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人仆(一)

其餘五人大吃一驚,全沒料到威名赫赫的赤發老叟竟被人一刀斬倒。其中自有他輕敵的緣故,可這瘸子的刀法也實在太過不可思議。如今玄空的刀已練到出神入化、隨心所欲的境界,時而料敵先機,時而是後發製人。

魏無德高聲問道:“你這是什麽刀法?”他此舉不過是想令對手分心,說話之時,已搶身到玄空三尺之外,內力運於指尖,嗤嗤作響,點向玄空小腹。

玄空早有預料,一邊喊道:“屠狗刀法!”手中刀比話音更快,刀芒閃爍,向上斜劈。這一刀若是砍實了,不僅削掉魏無德手指,更能將他腦袋瓜子劈下來。

魏無德隻見對方刀影發虛,便再也看不清了,大驚之下,指力向刀影點去,身形急忙後退。就聽“啊”的一聲驚呼,眾人見魏無德右手食指齊根而斷,肩膀上出了一道血口。魏無德顧不得疼痛,急喊道:“這瘸子刀法雖快,身上一點內功也沒有,大家一起上,定能殺他!”

此言一出,餘下四人之中,有三人應聲而動。隻剩下一人臉上現出驚奇的神色,並未動手。

一尖嘴猴腮的佝僂老者喊道:“用暗器!”其餘人心中一動:“不錯!此人行動不便,用暗器最好!”紛紛撿起地上的石頭擲來。

玄空暗叫道:“卑鄙!”目光掃過,這些石子的來路清楚可見,想要避過十分容易,可這些人若不近身,想要殺他們卻是極難。

他一時心中也無計策,隻好見機行事,心想先把魏無德殺了再說。當即一個竄步挺身到魏無德身前,刀鋒刺向對方胸膛。

魏無德看不清招式,把心一橫,也不躲閃,雙指點向玄空雙目。玄空刀鋒上卷,呲啦一聲,已將他手腕斬斷。魏無德身受多處傷勢,內力大損,驚慌之下,更是什麽也想不起來,隻覺脖頸一涼,就倒下身去。

餘人見魏無德慘死,更不敢輕易靠近。黃麵老者、佝僂老者、獨眼老者相隔數丈之外,不停撿石子擲擊。隻有一蒼髯老者,怔怔看著,既不出手,也不發言。

玄空在三人夾攻之下,連連躲閃,有時也用刀劈落石子,縱然暫保一時無險,卻是毫無還手之力。他心中暗暗焦急:“不好啊!此番有些托大。這些妖人若是一直扔石子,我總有力竭之時,恐怕非命喪他們之手。我不能死!需得想個辦法才是!”他隻有一條左腿活動自由,向前竄步雖快,可也隻能邁出一步,想憑借一條腿追擊三人,是萬萬做不到的。

這幾個妖人久困少林,起初手法有些生疏,十餘招之後漸漸得心應手,過去種種妙招方得以施展而出。三人之中,那佝僂老者尤其善於暗器,他用的手法喚做 “疾風驟雨”,使將開來,數十枚石子如同時射出,仿佛一陣急雨砸落向對手。

但見得敵人擲暗器的招式越來越精湛,連續不斷的石子破空而來,帶著陣陣尖銳的嘯聲,威勢甚強。玄空也漸漸落於下風。

他靈機一動,想了個誘敵之策。眼神一掃,見一顆石子朝自己左胸激射而來。故意慢了半步,使得左肩挨了一下。他痛的哼了一聲,又聽身後嗚嗚作響,身形稍稍偏斜,用右胳膊硬接一下,當即又呻/吟一聲。緊接著,又用大腿受了一石子。

對方三人見玄空連中三擊,均麵露喜色。佝僂老者喊道:“這瘸子要支撐不住了,用不了一盞茶的時間,他必倒下!”說話間,雙手夾起八枚石子一並擲出。

這一手看似亂無章法,實則卻蘊含佝僂老者數十年功力修為,非同小可。此門暗器手法名叫“八仙渡海”,每一枚石子都擊向對方一處要穴,八子齊出,便將敵人全身籠罩。此招不僅威力甚強,而且也是極難修煉,尋常之人縱然苦練一生,往往也掌握不得。另外兩人也跟著出擊,刹那間數十枚石子飛將而來。

玄空暗讚一聲:“好厲害!”自東向西掃視一圈,看清石子的去向。連續避過多枚石子之後,眼見一枚直衝自己胸口膻中穴。他心念一定,便故意慢了許多,隻待那石子已飛到胸前不住半尺,才微微偏過身子。石子正打在膻中穴一寸之旁,玄空大叫一聲,嘔血躺在地上。

那三人隻道玄空已死,齊聲喝彩一聲。一獨眼老人正要上前補上一掌,佝僂老者道:“且慢!待我再補一記透骨鑽心!”

便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呼,一女子跑出樹林來,正是曉娥。隻見她神色慌張,腳步急促,可身形卻是搖曳生姿,十分動人。

玄空躺在地上,眼皮微微睜開一道縫,見曉娥跑來,心道:“不好!她以為我死了,這下可不是羊入虎口嗎?不行!”

佝僂老者抬頭一望,麵容十分興奮,大喊道:“是個女娃子!”再顧不得補刀,身形一晃,就朝曉娥奔去。

玄空心頭一急,未及細想,就將手中刀飛擲而出。刀鋒掠空而過,其勢如星流霆擊,且快且狠,噗嗤一聲正插在佝僂老者後頸之上。他臉上興奮的表情還未消失,瞳孔反倒散開,倒地立斃。

其餘兩人又驚又怒,叫喊道:“這死瘸子還沒死呢!”玄空最恨旁人罵他瘸子,回罵道:“獨眼龍!說誰是瘸子?”先撿起一把石子向兩人擲去。

獨眼老者一掌震開碎石,欺身過來,不等玄空爬起,鴛鴦地堂連環腿迅速踢出,塵土四起,飛沙走石,一腿快似一腿。玄空來不及起身,隻得向後翻滾躲避。

獨眼老者笑道:“瘸子,沒了刀你算個什麽?”黃麵老者也沒閑看,手抓一把石子又擲了過去。

玄空滾在地上無暇躲避,被數個石子正中後背,隻覺疼痛難擋。若非他原本內功奇深,這幾枚石子就足以致命。他吐出一口血痰,急中生智,抓起一枚尖銳的石子,趁著獨眼老者雙腿交替之際,對其腳板連刺三下。

獨眼老者痛的“哇呀”一聲,怒不可遏,氣急敗壞地撲身扼住了玄空脖子,邊掐邊喊:“王八蛋、狗雜種、死瘸子,老子掐死你!”

此人困於少林寺後山數十年,忽然神誌錯亂起來,就如瘋子一般,對著玄空連撕帶咬,全無武林高手的模樣。

玄空緊忙拿石子當刀,向前揮砍。獨眼老者發起瘋來,不知躲避,胸前登時劃出數道血痕。可惜這石子畢竟不是真正的兵刃,隻刮掉一層皮,傷不到根本。玄空被掐的臉色發紫,情急之時,腳底猛地蹬地,把獨眼老者壓在身下。獨眼老者腰間扭動,又將玄空按了下去。兩人扭打起來,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如此一來,黃麵老者的扔過來石子也失去了準頭,有幾枚反而打在獨眼老者身上。其中一枚正中大椎穴,此穴位為手足三陽及督脈之會,也稱百勞穴,專門將全身陽氣上輸入頭。獨眼老者先覺一陣劇痛,隨即頭腦清明了起來。他側頭叫罵道:“黃麵佛,你他媽的打誰呢?快來助我,你我合力,這瘸子必死無疑。”

玄空心下了然,原來那黃麵老者就是黃麵佛,那麽這獨眼老者也不該是無名之輩,應該就是數十年前的邪人,“一隻眼”莫琮。此二人武功算不得太高明,但殺人放火之事著實做了不少。

那黃麵佛微一遲疑,旋即動手按住了玄空的腿。莫琮手腕一翻,使一招擒拿手扣住玄空的手,獰笑道:“這回認命吧!”隨之以頭向下猛擊,竟是一招鐵頭功。

玄空胸口如受重錘,悶哼兩聲,四肢受製再也動彈不得。

正當危急之際,黃麵佛忽覺身後癢癢,回頭掃了一眼,竟是一妙齡少女用樹枝戳自己的後背。原來三人惡鬥之際,曉娥見玄空情勢凶險,便奮不顧身幹擾敵人。

兩人一心一意隻想殺了玄空,全沒注意身後多了個人。

曉娥見無成效,又一棍捅在黃麵佛腰眼上。黃麵佛咯咯一樂,手上便鬆了勁。玄空趁此時機掙開腿,一腳正踢在獨眼老者襠下。緊接著掙開手,握著一塊石頭,直插獨眼老者獨目。

這招絕地反擊,勢頭甚強,不僅戳瞎了對方,還把石子直摜入腦。獨眼老者大叫兩聲,氣絕而亡。

六人之中隻剩那黃麵佛與觀戰的蒼髯老頭。黃麵佛心生懼意,三兩步奔至蒼髯老者身側,說道:“人仆大人,請您出手吧!”

“什麽?”玄空心中一驚:“‘人仆’還活著?這老頭竟然就是數十年前的‘人仆’?”

當年邪道魁首鐵佛爺威震江湖,座下天、地、人、神、鬼五大仆人,全是武林中寥寥可數的大高手。其中天、地二仆功力最強,當年已是準絕頂高手,這人仆雖不出眾,至少也是超一流境的高手。

“此人既是人仆,其武功必然較魏無德等人高出甚多,也不知我這幅殘軀能不能對付的了”玄空暗暗警惕,拉著曉娥,慢步退到佝僂老者屍體旁,拔出兵刃執於胸前。

那人仆道:“需要我出手嗎?”嗓音十分幹澀,仿佛一具死去多年的幹屍忽然開口說話。黃麵佛麵帶諂笑,恭敬地道:“請人仆大人出手!”

人仆微微點頭,抬起雙手看著掌心,自言自語道:“活動活動也好,不知我這把老骨頭還能不能好使喚?”話音甫畢,人仆單掌推出,帶起一股陰柔的掌風。

刹那間,玄空心念電轉:“此距七八丈開外,我功力未失時,掌力也就堪堪能及。難道這人仆功力如此之強?不對!”

果然,人仆無形掌力忽然在空中打了個旋,無聲無息拍在了身側黃麵佛的胸口。黃麵佛身子傾斜倒在地上,雙眼瞪的溜圓,本來就暗黃的臉更如淡金色,嘴角流出一股鮮血,慘然道:“你…你…”

人仆嗬嗬一笑,在這笑聲中運上極深內力,黃麵佛臉色由黃便白,又由白變黑,連嘔血數升,閉氣而亡。

玄空大感驚訝,雖見對手倒戈,卻仍不敢放鬆警惕。隻聽人仆道:“小友無需緊張,老夫綽號‘人仆’,雖算不上什麽好人,但與赤發老鬼、魏無德之流絕非一路!隻因同困於少林,又同時脫困,這才聚在這裏。”

玄空全神貫注,將曉娥擋在身後,郎言道:“‘人仆’前輩大名如雷貫耳,久仰久仰!”

那“人仆”聞聽此言,微微一笑,心想:“老夫闖**江湖上之時,你這小子怕是還沒出生,‘如雷貫耳’諸如此類的詞不說也罷。”

又聽玄空道:“當年邪道名宿鐵佛爺威震武林,前輩乃佛爺座下五大高手之一,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人仆一怔,沒想到以對方的年紀、閱曆,竟然能說出鐵佛爺的名諱。一時間心中惆悵,遊目於天地之間,歎道:“唉!那還是四十年前的事,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呀!”轉頭又問道:“小友可知我其他兄弟現在如何?”

玄空心想:“我與此人是敵非友,卻也不必騙他。”便道:“天、地、人、神、鬼五大高手或許隻有前輩健在。”人仆微微搖頭,略感失望,但也在他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