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瘋

轉眼間,過了七年。

這年春天,匈奴老上單於(稽粥),率領八萬匈奴鐵騎揮師西征。烏孫國大昆莫獵驕靡聞訊大喜,立刻調遣四萬烏孫騎兵,親自率領共同西進。兩人兵合一處,浩浩****十餘萬大軍,直奔月氏國的王庭,勢要掃**西域。行軍一個多月,大軍已經抵達至伊犁河畔。

月氏王盛怒之下,絲毫沒有退意,而是急調王庭五萬將士,與匈奴人會獵於伊犁河岸。其時匈奴正值強盛,兵強馬壯,糧草充足。而反觀月氏人,早已被匈奴、烏孫打怕了,將士未戰先怯。兩軍剛剛碰麵,立刻被打的節節敗退。第三日,月氏王戰死,月氏騎兵已經被打的潰不成軍,隻得一邊抵抗,一邊向大本營退去。

匈奴人勢如破竹,五日之內向前挺進百裏,眼看就要打進月氏人的老巢。

月氏王庭之中,人心惶惶。月氏王並無兒子,因此自他死後,整個月氏國群龍無首,是抵抗還是繼續西逃,也無人能拿定主意。

王係也因此分成數個派係,一麵主張繼續西遷,用最後的兵力攻破西域國大夏,在那重建王庭;而另一麵主張向匈奴人屈服,繼續生活在此地;還有一些人堅持負隅頑抗,誓死捍衛王庭。

如此一來,一大部分月氏人已經棄王庭西走,一部分已然向匈奴人投降,還有一部分繼續守著王庭之中,等待著匈奴大軍的到來。

在一座地牢之外,有三四個人在向洞口搬石頭、堆雜草,另兩三個人向其中運送幹糧與酒水。這些人忙活了好一會兒功夫,幾乎將地牢的洞口完全隱藏了起來,便心滿意足走了進去。

裏麵暗不見光,處處透著一股陰森。當首一個人點了盞油燈,領著餘人向裏麵走去。有膽小者低聲說道:“烏庫爾,這裏麵不會有什麽妖魔吧?”第一個人笑道:“有什麽妖魔?這裏隻關押著一些奴隸,而且我十日沒送吃的了,這些人斷了糧,估計早就都餓死了。”

那第二個人使勁嗅了嗅,果然聞到一些腐敗變臭的味道,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後撤一步。正好踩到身後一人的腳背上,那人使勁向前一推,說道:“馬昂,你向後退什麽?要是怕了,就趕緊走,別在此礙事。”說話的是一個高大的青年,看其容貌也就隻有十六七歲的樣子,語氣卻是十分硬朗。這青年不是旁人,正是伊稚斜最痛恨的人之一,名字叫做塔布。數年之前,此人尚且是個少年,如今已長大成人。

那叫馬昂的,訕笑了幾聲,說道:“怎麽會?這裏再如何可怕,也比外麵好的多!我可不走!”又有一人歎道:“希望那些匈奴人可別發現這裏。”

塔布咬著牙,狠狠地說道:“被發現了,我們就和他們拚命!”其他人也不言語,默默向地牢深處行進。

這地牢本是一個天然的洞穴,其內狹長,約有百丈之深。幾人說話之間,已經走到了地牢的中間。馬昂向前望去,地牢最深處竟有兩屢淡淡的幽光射出。他嚇了一跳,指著前麵說道:“你們瞧,那……那是什麽東西?”

塔布細細望去,隻見那兩個光點真好像是什麽野獸的瞳孔一般,便道:“難道這洞穴中進了什麽野獸嗎?”此言一出,眾人都不禁有些害怕,同時駐步。

唯有烏庫爾並不如何驚訝。他是這地牢的守衛,對這裏的情況了如指掌。指著前方道:“大家莫驚,那不是什麽野獸,地牢最裏麵拘押著一個奴隸,這人的雙眼如野狼一般,在黑暗中能發出幽幽綠光。原來我們也很詫異,可時間一久也就習慣了。”

眾人“哦”的一聲,好幾人同時說道:“你說的那人是不是個匈奴王子?叫做伊稚斜!” 烏庫爾道:“對啊!這人好不厲害,在鬥獸池中廝殺七八年,從來都沒敗過!就連我們這些守衛都十分懼怕此人,從來不敢與之對視。這次我有十來天沒給此人送吃食了,估計他也該死了,正好摘下他的眼珠子,看看到底有什麽不同。”

塔布凝思半晌,自言自語道:“原來是他!”稍作沉吟,說道:“這個人的身份有些不實。數月前匈奴人發兵,我們傳信過去,說伊稚斜正關押在我月氏,不料匈奴單於連理都不理,照樣大兵壓境。”

又有人道:“對啊!這家夥本來是當人質的,可匈奴人似乎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眾人心中稍安,驚懼之心放下大半,好奇之意反而盛了起來,便都想去瞧瞧那匈奴人究竟是怎麽回事。

烏庫爾領著眾人一路向前,沒過多久已經抵達地牢最深處。在幽暗的油燈照射下,眾人模模糊糊看見牢籠之中,有個**的大漢,仰頭躺在地上。那雙眼半睜半合,正是那怪異幽光的源泉。

塔布仔細看了看伊稚斜,說道:“果然是此人!” 烏庫爾問道:“你認得他?”塔布道:“那是自然,此人害死了我爹,即便他死了,我也認得清楚。”

馬昂道:“你們說他死透沒有?” 烏庫爾道:“十餘天沒進水食,一定是死了。”馬昂貪婪地笑了笑,道:“死了就好,你瞧他的兩顆眼珠子或許是寶石做的,扣出來我們就發財了!”

其餘人連連點頭,說道:“不錯!我們有這兩顆寶石,去到大石、大夏都能過上好日子。”

塔布臉上顯出鄙夷的神色,心說:“國難當頭,卻還想著發財,果然是爛泥扶不上牆!”他自認與旁人不同,躲在此處並不是為了避難,而是打算潛伏在附近,等到匈奴人攻到王庭,方便做一些事情。他瞧見這些人一幅貪婪的嘴臉,登時心感厭煩,便自顧自靠在牢門旁,思慮以後的計劃。

眾人一個勁催促,烏庫爾終於掏出了一把鏽跡斑斑的鑰匙,打開了牢門。眾人搶入其內,生怕落了後,沒分到寶石。

馬昂道:“大家別心急,我們在場這些人,肯定都有份的。”眾人進到牢內,隻覺臭味難擋,也不知是屍臭,還是體臭。

眾人掩住口鼻,強忍著湊到了伊稚斜身側。隻見那雙眼眸,瞳孔已經散開了,在燈光下仍然散發淡淡而奇異的光芒,就好像兩顆翠綠欲滴的夜明珠。死人的眼睛竟還如此好看,有些匪夷所思。

馬昂貪婪地舔了一口舌頭,說道:“這可真是好東西,難道說匈奴人各個都長了一雙寶石做的的眼睛?”烏庫爾笑罵道:“我看你小子想發財想瘋了,這裏曾經關押的匈奴人不計其數。都跟我們生的一樣,哪有那麽多寶石?”

塔布本來正在想事情,聽二人之言,也起了好奇之心,抬腳尖向裏麵看去。果見一雙明亮的眼睛,射出淡淡幽光。他心感詫異:“奇怪了,數年之前此人的眼睛可沒這般明亮。中原漢人流傳,生有異象必定非同小可,相傳楚霸王項羽便是目生重瞳,莫非此人也有異人之處?”他想到這裏輕蔑一笑,暗歎道:“那什麽項羽,英雄蓋世,最後也不過落得烏江自刎的下場。伊稚斜又能如何?當年叔不讓我殺你,現在還不是死在這地牢之中。”想到父仇已報,塔布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這些年來他早已迷失在仇恨當中,生活所有樂趣,都源於他那報複匈奴人的事業。

其餘人圍著伊稚斜來回端詳,恨不得立刻將那雙眼剜出來據為己有。烏庫爾有懷中掏出一把尖刀,作勢就要插進伊稚斜的眼眶。馬昂伸手拉住他,道:“誒!大哥,你別急啊,我怕你這一刀下去,把那兩顆眼珠子弄壞了。”

烏庫爾推開他,道:“別礙事,我自會小心的!”又要動手,忽聽塔布喝止道:“慢!這人是我仇人,讓我先砍掉他的腦袋,你們再挖眼不遲,那什麽寶石我不要,你們分吧!”

塔布年紀雖輕,可出身貴族,在這些人中威望不小。眾人隻得讓開身子,讓塔布走到伊稚斜身前。

塔布也從後背拔出一把短刀來,對準伊稚斜咽喉,奮力捅去,沒有一絲猶豫。刹那間,又聽鎖鏈聲嘩啦一響,隻見伊稚斜的手臂驟然抬起,一把握住刀刃。這一切全在電光火石之間,眾人隻道是死人複生,大駭之下,來不及細想,隻顧向後暴退。

那塔布一聲驚呼,茫然失措,兀自使勁向下砍去。可無論如何,也砍不斷對方的手掌。

刀刃割破了伊稚斜的手心,鮮血淋漓,滴在了他自己的臉上。他伸出舌頭舔了舔血液,露出一臉邪異的笑容。長期困在地牢之中,終日不見陽光,早已使得他本來就偏執暴戾的性格變得半瘋半癲。

油燈光照射下,眾人這才看清,這怪人雙眸炯炯有神,射出屢屢幽光,眉如劍鋒,鼻梁高挺,一臉精神氣十足,絕非是死人複生。驚魂暫定,心想:“我們有八個人,而這怪人隻有一個,何必懼怕?”又即紛紛掏出兵刃,緩緩靠近。

馬昂喊道:“你是什麽東西?”伊稚斜隻目不轉睛看著塔布,閉口不答。又有人想:“這人明明可以用手上的鐵鏈擋這一刀,他卻偏偏用手掌,想必已經有些神智失常。”

塔布本想用蠻力抽出刀子,怎奈伊稚斜的手如鐵鉗一般,牢牢握住刀刃,任憑他如何掙紮也是無濟於事。他隻得鬆開刀子,可剛撤一步,就被伊稚斜薅住了脖子。

伊稚斜站起身來,淵渟嶽峙一般,站立在眾人麵前,氣勢甚為攝人。塔布本來身形不矮,可在伊稚斜手中,就好像被大人抓起的孩子,毫無反抗之力。

眾人見狀,都不敢輕舉妄動。烏庫爾是這裏的守衛,對伊稚斜了解最甚,不由得聯想起許多鬥獸池中血腥殘忍的畫麵,心中惶懼,便悄悄退到了眾人之後。

伊稚斜不去理會旁人,隻將塔布拉到了身前,仔細看著對方。他的眼神從塔布的頭發一直掃到下頜,最後停在其臉頰那道傷疤上。這是當年二人在夜幕下廝殺,所留下的疤痕。伊稚斜獰笑三聲,道:“小子!果然是你!我等的太久了。”說話之際,一邊點頭一邊搖頭,表情忽而猙獰,忽而興奮。

塔布並不答話,重重一拳打在伊稚斜身上,不想對方的胸膛如鋼板一般,自己的手腕反而震的酸痛。

另有一人挺身而出,喝道:“你放開他,否則我們定不饒你。”話音甫畢,眾人隻見人影晃動,說話之人脖頸先是出現一道血痕,隨之頭顱飛起,鮮血如注,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眾人駭然無比,爭相後退,烏庫爾已經悄悄溜到了牢門旁。

伊稚斜厲聲喝道:“誰也不許動!”

烏庫爾急忙向外竄去,隻想自己奔出牢外,把這裏反鎖上。他一隻腳已經踏出,身子卻忽然騰空而起,向後跌了回來。烏庫爾後背重重摔在了地上,轉頭一瞧,伊稚斜手抓著塔布,冷冷地看著自己。

伊稚斜道:“你想馬上就死嗎?” 烏庫爾不敢言語,隻低著頭躺在地上。眾人都嚇破了膽,停在原地不敢有異動。

塔布被伊稚斜掐住脖頸,臉色憋的又青又紫。換做旁人已經嚇得魂飛魄散了,而他少時就多曆磨難,心誌堅毅的很,雖受製於敵人,仍然保持著鎮定。他憤然罵道:“畜生,你害死了我爹爹,竟然活到了現在,真是蒼天無眼!”

伊稚斜道:“你爹想殺我,難道我就該被他殺?天殺的小子,你可還記得哈圖?”

此話一出,塔布臉色一變。他心中清楚,當年若非哈圖好心施救,自己早就死在了那個肮髒的茅坑之中。然而自己為報父仇,害的哈圖慘死。他並非沒有良知,隻是對烏孫人、匈奴人的恨意已經掩蓋了良心。每想到過去之事,他都告誡自己,烏孫人、匈奴人天生該殺,無論男女老少、無論善良與否。慌張的神情在塔布臉上一閃即過。轉念之間,他眉頭一挺,又是一副剛愎自用的表情,說道:“記得怎麽樣,那小子就是該死!”

伊稚斜勃然大怒,殺意凜然,叫喊道:“好!那你也死吧!”對準塔布的心窩,一刀刺入,塔布氣息立絕。伊稚斜丟開塔布的屍體,仰麵叫道:“哈圖!我終於給你報仇了!終於給你報仇了!”複仇的快感湧入他的心神,使他忍不住大喊大叫起來:“九年啦!九年啦!我終於等到這一天!哈哈哈!哈哈哈!”笑聲陰森詭異,似喜極又似悲絕,在地牢中回**許久。

眾人越發驚懼,心想落到這瘋子之手,怕是十死無生,可誰也不敢輕易反抗!馬昂性子軟弱,直待到伊稚斜心神平複,哀求道:“王子殿下,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放了我們這些人吧。”說話間,躬身下拜。

伊稚斜眼神一眯,說道:“想要活命也並非不行,隻要你們帶我混進王庭,我要找兩個人!”

烏庫爾抬起頭問道:“哪兩人?”眾人也都滿懷期待地看著伊稚斜。隻聽伊稚斜道:“那寧公主,還有普什圖!”此時,他心中隻有三件事,一是殺普什圖,二是娶那寧公主,第三就是當上大單於。前兩件,一者為仇,一者為情,第三件卻是父親的期望,他也自始終揣在心底。

烏庫爾道:“那容易的很!如今吾王戰死,王庭亂做一團,隻有翖侯普什圖獨立主持大局。而那寧公主一介女流,雖是王係血脈,心中半點主意也無,翖侯讓她做啥,她就做啥。此時二人定在王帳商量對策呢。”

伊稚斜久困在地牢當中,於外麵的戰事全然不知,一臉茫然說道:“什麽?月氏王死了?”

馬昂頭腦機靈,登時反應過來,說道:“殿下有所不知,您的匈奴大軍就要攻到月氏王庭了,月氏王早在數日之前就被獵驕靡斬下了頭顱!”語調頗為諂媚,倒好像死去的月氏王是敵人的君主。

伊稚斜又驚又喜,連聲喊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仰頭自言自語道:“普什圖,你早晚要死在我手裏!那寧,你早晚要做我的閼氏,哈哈哈!哈哈哈!”

眾人見他瘋態難掩,不禁又擔憂起來:“此人的話能有幾分準頭?不行,等混進王庭,得想辦法早早脫身。”

伊稚斜狂笑了一陣,平複之後,轉頭道:“把鎖鏈鑰匙給我!” 烏庫爾不敢違逆,隻得在身上掏出一串鑰匙來,遞了過去。伊稚斜解開雙手的鐵鏈,嘩啦一聲拋到了地上,隨即猛地伸展了幾下雙臂,體會這種自由的舒適。

馬昂著急脫身,小心翼翼地勸道:“殿下,還是早點行動吧,否則怕是要壞事。”伊稚斜側目微睨,問道:“怎麽說?”馬昂道:“您想啊,那寧公主如此花容月貌,匈奴大軍一旦擁進王庭,這些人不知公主是您的閼氏,豈能輕易放過。到那時,公主一雙玉臂千人枕,半片朱唇萬客嚐,您心裏還能舒服嗎?”

伊稚斜雙眼幽光大盛,一把扯起馬昂衣襟,喝道:“你說什麽?”馬昂嚇得雙腿發軟,哀求道:“殿下!殿下!我是為您著想啊!您可別錯怪了小人!”

伊稚斜雖是瘋癲,可神誌並沒喪失,當即放下馬昂,對眾人道:“行動吧,隻要把我帶到那兩人的麵前,你們就可活命。”他脫下塔布的衣衫,自己穿在身上,隨同眾人一齊向地牢外走去。

地牢位於王庭西南方向,眾人推開洞口石頭,向外張望,隻見夜色已深,周圍竟一個人影也看不到。

風動雲湧,殘月當空,時而被浮雲遮蔽,時而現出月影,光線也隨之忽明忽暗,大地上一片萬籟俱寂,空曠的戈壁全是肅殺悲寂之境。

馬昂奇道:“不對啊,早上之時人們都四處奔走,急著跑路,怎麽到了晚上就是這一幅場景?”

伊稚斜迎風一嗅,已然感受到那隱藏在寂靜之下的巨大殺機。便在同時,一聲急促的號角響徹曠野,隨之就是震天的喊殺之聲。

烏庫爾驚呼道:“不好,匈奴人攻到了!”伊稚斜道:“隨我去!”眾人不敢不從,隻得尋著聲音找去。

越過一處高坡,隻見一束束火把照亮了曠野,黑壓壓十數萬人拚殺在一起,“殺!殺!殺!”的叫喊聲,以撐霆裂月之勢響徹雲霄。三麵大旗隨風飄舞,上麵分別寫的月氏、匈奴、烏孫。

伊稚斜雙目一凝,如鷹隼一般掃向四方,見月氏纛旗下,赫然便是那寧公主與普什圖。遠遠望去,見那寧頭戴王冠,身著金絲鎧甲,嫵媚中不失優雅,妖嬈中又現端莊,女王氣質表露無疑。在她身後,普什圖銀盔銀甲,雄姿英發,氣衝誌定。

另一麵,匈奴人一方,老上單於與左賢王軍臣在眾將之後發號施令,獵驕靡正領烏孫騎軍從側翼包圍月氏人。

陡然見到故人,伊稚斜不由得心神激**。對那寧的思念,對普什圖的恨意,對老上單於、軍臣等族人的失望,種種情感化作愛與恨交織在一起。

又見戰場上,塵土飛揚,鮮血拋灑,肢體橫飛,振聾發聵的叫喊聲與慘不忍聞的哀嚎聲混雜在一起,伴隨著鏗鏘的金鐵交鳴,這一幕幕慘烈的畫麵更加刺激著伊稚斜的內心。

在昏暗的地牢中囚禁九年,終日與人廝殺,惶惶不安,使得伊稚斜的心靈早已滿目瘡痍。人在絕望之中,所追求的甚至比簡單的幸福更加苛刻,那或許是全知全能。在黑暗與孤獨中,他的心中誕生了另一個神格,喚名“長恨天”。

伊稚斜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著,三息之間,最為暴戾的長恨天已然降臨。霎時,周圍殺氣四溢,隻聽噗噗噗幾聲輕響,伊稚斜身後三人身首異處。

其餘四人大驚色色,嚇的腿都軟了。烏庫爾看著馬昂的屍身,駭然問道:“你……你不是說饒我們的性命?”

伊稚斜桀桀笑了幾聲,語氣已和先前大不相同,說道:“吾何時說過?吾想殺何人就殺何人!死吧!”“死”字吐出,剩下四人表情一僵,也倒在血芒之下。

伊稚斜目光緊鎖普什圖與那寧公主。九年之前,這兩人一個擊碎了他心中的驕傲,一個踐踏了他的尊嚴。今天,隻有戰敗普什圖,征服那寧,伊稚斜心中的神格才能完美無缺。他孤身一人從後方徑直衝刺,如一把鋒利的錐子刺入月氏大軍。頃刻間,殺出了一條血路。

但見血光四濺,伊稚斜刀鋒劃過,便有敵人的頭顱落地。他眼中的畫麵早已扭曲,敵人的兵刃仿佛凝滯在空中,毫無威脅,而脖頸要害卻被無限放大,這是屬於他自己的刀勢。他的刀如天神之刃,不斷揮斬殺著月氏人。曾幾何時,他已經迷失了自我,征服、統治月氏人不再是他心中願景,也不能撫平他胸中恨意,隻有雙手粘了月氏人的鮮血,才能使他得到慰藉。

便在此時,交戰雙方都已發現月氏大軍後麵的異動。翖侯普什圖回首一望,聽後方馬嘶聲連連,亂陣之中,敵方隻有一人,卻能殺的眾將士人仰馬翻。驚道:“不好!敵人出了奇兵!待看清楚後,又道:“原來是他!”語氣中說不出的驚訝。

普什圖認出了伊稚斜,隨即又低下頭來,怔怔看著手中的長生天之刃,多年前的預言似乎就要應驗了。

那寧回眸,隻見一個如魔鬼般的身影,破開成百上千人的阻擊,**,從遠方向自己奔來。這道身影是如此熟悉,曾經一一次出現在她的夢魘之中,有時追趕著她,有時壓在她的身上,重重的喘息。夢中是如此的真實,她能感受到這人身上,那令人厭惡的汗水味道,以及那紮人的毛發。

那寧先是吃了一驚,隨即卻是輕蔑一笑,喃喃自語道:“伊稚斜,你來吧,殺了我,我已有報複你的方法,一定讓你痛不欲生!”

另一頭,老上單於神色詫異,道:“可有人知道那匈奴勇士究竟是誰?”眾人墊腳眺望,過了一會兒,有人答道:“稟大單於,那人看起來有點像……,嗯,有點像二王子殿下!” 此言一出,又有旁人附和道:“對啊!我瞧也像!”“確實就是!”

老上單於眼睛微眯,麵無表情,任誰都看出他自是在盤算些什麽,可是誰也猜不到這位君主心中所想。其實他怎能認不出伊稚斜?他沉吟了一陣,說道:“果然是我兒,不錯!不錯!待此仗打完,封左穀蠡王!”眾人齊呼:“左穀蠡王!千歲!左穀蠡王!千歲!”

旁邊的左賢王軍臣把嘴一撇,神色有些不以為然。老上轉身低聲說道:“軍臣,伊稚斜既然還活著,他仍是你的兄弟,此後可做你的左膀右臂。你要用好這個弟弟,守住我大匈奴帝國的疆土。”聽其言,軍臣總算點了點頭。

老上回身高聲喊道:“眾將士聽令,給我衝鋒!”隨之淒厲的號角聲連連作響,匈奴騎兵氣勢大振,高舉戰刀,長聲呼嘯,朝向月氏大軍疾馳而去。所過之處煙塵四起,沙土飛揚。當兩軍碰撞道一起時,掀起的不再隻是煙塵,還有一陣陣血浪。刀光如雨,槊影如潮,身軀如肉靶,人命如草芥。殺聲且怒!呼聲且悲!

一列列匈奴騎兵,如刮骨之刃,不斷分割著月氏大軍的防線,終於撕扯開一個個缺口。兩軍交戰最重氣勢,匈奴人氣勢衝天,而月氏人籠罩在恐怖的氣氛之下,哪裏還是對手?

此戰之始,匈奴人久攻不下,屢屢衝鋒皆被月氏人擋了回去。隻因匈奴人長途跋涉,人倦馬乏,且思鄉情緒蔓延,早已厭倦了戰事。而月氏人自知退無可退,此戰若輸了,便是國破家亡。背城一戰,反而更加悍不畏死。

老上單於幾欲退兵,卻又心有不甘,獵驕靡滅月氏之心急切,就要孤注一擲。左右為難之時,不想伊稚斜如天降奇兵,孤身一人衝進敵軍後方,所向披靡、勢不可擋。他一人之力,殺人有限,可散播的恐怖氣息卻在月氏軍中彌漫開來。匈奴、烏孫騎兵軍心大振,此長彼消,登時打月氏人的潰不成軍。

數千匈奴勇士自發湧向伊稚斜,追隨在他身後,一邊殺敵,一邊呐喊:“左穀蠡王!千歲!左穀蠡王!千歲!”

忽然間,一聲馬嘶破空,隻見不知從何處奔來一匹黑身白蹄的寶馬,蹄下生風,鬃毛隨風飄**,說不出的神駿。伊稚斜定睛一瞧,這不是自己的坐騎“踏雪黑彪”?

那馬奔襲奇快,如風馳電掣,眨眼間來到伊稚斜身側。他縱身躍起,正好落在馬背上,揮刀砍出,又斬死數名月氏騎兵。有寶馬騎乘,伊稚斜更加如虎添翼、勇猛無雙。不遠處,那寧公主與普什圖竟在咫尺。伊稚斜盯著兩人,激動的開始顫抖,長生天、長恨天兩大神格在他腦海中交替往複。

普什圖自知回天無力,長歎一聲,說道:“女王,我們快向後撤軍吧!”那寧淒然說道:“撤軍?往那裏撤?”她的眼神掃向伊稚斜,說道:“那個惡魔會放過我們嗎?”

普什圖心中又悔又恨,隻恨當初沒直接殺了伊稚斜。他一把扯住那寧的玉臂,指揮軍隊向左突破。求生的欲望,終於激勵著月氏人破開烏孫騎兵的包圍,向王庭退去。

伊稚斜一馬當先,帶領數千匈奴戰士,緊追不舍。千騎駿馬攜裹滾滾煙塵,湧進月氏王庭,所到處屍橫遍野、鬼泣神嚎,月氏的人幾乎被屠戮殆盡。終於,在王庭西南方,伊稚斜將那寧公主與普什圖的兵力圍在了中間。

伊稚斜仰天大笑,聲如夜梟,令人不寒而栗。火光映在他的臉上,那得意而猙獰的神情更讓人栗栗危懼。忽然,笑聲戛然而止,伊稚斜雙眼幽光閃爍,如同深夜中的野狼。他縱馬走上前來,以刀尖指向普什圖,叫道:“普什圖出來受死吧!”

普什圖回身一瞧,自方隻剩下百十個將士,而對方卻有上千人之多,且有源源不斷的匈奴騎兵陸續趕到。他自知再難突圍,便緩緩走出眾人中,說道:“伊稚斜,你敢不敢與我在此決一死戰?”手指向側麵,正是鬥獸池!

伊稚斜點頭道:“好!”心中暗歎:“天意如此,就是叫我在這裏了結普什圖的性命!”他最恨的就是鬥獸池,卻不介意在此最後一戰,殺掉自己的仇人。

普什圖一躍跳進鬥獸池中,說道:“此戰要有一個賭注,你答不答允!”伊稚斜淡然一笑:道:“你我性命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還要何賭注?”

普什圖指著那寧說道:“倘若我勝了,我可以不殺你,但請你將我們的女王送往西方!”那寧凝視普什圖的目光中充滿深情,此時此刻,她隻覺死而無憾。

伊稚斜狂妄一笑,朗聲道:“好!我答允你,但是我贏了,我不僅要殺了你,還要她嫁給我做閼氏!”普什圖麵色不改,心中卻是一寬:“如此甚好,不論我是贏是輸,總算能保留女王大人,盡管屈辱一些。”

匈奴人不通月氏語,但看情形,有人已經猜到雙方要決鬥,於是齊聲高喊:“左穀蠡王必勝! 左穀蠡王必勝!”聲音震天動地。而月氏人殘兵無一人敢發出聲響。

伊稚斜隨即跳下鬥獸池中,刀刃橫於胸前,雙眸緊閉,靜靜感受複仇的快感。他有十足把握,一刀便能斬殺普什圖,因此並不著急動手,更不擔心對方趁此時出擊偷襲。

當他再次睜開雙眼之時,殺氣已經充盈到了極致。他喝道:“去死吧!普什圖!”手中刀斬破了空間,乍然出現在普什圖麵前。

這一刀實在太快了,所有人都眼神一花。普什圖感覺一陣涼風襲向自己脖頸,隻道自己轉眼就死,不想手中的長生天之刃仿佛有自己的想法,一聲輕響之後,就彈開了對方的兵刃。

一招過後,伊稚斜驚訝地望著普什圖,普什圖則驚訝地看著手中刀。他二人都心中了然,普什圖全憑長生天之刃保住一命,可又不解:“為何這把刀會保護一個敵人的性命?”

伊稚斜冷哼一聲,第二刀又即斬出,依然快到眾人目不能視。他的刀勢已成,無論出刀從何方位,最後一定會斬向敵人的脖子。普什圖無從反抗,隻得期待奇跡再次發生。

但聞一聲清脆的響聲,匈奴眾戰士隻見一抹銀光激射而出,插在地上,竟是一截斷刃。再一瞧,伊稚斜手中刀隻剩下刀柄,不由得詫異萬分:“怎麽方才還所向無敵的左穀蠡王,竟好像敵不過對麵那人?”

伊稚斜一怔之後立時向後躲閃,長生天之刃毫無征兆,由其胸前忽然劃過,砍出一道長而淺的刀口。鮮血滲出,染紅了他的衣衫。

普什圖又驚又喜,緊緊握住這把刀,隻見這刀身似乎有些變化,本來的亮銀色中有多了一絲暗紅,看起來分外妖異。

伊稚斜臉色愈發凝重,甚至有些難以置信。他分明看得清楚,自己的血沾在長生天之刃的刀鋒上,幾乎瞬間蒸發,心下開始懷疑:“莫非這刀在吸我的血?” 未及深思,長生天之刃化作銀光已劈將而來,速度之快不亞於伊稚斜的刀法。

世上少有人知,這柄寶刀號稱是天神的兵刃,凡人自然不能輕易占有,因此這刀流落人間,常常反噬其主。

伊稚斜失了兵刃,更加陷於劣勢,隻得連連躲閃。普什圖乘勝追擊,揮舞寶刀左砍一下,右劈一刀,銀芒霍霍,連續向對麵攻去。

沒過多久,血滴如飛濺的雨水,伊稚斜已被砍出多處傷痕。他瞪著普什圖,心中怒氣越來越盛,腦海中又成了以“長恨天”為主導。幾乎瞬息之間,伊稚斜突然露出一幅猙獰而瘋狂的表情,看著長生天之刃當頭斬下,竟爾不躲不閃。

當刀鋒掠到頭頂兩尺外,他雙手猛勁一夾,使出一招空手套白刃來。這招式並不如何高明,可伊稚斜卻用的恰到好處,剛剛好將寶刀夾在手掌之間。

普什圖心知自己得以不死,全憑這口寶刀,一旦失了去,用不了半招自己便要人頭落地。大驚之下,連忙扭動刀身,企圖撬開對方的雙手。怎奈伊稚斜勁力極強,死死鉗住刀刃,不讓之轉動半分。兩人使勁渾身解數較力,一個夾住刀鋒,一個薅住刀柄,誰也不肯輕易鬆手。

身後數千匈奴將士高舉自己的戰刀,齊聲吶喊,聲音震耳欲聾。沒多久,就看普什圖一張臉已然憋成了紫紅色,雙手微微抖動,咬著牙費力堅持。而伊稚斜年輕力壯,神色不改,顯然尚有餘力。又過一陣,隻聽嘣的一聲,長生天之刃高高彈向天空。普什圖的手脫開刀柄,再也無先前那般速度。

伊稚斜出手如電,騰空一抓,已經長生天之刃重新奪回。他隨即一刀斬落,正砍在普什圖小臂之上。

當那斷臂落在地上時,同時傳出一聲叫喊與一聲驚呼。普什圖麵容慘白,一隻手捂住鮮血淋漓的斷臂。而看台上,那寧花容失色,一隻手捂住嘴。

剛剛,伊稚斜本可以一刀致命,可是這不足以發泄他心中之恨。當年普什圖虐殺哈圖時,一節節斬斷了後者手臂。今日他要用相同的手段,了結這仇敵的性命。

伊稚斜獰笑一聲,正要再施刀。忽聽看台上有人喊道:“不!”這聲音淒婉,是那樣的惹人憐惜,讓人忍不住停手。

伊稚斜回身一瞧,見那寧淚眼盈盈,央求道:“求你!別殺了他!”與此同時,那寧低下了自己那高傲的頭。

伊稚斜吃驚地問道:“你在求我?”隻見那寧眼眶中帶著淚水,螓首輕點。

伊稚斜心中大為激動,便有放了普什圖的衝動。可他轉念一想,若不殺普什圖,又怎對的起哈圖?兩種想法在他心中反複交鋒,最終他的刀還是落下。鮮血噴湧,一顆人頭滴溜溜滾到了地上。

匈奴人齊聲喝彩,唯有那寧大聲哭泣。伊稚斜驀然回首,看見了那寧傷心欲絕的神情,他慌了,後悔了,數千人的歡呼都蓋不住那淒慘的哭聲。

伊稚斜躍上看台,想說幾句安慰的話。然而在這個女子麵前,他總是如此的卑微,心中所想從來都難以表達。

那寧抬頭怒視伊稚斜,叫喊道:“你別過來!”伊稚斜的腳如灌了鉛一般,停在原地。片刻後,那寧手中多了一把匕首,沒有絲毫間歇,匕首徑直刺向她自己腹部。伊稚斜麵色大變,飛奔向前,要去奪下匕首。

或許是天注定,無論匕首如何的慢,他的手總是更慢了一步。伊稚斜眼睜睜看著匕首刺入了那寧的小腹。那花一般的美人,慘然向後傾倒。

刹那間,“長生天、長恨天”一起消失不見,就隻剩下伊稚斜。他抱住那寧喊道:“不!求你別死!求你!”

那寧躺在他的懷中,嘴角淌出一道血痕,微弱地說道:“你……永遠是我的奴隸,是你贏了,還是……我?”伊稚斜緊緊抱著她,道:“是你贏了!是你贏了!”

那寧又即慘然一笑,這或是世間最淒美的容顏。

伊稚斜盯著她的眼睛,發現曾經的恨意、幽怨已然不見了,眼神深處似乎還有一絲莫名的情愫。隻聽那寧又道:“我死了,我的女兒……會為我報仇,你等著吧!”“伊稚斜…你讓我覺得惡心,我恨你,下輩子,我還要折磨你!”說完話,那寧輕輕推開了伊稚斜的手,拔出小腹的匕首。鮮血流淌,這美麗高傲的女子合上了雙眼。

伊稚斜隻感一股錐心之痛,幾乎撕裂了他的心髒。他幹嚎了好久,可長年的廝殺早已麻痹了他的淚腺,竟爾一滴眼淚也流不下來。他隻得拚命擊打自己的臉,逼著自己哭出來。

圍觀的人再不敢發出一點聲響,隻靜靜地看著。

有人心生鄙夷:“我大匈奴左穀蠡王竟然為了一個女子如此失態,真是膿包!白白練得一身好武藝。”也有人想:“唉!左穀蠡王看似殘暴,卻是個深情之人,真是可悲啊!”

慘烈的哭聲充斥著整個王庭,鬥獸池旁,越來越多的人聚集過來。過了許久,哭聲漸漸止息。伊稚斜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來,眼中再無以往的神采,心中隻有一個字“死”。他暗道:“我的公主,你放心,我很快就下去陪你!給你做奴隸,任你打,任你罵,絕不讓你孤單!”他隻感世間再無留戀,死誌已生,心中反而舒坦了些。

他抱著那寧緩緩走到月氏殘兵當中,拉出來一個蒼髯老者,問道:“你們的女王嫁與何人?她的女兒是誰?”他想找到這個女孩,哪怕那是普什圖與那寧的女兒,也要讓這個女孩親手殺了自己,為其娘報仇。

蒼髯老者撲通跪在了地上,說道:“大王,求您饒了小公主吧,那是我月氏王室最後的血脈。” 伊雉斜把刀架在老者的脖頸,威脅道:“快說,否則你們都得死!”這老者神情堅定,視死如歸,再也不開口說話。伊雉斜冷冷地盯著他,正要揮刀,殺一儆百。忽然一個年輕的月氏人慌張走了出來,說道:“大王,我說,我說!”這人接說道:“女王的確沒有婚配,小公主今年隻有七八歲,沒有父親。”

這人以為伊雉斜定會有所表示,甚至直接放自己一條生路。哪知伊雉斜聽後,麵容一僵,整個人都呆住了。

伊稚斜大吃一驚:“女王的女兒怎麽會沒有父親?除非這個人不能為人所知。” 心中突然有了個怪異的念頭。他緊緊攥住那人的手臂,忙問道:“她的女兒究竟多大?”

那人嚇的臉色一白,眼神上挑,回思起多年前的事情,想了想說道:“小人記得清楚,小公主現在剛好是八歲零六個月。”

“什麽?八歲零六個月……八歲零六個月……”伊稚斜心頭巨震,內心中更是悲到極致,喜到瘋狂。常言道十月懷胎,九年四個月前,正好就是那一天左右。那天夜裏,他做了什麽,自己最是清楚不過,可謂刻骨銘心,今生今世、三生三世也難以忘懷。

他緊緊抱著那寧,親吻著那蒼白的臉頰,哭泣道:“我們有一個女兒是不是?你瞞了我九年,你為什麽要死?死的應該是我才是!”陡然得知這一真相,又絕了他尋死的念頭。他必須找到這個女兒,撫養成人。等待伊稚斜的命運,是痛苦地、艱難地活在世上。

“啊!啊!啊!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伊稚斜仰天三問,鬥獸池中肅然無聲。接連兩個打擊,將他本就脆弱的精神推向崩潰的邊緣。正在這時,“長生天”、“長恨天”兩大神格徹底分開了。

伊稚斜頓感頭痛欲裂,他瘋狂地搖晃著腦袋,忽然聽見右邊有人低聲道:“殺了他們!殺了所有人!這個世界是長生天締造的,我們不稀罕,便重新建一個!”魔音入耳,伊稚斜猛地睜開雙眼,瞳孔中幽光如屢,掃向所有能看見的人和活物。

就在同時,隻聽另一個聲音說道:“既然有了女兒,何不將她找到,細心撫養成人。等到以後,當上大單於,女兒成了匈奴的公主,總算對的起那寧。”這般念頭生出,伊稚斜本來猙獰的麵容又恢複如常。

隨即魔音又起:“不錯!把女兒留下來,其他人全部殺了,這些蠢人留在世上隻是礙眼。”伊稚斜精神恍惚,此時無論聽見什麽,都覺頗有道理。他剛要動殺念,又聽另一邊道:“你可要想清楚,隨意屠戮旁人,旁人也能殺你,更能殺你女兒!”

越來越嘈雜的聲音,湧進他的腦海。“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伊稚斜的頭腦一片混亂。在外人看來,從始至終都是他一人在自言自語。眾人相顧駭異,均想:“左穀蠡王竟然瘋了。”

“啊!”伊稚斜再也控製不住心中的狂念,仰天長嘯,抱著那寧奔出了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