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天,我早早地去了公司。老板比我到的還要早。他把我叫到辦公室,麵色鐵青。我知道一定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他雙手撐在桌麵上,低著頭,好像正在努力支撐起身體。一般遇到比較難辦的事時,他都會是這幅樣子。難道他終於下決心辭掉我了?我忐忑地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那個……”他終於開口了,“待會兒有個人要見你。”

我一頭霧水。

“陳滌母親的律師。”老板說。

陳滌,就是那個年輕的家族企業繼承人。如果我沒記錯,他現在需要的就是逃離母親的統治。看來他的計劃已經被她知道了,這可不太妙。

“為什麽要見我?”我問。

“我想,她是要讓你取消合同。”老板凝視著桌子的一角,陷入沉思,“你知道該怎麽做吧?”他抬起頭,看著我。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按照公司的章程,”我說,“除非客戶本人辦理,否則我們不能無故取消合同……”

“不,不是這樣。”他打斷了我,焦慮地摸著胡子,“我的意思是叫你隨機應變,如果她非要取消,你就給她取消,咱們沒必要惹怒她,明白嗎?沒必要搞得這麽僵。說不定以後她還能發展成咱們的客戶。”

“可是陳滌已經是成年人了,”我辯解道,“難道這種事他也不能自己決定嗎?”

“你要學會左右逢源。”老板說,“賺錢和得罪人,經常要在二者中有所取舍,重要的是你如何應付這種局麵。對於你來說,這也是一次鍛煉的機會。”

這時賈馬敲了敲門,走了進來。“人來了。”他緊張地看了我一眼,對老板說,“在會客廳。”

“一定要好好說。”老板在我出門前再次叮囑道,“記住,不要因小失大。如果那位律師找我,就說我不在。此事全權由你負責。”

陳滌母親的律師比我想象中還要有威嚴。他已經上了歲數,一頭蓬鬆的白發,非常純淨,沒有一絲雜質。而他的臉卻顯得很年輕,不多的皺紋恰到好處地點綴了某種不容質疑的領導者氣質。他穿著正式,像是來參加一個重要國際會議的政治家。

“您好。”我伸出手。說實話,我心中很是膽怯,每當跟這種一看就經曆豐富的人在一起,我都會莫名害怕。

“您好。我是陳滌的舅舅,也是陳滌母親的代理律師。”

他輕輕地跟我握了握手。

“直接說正題吧。”律師剛落座就開門見山,“陳滌的這些事,包括購買月球上的房產,全部都是對他的母親隱瞞的。作為她的代理人,我希望你可以終止交易。”

“目前,月球的土地交易並不是十分規範,”我說話的時候不太敢看他的眼睛,“不過還是有一些章程和規範。根據目前出台的章程,如果想要終止交易,必須由交易人本人來才可以……”

他有些不耐煩地用手勢打斷了我。

“這些我都知道,”他說,“不過陳滌這孩子這次真的玩的有些過火了。我不希望他一錯再錯。現在我也不知道他躲到了什麽地方。如果他真的去了月球,那麻煩可就大了。”

“其實……”我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說下去。律師先生倒是擺出一副仔細聆聽的姿勢,仿佛鼓勵我說下去。於是我鼓起勇氣說道:“其實這些事陳滌都跟我說過了。我完全從旁觀者的角度來說,我認為陳滌想要自主獨立的意願是每一個人的必經之路,您也沒必要這麽如臨大敵。當然,我沒有權利幹涉陳滌的家事,我說得有點多了,還請您原諒。”

“我不需要這些爛俗的大道理。”他並沒有動怒,隻是神情變得更嚴肅了一些,“這些道理人人都知道,但是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陳滌沒有必要像普通人那樣去受苦,而且根本也不需要。他真正需要的是嚴格的教育。他必須要負擔起責任。”

“但他也是一個人,不是嗎?”我幾乎是不經大腦地脫口而出,“他有自主做出選擇的權力。他有權力選擇自己的人生。”

“我們之所以讓他在家裏接受教育,”他麵無表情地說,“就是為了讓他免受這些思想的毒害。我知道,在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希望逃離眼前的生活,這很正常,我也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可是,這個年紀也是最容易受蠱惑的。他真的是在自主選擇嗎?我認為並不見得。他隻是受到了外界的**,他並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依然是在人雲亦雲。好像追求所謂的自主精神才是正確的,但這種心理難道不也是受影響的表現?難道我們就該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時衝動或為了賭氣去毀掉自己的人生?時間不會回來。他不應該用他最寶貴的時間去做那些毫無意義的蠢事。這也不符合當今社會的效率原則。”

我口才並不好,被他一席話說得啞口無言。但我的直覺告訴我,這裏麵有些東西不太對。我們相對沉默了一會兒。

“我一會兒還有事,”他掃了眼手表,“我希望這件事盡快辦好。”

“對不起,先生。我隻是一名最普通的房地產推銷員,隻能按章程辦事。希望您不要為難我。”

“那叫你們老板出來。”他好像正在失去耐心。

“他今天不在。而且這個項目由我負責。”我說。

他用一種銳利的眼神盯著我,仿佛正試圖看穿我內心的想法。我假裝閱讀桌子上忘了收走的會議資料,掩飾內心的緊張。我自己也有點奇怪:我為什麽要如此維護陳滌?事實上他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總是容易在衝動之下做事。

“我明白了。”他點了點頭,“下次我會把他帶到你麵前,然後取消合同。我們會一分不少地付違約金。就這樣。”他站起身,沒再說別的話,走出了會議室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