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最近一段時間,我的嗜睡症愈發嚴重。下班回家就開始昏昏沉沉,怎麽也睡不夠。隻要一沾上枕頭,我就立刻有了睡意。睡眠仿佛一條又長又滑的甬道,我一路下滑,直到跌進如黑色棉絮般柔軟的夢境中。

手頭上的小說已經荒廢了將近兩個月。沒有人催我,因為我並非一名暢銷書作家,不僅如此,我的上一本小說據說銷量很差。這點是我推測的,因為我的編輯一直不肯告訴我準確的銷售數量。每次我給他打電話,他都支支吾吾地說:“嗯,不算很好,但是也還可以啦,馬馬虎虎……”後來我也就懶得去問了。

當我坐在書桌前,開始準備寫作時,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是否有人真的期待我的文字。想到這一點,我的心情就很沮喪。就當是寫給自己看的吧,我安慰自己。可是,確實欠缺了動力。我為什麽要寫作?我點燃一根煙,看著嫋嫋上升的煙氣,靈感似乎也隨之飄忽不定起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自言自語說。一個人住久了,不知從何時起就有了這種自說自話的毛病。或許,寫作本身就是一場漫長的自說自話?我試圖集中精力。哪怕隻寫一行,我對自己說,我也要繼續下去,否則我隻會愈加迷茫。

我在煙灰缸裏撚滅了煙,準備寫下第一個句子,這時我聽到了敲門聲。

“玩桌遊嗎?”阿鯨笑著站在門外。我看到他的手裏拿著裝在盒子裏的棋牌。

“我正要寫東西,”我對他說,“等我寫完再說吧。”

“那要不打一局’黑暗之邦’?”

《黑暗之邦》是一款電子遊戲,夏季最熱的那段日子,我們天天在一起打這款遊戲,喝掉了不知多少瓶碳酸飲料,吃掉了多少斤西瓜。但是,現在我要寫作,沒有人可以阻擋我。

“不了。”我斷然拒絕。

“你確定?”阿鯨摸了摸下巴,“今天出了一版新劇本,真的不想試試?”

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那件事很重要,可話到嘴邊卻變得艱難,怎麽也說不出口了。我就這樣愣愣地看著他,陷入了沉默。

“你怎麽了?”

我下定了決心,“我想問你一件事,關於一個人。”

“阿樹嗎?雖然我是她的哥哥,但也不能說很了解她……”

“不是阿樹,”我說,“是關於我母親的事。”

阿鯨微微張開嘴,顯得有些詫異。“你怎麽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你可以當我是心血**,”我想了想,繼續說:“其實我也沒想好要問什麽,因為我對她幾乎沒什麽印象。如果你還記得什麽,可以對我說一說。當然,我也隻是隨口問問……”

阿鯨坐到沙發上,開始思索起來。

“我也記不太清了,”他說,“我很少見到你媽媽。我隻記得……”很顯然,他正努力搜索著有關童年的記憶,“我隻記得,有時我會聽到你媽媽在唱歌,沒錯,是唱歌。我經過你家門前,能在樓道裏聽到歌聲,我還記得有幾次我把耳朵貼在你家房門上,想聽得更清楚些。”

“唱歌?”

沒錯,我也記起母親曾站在客廳裏,對著一麵落地鏡,放聲高歌——可我不確定這是我想象的還是真實發生過的。

“你媽媽的歌聲很特別,”阿鯨從沙發底下拿出一罐啤酒,自顧自地喝起來,“那時我沒聽過這樣唱歌的人。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什麽。”

我盯著他,等待他說出埋藏在我心底的那個答案。

“歌劇。”他說,“你媽媽唱的是歌劇。你還記得大概十多年前,曾流行過一段時間‘歌劇熱’嗎?你媽媽唱的就是那種玩意。”

塵封已久的記憶在我腦海深處閃閃發光。我記起來,父親對我說過,母親曾是一名歌劇演員。看來那個場景是真實的——母親對著鏡子,反複唱著某出歌劇裏的片段。隻是,那個時候的我根本理解不了。並且我記起那時我覺得那種聲調很怪異,很難聽,因此母親一唱我就哇哇大哭。

“謝謝。”我對阿鯨說,“你今天的話對我很重要。”

“也不知道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阿鯨訕笑著,開啟了第三灌啤酒,咕嘟咕嘟地灌進喉嚨裏。

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等等,”我說,“你怎麽知道啤酒在沙發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