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八個人
井九絲毫不敢怠慢，大人會說這樣的話，必定是覺得案子棘手。身後的老米在嘀咕，馬車翻下懸崖那是天災人禍，怪不得任何人，沒見大人這樣緊張的。他二話不說，上前把老米的嘴巴給捂住了，又狠狠地連帶著旁邊幾個全瞪了一圈，才沒聽到嘰喳聲。
七尺崖，顧名思義，山路到此處拐彎原本有七尺的寬度，足夠馬車行駛。可是近兩年，雨水太多，山體鬆動滑坡，確準能行路的寬度不足三尺半。兩匹馬，拉著七個人，要是速度減緩，絕對不會出岔子。問題就出在，要是車夫不減速呢？
馬車的衝力，加上山崖的高度，連車帶人摔下去，恐怕是難有生還者。方宣明在雙腳落到實地時，還抱有一線希望，生還者是最好的見證人，勝過事後數十人的調查案情。可惜，他一落地就見到了馬車的殘骸，混合著橫七豎八的屍體，鮮血流成蜿蜒的小溪水，差點一腳就踩中了。
小秦在底下一個人待得後背發涼，頭皮一陣陣緊，見到方宣明出現，連哭帶嚎地撲上來，緊緊拽住了他的衣袖道：“大人，全死了，摔得散架了，全散架了。”
方宣明緊繃著嘴角，用力拍兩下小秦的後背，小秦被他的大力拍得差點撲倒在地，倒是神魂歸位，把眼淚給收住了，嗓子裏還哽塞著，一抽一抽的。方宣明不進反退，往後三步，站得稍許高些，隨即仰起頭來，看著自己下來的位置：“我們是從同個方向下來的。”
小秦使勁點著頭，孩子年紀還小，今年才滿的十六，臉孔慘白慘白的。大概是方宣明的神情太鎮定，他連哽咽也止住了，啞聲道：“我算過隻能從這個方向下來，才不會直接掉在馬車上，破壞了現場。”
“馬車也是從這個方向摔下來的。”方宣明的目光調回到馬車這邊，小秦考慮得很是周到，同一個方向，重量不同，速度也不同，落腳的位置自然是不同的，“你嚇成這樣，還能把死者人數清點幹淨，很是難得了。”
小秦一聽到誇獎，腰背跟著挺直起來：“數的時候，忘記害怕了，全數完了，向著上頭喊完話。等人的時候，才想起來這麽多死人，隻有我一個活著。於是，越想越害怕，還不敢爬上去。”
方宣明緩步走近馬車的殘骸：“你就那麽確定是七個人，萬一有沒死的，先一步爬出來藏起來了呢，你又是哆哆嗦嗦的模樣，沒留意到細節也是再正常不過。興許這會兒，人就在你身後。”
小秦驚得尖叫，直接撲在方宣明身上，雙手雙腳把人給緊緊地抱住了。方宣明把他直接甩下來，從高處俯視著他，眼底一抹銳光：“我不是為了嚇你，而是要告訴你，萬一有這麽個人，我下來之前，你就死了。”
“大人，大人的意思是，我會被滅口。”小秦清醒過來，一想到自己剛才的行徑，臉色更白了，“那，那第八個人到底在哪裏？”
方宣明伸出手來，要把人拖起來。奈何小秦的腿被嚇軟了，試了兩三次就是起不來，他索性手腳並用，爬到方宣明腿邊，拽住了他的衣服角，生怕一鬆手就會丟了小命，大人才是他的救命稻草。
“沒有第八個人。”方宣明目光如鷹，邊教小秦處理事務的手法，邊暗自觀察過，屍體全在馬車殘骸附近，血跡形成一個囫圇的圓圈，沒有特殊的痕跡。除非有人跟著馬車摔下來的時候，毫發無傷，不曾見血。可能嗎？方宣明再次抬起頭來，他的目力範圍之內，隻能隱約看到崖邊，再要看清楚些是絕對不可能了，這樣的高度，又困在馬車之中，恐怕要長了翅膀才做得到。
“第八個人，萬一會飛呢？”小秦異想天開的一句話，換得方宣明的一個眼神，眼神中帶著鉤子，明晃晃的，他頓時大了舌頭，忘記下一句話要說的又是什麽了。
方宣明將目光收回，這地方看似和上頭有些距離，實則範圍有限，能看到的全在這裏，再加上消息傳得快，現場有小秦的保護基本還維持著原狀。他心裏頭輕輕說了一句，這人全死了，線索可就斷幹淨了。
小秦依舊哆嗦著擠在他身邊，突然背後就涼颼颼地一陣風，他索性連眼睛都閉上了，再睜開時見到方大人腰背筆直，眉頭緊皺，想到了最嚴重的問題：“大人，在宋城縣出了這樣的人命案，上頭會不會派人來調查？”
“如果是意外的話，不過是過過場走個樣子，如果……”方宣明把後麵半句話咽了下去，抬手拍了拍小秦的後腦勺，“你先上去，讓井九來處理剩下的事。”
井九很快帶人下來，用石灰把死人的輪廓擺位全畫在了地上逐一標明，又用吊繩把屍體一個一個吊了上去。當差多年，見過的死人也不少，這樣慘烈的確不多，井九做完這些又湊上來問：“大人，下一步該怎麽做？”
“把死屍堆在停屍房，我要仔細查看，小秦剛才提醒地很及時，七尺崖出了數條人命案，堵不住宋城縣百姓的最，更不可能隱瞞下來的，上頭一定會來查。至於死者的身份，你派人先去排查，這輛馬車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還有這些人身上可有證明身份的物件。”方宣明的眉頭始終沒有解開，見井九站著一動不動，直截了當地問道：“有什麽難處，你先說。”
“大人，馬車真的是意外摔落下來的嗎？”井九仰頭去看懸崖邊，這會兒就剩下他們兩個人，還有空氣中消散不去的血腥味。
“我方才大致看了看，六人加車夫都是男人，年齡各不相同，要是為了湊這樣一馬車的人再假裝來一場意外，需要多大的巧合才能辦到。不過還有另外一種可能，要死的隻是其中一個，其餘的不過是陪葬。”方宣明的右手手指在額角輕扣三下，“要真是如此，這排場可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