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風拂柳

江寧郡城坐落在長江邊上,往東是波瀾起伏的大海,向西是一望無際的江漢平原,平原上麥浪陣陣,稻香處處可嗅到。南邊是穿梭在九州大地上的巨龍——揚子江,北去是傳說中的六朝古都。在這江寧郡城最出名的莫過於秦淮河畔的畫舫,遊弋於秦淮河上的一條條花船,姑娘的嬉笑,悠揚的琴瑟和鳴。

相傳這秦淮河畔曾有八位琴棋書畫詩酒花皆精的姑娘,八位姑娘才貌雙絕,奈何下場皆令人扼腕歎息,“自古紅顏多薄命”似乎得到了最好的印證。即使八位姑娘薄命薄幸但其才名、豔名遠播天下,秦淮河畔也引得無數自命才子之人如同過江之鯽一般洶湧而來。

秦淮河畔,有一間勾欄,喚作:“千嬌閣”。這一日,千嬌閣來了一老一小一位年輕人,實屬罕見。老人和年輕人將小孩留在了樓下讓老鴇好好招待,老鴇叫來一位姑娘,姑娘芳名柳問情。

這孩子便是這雲藏鋒了,雲藏鋒問得姑娘的名字後,嘴裏一直喃喃道:“柳問情,柳問情。”

姑娘莞爾一笑,轉身帶路向前走去,藏鋒跟隨其後,兩人一大一小,一前一後,一男一女,一路無言。雲藏鋒怔怔的望著姑娘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周圍是極其喧鬧的,有猜拳聲,有勸飲聲,有調笑聲,有怒斥聲,有女子的輕呼,有男子的**笑,可仿佛這二人不存在於世上一般,於世間眾生萬相中翩翩穿過,卻不沾染這眾生相半分。

二人行至一偏僻處,有一雅閣,姑娘輕輕推開門,又一次做出請的姿勢:“小公子,請。”

雲藏鋒這一次沒有不好意思,反而出奇寧靜,對姑娘點了點頭,走了進去。進門處的門框上有小篆刻下了“綠苑”二字,雲藏鋒並不識得這種字體,想來是這間房的名字,就如同家裏的酒館一般被母親取名叫做“清曲”,也刻在家裏的門框上。

姑娘轉身關上門,請雲藏鋒坐下,問道:“小公子是想聽曲兒還是觀舞呢?”

雲藏鋒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說道:“柳姐姐還是給我來些吃食吧。”

雲藏鋒在督軍府吃得不少,倒不是很餓,但是心下不想聽曲兒也不想看跳舞,這是這勾欄裏尋常姑娘做的差事,仿佛讓眼前這位姐姐做這些有些不合適,但是哪裏不合適又說不清道不明,隻得叫上一些吃的,免得尷尬。

柳問情似乎看出雲藏鋒的窘迫,以手絹掩口,輕輕笑了幾聲,喚來一個仆人裝扮的龜奴,吩咐了幾句,便讓那人下去了。

姑娘進得門來,說道:“小公子稍等,我已經讓人請後廚為小公子準備膳食,現下枯等也是無趣,不若小女子為小公子撫上一曲如何?”言罷,也不等雲藏鋒點頭,便徑直入了內廂。

過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內廂傳出一陣陣的琴聲,如煙如霧,如泣如訴,婉轉處淒淒慘慘戚戚,清亮處又如同洛神輕舞,就連雲藏鋒這不通音律的小屁孩也聽的如癡如醉。琴曲剛剛奏完半闋,內廂陡然傳出“錚”的一聲,又傳出一聲歎息。

雲藏鋒驚醒,心裏莫名一緊,問道:“姐姐怎麽了?”

柳問情巧移蓮步,走到雲藏鋒近前,施了一禮:“讓小公子見笑了!小女子兩年有餘不曾撫琴,技藝生疏不少,今日見到小公子,心裏倍感親切,適才竟大膽賣弄了一番,倒真是獻醜了。”

雲藏鋒年紀雖輕,但卻是頗為體貼,自然瞧得見姑娘眼裏的沮喪和失落,便開口勸慰:“柳姐姐琴藝精湛,連我這不通音律之人也被姐姐吸引住,聽得入了迷,若不是琴聲戛然而止,恐怕還沒有喝酒就要醉倒在姐姐這裏了。姐姐切莫要妄自菲薄。”雲藏鋒說的誇張,倒是逗得柳問情嫣然一笑:“小公子謬讚了。”

“這位小哥可沒有謬讚哦。”一個小廝端著些吃食進來,小廝一身麻衣,麵貌看上去隻比雲藏鋒年長三四歲。“姐姐當年憑借一曲《鳳求凰》技壓群芳,被江湖上不少才子書生譽為‘琴仙子’若非......”

“小虎,切莫胡言亂語,速速退出去。”柳問情仿佛不願這“小虎”多說,柳眉倒豎,怒聲喝道。

“是,姐姐。”那名為小虎的小廝將吃食一一擺好,便退了出去。

“小孩子胡言亂語,還希望小公子不要見怪。”柳問情款款施了一禮,向雲藏鋒賠罪。

雲藏鋒摸了摸鼻子,那“小孩子”從相貌上看去,自然還要比自己大個三四歲,我自然不見怪。你柳姐姐說他是小孩子,自然也就是說我是小孩子啦。

雖這般腹誹,嘴上卻是說道:“柳姐姐,沒關係,我比他可能還要小上三四歲呢。你也不要小公子,小公子這般叫我了。我姓雲,名藏鋒,你叫我藏鋒或者叫我弟弟都可以的,倘若再叫我一聲小公子,便要罰酒一杯,如何?”

“雲公子,這似乎不妥,我一小女子,又在這種地方討生活,豈敢......”

話音未落,雲藏鋒便將手中被子向地上一摔,哼了一聲,怒道:“柳姐姐好大的排場,我叫了好幾聲柳姐姐,柳姐姐卻不肯叫我一聲好弟弟,想來是欺負我爹娘不在身邊,又嫌棄我一個孩子,人微言輕,自然入不得柳姐姐的眼。姐姐在這種地方討生活,我又何曾說過一句混賬話?姐姐心裏卻如此這般的將我當作一個生了狗眼的人,拐著彎罵我,我這飯吃得也不快活。”

柳問情似乎被雲藏鋒摔杯嚇得不淺,又聽到這發自肺腑的真話,自然眼淚在紅紅的眼眶裏打著滾。雲藏鋒盯著柳問情的臉,柳問情也看著雲藏鋒那怒氣衝衝的雙眼,顫聲問道:“小公.....好弟弟,你剛剛說的可是真話?”

雲藏鋒看著眼前梨花帶雨的姑娘,心疼不已,將其摟入懷裏,用嘴唇輕輕拭去眼角淚水“柳姐姐,藏鋒所言,句句屬實,皆出自肺腑,倘若有一個字不真,便叫我不得好死,死後下拔舌地獄。”

柳問情被一個小孩子摟入懷中輕薄,手足無措,卻又覺得那麽自然,這麽多年混跡風月,心裏仿佛被壓得喘不過氣,此時仿佛才有了依靠。又聽見這壞小子立下如此重誓,心裏一慌,便用嘴唇堵著壞小子接下來的話,這一吻,仿佛天雷地火,兩人深情款款,食髓知味,直吻得氣喘籲籲方才罷嘴。

“以後,不許你說什麽死的話,不吉利。”柳問情喘著粗氣,麵色酡紅,如同醉酒,嬌羞嗔道:“你別想多了,你還這麽小,我隻是,隻是.......”隻是這個隻是再也隻是不出一個所以然。

雲藏鋒溫柔的笑笑,刮了一下佳人的瓊鼻,牽起佳人的柔荑,放在嘴邊,在那蔥蔥玉指上輕吻了一口,說道:“聽你的。”

柳問情急忙將手抽回,又從藏鋒懷裏站起來,走到一旁:“可惜,我終究隻是煙花女子,你也不能一直呆在這千嬌閣,好弟弟,我......”

雲藏鋒站起來,雖然吃過九彩龍靈果和蛟蟒血肉,身材比同齡人高大一些,但是終究隻有八歲,還是比柳問情小一些。他走上前去,環住柳問情的蜂腰,將頭輕輕靠在柳問情的胸上,正好。柳問情臉上的潮紅蔓延到了脖子,想要將這個看起來隻有八歲,卻能撩動她心魄的孩子推開,可是卻被雲藏鋒緊緊摟著,無論如何掙脫不開。

雲藏鋒眯著眼,緩緩說道:“好姐姐,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切仿佛就是自然而然,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個人在操縱著我,要我抱你,親你,對你好。我爹和娘在家的時候也是像我們一樣抱在一起,有時候夕陽照在他們的身上,把他們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原先我不懂,現在我知道我的父親那個時候好幸福好幸福。明天我就找劉公子借錢幫你贖身,你跟我走,我到哪你到哪,我再也不要和你分開,從今天開始,你,是我的,你願不願?”

柳問情早已經涕泗橫流,哽咽著更是說不出話,隻得狠狠地把頭點了又點。這一年,雲藏鋒八歲,柳問情十八歲。

有些人,有些事,無關年齡,仿佛是上輩子的注定,或者天意的成全,我見到你,心裏就裝下了全世界。而我,再也不想與你分開,哪怕是一刻,哪怕是一秒,隻要放開牽著的手就是不能被佛祖原諒的罪過。雲藏鋒還不懂,這個東西叫緣分,能夠銷形蝕骨,能夠開天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