出擊的功法中,大多有類似的招數。此招可在打鬥中突然出手狙擊對方露出的空檔,但由於此招的功法過於簡單,因此大多隻用於試探性的第一招。

雖說金公子此招隻是試探性的第一招,但他腳步向前輕移,身形也微微向前趨,扇頭不停地抖動著,使對方無法判斷其真正指向,似虛似實,暗藏殺機!而且其身姿極為瀟灑飄逸,速度極快,真是動若脫兔!

眾鏢師見如此稀鬆平常的招數,竟被金公子使得如此精妙,都不由讚歎起來。有的趟子手甚至已大聲喝彩,一邊用力鼓掌,把雙手拍得啪啪響,就怕自己的聲音比別人小。

那少年也不用劍抵擋,隻見他側身向後斜跨一大步,堪堪躲過金公子扇頭所指之處,便立即出劍也以一招“仙人指路”回敬過去。由於此時倆人距離較近,且金公子身子已飄到了側前方,所以那少年把這一招本是劍尖直指的動作改成了斜削,雖說身形與動作已有些走樣,但這一招後發製人卻非常有效。

金公子使這一招“仙人指路”時雖然半虛半實,有攻有守,一招不成便可快速變換身形使出第二招。但他沒想到對方竟然會用同樣的招數回擊,速度看似也一樣快,但因更簡單、更直接,實則快了一分。

金公子心中不由一驚:“此刻自己的身形餘勢未盡,若不能立即止住身形或變換身形,就等於是將自己的身子迎向對方的劍。”但此時要他立即止住身形已不可能,變換身形也已來不及,就算勉強變換,也不一定能躲得過對方的劍,在此情形下,他隻好回手用扇擋劍,身形借力拐彎,腳下用力一蹬,飄到了那少年身側。

雖說同樣的招數,那少年使的不如金公子使的好看,但效果卻更好,讓金公子躲閃得有些狼狽。那少年的劍雖刃口鈍圓,但若被其削中,也一樣會皮開肉綻,特別是對於金公子這等身份高貴的人來說,若是第一招便輸了,傷痛倒是小事,重要的是會顏麵盡失。不過,幸好金公子反應機敏,躲過了這一招,而且身形仍連貫瀟灑,飯店中沒幾人能看出他剛才所曆之險,倒是認為他的身法絕妙!

但老金杆是看出來了,他不由心頭一緊,一方麵是替愛子擔心,一方麵也暗中驚歎那少年出手竟如此怪異。他不僅看出了剛才愛子差點中劍,也看出了那少年的劍法修為深藏不露、深不可測!

且說金公子與那少年第一招剛過,雙方齊齊轉身,對峙了一下,那少年似無率先出手之意,隻是持劍而立。

金公子不敢再大意,也沒立即再出招,待輕提一口氣,方一招“玉郎三影”又攻了過去。此招乃是他所學的打穴功夫中的絕招之一,平時他也對此招也下足了功夫,此招為一招三式,身形隨步法而變,靈活閃動,身形飄逸,可攻敵前中左右三麵,又可隨時躲開對方的攻擊,故名“玉郎三影”,屬於攻中帶守的招數。

果然,金公子的這一招令那少年有點不知所措了,他隻好用劍慌亂一擋,並迅速移向金公子左側。

第二招一過,金公子立即恢複了自信,頓時第三招、第四招接二連三地向那少年攻去。直到二十多招過後,金公子的攻勢才有些緩下來,但對於是否能打敗對方,此時他心裏已沒了底。

原來,這二十多招中,金公子手中的鐵扇有幾次都看似點中了那少年,甚至已經觸及了他的肌膚。但那少年總是能極機敏、極迅速地躲開,或是身體被擊中的部位肌肉收縮、部分移位等,使金公子的扇頭恰好在衣服的表麵滑過,仿佛是身體上的一種本能反應。這一點隻有金公子自己知道,在場的人除了他父親老金杆,恐怕別人都看不出來。而大興鏢局的眾鏢師及趟子手都以為金公子已經擊中了對方,有的甚至大聲喝彩鼓掌起來,隻是心中難免納悶:“為何金公子沒能把對方點住,難道是手下留情,還是想慢慢玩?”

此時金公子已臉紅耳赤,呼吸急促,不知是因為心中羞愧還是用力過度,或兼而有之。而那少年仍然氣息勻長,神色沉靜,顯然內力修為比金公子高出許多。

但更讓金公子和其他明眼人驚訝的是,那少年總共隻回擊了七招,有幾招還是反複使用的。而這七招中竟然有五招是金公子剛使過的,雖然使得並不比金公子順暢好看,但卻簡單直接,每每攻向金公子的必守之處,總能在關鍵時刻逼緩他的攻勢。另外兩招看起來也是平淡無奇,未見巧妙之處,若論好看,還不如街頭賣藝舞刀弄槍的招數精彩。

金公子知道已沒有繼續打下去的必要了:“對方的武功深不可測,之所以跟我過了這麽多招,其實隻不過是把我當猴耍罷了。幸好對方一直沒有主動進攻的意思,不急著去攻擊他,他便不會反擊,否則自己早就出醜了!”

正當金公子不知如何收場時,他父親老金杆已瞧準了機會,一躍而出攔在了那少年麵前,喝道:“罷了,切磋武藝點到為止即可,再比下去,萬一有一方受傷了都不好!”

金公子先收了劍,也抱拳道:“好吧,今天也不一定非得分出個勝負來,日後有機會再討教幾招!”此話一出他便知道自己說錯了,這麽說已顯得底氣不足。好在現場的人大多看不出輸贏早已成定局,也聽不出他已底氣不足,有的甚至反而認為他已勝券在握,隻是宅心仁厚得饒人處且饒人,所以手下留情了。而大興鏢局中那些眼神較差的趟子手,甚至因為沒能看到金公子把那少年打倒在地而感到惋惜,一方麵又對他的風度大加讚歎。

那少年抱了抱拳,一邊淡淡回道:“領教了!”

金公子自行退下。老金杆又抱拳道:“老夫乃大興鏢局總鏢頭,姓金名柄得,現江湖人稱‘老金杆’。不知這位公子尊姓大名,是何一門派的高徒,尊師如何稱呼?”那少年聽此一問,頓了頓方道:“在下姓葉名子,叫我小葉子好了,我無門無派。”老金杆見其似乎不願透露自身的來曆與師門,估計“葉子”也不是他的真實姓名,於是便道:“好,好,葉少年劍法不凡,不知肯賜教與否,接老夫三招如何?”

眾人一聽,又都來了精神,他們知道老金杆說三招就必然隻有三招,也必然有十足的把握,因此這三招肯定是他的最得意之作。要是那少年仍狂妄自大不知危險,而老金杆又不肯手下留情,那他就性命堪憂了。但那少年卻隻平靜地吐了幾個字:“不敢當,來吧!”說罷便持劍而立。眾人聽後不由一片嘩然,沒想到那少年竟如此幹脆就答應了,比試還未開始,有些人已開始為他擔憂了,有些人甚至已經開始替他感到惋惜了。

老金杆亮了一個請字式,然後凝神守勢,待氣勢飽滿之後,突然大喝一聲,隻見他手中的短棍化作一道道金光,上下翻飛,呼呼直響,令人眼花繚亂、聞之心驚!原來,老金杆竟是以短棍為刀,使出了他平生最得意的三十六路天罡刀法中的一招“暴風驟雨”。

大興鏢局裏的鏢師隻見識過老金杆的短棍打穴功夫,可謂極盡靈巧精妙,此時見他使的是隻聽說過、沒見到過的三十六路天罡刀法,皆沒想到會是如此威猛剛烈,因此一時都忘了喝彩,店裏的其他人也一時都看呆了。

那老金杆不停地揮舞著手中的短棍,身形也在不停地變換著,但腳下卻隻做左右移動等,始終未向前邁進一步。原來他想:“我使的是三十六路天罡刀法中最厲害的一招殺招,而且刀勢一起就很難中途收住,若是向那少年攻過去,隻要有半點閃失,那少年便是不死也殘!但走鏢之人最講究人緣與和氣,輕易傷一人就等於斷了一條路。”因此,他還不想傷了那少年,同時也好讓眾人見識一下他的風度,所以他隻是站在原地出招。

那少年持劍而立,一動不動,雙眼若一泓無波的秋水平靜地看著老金杆,又似乎不是在看著他,而是看著他的身後。但在外人看來,那少年則像是被老金杆的神功唬愣了,一時不知所措。

老金杆使的第二招叫“大海橫波”,此招的威力也不亞於第一招,腳下也仍未向前邁進一步。他這兩招的手法一招以豎劈為主,一招以斜砍為主,可謂把大刀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可惜手中拿的是短棍,招數雖精妙,但威力難免減了三分。

但第二招剛使完,老金杆突然心裏一驚,暗付道:“我使的這兩招可是三十六路天罡刀法中威力最大、也是最厲害的進攻必殺招,每招八式,兩招總共十六刀,刀刀致命!若向對方攻去,對方能招架得住也罷,否則便是非死即傷,躲也躲不過。但那少年的眼神中並無茫然或驚恐之色,而是氣定神閑地盯著我看,他的眼神就像他手中的劍,雖無明刃,卻暗藏著一點無比銳利的鋒芒。也許他根本就沒去想如何招架或躲閃我的殺招,而是隻想著如何一劍直接擊中我要害?”

轉念間,老金杆使出的第三招,此招便是以守為主,招數上的變化甚是獨特,隻見他用手中的短棍在身前劃出一個個漩渦,那漩渦仿佛能吞噬一切被它卷進去的東西。這一招真是守中有攻,殺招暗伏,一般人若冒然攻上前去,不僅無法傷著老金杆,反而自己性命堪憂,所以這一招最適合遇到強敵進攻時使出。老金杆使出這一招時,腳下前向跨出了一步。

第三招雖是以守為主的招數,但也是老金杆的最得意之作。三十六路天罡刀法威猛剛烈、迅捷淩厲,大部分招數都是以進攻為主,而這一招名為“翻江攪海”,卻是一招以守為主、守中帶攻的招數,不僅少了那份威猛剛烈之氣,多少還帶了點柔和圓潤之美,與其他招數的風格迥然不同。

本來大刀這種武器以砍劈之式最能發揮出其威力,但“翻江攪海”這一招中的每一刀線路都帶了點弧度,而且刀刀首尾相連,綿綿不絕。以前老金杆用大刀演練這一招時,總覺得有點不大順手,認為這一招守不像守、攻不像攻,也不大像是刀法中的招數,好像是從其他武功的招數拿來湊數的。直到後來他用短棍這種小巧的玩意當武器演練這一招時,才發現這一招實際上是以守為主、守中帶攻,精妙無比的招數。

那少年見老金杆向前逼近了一步,就舉劍指著老金杆。但老金杆跨出一步後便止住,還是未攻向那少年,他本意是希望那少年會不知深淺主動攻擊過來,卻見那少年劍尖不動,隻是身姿略調,手臂微微轉動,劍尖所指,正是他的破綻之處。老金杆不由大吸一口涼氣,急忙變換身形,手中的短棍立刻在自己麵前劃出新的漩渦,但那少年劍尖的角度隨即跟著變化,又指向他新的破綻之處。

其實老金杆這第三招可以說是防得滴水不漏,毫無破綻,但防得再怎麽嚴密,總有相對薄弱的地方,這些薄弱的地方就是沒有破綻中的破綻。但最令人稱奇的是,他這一招最薄弱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漩渦的中心!

老金杆想:“那少年的劍尖始終指向漩渦的中心,他如是何看出其中關竅所在,難道僅僅是胡亂猜中的?”那少年舉劍後,雖站在原地未動,但一直有蓄勢待發之勢,似乎隨時都可以發起攻擊。老金杆見狀,既是納悶又是心驚,他知道自己若再逼近一步,那少年也許就會立即出手!

三招使完,大廳裏一片寂靜,不僅王飛虎這邊的人沒見過老金杆的刀法神功,就連老金杆身邊的鏢師也沒見識過,平時雖有所耳聞,但直到真正看到了,才知道什麽是不可想象。

眾人回過神來,便又把目光投向那少年。隻見那少年仍一動不動地站著,嘴角肌肉微微斜拉,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似乎笑得很慢、很平靜,接著口中緩緩吐出幾個字:“算了,我輸了!”

眾人聽了,一時間有的歡呼,有的嘲笑,有的歎息。但老金杆心裏清楚:“若真正交鋒,我已無勝算的把握,即使自己的內力與經驗勝過那少年,但招數中的破綻已被那他緊緊抓住。若是把他逼急了,其奮起一擊,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他隻好默不作聲,作出一副神色坦然的樣子,笑道:“你我並未真正交手,何來的輸贏?”

那少年認輸後,正要轉身離去,突然有人叫:“且莫急著走,我們來也來比劃比劃!”隻見從王飛虎身旁飛出兩條人影,直撲向那少年。

飛出來的那兩條人影中,上麵的那條人影兩手齊抓向那少年的手腕,下麵的那條人影兩手直抓向那少年的腳踝。那倆人一上一下四手齊出,這等手法算不上正式的招數,速度雖快,卻也容易破解,但後續的變化才是關鍵,發招時越簡單,後續的變化往往越讓人意想不到!那倆人用此等手法出擊,顯然是在考驗那少年的應變能力,那少年隻有先接招才有趣,否則就不好玩了。

隻見那少年雙手捧劍,往前一遞,似要把劍送入上麵那條人影的手中,同時右腳向前伸,似主動要讓下麵那條人影雙手抱住他的小腿。

眼看上麵那條人影雙手就要抓在劍上了,雖然那少年的劍刃圓鈍,直接抓住也不一定會受傷,但占此便宜他就等於輸了。況且那人的指尖剛觸及劍身,手指頭已如遭電擊針刺,他立即明白那少年已把真氣灌注在劍身上,抓是肯定抓不得的了,若是硬來,自己的雙手就有可能被震傷。於是那人雙手在劍身上一按,順勢一個“鷂子翻身”飛過那少年的頭頂,落在了那少年身後,他緊接著又從背後抓向那少年的雙肩。

下麵那條人影則上身略抬,雙臂環抱緊收,勢必要抱住那少年送來的右小腿。那少年也不理身後那條人影,突然右腳蹬地,膝蓋頂向下麵那條人影的臉部。下麵那人若還想抱住那少年的右小腿,就有臉部被頂傷的危險,於是他立即把頭一側,但手上稍微一緩,那少年已抽腿而出。

那少年解了被抱腿之險,身子順勢向前躍起,後麵的那條人影便抓了空。那少年在躍起的同時,左腳由下向上一個背後輪踢,使身後那條人影不得不上身向後仰一下,以免下巴被踢中,遲滯了那人再度進攻的身形。那少年躍起在半空時,一個翻身,手中的劍又向下麵那條人影橫腰斬過。地麵那條人影怪叫一聲,上身一個翻滾,下身扭動,像泥鰍般滑出,堪堪躲過被腰斬之厄。

那兩條人影站定後,一個叫道:“厲害厲害,差點要了我的小命,實在好玩、有趣得很!”另一個說道:“小葉兄弟,我們兄弟倆一時技癢,多有冒犯,還請見諒!”雙方便互相抱拳表示敬意。這時人們才看清楚,原來這兩條人影便是五年前跟王飛虎一起回來的兄弟倆。這兄弟倆其貌不揚,表麵無異於常人之處,平時也未顯露過真正武功,因此人們也不太注意他們倆。

老金杆一開始也曾留意過他們兄弟倆,但看他們平時木訥寡言,神色動作與常人無異,平時隻聽王飛虎差使,沒有互相切磋武功的機會。於是時間一久,老金杆也便不太在意他們兄弟倆了,雖聽王飛虎那邊的人說他們的武功極高,但估計那不過是一群沒見過世麵的人牛皮烘烘罷了。

確實,這兩兄弟姓李,生於普通人家,大哥叫李泰小弟叫李達。兄弟倆純樸有餘而靈氣不足,天生練武資質平平,雖從小便癡迷武功,但一直未能拜得名師,因此倆人便憑著平時耳濡目染,東拚西湊,自學自練。由於兄弟倆十分肯吃苦,多年潛心鑽研,憑著一股堅韌不拔的韌勁,竟然也練就了一身奇特的武功,而且倆人相互配合時,十分默契,形同一人兩身。

後來,兄弟倆也投身到一個小鏢局謀生,隻是雖有一身好武功,但還是被人看不起。兄弟倆既沒保過什麽大鏢,也未遇見過劫匪大盜,自然也未能為鏢局立過什麽大功。因此他們在鏢局裏的身份雖是鏢師,但卻一直被當作趟子手使喚,地位不高,收入微薄,隻能得過且過。

再後來,兄弟倆在一次護鏢的路上認識了王飛虎,王飛虎善於結交,對他們倆又以兄弟相待,他們兄弟倆見王飛虎是重情重義之人,便真心實意跟了王飛虎。

話說回來,剛才飯店大廳裏發生的那一幕,實在大大出乎人們意料之外。李泰李達兄弟倆一上一下,身法怪異,速度極快,但那少年不僅躲過了,而且還在瞬間作出了絕妙的反擊,變化突兀,所有動作一氣嗬成,大廳裏除了老金杆,恐怕再無他人有如此機敏的應變能力了!

隻是剛才那一幕來得太快、太突然了,使得眾人思考能力在一瞬間都崩潰了,個個唯有口瞪目呆。或許是那少年覺得自己夾在王飛虎與老金杆兩幫人馬之間確實不妥,既然事本不關己,就不宜再挑起是非來,此地不宜久留,因此他與李泰李達兄弟道了聲“後會有期!”等,便飄然而去。眾人直到那少年走出大門後,才緩緩回過神來。

從此以後,尚實飯店那位給客人端茶遞水的陳瑩姑娘,經常逢人便談起飯店裏曾經發生過的那一件大事,當她說到那位名叫“小葉子”的持劍少年時,她那本來就已經很明亮的雙眼更是閃閃發光,仿佛對未來充滿了無限的憧憬。從此,她待人接物也變得更加熱情友善,這世間的一切凡俗,在她眼裏,仿佛也因為那少年的出現而變得更加美好!

但她問盡南來北往的過客,也沒有人能提供有關那少年的任何消息。她又問及李泰李達兄弟:“他是不是真的叫‘小葉子’,後來他又去哪裏了?”他們也隻說:“當時那少年隻說了聲‘告辭了!’便要走,問他要往哪裏去,他又隻回道‘有緣自會再見、後會有期!’等雲雲,便飄然而去了。”因此他們也不知道那少年去哪裏了,隻知道出門後,他是向西走的,至於他是不是真的叫“小葉子”,他們更是不得而知了。

江湖中人自是比較灑脫,如閑雲野鶴般,來去隨意。隻是自從那少年走後,陳瑩便時常倚門西望,臨風惆悵,恨自己不能化身飛鳥,飛在天空上,看他在哪裏、又在做什麽?不知他是否會惦念那碗自己給他下的牛肉麵?

——可那少年再也沒來過,也許他真的是一片隨風小葉子,一去無歸期!

過後不久,江湖上便風起雲湧,有大事發生和大人物出現,人們更無心惦記尚實飯店的這件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