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人之將死,向往風流

白色的被子,白色的衣服,還有白色的天花板和白色的吊燈。

以及一片空白的大腦。

舒適的床鋪與淡淡的檀香讓樓賀有些茫然。

他抬起了自己的手臂,看著那隻黑瘦的手掌上還有著幹重活留下的老繭與細小傷口,知道過去的那半年並非隻是夢境,自己也並沒有回到聯邦。

就像是宿醉那般,他努力的回想著昏闕前所發生的事。

哦,將軍要去聯邦了。

他就像是觸電了一般迅速的彈起,麻利地在床邊找到了自己的衣服,手忙腳亂地套上就要去追。

“你要去哪?”

一道柔柔弱弱的聲音喊住了樓賀,他回頭看去,在床邊的屏風後,一個可愛的女孩正端著一本厚厚的大書,抬眼望著他。

“找你的父親。”樓賀回答道。

朱紫盈搖搖頭,合上了書頁:“父親今日早晨已經抵達軍部,舉行完出征儀式就該登艦征討賊邦了。”

樓賀緊咬嘴唇,他知道在帝國,類似電話這種遠程通訊設備在民間是嚴禁使用及傳播的,而帝國的軍部和艦船發射基地又都該在邊境地區,與自己這具身軀屬於的家庭相隔較近。

也就是說,無論他用什麽方法,在此時都沒法找到將軍。

更沒法回到聯邦。

就那麽一瞬的氣急,胸口如同有一顆大石,壓得他難以呼吸,痛苦地扶住門框坐在了地上。

朱紫盈蹙著秀眉,有些生硬地攙著他走到床沿坐下。

良久,樓賀的呼吸平緩下來,心有餘悸那種不堪的痛苦,望向身旁的少女,一點一點想起了自己那一巴掌,那一句狂話,那種直衝天靈的痛苦以及之後長久的黑暗。

“我……”樓賀捂著胸口,有些不解。

少女不合年紀地歎了口氣,給樓賀倒了一杯水,吩咐守在門口的下人將大夫喊來。

樓賀端著溫熱的水杯,才發現這個房間並不是下人集中住的廳房,也不是府上的客房,淡淡檀香後是一股醫用酒精的味道。

這裏是一間病房。

老大夫的步伐穩健又快捷,大步流星的走到,在朱紫盈的示意下,從那張柔軟的床下抽出兩根電子線,一左一右貼在了樓賀的胸口上。

“最多半年。”

這是老大夫的結論。

什麽半年?

樓賀如剛剛睡醒時那般茫然,就像是醉酒之後醒來,身邊之人跟你說了一句,一分鍾。

誰都不願往自己已知但未知的方向去收攏,去承認。

“半年?”樓賀失聲尖叫,杯裏的水灑了一地,“什麽五香麻辣屁?”

“二型基因病,病發年齡6-20不等,但這種病症在帝國還沒有活到二十的先例。”老大夫看著那個身份尊貴的白裙姑娘,原諒了樓賀的無禮,耐著性子講著。

再看了一眼樓賀那灰白的頭發,補了一句:“無藥可醫。”

樓賀同樣望著身旁坐著,眉毛低著,不敢看他的少女。

盯了許久,那頭柔順的長發沒有一絲波動,少女默認著。

樓賀神經質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平靜地把已見底的杯子放下,自嘲地說了一句:“你們這是在謀殺。”

在樓賀的世界觀裏,富家子弟的一巴掌,確實能要他的命。

隻是這種事為什麽會發生在他身上?當真是因果報應?

朱紫盈年紀尚小,沒聽出樓賀的話外音。老大夫卻抖了抖眉毛,忍不住斥道:“你這小子,貶低老頭子我的醫德也就罷了,人家小姑娘在你床邊守了一夜,你不念著姑娘的好還認為是在害你。”

“二型基因病,俗稱壞種,生而灰發,你總該聽說過了吧?”

樓賀有些愕然。

不僅僅因為壞種這個詞他確實聽過,還因為少女那雙清澈的眼睛有些許血絲,白皙的皮膚黑色的眼圈格外顯眼。

他摸了摸自己的灰發,心道原來那幫人販子是這個意思,貌似真的錯怪這無辜的大小姐了。

怪不得伯爵府的兄長時常欺負自己,那個生身父親也不聞不問。

也不知為何,他突然就笑了起來。

前世小的時候,總有人誇他長得帥,誇他聰明,憑借著爹娘的多財多億他也樂得接受。

但他沒活過20歲。

現在生的一頭灰發,瘦的和柴火房的幹柴似的,家徒四壁爹不疼媽早逝。

也活不到20歲?

到底是哪個混賬把自己從聯邦弄來的?這半年活的人不人鬼不鬼,還不如當時死在那輛豪華的跑車裏,好歹也算死的榮華富貴。

死在帝國怕是連個給自己燒紙的人都沒有。

看這模樣,身邊的少女可能會掉幾滴淚,可為什麽呢?

就憑他曾經在綁匪的車上救過她?就憑他無恥地提出要當她的未婚夫?就憑他是將軍一句話的家仆?

可能隻是小姑娘心善吧。

老大夫已經離開房間,不知去了何處。

樓賀笑嘻嘻地拉著少女的小手,搖了搖報了句歉。

少女隻是搖了搖頭,想把手抽回來卻被拉的緊,稍稍掙紮片刻,想著這孩子不久的性命,便隨他吧。

“這是洲河郡最好的大夫。”朱紫盈偏著頭,疲憊的雙眼好像在悉數那本書封麵的花紋。

樓賀是相信的,他捏著那隻有些肉感的小手,心亂如麻。

想了許久,他站起身來。

少女還是問了開頭的那句話:“你要去哪?”

樓賀撓了撓頭,隨口答道:“出去轉轉。”

或許會有多智的老者,完成夙願的有誌者,能夠坦然麵對死亡,然而樓賀卻隻是個沒什麽理想的青年人,亦或是個兒童。

帝國於他無牽無掛,但就像嗆水那樣,有過一次便會更加恐懼,所以他變得更加怕死。

如果一定會死,就算這一世再窮,這半年過得再貧賤,他仍舊認為自己骨子裏是個富家子弟,不能有個富家子弟的活法,自然也得有個富家子弟的死法。

聯邦有一句老話,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他大步流星,憑借著男人的本能,來到了一座花枝招展的建築物前。

在聯邦他沒少進出過相關的場所,不過聯邦的文明人將其稱之為會所。

而眼前的建築卻十分直白的標注著兩個大字。

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