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此處應有掌聲
“是……是他……”朱子遊指著歪脖子柳樹上的灰發孩子，剛剛被打過的臉上沒有絲毫血色,在不那麽黑的夜晚裏白的瘮人。
“大夫人……姨娘……是樓賀，樓賀他……”朱子遊真正地癱坐在地，不能自已。
不止是他一個人慌亂，府上明白這個匣子重要性的人都開始慌亂，然後那些不明所以的下人也開始慌亂。
但是沒有意義。
就像那壺碎成無數片的茶壺，這個黑色的匣子也無法拚湊成原來的樣子。
一陣手忙腳亂之下，下人們捧著那些電子元件和加密防破的盒子碎片放到了石桌上，確認自己的鞋縫裏沒有沾到一絲一毫，退到一邊，齊刷刷地跪著。
一同跪著的還有臉色煞白的朱子遊。
大夫人的臉色也不是一般的難看，她看了一眼幾乎要昏死過去的朱子遊，冷聲吩咐道：“你們這些人要記住，今晚打碎的隻是一個茶壺，也隻有一個茶壺。全都回屋裏睡覺，不許議論。”
她頓了頓,點了點其中一個駝背老人：“秦先生你留下。”
駝背老人臉色一白，正欲說些什麽，卻看見夫人臉上的堅決，還是將話咽了回去。
“秦先生，我不管當年你在軍情署是看大門的還是做密探的,去複原它。”
夫人臉色微微緩和，看著場間真正能推心置腹的幾人，說道：“你們都來正廳，胡管家，攙一把大公子。”
…………
…………
“那黑匣子裏是什麽？”樓賀沒有立即離開,仍然趴在那棵歪脖子樹上。
他本就是尋常紈絝做派，喜爭風吃醋，看不慣空有一副皮囊卻滿肚子壞心思的朱子遊，卻從沒想過將那個有些虛偽卻愚蠢的公子哥逼上絕路。
“軍情署的東西，大概等於是聖旨吧。”珠子回答道。
“很嚴重嗎？”
“按照帝國的曆史來看，破壞軍情署文件匣最高可致死罪，得看文件匣中的內容和皇帝的心情。所以那小子運氣差點的話，估計明天就有人來治他的罪了。”
“謔，皇帝一個放出去的屁都這麽大威力。”樓賀搖搖頭感慨道。
旋即他臉色微變，眉頭緊皺，有些破音道：“死罪？”
“是的，所以你走不掉了。”
“真要是死罪我特麽鐵定是替罪羊！”
一個很簡單的邏輯，一方是朱家的大公子，將軍的大兒子，一方是不知從何而來的下人。如果真是重大罪過，樓賀還跑了，那他必然成為朱子遊唯一指定背鍋人。
難怪夫人吩咐了所有人，偏偏還就不管他這個囂張掛在樹上的‘罪魁禍首’，一坨稀泥就放在院牆外，等著樓賀自己一屁股坐上去呢。
樓賀當即便從樹上跳回了院子，他倒是不怕得罪將軍府裏幾個下人家仆，但若是背上了帝國罪名，在這整片星域，可有他的活路？
“你對那玩意很熟嗎？”樓賀抱著一絲僥幸心態問道。
“不熟。”珠子給予肯定的答案。
樓賀作勢就要摔它。
那珠子繼而又以輕蔑的口氣道：“一個劣質的防泄露密碼匣而已，223+777=1000這個算式你熟嗎？可它難算嗎？”
樓賀捧著珠子親切地吻了一口，似乎是想起了第一回見珠子說話時的那坨鴨屎，他幹嘔兩聲作勢扇了扇嘴裏的味。
“惡心。”
“沒你惡心。”
…………
…………
“夫人，文件匣本身就設有防破解係統，雖然大公子摔的力度不足以觸發物理警報，核心內容沒有自毀，但是外部的密碼係統是徹底壞了。這方麵的內容本身就是帝國機密，老仆也不曾接觸。”
聽得這話朱子遊難得撐起的身子一軟，就要倒在地上，強撐著扶住老者的小臂，顫聲道：“秦先生，這是什麽意思？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駝背老人手按在朱子遊的手上，一聲重重地歎息。
正廳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開過如此透亮的燈光，大夫人站在燈光下依舊端莊，她冷聲道：“這不是大公子摔的。”
駝背老者自知說錯話，悻悻閉嘴。
一直不曾開口的朱紫盈突然開口道：“秦先生，難道沒人能修得好它嗎？”
駝背老者略一沉吟，無奈道：“軍情署的人想修好應該不難。”
“軍情署的人不會知道。”大夫人說道，“再想別的辦法。”
府裏唯一的幕僚，另一個老者，此時開口道：“又不是大公子摔的，咱們隻是保管不善，不如……”
不是大公子摔的，又能是誰摔的？
莫不是軍情署的人送來，這盒子自己跳起了調皮的皮筋，一頭攢在了地上，碎了個七零八落？
朱紫盈小臉煞白，頓時明白了話語中的意思。
她有些驚恐地把目光轉向自己的母親，卻發現這個自己最信賴，也最敬重的女人此時沒有任何表態。
不表態，就是默許。
朱家的人不能背這份莫須有的罪名。
“對……對，不是我。”朱子遊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是樓賀！家裏的下人們都看見了！是樓賀！”
“他跑了，我這就叫護院去抓他，讓他回來認罪！”
“母親……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朱紫盈有些怯生生地開口。
大夫人歎了一口氣，在今晚第一次露出柔和的表情，有些愛憐地望著自己的女兒：“如果你是我，你能怎麽辦？”
“他畢竟是你的兄長，你畢竟也是個朱家人。”
朱紫盈緊咬嘴唇，自小教她禮義廉恥的人在這一刻好像都將那四個字拋去喂了狗。
那父親呢？
朱紫盈想起了那個高大的戴著眼鏡的男人，想著他把她捧在掌心裏教她識字讀書，帶她走過街角燈下教她做人道理。
雄壯的身姿仿佛從來都不會彎下。
這一刻，性格溫婉的她此時竟升起了幾分叛逆的心，聲音略顯顫抖道：“如果父親在，一定不會找人頂罪，他一定會去解決問題。”
她看了一眼鼻涕眼淚仍掛在臉上的朱子遊，怯懦的聲音卻擠出了幾分冷冽，“如果是父親犯了錯，也一定會自己背上藤棘，前去請罪。”
朱子遊胡管家秦先生還有那位老幕僚都怔在了原地看著那位小姑娘，那位府上的大小姐，將軍老爺的千金，似乎有些陌生。
大夫人眯起有些細紋卻依然好看的眼睛，看著自己所生的唯一女兒，那個小姑娘說話時依然羞怯，鼓起勇氣細聲細語說完時是那樣可愛。那雙有些勇敢又有些害怕的眼睛不似自己，更似將軍。
啪啪啪的掌聲響起。
來自一雙更小的手掌。
灰發的孩子踏門而入，一個人鼓著掌，看著燈下的幾人，帶著些許冷意地笑著：“還愣著做什麽？此處應有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