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雨中來客

錦繡城位於盆地中間,空氣時常在城市上空凝而不散,所以多雨霧。這一點雲藏鋒可是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了,接連兩天的小雨讓街上冷清了許多,肯定也就不方便出門了,陳龍象總是帶著一兩小瓶春娘做的陳年枇杷酒來找雲藏鋒,秋兒也不管飯,吩咐徒弟給兩人做個油酥花生米或者炒胡豆就罷了,偶爾有一盤麻辣肥腸就能把兩人高興壞了。

龍靈和歐陽紅袖倒是喜歡和秋兒聊天,偶爾也和春娘討教討教穿衣打扮的訣竅,總之,雨沒有停,人沒有來,他們也沒有走。

這天晌午,因為大雨卻雲樓少了許多食客,用餐的多數是原本就住在樓裏的客人,大多數人都是因為被大雨困住走不掉了,幾個商人每天都站在窗戶前麵看這場雨什麽時候能停,畢竟多耽誤一刻就會少賺很多銀子,絲綢布匹堆在倉庫裏麵也指不定在這潮濕的天氣裏會不會發黴生蟲,可以說從這雨開始下這些天南地北的布商的眉頭都沒有舒展開過。卻雲樓外麵傳來一陣嘈雜的馬蹄聲,十幾匹馬冒雨而來,馬背上的人都戴著鬥笠穿著蓑衣,蓑衣裏麵是黑色的錦衣。

“看裝束應該都是江湖中人,恐怕就是前來與會的苦主們了。”裴錦繡靠在門邊對身邊坐著的雲藏鋒道。

雲藏鋒正幫著秋兒把玉米粒從玉米棒子上麵剝下來,這個時候的玉米軟糯香甜,最是好吃,可是尋常百姓家裏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也是不會把玉米從地裏收起來的,都是等到熟透了才掰下來,一些留著做明年的種子,一些磨成粉和著一些水稻的糠殼和著麵粉做成粑粑一起吃,就算這麽做,很多時候也要等到過年才能吃到北方人俗稱的棒子麵。

雲藏鋒頭也不抬的回道:“來就來唄,在這裏等了這麽多天,骨頭都鏽了,如果要動手也好活動活動筋骨。”裴錦繡似乎也是這般想法,不容易的笑了笑。

樓裏的小二急忙迎著大雨出去,替大爺們牽馬,一個小二,雲藏鋒記得是叫桌子還是板凳的,腳下一滑摔了一跤差點驚了馬,被馬背上的大爺狠狠的抽了一鞭子,那大爺打了人還不舒服,嘴裏罵罵咧咧的說道:“狗日的,把馬驚了,打死你個龜兒都不解氣。”

雲藏鋒歎了一口氣,不顧風雨將小二扶起來,替他拍了拍身上的泥漿,卻越拍越髒,索性放棄了,也沒有說什麽就又進了屋。這個世道就是這樣,有些人當大爺當慣了,有些人做奴才做慣了,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生存方式,強出頭的事情他不做,力所能及的給出一些善意是可以的,雲少俠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濟世救人的大俠,他隻是個有點小善心的凡人罷了。

春娘聽到嚷嚷從屋內走到門口,斜倚在門框上,那一抹嫩白漏出來一大塊,隔著雨水都能聽到那些江湖客的咕咚吞咽口水的聲音。春娘嘬了一口旱煙杆,先是對那桌子還是板凳罵了一句沒用的東西,又對江湖客說道:“打狗還要看主人呢,這位兄弟莫不是不把我春娘放在眼裏,如果是這樣就請回吧。卻雲樓雖然小,但也不缺十來個客人。”

江湖客跳下馬來,走到春娘身邊,抖了抖蓑衣上的水,又把鬥笠取下,臉上又是**邪又是諂媚:“哪能啊,誰的麵子都可以不給,春娘的麵子必須要給的。我跟那位小兄弟開玩笑呢,拇指大點的東西哪能驚了我的馬啊,你別生氣,氣壞了身子,做哥哥的可要心疼了。”春娘“哼”了一聲,轉身回了店裏麵,絲毫也不管江湖客變了又變的臉色。

後麵跟上來的十幾個同行的家夥裏麵有個看起來比較機靈的跑到江湖客身邊,咬牙切齒的說道:“大哥,這娘們也太不給麵子了,穿得這麽浪,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不如……”話還沒說完,一隻筷子就從這個機靈的家夥左邊臉頰刺進去,右邊臉頰穿出來,回頭看筷子飛來的方向,春娘一隻手還保持著射出筷子的動作,眼睛卻是盯著賬本,好像那鮮血淋漓的場麵跟她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江湖客狠狠的拍了機靈家夥的後腦勺一下:“春老板也是你能編排的?還不快給春老板賠不是。”機靈家夥嘴裏穿了筷子,說話支支吾吾的,什麽也說不清楚。

春娘笑意盈盈的說道:“雲少俠,這東西說什麽我聽不清,你可不可以幫我取下他嘴裏的筷子,我想看看狗嘴裏能不能吐出象牙來。”雲藏鋒點點頭:“自然樂意效勞。”手邊長刀刀杆一推,正好打中筷子的大頭,筷子應聲飛出,插在門板上,大頭還止不住的抖動。機靈家夥嘴裏一鬆,跪下就開始磕頭,嘴裏疼得要命仍然固執的說著對不起,狼狽得很。

春娘一點也不看他,隻盯了一眼門板說道:“雲少俠,你這一手漂亮得很。可是卻把門板打壞了,修也是要錢的,你不能不認賬。”

雲藏鋒笑了笑:“那是自然,不過有人願意給我出銀子,你們說是吧?”後麵半句卻是對著剛進門的江湖客說的,江湖客也不敢不答應,一邊點頭一邊從包袱裏拿出幾錠足十兩的大元寶來,雙手遞給雲藏鋒。

裴錦繡坐在一邊看著,也是莞爾,嘻嘻笑著問雲藏鋒:“雲兄弟,你可知道這行走江湖的頭等本事是什麽嗎?”雲藏鋒精明得很,知道裴錦繡要損這一行人幾句,自然裝作一問三不知的樣子。

裴錦繡自己就解答了自己的問題:“行走江湖頭等本事自然就是見風使舵,欺軟怕硬,我看這位朋友這門功夫已經登峰造極了。”冒雨而來的十幾名大爺臉色是一變再變,拖著地上磕頭道歉的兄弟就走了,不走難道還要接著被侮辱麽?他們走慣了江湖,強人見得多了,比那些初出茅廬的家夥懂得多了,沒本事強出頭的這頭多半都是被摘掉了,丟了麵子總比丟了性命要強。

那夥人才走了沒多久,雨裏就來了個白衣的少年俠客,背上像是背了一扇門板,腰間倒是掛著一把拇指粗細的劍,隻看劍鞘就就精致得很,那劍鞘看起來像是綠竹所做,上麵卻有一絲絲的道氣流轉,偶有幾抹暗紅色光華流動,劍鞘上密密麻麻布滿了道家符咒,不是凡物。

走到門口,少年俠客停了下來,雲藏鋒和裴錦繡一左一右的坐在門口,恰好擋住了他的去路,其實也進得去,隻是那門板一樣的東西著實太大了。

少年俠客聲音輕柔卻不含一點感情,就像是勉強擠出來的幾個字:“請讓一讓。”

雲藏鋒和裴錦繡都往後挪了挪,少年俠客道了聲謝,踏步走了進去。這人的那股氣奇特得很,必然是個厲害人物,在這大雨裏行走而來,身上卻一點都沒有濕,甚至白色的衣服都幹淨得很,唯一的缺憾可能就是行走的鞋底帶了些雜草和泥土。

緊接著來的是穿著一身鵝黃色衣衫的女子,臉圓圓的,有兩個酒窩,走過來的時候都是帶著笑的。撐著一把繪著峨眉雲霧的油紙傘,腳上一雙繡花鞋專挑積了水的水氹踩,一步一跳的如同跳舞,看起來就讓人快樂。

雲藏鋒站在門口迎著主動搭話:“姑娘是從峨眉山上來?”

鵝黃色衣衫的姑娘點了點頭:“是啊,從金頂上麵來的哦。”

雲藏鋒不自覺露出一個微笑,這姑娘似乎天生就有讓人笑的魔力:“姑娘姓塗?”

“是啊,塗渺渺哦,塗渺渺的塗渺渺哦。”

雲藏鋒笑得更開心了:“聽說塗姑娘琵琶是一絕,不知道在下可否有這個榮幸聽上一曲呢?”

塗渺渺也不吝嗇的說道:“可以哦,不過你確定嗎?聞者喪命哦。不過這趟出來得急,沒有帶琵琶哦,你撿回一條命呢。”

雲藏鋒側身把路讓開,沒有再接話,他自然是不相信聞者喪命這句話的,總有人是沒死的吧,不然怎麽會有人知道塗渺渺的琵琶是一絕呢。

天色漸晚,越來越多的人冒雨匯聚到這卻雲樓,其中有飛揚跋扈的,也有謙遜有禮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卻雲樓這下子可熱鬧了。春娘把大堂給眾人清理了出來,但凡不是參加這次聲討權富貴的人都被趕回了房間裏,也有不願意走的,都被刀劍逼著離開了。

即便卻雲樓很大,大堂裏麵也坐滿了人,大多數都跟熟識的人坐在一起,三五成群,嘰嘰喳喳,一時間卻雲樓大堂就像煮開了的沸水,咕嘟咕嘟的發出聲響,還向外冒著熱氣。陳龍象也出來了,跟雲藏鋒幾個坐在最靠後的角落裏麵,白衣劍客一個人一桌,塗渺渺一個人一桌,也有看中塗渺渺的姿色的,卻都被拒絕了,有一個想要用強的三寸丁不願意自己離開卻被塗渺渺一掌推開三尺多,摔了一個四腳朝天。

那三寸丁看起來是功夫不錯的,熟識的人也多,其餘有想法的人見他在塗渺渺手裏吃了癟都不再上前了。白衣劍客似乎也是一個紅人,來來往往的都稱呼一聲恒峰少俠,原來他就是蜀山的新秀恒峰,隻是給他打招呼的人多,他卻不怎麽理會,自然隻有他一個人坐了一桌。

陳龍象把桌上的茶點往空中一拋,伸嘴一接,咀嚼了一下就咽了下去,然後說道:“來的人真多,如果真是權富貴偷的,他該是偷了多少門派的東西啊。我以前就服他,現在更是服了。”

裴錦繡搖搖頭:“不全是丟東西的門派,據我所知,丟東西的也就唐門、蜀山和兩個小幫派,峨眉出於道義派了人,其餘的都是想來撿漏的,畢竟丟的東西都價值連城,說不定一夜暴富。”

雲藏鋒喝了一口茶:“人心不足蛇吞象,這麽多人盯著,即使拿到了,恐怕也是有命拿沒命花啊。這個先不管,倒是你們所謂五秀就沒一個跟傳聞相像的,也就恒峰像個樣,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雲藏鋒也曾跟著無塵到蜀山拜訪過,但是也不認識恒峰,人家不來打招呼他自然也不好去,不然看恒峰那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恐怕熱臉要貼冷屁股了。

原本是清倌人坐著唱曲兒的台子爬上去一個老者,到有那麽一點德高望重的樣子,對著台下拍了拍手道:“各位請安靜,老夫不才被諸位推舉主持這次的追寶大會,實在是惶恐。這次大會有兩個目的,第一是抓住竊賊,第二是追回寶物,希望各位積極獻言獻策,集思廣益,也願我們早日捉到凶手,將他緝拿歸案,讓我們的寶貝完璧歸趙。下麵我宣布,大會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