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無事生端風波起

話說,長安城往東不到二十裏路,有一小鎮名曰“東福鎮”,鎮上有一條長長的街道,東西走向。雖說是郊外小鎮的街道,但也是熱鬧非凡,一片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景象。因為長安城東來東往的車馬大多會通過此鎮,在此處打尖或住店,可比城裏便宜不少,所以要往城裏去的商旅過客,若非急事,大多寧願先在此暫時駐足,也不急著往城裏趕。

街道中間最繁華的地段,林立著一些商號、客店、酒樓、茶館、妓院和賭坊等,或豪華,或雅致,看起來並不比城裏差多少。其中,有一家雖然不是最豪華的,但卻是最雄偉、最氣派,又最顯眼的,那是一家鏢局,一家叫“大興鏢局”的鏢局!

大興鏢局的門樓上,有三層挑簷,大門高九尺九寸九分,氣派不凡。大門兩邊掛著一副木刻刷漆對聯,紅底黃字,寫道:“行萬裏盡播江湖道義、論交往皆守行市規矩。”橫批是:“鏢行天下”,聯雖俗,且寓意淺顯,倒也貼切本行。橫批再往上,有塊三尺寬六尺長的大牌匾,黑漆為底,上麵刻寫著“大興鏢局”四個楷書大字,字體雄渾飽滿有力,為金粉調漆書寫,金光閃閃,熠熠生輝。門前台階兩側,放著兩尊千斤大石獅,石獅連同底座有一人多高,造型威武,張牙舞爪,霸氣逼人!

門樓左側前有一個大石盤,石盤上豎著一麵大錦旗,旗杆高三丈有九,旗麵上也繡著“大興鏢局”四個大字,遠遠可見。旗麵以龍虎圖案為邊襯,迎風招展時,那龍虎便似活了,在不斷飛騰跳躍著!

大門兩邊各站著一名年輕的趟子手,充當門衛。隻見他們倆身著武行勁裝,腳踩外八字,昂首挺胸,收腹夾股,雙手交叉疊在胸前。也許是站得太久了,精神看起來有些萎頓,但那種趾高氣揚的氣勢仍在,仿佛是從他們的骨子裏散發出來的,無須做作!

此時已是黃昏,鏢局大院內,一些鏢師及趟子手剛吃過晚飯,便隨意圍在一起談天說地。

而大廳內,一位五十多歲的老鏢頭,正獨自一人靠在一張大靠背椅上,仰頭眯眼,似在休息,也在追憶。老鏢頭手裏拿著一根短棍,在輕輕地盤弄著,其棍身兩尺來長,通體漆黑圓潤,兩頭箍金,刻有祥雲花紋,中間鑲嵌一條盤旋的金龍,龍珠用紅寶石點綴,精美奢華,這根短棍似乎是他平時盤玩的把件,但對於江湖中人來說,這根短棍也可以是一件獨門武器。

這位老鏢頭雖神態悠閑,但渾身上下卻自然而然地散發著一股威嚴之氣。雖說大廳空曠,兩邊有不少座椅,但外麵的人顯然寧願在院中站著、蹲著,也不敢在大廳裏放肆,打擾這位老鏢頭的清靜。原來,這位老鏢頭便是這家鏢局的主人,現江湖人稱“老金杆”,若是問起此人真實姓名,倒是識者稀少,大多隻知道此人姓金。

聽說老金杆少年遇名師指點,練得一身好武藝,其中最拿手的是刀法,其年輕時常背負著一口大刀行走江湖,行俠仗義,鮮有對手。到了中年,他也娶妻生子了,為了養家糊口,安頓家中老小,其便投入鏢行當起了鏢師。五年後,因護鏢有功,他當起了鏢頭。再過三年,其便又自立門戶,開了這家大興鏢局,成了鏢局的老板兼總鏢頭。

若論武功,據說老金杆早年就已經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了,他最厲害的武功當是“三十六路天罡刀法”,此刀法威猛剛烈、迅捷淩厲,當年不知有多少劫匪大盜成為他的刀下鬼!

後來,老金杆覺得此刀法殺氣過重,每每出刀便難免沾上血腥,輕則使人皮開肉綻,重則致人殘廢,甚至奪人性命,未免有損上蒼好生之德。再說行鏢之人事事皆宜留有回旋的餘地,若每每與人結下解不開的梁子,著實大為不妥,路會越走越窄。況且進入太平盛世後,真正窮凶極惡的劫匪大盜已漸漸絕跡,走鏢路上時常要應付的大多是一些當地的地痞流氓、車匪路霸等,這類人無非是占著地頭熟悉索要些好處而已,對付這類人犯不著、也不適宜動刀槍,隻能恩威兼施,若是得罪了這類人,下次再經過他們的地頭時,就難免會生出一些糾纏不清的是非來,磕磕絆絆,讓你有力無處使,得不償失。因此,老金杆便有意另學一門必要時既能結合刀法使用、又能克敵製勝、且不傷和氣的武功。

再後來,在一次機緣巧合中,老金杆有幸向一位高人學了“短棍狙擊術”這門武功,於是他便棄刀不用,而是用手中的短棍替代,走鏢時大刀就放在身側的鏢車上,以備不時之需。

短棍便於攜帶,隨便往腰間一插即可,不過棍體短小,跟大刀相比,終究威力大減。然而,久而久之,老金杆的短棍狙擊術已是熟能生巧,他幹脆把短棍狙擊術與自己的點穴手法結合起來,形成了短棍打穴功夫,這也算是研創了一門新武功,不僅使短棍狙擊術更加精妙,又可以彌補短棍威力上的不足。

又久而久之,老金杆的短棍打穴功夫已是爐火純青,手中的短棍不知製服過多少打鏢車主意的不法之徒,因此已鮮有人見識過他原先的刀法。於是,江湖上一些整天愛談天說地的無聊之徒,見他時常棍不離手,就如同連在手上的一把杆子,因此便送了他一個無聊的名號:“鬼見愁老金杆”,簡稱“老金杆”。

“老金杆”這一名號算不上高雅,隻是再久而久之,此名號越叫越響亮,江湖上的劫匪大盜一聽“老金杆”這三個字,便不敢打鏢車的主意,隻能望鏢興歎,免得自討沒趣。因此,老金杆聽聞別人在背後送了這樣的一個名號給他,剛開始隻覺得無聊,但漸漸地也樂意接受“老金杆”這一稱謂了,畢竟手中的短棍已成為他武功、身份以及江湖地位的象征,有時路上遇到糾葛,隻需把手中的短棍亮相一下,就可以令對方知難而退,其中省去了許多麻煩。

老金杆當年不把自家鏢局開設在長安城內,而是開設在此小鎮,可謂是獨具慧眼。因為此地離長安城不到二十裏的路程,快馬一個來回不過一頓飯的工夫,更重要的是此地位於長安城與中原之間來往的主幹道上,是長安城往東的第一站,而且此地就他這麽一家鏢局,無人與之競爭。因此,經過多年的刻意經營,他的大興鏢局已可以與長安城中數一數二的大鏢局比肩。

此時,老金杆半眯著雙眼,往事一幕幕在腦子裏閃過,想到自己當年豪情壯誌,勇闖江湖,掙下了現在這份偌大的家業及響遍江湖的美名時,臉上不禁流露出一絲得意之色,一手拿著短棍,在另一隻手的掌心上輕輕地敲打著。

但此時庭院中的陣陣大呼小叫,還是打斷了老金杆的思憶。院中的鏢師、趟子手等正圍著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在興高采烈地談論些什麽,隻見那少年形容俊俏、氣宇不凡、穿著華麗,在人堆中如鶴立雞群,是那樣的鮮明,那樣的出眾。那少年正是老金杆視若心肝寶貝的獨子,街坊鄰居皆稱他為“金公子”。

老金杆遠遠地望著自己的心肝寶貝,眼中充滿了無限憐愛之色,但他的愛子多少還是讓他有些懊惱:“犬兒的練武資質雖然不錯,又經我盡力點撥,但他總是年少輕狂,平時又有點袴紈之氣,隻仗著悟性好不肯下苦功、狠功,所以當下隻能勉強夠上江湖的二流高手。況且,他平時受眾鏢師、趟子手等前呼後擁,遇事總有人維護周全,實際江湖經驗甚少。按他現在的年紀,最好獨自到外麵闖**一番,長長見識,好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但我又放不下心,怕他吃大虧,隻好每次出鏢都帶在自己身邊。”

但老金杆回頭一想:“誰不曾年少輕狂過?當年我自己差不多也是這個年紀的時候,武功也一樣好不到哪裏去。況且以犬兒現在的武功,在年齡相仿的少年英傑中,據我所知,雖不能數一數二,但也已算是比較拔尖的了。等我再狠點逼他用功,再過些年頭,他也必能成為人中龍鳳!”

老金杆正想著,外頭突然跑進一名趟子手來,也不在院中駐足,慌慌張張地便直接跑進大廳裏,然後單膝跪在他麵前,呈上一張折紙,低聲報道:“報總鏢頭,王飛虎那邊又有事了!這是剛才在外麵的圍牆上發現的,也不知是什麽時候貼上去的!”老金杆伸手接過,抖開一看,隻見紙上歪歪斜斜寫著兩行大字:“金老板,請您於明日未時一刻,到街西尚實飯店一會!”落款是:“王飛虎,四月十五日。”

老金杆看罷,不由心頭震怒,火冒三丈:“那王飛虎顯然是在公開叫板!他不命人前來送個信,或下副帖子,就直接把這張邀請函貼在外麵的圍牆上,擺明了是想要把此事弄得人盡皆知,好招呼大家來看熱鬧。如此這番,大有羞辱我老金杆之意!”再看紙角殘存的漿糊,都已經完全幹透了,看樣子貼在牆上已有些時候了。見此情形,老金杆不由怒罵道:“混賬的東西,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人家都已叫上門來了,你們怎麽到現在才發現?”那名趟子手誠惶誠恐,支吾了半天,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

卻說這王飛虎是何許人也?其實他與老金杆已是舊相識了,老金杆來到鎮上開鏢局時,這廝還隻是這條街上的一名小混混而已,如今十年過去了,現在算來,這廝也不過僅二十五的年紀。

原來,王飛虎乃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從小父母雙亡,幼時便由族人輪流供養,所以他是靠吃百家飯長大的。由於缺少管教,他從小便在街頭上混日子,學會了一些坑蒙拐騙、巧取豪奪的小勾當。不過,街坊鄰居憐其父母雙亡,雖誤入歧途,但無非是為了填飽肚子,本質還不算太壞,罵是沒少罵過,卻也少有真心與他計較的。

雖說王飛虎年幼時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倒也很少挨餓,幾年下來,竟漸漸長得筋骨強壯、肌肉橫生,又虎頭虎腦,力大無窮,塊頭也比同齡的少年高大不少。後來,王飛虎又向一位武師學過幾手功夫,街頭上的其他小流氓沒少挨過他的拳腳,便都臣服於他,以他為尊,他也借此拉幫結派,在鎮上橫街霸市起來。不過,街坊鄰居反而覺得,有王飛虎約束住那幫小流氓,一切按江湖規矩來,倒也不算是件太壞的事,至少總比放任那幫小流氓胡作非為好,而他對待街坊鄰居也很懂得把握分寸,從未做出過分的事來。

當年老金杆初到此地開鏢局時,王飛虎這廝倒也識趣,並未找過茬,隻是有事沒事常常上門磨蹭一番。剛開始,老金杆對他也是恩威並施,想拉攏他,或給點小甜頭打發他。

但王飛虎似乎並不在意這些,也從未與局裏的鏢師或趟子手有什麽過於密切的交往。有時,有他在的時候,就像是鏢局裏多了一位閑人看客而已,再無其他。多次皆是如此,眾人便都習以為常了,以為他隻是閑極無聊,來此消磨時間、打發時日的。不過,越是這樣,老金杆反而越摸不透王飛虎的心思,隻覺得他這般行為有些怪異!

再後來,王飛虎外出幾年不知幹什麽營生去了,直到五年前這廝才又回到鎮上,並且從外麵帶了兩名兄弟回來。老金杆聽別人說起過這對兄弟武功了得,但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會心甘情願、死心塌地跟隨在王飛虎左右。幾年未見,王飛虎已長得五大三粗,並且留了一臉鐵絲般的短須,顯得非常威武雄壯。

王飛虎回來後,召集了原來的那幫人馬,不過這次他卻未再橫街霸市,而是對街坊鄰居表現得極為熱情友善加好禮,甚至為自己以前的胡作非為賠禮道歉、表示悔過等。正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街坊鄰居便都不再計較前塵往事。

王飛虎召集了原班人馬後,整天也無所事事,隻是聚在一起練武,一些吃喝拉撒大多由他應付,顯然這幾年這廝在外麵發了些橫財。

若僅是如此,那倒也罷了!然而,王飛虎回來數月後,某日便敲開了大興鏢局的大門,提著一份大禮向老金杆問好。這廝終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大禮自然不是好收的,他這次登門拜訪的主要目的竟是要和老金杆商議入夥鏢局的事。老金杆自然是滿口推托之詞,百般拒絕,自己多年的奮鬥,靠刀頭舔血闖下路子、掙下的家業,原本已可以獨享的好處,現在他人怎能不勞而獲,平白無故地就上門來要分一杯羹?

之前也有不少當地有權有勢的大人物,見大興鏢局生意興隆,便想暗中入股,坐等分紅,但老金杆寧願多花些銀兩打發掉,也不願別人插手鏢局裏的事。王飛虎見入股不成,便提議合開一家分局。但老金杆仍是不肯,他當然明白,若是與王飛虎合開一家分局,自己照顧不來,到時隻能交給王飛虎經營管理,那結果必定是拿白花花的銀子給王飛虎作嫁衣裳,而且,最終恐怕還會變成養虎為患!

老金杆的態度十分堅決,眾鏢師也不忘在一旁數落一番,王飛虎見狀,隻好悻悻離去。誰知又沒過多少時日,王飛虎便在街西租了家小院子,像模像樣地開起了一家小鏢局,名號就叫“飛虎鏢局”,那招牌、服色、家什、馬車等一應俱全,顯然這廝對這件事謀劃已久。

老金杆知道後,也不禁暗歎王飛虎表麵粗獷,其實心機很深!不過,一開始他還是對王飛虎的小鏢局嗤之以鼻,根本不放在眼裏,並且十分肯定地認為,這廝的小鏢局經營不到個把年頭,便要關門大吉。

但王飛虎畢竟還是有些本事,其手腕圓滑,總能攀上官府中人或結交一些客商,因此人脈漸廣。而且每次接鏢時,他總是興奮異常,又熱情豪爽,把胸脯拍得“啪啪”響,顯得信心十足,對於有疑慮的的客商,他甚至可先付全額擔保,於是慢慢地接了些零星的小單子。就這樣,轉眼兩三年便過去了,他的小鏢局竟還是勉強維持了下來。

不過,剛開始還好,王飛虎的小鏢局與老金杆的大鏢局生意上各做各的,雖是同行,但各自的門路不同,所以並未給老金杆的大鏢局造成影響。

但從去年開始,王飛虎便開始拉攏大興鏢局的一些常客。這些常客手頭上貨源豐足,長年不斷,且基本都是一些大客戶,雖說他們以前一直都是請大興鏢局護鏢,但大家都是生意人,在商言商,與老金杆並談不上有什麽真正的大交情,隻要有足夠的擔保,請哪家鏢局護鏢都一樣,況且他們也耐不住王飛虎三番五次的盤磨粘纏。再說,恰逢太平盛世,行鏢路上要應付的無非是一些地痞流氓之類的小角色,真正的劫匪大盜難得一遇,一路上與其說是在護鏢,倒不如說是運送貨物居多。因此,王飛虎的小鏢局竟然還是搶走了幾張常客的鏢單,而且一直幹得順風順水,大有漸漸興旺之勢!

老金杆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終究也是無可奈何,生意上的競爭本屬正常,王飛虎的做法雖有些不地道,但畢竟還沒壞了明麵上的規矩。不過,老金杆本人尚能暫且隱忍,但他手下的那些鏢師及趟子手卻並不全都這麽看,他們認為王飛虎明擺著就是有意對著幹,雖然剛開始還好,那些鏢師及趟子手隻是背地裏口頭發泄一下怒氣而已,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雙方相安無事為好,隻是積怨既久,有朝一日難免會當麵爆發出來。

終於,就在前天傍晚,大興鏢局裏的兩位鏢師在一家酒樓上小酙,剛好王飛虎手下的三名小跟班也來這裏買醉。幾杯熱酒下肚,那兩位鏢師便有意無意地開始挑釁對方,王飛虎手下的人從來都是他們招惹別人慣了,哪經受得住別人一言半語的挑釁,於是便借著酒勁上前大打出手。但那三名小跟班畢竟隻會些花拳繡腿,怎麽敵得過那兩位武功高強、經驗老到的鏢師,因此,扛不住三五招,便被打得臉青鼻腫,落荒而逃。

老金杆是到了昨天早上才知道此事的,他對那兩位鏢師訓誡了一番,便趁著王飛虎還未找上門來,趕忙準備了一份大禮和跌打膏藥,命兩名親信送至王飛虎門上,並傳話它日定當親自登門賠禮道歉。但老金杆差去的人,去的時候是活蹦亂跳地去,回來的時候卻是遍體鱗傷躺在馬車上奄奄一息地回!

原來,老金杆的那兩名親信敲開飛虎鏢局的大門並說明來意後,裏麵的人隻說王飛虎不在家,便把他們迎進院內,然後又突然關上大門,一湧而上把他們倆按倒在地。老金杆的那兩名親信雖武功高強,但因寡不敵眾,且冷不丁地便被按住,所以毫無反抗的機會,於是他們倆直到被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來,王飛虎手下的人才到街上叫了輛馬車,把他們倆連同帶去的東西一並送了回來。

老金杆見自己的兩名親信被打成這樣,不由心頭大怒!若是在當年未成家立業時,他非背上大刀找上門去,把王飛虎手下那一幫人砍得哭爹喊娘不可,但現在畢竟有家業在身,且又是同一條街的,冤家宜解不宜結,因此當時他想:“此事若能就此作罷,也就算了,但恐怕王飛虎那廝仍不會善罷甘休!”果然,今天王飛虎便來下了約。

此時老金杆心裏犯了嘀咕:“按說雙方都有吃虧,雖然己方的人傷得比較重,但理氣上已然算是扯平了,此事可以到此為止了。但現在王飛虎又來下約,不知他這回葫蘆裏賣的又是什麽藥?”

……

街西的尚實飯店,在鎮上也算是一家比較大的飯店,大廳寬敞明亮,隻是擺設有些簡單,飯菜經濟實惠,迎送的大多是一些普通食客。不過,就算是客人隻點些常見的菜肴,這家飯店的廚子照樣用心,且能把簡單的菜肴做得別有一番風味,因此頗受廣大食客歡迎,時常顧客盈門。

其實這家飯店以前也有過門庭冷落的時候,現在之所以生意興隆,並非掌櫃的經營有方,而是因為三年前店裏換了位新主廚。時間一久,街坊鄰居的明眼人都看了出來,那位新主廚才是飯店主心骨,熟客全都是衝著他一手好廚藝來的,隻要他把手上大勺一扔,飯店的熟客便會跑光。

老金杆收到王飛虎貼在圍牆外的邀請函後,第二天正午,他先召集手下重新交代布置一番,等到了未初,便率眾一路向尚實飯店走來。原來,他已算準了時間,這時候出發,可剛好在未時一刻到達尚實飯店,他自有一番考慮:“若是來早了,顯得有些心虛;若是晚來了,又顯得有些無禮!雖然自己心裏並不這麽想,但卻不能讓別人也不這麽想,因此,還是剛好準時到達最為適宜。”

等老金杆率眾到達尚實飯店時,門外早已圍了一大堆準備看熱鬧的街坊鄰居,他一進門,就看到王飛虎已帶著一幫人馬在裏麵喝閑茶,也許是他們離飯店較近,所以先到了一會兒。本來王飛虎等人正在那裏大呼小叫、談天說地,見是老金杆來了,便都安靜下來。

老金杆一腳剛踏進門,就趕忙抱拳打招呼道:“王老弟,讓你久等了!是不是我這老金杆來晚了?”他雖稱王飛虎為老弟,但顯然不是真心有意拉近兩個人的關係,純粹屬於客套話,讓王飛虎不好先發作,同時,他雖稱王飛虎為老弟,自己卻也不敢妄稱大哥。

王飛虎正一手端著茶杯,神情木然,若有所思,也許是沒想到老金杆會親自來,而且來得這麽準時,更沒想到老金杆一來就這麽客氣,所以一時沒反應過來。等他回過神,方放下茶杯,緩緩抱拳回道:“金老板挺守時啊!您並沒有遲到,是我來早了。”其實,比起“王兄弟”之類的稱呼,他更喜歡被稱為“飛虎兄弟”,畢竟天下王姓之人多的是,但以飛虎為名的卻鮮見。

老金杆見狀,便直接道:“不知老弟您今天約我來,是要談前兩天的那檔子事,還是另有它事?”王飛虎嗬嗬笑道:“也沒啥事,今天隻不過是想請您金大老板過來喝杯清茶、談談心而已。前兩天的事既然都已經那樣了,順便問問您是否肯就此作罷,雙方互相道個歉就算過去了,還是您另有其他意見?”又道,“金老板那邊請,這天氣挺悶熱的,容易上火,先坐下來喝杯茶慢慢再敘吧!”

沒想到王飛虎會這樣說,似乎這次會麵他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前兩天的那檔子破事。因此,老金杆暗付道:“也罷,前兩天的事若王飛虎堅稱‘自己當時確實不在家,並不知情,都是手下的人不懂規矩,胡亂出手傷人,我定會好好教訓他們一番!’等雲雲,我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而對於兩家鏢局生意上的競爭,可不能就這麽算了。王飛虎的做法雖然過分了點,但他並沒有壞了明麵上的規矩,因此還得慢慢地不慍不火地跟他理論,以免有以大欺小之嫌,否則有理也變無理!”於是他回道:“那就多謝了,讓王老弟破費了!”王飛虎道:“哪裏哪裏!一點茶水而已,不成敬意,讓您見笑了,請坐!”

老金杆突然又想到:“王飛虎此番請我過來喝茶,即便無一事可談,但在外人看來,等於他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了,這廝的心思也太深了!不過,既然來了,就要把理占回去,麵子上還得比他大才過得去。”

尚實飯店大廳裏,王飛虎的一幫人馬早已占據了東邊敞亮的桌子,老金杆和眾鏢師及趟子手隻好到西邊的桌子落座。但金公子一時還站在客廳中央,對著王飛虎等人揚眉瞪眼,似乎想說些什麽,老金杆見狀,趕忙擋在他麵前,使了個眼色。金公子雖仍憤憤不平,但被他父親一把強拉了過去,隻好先找座位坐下。

此時,有不少街坊鄰居遠遠地站在飯店大門外,不時地往裏麵探頭探腦,他們是聽到消息後壯著膽子來看熱鬧的。而飯店大廳裏,除了王飛虎的人及店裏的掌櫃、夥計外,其他客人早已走光了,但就在西邊上方的主桌,偏偏還有一位少年,正大模大樣地坐著吃麵,一副若無旁人的樣子。

老金杆等人正在找座位,見那少年如此托大,雖很是礙眼,但飯店又不是他們家開的,也不好趕那少年先走,隻是覺得那少年怎麽這麽不知趣,好沒眼色!老金杆不願放棄主桌到下麵去落座,便拉著金公子和另一位老鏢師與那少年同桌,另一方麵,他也有意要觀察一下那位少年,看看他是哪一條道上的,是不是與王飛虎有關?

隻見那少年的年齡和金公子相仿,身量也差不多,容貌之俊俏,似乎也不在金公子之下,隻是其一身粗布麻衣,風塵仆仆,又兼神情內斂,與金公子的雍容華貴、容光煥發一比,氣勢便被蓋了下去。

此時那少年隻顧著埋頭吃麵,對老金杆等人的到來視若無睹,其身旁放著個包袱,包袱中還插著一把劍,劍柄及一小段劍身露在外頭,那劍倒是不錯,看樣子是把好劍,隻是有些古樸,又布滿鏽斑,刃口圓鈍,像是已長年未打磨過似的,刃不傷手,也未配鞘,纏繞在劍柄上的防滑鮫魚皮絛,已被磨損得破舊不堪,也不知是被使用過多少次,又多久沒更換,才以致如此的。看來那少年也是江湖中人,金公子見他的寶劍竟如此形狀,臉上不由露出鄙夷之色。

飯店掌櫃的躲在櫃台後麵,呼喝夥計們伺候周全些。幾名夥計中,有位端茶送水的小姑娘,正值十六左右的妙齡,模樣還不錯,金公子等人也時常見過,也曾打聽過她芳名與身世,知道她叫陳瑩,她父親就是這家飯店的主廚,三年前父女倆來到此地謀生。

那陳瑩的姿色宜人,而且有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更是增添了幾分可愛,雖荊釵布裙,一身店小二裝扮,但還是吸引了不少少年公子的目光。金公子也早有幾分愛慕之心,隻是苦於平日父親管教甚嚴,不敢明目張膽地拈花惹草,況且都是一條街上的,街坊鄰居人多嘴雜,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放下身段與顏麵去搭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