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彈劾(上)

大商五日一朝會,恰巧是楊曠進宮後的第三天,商帝會在今日的朝會上對北境大勝進行正式地封賞儀式,洛陽所在地文武百官,皇親貴族,全部都在等待著看武成王這回會得到多大的獎賞,甚至有謠言傳出說商帝會在今日冊封武成王殿下為儲君。

文武百官熙熙攘攘地走進了朝堂,各懷鬼胎地大氣自己地小算盤,楊曠與楊毅以及老王爺三位大商的親王清一色四爪蟒袍、劍履上殿,別樣的走在文武兩排官員的中間,等待著商帝的出現。

文官之首當以左丞相李彥、右丞相崔文登頂;武官中的大將軍古勁鬆常年駐守南境防線,導致武官勢弱,人數就比文官少了些,因此沒有什麽精神氣。

崔文與李彥兩人並不密切,見麵隻是互相作輯,話都不說一句,丞相李彥的清冷是出了名的,自視清高從不涉黨政,因此崔氏集團對其態度很是冷淡。

文官突然嘩然,丞相李彥也瞪大了眼睛,楊曠等三位親王也相繼側目。太傅居然也出現在今日的朝堂之上,此人起碼有五年不上朝了,商帝也特許這位年邁的老師不必上朝,忽然來到今日這波譎雲詭的局中,令人不禁遐想連篇,老太傅的威望若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連天下第一名將古勁鬆也沒有資格與之爭鋒。

“晚輩崔文,拜見太傅。”崔文率先行禮,緊接著文官們也跟著崔文行禮道。左丞相李彥與老太傅輩分一樣,故此不須多禮,二人互相行禮問候。

“太傅怎麽今日有空來上朝了,莫不是想來湊湊熱鬧。”李彥隨意的打趣著這位老朋友。

“唉,將死之人,沒力氣湊熱鬧了,你也別得意,快得很。”老太傅同樣不甘示弱的回了一句。

李彥哭笑不得,搖搖頭道:“太傅還是精神十足,我就放心了,可別再咒我了,我還想抱太孫子呢。”

在場眾人的輩分,也隻有李彥能與老太傅這般平等的對話,換做任何人都沒那個資格,皇帝也沒有,更何況皇帝還是老太傅一手教出來的。

老王爺當年也隨商帝一起受教於老太傅,即便尊為親王也趕緊上前行禮道:“太傅。”

“王爺快些請起,要是你小時候行禮倒無妨,現在可折煞老臣了。”老太傅嘴上這樣說,並沒有要拒絕的樣子。

“太傅哪裏話,本王是太傅的學生,學生見老師怎能無禮。”

“快些起來吧。”

老王爺直起了身子,憨厚的笑道:“太傅,要不本王去給你找個椅子,免得您老人家累。”

“不必了,為人臣,怎可在朝會上失禮,王爺莫要害我。”老太傅笑著婉拒了老王爺的好意,堅持要站著上朝。

老王爺沒辦法,隻能重新站到中間,他對老太傅的脾氣有所了解,絕不是不想坐,而是要等到商帝親自開口請他坐下。說難聽點,這叫倚老賣老。

楊曠倒是頭一次見這位大商第一人,慈眉善目的老人完全沒有應有的善意,龜雖老矣,其牙仍利,說的可能就是老太傅。據他所知這位號稱不理世事隱退於市的老人這幾天沒閑著,今日前來,來者恐不善。

他不想假惺惺的上前討好老太傅,比如正在朝著老太傅規規矩矩行禮的楊毅,既然是敵人,他便不想浪費口舌,那樣便隻會徒增無趣和仇怨罷了,智者所為,絕不優柔。

“你就是文平王殿下吧,都長這麽大了,果然風度不凡,依老夫之見,就屬你與陛下最相像,大商有你這般皇子,日後必定蓬蓽生輝。”老太傅毫不吝嗇的誇讚著楊毅,欣賞之色呼之而出,局外人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楊毅謙遜的回道:“太傅過獎了,本王身為大商皇嗣,做到這些是應當的,再說本王年紀尚幼,光是太傅的學生都能甩本王一大截了,實在當不得蓬蓽生輝。”

老太傅滿意的點點頭,心裏對楊毅的性格更加欣賞,瞄了崔文一眼,對方也看向了他,相視一笑,說道:“崔家小子,文平王殿下這般懂禮謙遜,老夫希望你要好生輔佐。”

楊毅聽後一愣,轉而笑了笑,對著崔文低頭示意,在仁德孝禮的商帝治國下,大商皇族對官員行禮示好並不稀奇,因此崔文也理所應當的接受了楊毅這一禮,回應道:“參見殿下。”

一旁冷眼相望的楊曠毫不在意,你們愛怎樣變怎樣,這般明目張膽的結黨,看來大商的朝堂還是太過鬆弛,父皇的仁德竟變成了他人肆意的本錢,如此不堪入目。

不一會聊完的楊毅也回到了楊曠這邊站好,前者看了楊曠一眼,見他無動於衷,疑惑的收回視線不做聲。

武官那邊的視線也聚焦在了楊毅身上,當朝老太傅親口誇讚的殿下莫非有扶植之心,搖擺不定的心思又從楊曠身上轉移到楊毅這,卻無一人上前,時局未明,要是激起了楊曠的不滿,有他們好受的,畢竟商帝最為寵愛的就是武成王殿下。

大殿前走出一人,是太監總管謝量海,一般都是他先出來通報,作為商帝親信貼身服侍之人,他的出現就代表了商帝馬上便會出現,所以每個人都擺好了站姿排好了隊伍嚴肅的等候皇帝的上朝。

“肅靜——陛下到——”謝量海扯著尖細的嗓音叫著,眾人全部鴉雀無聲,剛剛嘈雜的朝堂瞬間變得死寂,連東西落地的聲響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商帝在兩位宮女的前麵從後殿步入了朝堂,宮女一人一邊拖著長長的朝服跟在身後,直到商帝緩緩坐在了殿上的龍椅上,她們才輕手輕腳的放下了衣擺站與兩側。

“參見陛下!”文武百官齊齊跪下,唯有三位親王和老太傅沒跪,親王劍履上殿習以為常,可方才口口聲聲不可失禮的老太傅儼然一副年邁無法下跪的樣子,叫人不爽又不敢明說。

商國上朝沒有山呼萬歲的規矩,僅僅是在大型祭典上才偶爾會這樣,這也是商帝不喜繁禮的緣故。

“眾卿平身。”商帝威嚴的說道。

文武百官紛紛站起,同時低著頭不敢直視商帝,若非有諫言,不可隨意抬頭窺見帝王尊榮。

商帝環視朝堂,瞟見了笑眯眯的老太傅,一下子站了起來:“太傅,您老人家怎麽來了?都不跟朕說一聲。”皇帝都表現如此,足見老太傅之尊位。

“老臣雖年邁,仍心心牽掛大商朝政,總要來看看的。”老太傅微微頷首回道。

商帝一臉關切的詢問著老太傅的身體情況,老太傅一一回答,商帝又想到了什麽,趕緊吩咐道:“來人呐,快去給太傅搬個椅子。”

“陛下,這。。。。。。。恐失禮數。”老太傅假意推辭道。

“無妨,太傅為國為民操勞許久,一張椅子都坐不得嗎?朕親口所說,君無戲言,太傅坐就是,不然豈不是讓朕白費了心意嗎?”商帝合乎情理的表達著敬意,老太傅這才半推半就的坐上了太監搬來的椅子。

老王爺心裏偷笑著,果然不出所料。

可在百官麵前卻是掀起了大浪,都在竊竊私語的議論著,感慨老太傅的威望和地位。唯有楊曠無動於衷。

見老太傅坐下了,商帝也重新坐回龍椅咳了咳嗓子,開始朝會:“今日朝議前,朕要先對北境大勝之喜事表示讚賞,同時也要對有功之人進行封賞!”

“陛下英明!”百官迎合道。

商帝有意無意的看向楊曠,威嚴中帶著喜悅的語色說道:“北唐北胡兩國聯盟,互相派出大軍聯合南侵北境,武成王楊曠奉命於危難之際,率八萬將士出征對抗,僅用不足一月之時便擊退了唐胡聯軍,功勳卓著,名震天下,當以厚禮賞賜於此戰的有功之士,眾卿可有異議?”

“臣沒有。”百官繼續回道。

“如此便進行論功行賞,”商帝忍不住笑道:“八萬將士拋頭顱灑熱血,擋住唐胡聯軍功不可沒,先行賞賜雙倍軍餉,各營把總提升俸祿。”

“哨騎統領王英身先士卒,奮勇殺敵,挫傷地方銳氣,這番豪氣勇猛,無愧大商猛士之名,當屬三等功,追封騎軍將軍,賞其家眷免賦十年,賜良田十畝,其子可世襲其父之位。”

不說免賦賜田和追封,光是追封就可以說是天大的恩賜,對於壯烈殉國的忠勇之人無非是厚報。楊曠舒心的想起了先前的諾言,君子無戲言的親自手書了王英的英勇事跡給了商帝要求對其封賞,也是出於報答對方為了大商犧牲而做出的補償,為他效力的人,他絕不會讓其埋沒。其餘的人自然沒有反應,一個個小小的哨騎統領,他們這些京官哪能放在眼裏,多半在想一個壯烈犧牲的將軍而已,沒經曆過戰場殺伐的他們肯定不在意這些,如此便是人心。

商帝繼續道:“洛陽司馬氏族三公子司馬元,從軍五年戰功赫赫,兵家行事學有所成,此戰被提拔後輔助武成王協防鄴城,親自率兵抵抗攻城的唐軍,給了敵人當頭重擊,又在隨後的十裏亭伏擊兩萬唐軍,消滅大半敵軍,為武成王提供了極大的幫助,此為二等功,賞金百兩,錢萬貫,擢升驃騎將軍,免司馬氏族一年賦稅。”

同樣是楊曠提出的要求,司馬元既然有所表態堅定的站在了他這一邊,沒理由不去想辦法提拔一下,其人也在戰中付出了一部分戰功,是個不可多得的助手,有了他這樣的人才,相信會對日後再次對敵龔起時起到很大作用,因此助他升官,雙贏之策。

司馬氏族在朝為官的司馬家主喜極而泣,萬萬沒想到這個老三居然在北境大戰中一鳴驚人,不但立下了功勳,還連帶免了司馬氏族一年賦稅,重點不是免賦,而是給司馬氏增添了極大的光榮,二等功對司馬氏這個二流家族來說已是高不可攀的功績,一向不看好的老三真的是幹了一樁漂亮的好事,待他回家時一定要好生誇讚一番。

百官神色各異的觀望著司馬家主,有發自內心恭喜的,也有瞧不起他這般“沒出息”樣的,還有猜想司馬氏族站在楊曠身後的。總之朝堂總算有點動靜了,不像之前那般寂靜凝重了。

不過這些動靜維持沒多久便消停下來,重新死寂一片,因為眾人都在等待最後一個首功,首功必然是楊曠的無可爭議,而百官關注的隻是封賞的內容,到底商帝會給自己這位最寵愛的皇子多大的封賞呢?屏住呼吸等候著最後的話。

商帝也知道底下百官的心思,故作停頓吊足了眾人胃口,重重清了清嗓子,宣布著最後一個封賞:

“武成王楊曠身為一軍主帥,臨危受命,提拔有才之士,整頓北境軍紀,於劣勢之時,兩退唐軍龔起,重創胡軍奸敵近萬,屢出奇策創傷唐胡聯軍,化被動於主動,最終成功退敵,為大商榮增了輝煌戰績,凱旋而歸,位居首功,賞金百兩,錢萬貫,賜禦劍,擢升北境破虜大將軍。”

楊曠一聽盡是當日父皇早已擬好詔書的內容,並沒有表現的太過驚訝,老王爺與楊毅如是一樣,反倒是文武百官又是一陣唏噓,錢財無所謂,皇帝禦劍都能慷慨的賜下,代表的內容完全超出了對於勝仗的統籌範圍之內了,他們不禁又想到了之前在洛陽廣為流傳的謠言——立楊曠為太子?!!

更為令人震驚的始終是最後的大將軍職位,眾所周知大將軍隻有古勁鬆一人,十年沒有第二位,況且一山不容二虎,大將軍豈可有二,最主要的依舊是大將軍所代表的權力:兵權。北境雖說現今僅有四萬兵馬,但是以後必然會輸入兵力進行補充,起碼不下於七萬,七萬兵力握在一個皇子的手中,危險不言而喻,陛下這是真的沒想到還是被喜悅衝昏了頭腦,這完全算是藩王了吧。

正當眾人雲裏霧裏驚慌不斷時,崔文上前作輯道:“陛下,臣有諫言。”

“說。”商帝意料之內的接受了進諫,楊曠也皮笑肉不笑的盯著崔文,看他能說什麽,無非就是請父皇收回成命,大將軍這個職位讓他有些擔心了。

“臣認為武成王殿下位居首功理所應當,陛下賞賜的物件也無可後非,然大將軍一職,茲事體大,無異於藩王之權,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崔文麵不改色的進諫,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反應。

楊曠輕笑了聲,商帝也一笑而過,道:“愛卿言重了,朕如此封賞有朕的考慮,唐軍撤退一時,總會有再度南下的一日,朕將北境盡數交托曠兒,也是為了方便北境日後的防備戰力。”

“臣。。。。。。。”

“好了,此事不必再議,朕意已決。”商帝打斷了崔文的後續之言,專斷的拿下了話語權,不給其再爭辯的機會。崔文隻能收回話,但表情依舊,不受影響。

將這些細節看在眼裏的楊曠,瞬間警覺起來,沒想到崔文這次進諫不是主要,此人絕對還有後手。

不出所料,馬上就有一名崔氏集團的官員上前進諫:“陛下,臣要彈劾一人。”

“哦?不知卿所彈劾之人是誰啊?”商帝皺眉問道。楊曠暗道不妙,是衝著他來的,腦中迅速組織了一切可能,隨時準備應對之策。

“臣要彈劾武成王殿下!”

一言激起萬重浪,在文武百官中炸開了鍋,當然除了身在局中的崔氏集團官員,他們所表現出的隻有假裝的不知情以及演出的驚愕。

彈劾親王非同小可,彈劾的還是當朝最受皇帝青睞的武成王楊曠,眾人開始擔憂其彈劾的後果,一旦失敗,那麽便是徹頭徹尾的棄子了。

商帝雙眼微眯,眸子裏的怒火不易顯露,一字一句問道:“為何彈劾?”

那名官員抬頭說到:“臣彈劾武成王原因有三,其一,趙括大司馬勞苦功高,武成王殿下繼來到北境後步步緊逼,言行舉止上毫無敬意,硬是逼走了趙司馬,全無皇家風度,更與陛下仁孝禮治國方略大相徑庭;其二,隨行攜帶金銀珠寶,臣雖沒有足夠證據,但帶著金銀珠寶前往軍營除了拉攏將士培養黨派臣想不出別的緣故,居心叵測,恐有反意;其三,沒有任何匯報便脫離隊伍潛回洛陽數日,全然不將陛下的迎接隊伍放在眼裏。此三罪,便是臣之所述,句句屬實,請陛下明斷。”

三點說完,鴉雀無聲。百官震驚,皇帝慍怒,楊曠皺眉,老太傅笑而不語,崔氏集團不懷好意,老王爺麵無表情,楊毅滿是疑惑。

“卿不再好好想想?”商帝找不出錯誤,欲逼迫此人收回彈劾。

“臣早已想好,無需再改,臣既然敢說,便不怕後果,為國進忠言,死也無憾。”此人死咬著不鬆口,商帝拿他沒辦法,用的還是忠臣的言辭,分明是攪起混亂的人。

楊曠踏出一步,是該站在天下麵前讓敵人了解一下對敵的人是個什麽樣子,遲早都要決戰的,就當做正式宣戰吧。

“父皇,兒臣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