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試探與服軟

當進行了遠超身體負荷的運動後,呼吸時的空氣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從咽喉一路劃拉到肺,再反複地摩擦著脆弱的聲帶。

夏日的烈陽驕縱,側躺在一處大樹蔭下的孩子不一會便被熱風吹幹了衣物,平靜地吐息著。

樹影漸斜,耀眼的光透過茂密的樹葉,閃著樓賀的眼睛,他睜眼,起身。

“一個小時二十一分鍾,你氣息亂了。”揣在上衣口袋裏的珠子說道,“你需要想象著小溪……”

“小溪輕淌過石頭,河水奔流過渠道,江海灌湧入海口,像那樣把氣順著氣管導入肺部,流經全部身體。”樓賀將這句珠子重複過無數遍的話複述了一遍,他抿了抿嘴唇,悲憤道:“可是有頭該死的牛拉屎了。”

不論如何,在進行完一係列訓練之後,樓賀仍能站得起來,能跟珠子鬥氣罵狠,甚至還舉得動碗,拿得起筷子。

隻是握著筷子的手抖如觸電,每吃一口飯都十分費力,連飯碗都偶爾會摔到桌子上,惹得頭座的老管家時常放下碗筷,冷冷地看著他。

但樓賀全然不在意,摔了一碗,就再來一碗,似乎誰也不能阻止他吃飯。

將軍府從來都是將軍一人說了算,卻也隻在大事上會有些動作,其餘閑雜事基本都是大夫人說了算,也就是朱紫盈的母親。

近些年一直在準備與聯邦打仗的事宜,將軍府裏也不好太過奢侈,已經將很多開支給節省出來,在大夫人的管理下每個下人都有自己相對應的工作,沒有誰會真正閑著。

可這個灰發的男孩打一開始便從來沒有需要用他的地方,他就在府裏遊手好閑,看看這個,摸摸那個,像是個少爺巡視工作一般討人嫌,現在更是打了三少爺一耳光也沒被逐出府去,更沒有什麽明麵上的處分。

這讓這些下人更加奇怪。

諾大的府上,老管家之所以是老管家,也是因為其過人的眼力見。

但他並不認為這個孩子是什麽小姐相中的貴人,不然不至於仍然放他在傭人所住的廂房裏,可大夫人卻也一直縱容他。

這讓老管家很不解。

但看著那雙握筷時顫抖不已的手,想著這可能是壞種病發的征兆,沒幾天好活了,也就放他去了。

樓賀就在這樣的環境下痛苦的聽從著那個珠子荒謬的建議,一點點將自己不太合身的衣物撐起來。

一晃一個月。

灰發的男孩原先瘦削的臉龐有了幾分厚度,初到時蠟黃的臉色也變得更加紅潤,絲毫不像一個傳聞中將死之人。

而雙手愈發的穩當,食量也愈發的龐大。

下人們往往吃飯半個小時還能聊個半小時的八卦,那個孩子則是從開鍋便打上第一碗飯,收鍋時還腆著臉蹭了蹭鹵汁搞定最後一碗。

那些阿嬤阿公,夥計與女傭的飯後閑聊也變了模樣。

“我賭二十個帝國幣,這小子今天能吃8碗。”

“跟了,我賭他還能再加五個饃。”

“我賭五十個!他隻能吃四碗!”

“去去去,五十個,那可是你一個月的工錢!不賭你別在這添亂。”

“我偏賭!就五十個。”

精瘦的漢子伸著脖子強著嘴,還偏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一眾湊熱鬧的有些好笑的看著他,也紛紛下了注,不過全是在那五十個聯邦幣的周遭,誰也不跟投,等著看他的笑話,拿他這個月的工錢。

眼見著那孩子第四碗下肚,往打飯的夥計那走去,眾人似笑非笑地盯著,出聲提醒道:“看著吧,第五碗了。”

那精瘦的漢子也不多說,甚至目光都沒有往那邊看去。

“老畢,你輸……”

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那個孩子站在了飯盆前,放下了打飯的碗。

飯盆裏麵沒有飯。

打飯的夥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低著頭也不去看他。

樓賀扶著略有些空虛的肚子,若有所思的轉過頭,望向飯桌的頂排。

老人平靜地喝著茶。

樓賀不像那些下人們總是遠遠地避開老人,就算有所親近也隻是挨得稍近,不敢逾越分毫。

他直接端著空空如也的飯碗來到老人的麵前,在他跟前坐下。

沒有多餘的茶杯,他便將那壺熱茶倒在了自己的碗裏,順便給老管家將不滿的茶杯斟滿。

自顧自地抿了一口滾燙的茶水。

老管事從始至終也隻是冷冷地看著他,嘴唇嗡動,卻沒吐出半個字。

“朱子遊?”樓賀很沒裏頭地問了一個名字。

老管事搖搖頭,佯怒道:“你太無禮了!”

樓賀微嘲道:“覺得我無禮,可以去問問你家大小姐,問問你家大夫人嘛,小孩子家的,把你當槍使,試探些什麽呢?”

朱子遊是將軍府的大公子,卻不是侯爵的嫡長子。

一個九歲的孩童說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小孩子家的。

真正的理所當然。

前世的富裕生活並不意味著他樓賀隻是個地主家的傻兒子,相反的,他對這些彎彎繞繞的小家子權力把戲看的十分透徹。

當著大公子的麵打了他弟弟一巴掌,又去青樓與大公子所喜歡的女子共處一室糾纏不清。

朱子遊找他的麻煩隻是時間的問題。

估計是怕他在下個月便死了,找不回場子。

少他一口飯,也隻是試探。

畢竟真要當麵對質,樓賀不講道理地甩他一巴掌,再暈倒當場暴斃身亡,那可這個名義上的大公子可真是丟人丟出洲河郡了。

“小子,不要自作聰明。”老管家抿了一口茶水,“在將軍府裏,小聰明會讓你丟了性命。”

樓賀聽到這帶著些許威脅的話,將那抹不屑徹底掛在了臉上。

“是將軍帶我回來的,大夫人今日也難得清閑,你若是覺得我有做錯什麽,連飯都不配吃,你大可現在就到夫人麵前說去。”樓賀伸出一對胳膊,冷笑道:“綁著去。”

二人一來一去之間聲音不大,也沒有失控的吼叫與難以抑製的憤怒,就像是尋常的長輩與孩童之間的聊天。

這是樓賀第一次自己提到來曆。

這也是老管事十多年來第一次被下人迎頭質問。

樓賀的眼神灼灼,卻掛著笑容。

老管事不去看他,隻是將茶杯裏的茶水飲盡,沉默了一會兒,露出了一個盡量和藹的笑容。

“後廚的老陳忘記采購了,明天大米才會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