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回 商業模式看青樓

且說方小鬆入了席中,一眼先看見了許寶琴,山花寶髻,石竹羅衣,神彩驚鴻,珮環回雪,不覺呆了一呆;又見秋穀與他非常親熱,眉語目成,又如飛燕依人,夭桃初放,便大笑道:“秋穀說蘇州這地方並無相好,這位美女難道是天外飛來的不成?快說實話,是啥時候開始的?瞞著我們是何道理?”

隻是章秋穀還沒說話,許寶琴早就已經兩頰通紅,扭轉身子,卻恰好與東方瑤打個照麵,就更加不好意思,低下頭去,羞澀道:“公子莫開玩笑,小女子與章公子才隻是剛認識罷了。”

章秋穀笑道:“這位方大少就是直筒子,說話沒遮攔,說不出正經話,你不理他就是了。”說著又向方小鬆道,“我向來作事都不瞞著你,這地方我確實是今天第一次來,在餘香閣點戲之後就跟著過來了。你不信,隻管問房間裏人便是了。”

房間裏的侍女阿彩、阿仙一齊說道:

“方大少,章公子的確是今兒第一次來。”

“是呀,剛來沒多久呢。”

方小鬆聽了,這才才相信,想了一想,又搖搖頭道:“我不是不信,隻是既然今天第一次來,為什麽看你們老板娘的神態,倒像和章大少是老相好一樣,這是鬧哪樣?”

隻是話音沒落,就被章秋穀掐了一把,使個眼色,方小鬆方才住口。

章秋穀悄悄埋怨他道:“你開玩笑也要看地方。我今天第一次在這裏請客,你這麽胡言亂語,如果真的惹惱了他們,讓我多沒麵子。”

方小鬆笑道:“你別嚇唬哥,哥是誰呀,會怕這些?你要是能讓她過來轉個局,我便不開口了,你幹不幹?”

所謂“局”,即陪酒之意,轉局,就是陪酒女郎拋下老主顧,去陪新主顧。在今天看來,這是很失禮的事,但那個年代,這卻是習以為常的事,不會有人認為是失禮。

章秋穀聞言大笑道:“原來你小子打的這個主意,這是要截胡啊,幹嘛不早說,非要繞彎子,咱哥們兒還說啥!”說著便叫許寶琴轉過去坐在方小鬆旁邊。

許寶琴抬起頭來,盯著章秋穀看了一眼,也不言語。

章秋穀又催一遍,許寶琴方才對著方小鬆說道:“方大少,對不住了,我們這兒有個規矩:一張酒席上,隻能選一個客人,不能中間換人。我謝謝方大少垂憐,情願自罰一杯以謝罪。”說罷,便叫阿仙取出一隻雞缸杯來,斟了一杯熱酒,站起身來,將杯對著方小鬆示意一下,顯示已經一口喝幹了。

方小鬆倒也沒再說什麽,停了一會,忽然笑道:“可惡可惡,我在道上也是響當當的人物了,卻總是鬼不過你小子,你總要占個上風,你小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前看後看都沒我好看,沒天理呀!”說著,又問許寶琴道:“你看我們兩人,倒底誰更帥些?”

許寶琴聽方小鬆說得好笑,不免粉麵微紅,抿嘴一笑,暗中又飛了章秋穀一眼。

對麵坐著的客人名叫孔伯虛,看到這一幕便笑道:“要我看來,章兄與小鬆二人正是不分軒輊,可算得上是諸葛臥龍和周公瑾,一時無兩。隻是寶琴的意思有些看不上小鬆,或是小鬆的內才短些,比不上章兄的精力,那我們外人就不知道了。”

這話一出,引得整桌子的人哄堂大笑起來。

恰在這時,各人的陪酒女郎一一到位,打斷了話頭。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方小鬆喝得興起,就要擺五十杯的莊。

章秋穀微笑道:“就你這種的酒量也敢擺莊?等我打趴下你。”說著就擼胳膊挽袖子,端著杯子就要與方小鬆杠上。

旁邊坐著一個姓吳的勸道:“五十杯太多,留幾杯等別人來打,你打二十杯吧!”

章秋穀同意了,便與方小鬆倆人劃拳五魁首、六六六的叫了起來。

二十杯莊打完,章秋穀自己也輸了十五六杯,章秋穀慢慢的喝了十杯,還有五杯,便折在一個大玻璃缸裏,回過身來遞給阿彩,叫她代飲。

阿彩剛剛接過,就被許寶琴劈手奪來,一口氣咕嘟嘟的竟喝了一個幹淨,麵上浮起紅暈,放下杯子,兩隻眼睛秋波**漾,水汪汪的更加了幾分風韻。

方小鬆隻顧與別人劃拳,全沒在意這些。

章秋穀卻是注意著許寶琴,見她杏眼微餳,桃腮帶澀,心裏覺得好生憐惜,隻是說不出來,便低低的與她說道:“你何苦這樣拚命的喝酒,喝醉了可怎生是好?”

許寶琴微笑不答,章秋穀一見這樣更是覺得魂兒都飛了。兩人相視了好一會,方小鬆的莊早已經打完了。

方小鬆除了代酒外,自己也喝了三十餘杯,覺得有些沉醉,從腰間掏出一個表來一看,已經是子夜十二點三刻了,便對著章秋穀調侃道:“時候不早了,我們散了罷!也好騰地方讓你們兩人仔細的談心。”

上過幹稀飯,每個人都掏出兩塊洋錢放在桌上。章秋穀也取出四元小費,兩元添菜,一齊放在台上。

夥計進來收拾台麵,把洋錢數了一數,七個客人共是十四塊,一總二十塊洋錢,便高叫一聲:“多謝各位大少。”拿了洋錢出房去了。

“丟台麵”,是姑蘇書寓的規矩,凡是請客的,必須每位客人需要付台麵銀洋兩元。所以在姑蘇,如果不是至交好友,一般的請吃花酒是沒人願意去的,因為不但要賠貼局錢,又要賠丟台麵錢,就不像在上海請吃花酒,客人到了就算賞光給主人麵子了。

普及一下商業知識哈。

古代青樓網紅孵化公司的商業模式那是非常超前的,人家那個時候就知道產品設計的理念,就知道產品要分級了。他們的產品,即女閭,分為四個等級:書寓、長三、幺二、野雞。

書寓是賣藝不賣身,但不包括自己願意哈,是公司的品牌形象,金牌產品,也就是做品牌營銷的品牌產品。書寓都是自己支撐起門麵的,配備一些侍女,而夥計是整個公司共用的,不獨屬於某家書寓。這個書寓,就相當於現在的私人會所。所以,這些故事,可以理解為大佬圈在私人會所中的各種浪。

長三是賣藝也賣身,但隻針對貴賓,提供一對一服務,也就是大款寄養在青樓中的小三,是專門吸有錢大客戶血的高價值產品。一個青樓孵化公司,長三的數量不多,但卻是創收大戶,是暴利產品。

幺二即煙花女子,屬於平民消費,是薄利產品,賺取流量的,也就是流量產品。

野雞,也就是推銷員,專門擄羊毛,忽悠死人不償命的那種,也可以視為免費產品,但野雞私下收費這個公司管不著,你情我願的事。

曾有家培訓公司賣課,推銷員忽悠學員貸款買課,想想比野雞還狠,和那些忽悠賭徒賣老婆孩子的莊家也沒啥區別,得其真傳,青出於藍勝於藍,大寫的服!

看到沒有,千萬不要瞧不起青樓孵化公司,人家的品牌意識,產品設計,那絕對是超前的,現代人還吭哧吭哧地研究商業模式,看看人家的商業模式,跟人家後邊吃灰都吃不上熱乎的。

客人散去後,章秋穀並沒有回去,說是喝醉了,要在這裏借宿。

章秋穀睡至晌午,方才起來,洗漱完了,便要回客棧。

許寶琴叫夥計到正元館端了一碗一錢六分生炒雞絲麵來,讓章秋穀吃了;又親自替章秋穀梳了一條辮子,這才讓他下樓,又叮囑他晚上要來。章秋穀一一答應了,便回客棧,進屋倒頭就睡。大約到下午三點,才懶懶地起床,隨意吃了些東西。正要出去,卻響起了敲門聲。

叫聲“請進”,卻見是許寶琴家的阿仙笑嘻嘻的走了進來道:“章大少,這是剛剛起來嗎?許先生已經到書場去了,請早去點戲哈。”

章秋穀也是可去可不去的,便同阿仙一起往餘香閣行去。

先生,是青樓孵化公司對品牌產品的敬稱。代表公司形象的,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得有大牌明星的派頭和排場不是。

千萬別誤會,這是古代,古代哈。

正要上樓,卻看見一頂轎子停在門前,眼前就覺得亮瞎眼的光芒一閃,走出一個星光閃閃的妙人兒來,穿一件黑地銀花外國緞灰鼠皮祆,下襯品藍花緞褲子,玄色緞子弓鞋不到四寸,眉眼雖然比許寶琴略遜,那一種的豐姿嫋娜,骨格輕盈,卻是比許寶琴更加嫵媚。卻又是一枚品牌產品,不對,品牌網紅。

章秋穀站在扶梯邊,一直等到她上了樓,目光還有些癡癡呆呆的,被閃瞎的眼睛還沒回過光來,被阿仙從後推了一把說道:“你是看得失了魂兒了,快點上去!”

章秋穀被他一推,嚇了一跳,不免覺得自己好笑,便走上扶梯,揀一個座位坐下。

剛剛坐下,堂倌就送了點戲牌過來,章秋穀也不著急點戲,問堂倌那穿著外國緞襖的叫什麽名字。

那妙人兒究竟何許人也,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