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問候
整個八月,日光明媚。
做很多很多的夢。
不再跟著死胖子李曉磊去放風箏,轉而跟在季修梵身後晃**。
因為季修梵他們家那個小區裏有一個巨大的生態園,為富人們種植的新鮮瓜果,絕無農藥殘留。
跟著季修梵,她可以敞開肚皮吃,就像有一種仇富心理似的。
季修梵說他爸交了巨額的物業費,不吃白不吃。
然後,在八月的最後一天,她夢裏那些陽光的碎片開始黯淡、粘連。膩乎乎的,帶著腥鹹的味道。整個人像是掉進了一個沼澤,伸出手握住都是滑膩的稀泥與水草。越是努力向上,越是下陷,漸漸被吞沒,隻剩頭露在外麵,仰著臉,艱難地呼吸。
“陳海茉、陳海茉。”
一聲接一聲的呼喚,總算讓她從這個夢裏逃脫出來。
睜開眼,看見天花板上雪亮的陽光,心才落入肚子裏,開始大口呼吸。
她沒做過噩夢,這是第一次。
“陳海茉,你還活著嗎?”
樓下的男生真是放肆啊,不過是約好一起去圖書館而已。
“季修梵,你這個死和尚。”海茉喃喃地罵了一句,坐起身,卻被眼前的情景唬住了。
哪裏來的血?床單上,睡衣上,斑斑點點的新鮮血跡觸目驚心,再大的蚊子壓扁了也流不出這麽多血啊?海茉怔忪了片刻,眼裏的光漸漸變亮,臉上的神采漸至飛揚。
終於盼來了!
海茉立刻打開手機,按了兩個數字又停住,第一次遇見這種事還真是不好意思說出口。想了想,還是發短信比較好。
喜歌呀,我的大姨媽終於跨越千山萬水抵達我身邊了,嘻嘻。
幾個字反反複複地敲了半天,終於按了發送鍵,收信人是曾喜歌。
曾喜歌是海茉的死黨。每個人一生中都會有那麽一兩個死黨,無話不說,就像《天氣預報》節目經久不變的開篇語一樣:分擔風雨,共享彩虹。
海茉常覺幸運,她遇見了喜歌。喜歌與她幾乎是全然不同的一種人,溫柔、優雅,骨子裏就有一種公主的氣質,比她見過的任何女生都更像女生。自然也不像她這樣,凡事都是毛毛躁躁,張開嘴就不顧及形象的說笑,更不會像她這樣,和胡騰騰他們那些混小子一樣稱兄道弟地打打鬧鬧。
很快,曾喜歌的短信過來:海茉啊,你終於不用擔心自己不是女生了,問候你的大姨媽,哈哈。
海茉咧開嘴嘿嘿笑。全班的女生幾乎都月事**了,唯獨她,毫無動靜。曾喜歌看看海茉扁平的小胸脯,很是擔心地說:“海茉啊,你不會不是女生吧?我聽說有那樣的人……呃……大約就是中性人。”
曾喜歌雖然是開玩笑,海茉卻當了真,整整大半年一直提心吊膽地,又不好意思問秦舒婭。
海茉撒腿就往衛生間跑,跑了兩步急忙停下來,喜歌說大姨媽來的時候不能劇烈運動,於是躡手躡腳地走起來。想到以後再上體育課,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老師請假,海茉一陣陣興奮。
但是海茉卻沒有找到衛生棉,她翻了好幾遍,確認秦舒婭儲備的衛生棉已經用光了。
怎麽這麽慘!
門鈴卻響了,季修梵沒好氣地在門外喊海茉。
“陳海茉,你想曬死我啊!約好了去圖書館,你忘了嗎?你這頭懶豬,是不是還沒起床啊!”
“死和尚,閉嘴,不許敲門,不許進來。”海茉慌張地把臥室裏染了血的床單和內衣塞進洗衣機,胡亂折了一疊衛生紙放進嶄新的**裏。
真是別扭。
海茉把門打開一個小縫,對著季修梵訕笑。季修梵警惕地看著海茉,好歹他們也認識一個多月了,這女生狡猾得像個小精靈,眼睛一眨就是一個鬼主意。而她最近頗喜歡做的事情貌似就是捉弄他。
“和尚。”
聲音有點甜,讓人不寒而栗。
“幫我買點東西唄!”
“買什麽?”
“你先說幫不幫?”
“那得看是什麽東西。”
嘭——門一下子被海茉關上了。
真的很難說出口啊。
門外那小子又開始咆哮。海茉一副大義凜然慷慨就義的模樣,隻得在手機上打出了“衛生棉”三個字。
良久都沒有回信。她看看門外,樓梯間空無一人。
他必定又以為她是在捉弄他吧。
像一個莊嚴的儀式。
世界忽然有點轉變了模樣。童年的光影記憶漸漸被時間的齒輪碾過。海茉看見瘦瘦小小的自己向後退去,帶著孩子的稚氣與拙樸。
以後是個大人了。這樣想有點矯情。
她決定給秦舒婭打個電話,老媽的單位離家也不算遠,讓她送一袋衛生棉回來應該沒問題吧。可是秦舒婭還不待她開口,就匆忙地說:“有事待會說,我要去查房了。”
怎麽會有那麽多的血呢,無止無休的。
衛生紙換了一遝又一遝,扔到紙簍裏,讓人作嘔的一片暗紅色。
海茉不再欣喜,隻覺得厭煩,仿佛和童年有關的單純真的徹底消失了。
“陳海茉,我今天自己去圖書館。”
季修梵的聲音和著敲門聲一起響起來,隨後是下樓而去的腳步。
他又回來幹嗎。
海茉打開門,季修梵已經不見人影。門口放著一隻便利袋,海茉急忙拎進來,裏麵裝著一包燙手的衛生棉和一袋紅糖。
海茉的臉一下子燙起來。真難想象,那個男生是怎樣在便利店的貨架前徘徊著拿下它的,又是怎樣紅著臉把它交給收銀員的。
她想著想著笑出聲來,這也算是對他的捉弄吧。
海茉衝了一杯紅糖水,真甜,全身的血管裏都流淌著濃鬱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