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錦繡富貴

裴錦繡是什麽人?益州第一女捕頭。這個捕頭也沒什麽背景,家裏有個當縣令的爹,祖上世世代代都是種地的,一直希望家裏出個當官的,所以每一代種地的爹都希望兒子能讀書中舉,考個狀元回來。可惜一直到了裴錦繡她爹這一代,家裏麵也沒能出個正兒八經的秀才,她爹又生了個女兒,讀書當官這個希望算是破滅了。

隻不過裴錦繡她爹運氣好,年輕的時候好心救了個落魄的老儒,給了頓飯吃,那老儒參加鄉試中了舉做了益州一個小城的縣令,又恰好就在裴錦繡他們家所在的縣城。老儒知恩圖報,見裴家清苦,就讓裴錦繡她爹就跟著他做個衙役,也算能夠多找點錢養家糊口。

裴錦繡的爹當了兩年衙役,人也精細,多少收些來辦事的人的好處,腰包裏麵也鼓了起來,娶了一房媳婦生了個女生男相的丫頭,日子倒也快活。說來也巧,裴錦繡出生那一年老儒就得了重病走了,死之前向府台大人舉薦裴錦繡她爹做這個縣令,一方麵老儒牽線搭橋,一方麵送了些銀子,這事也就成了。裴錦繡她爹被他的爹逼著讀了幾年書,好歹有些墨水,又做了縣令覺得自己的錦繡前程就要來了,就給剛剛出生的丫頭取了個裴錦繡的名字。

說來也奇,裴錦繡打小就像個男孩,連性格也像,不喜歡女紅刺繡這些女孩子的活計,偏偏就愛跟衙門裏的捕頭捕快學舞槍弄棒,她爹也頭痛得很,多次讓她改,可是裴錦繡的性子也執拗,不讓她學功夫就鬧騰,她娘就勸她爹:“反正你也做了縣令了,公公的遺願也算是完成了,你又何必逼著女兒學不喜歡的東西呢?”就這樣裴錦繡也就正兒八經的開始學起了功夫,裴錦繡的爹娘一直還想要個男娃,可是也不知道是裴錦繡的娘的肚子不爭氣還是她爹的家夥什不行,一直無有所出。

到此,裴家數代人想要出個狀元郎的美夢也就泡了湯。

那一年冬,裴錦繡八歲,益州罕見的下起了雪,這一塊的人都沒有準備,凍死了不少牲畜,有些窮人家置辦不起棉衣棉褲的也死了些人。裴家人雖然平時收受些好處,但也不是把百姓往死了逼,相反,農民出生的這家人知道百姓的苦處,心裏多少有些難受。裴家當家的就讓裴錦繡的娘帶著裴錦繡出去布施賑災,自己也想上頭申請了些賑災的物資銀錢。就在這一年,裴錦繡認識了權富貴。

權富貴第一次見到裴錦繡的時候才七歲,那個時候全家受了災,隻能從家裏逃了出來準備去錦繡城看看有沒有活路。權富貴身子弱,家裏人帶不上他,就準備在這裏把他給賣了也好換點銀子做盤纏,也就是這個時候,權富貴見到了這裴家姑娘。

那天,權富貴被爹帶到了縣城裏的西街集市上,見到衣著皮裘棉服的過路人就去問人家家裏缺不缺下人或者缺不缺兒子,說自己的兒子乖巧懂事,能幹吃得卻少,生怕賣不掉,權富貴就蜷縮在牆角雙手緊緊抱著身上穿的唯一一件單衣,手腕腳腕全都露在外麵,嘴唇都凍白了。

可是誰家有願意在這個時節給家裏添口吃飯的人呢,小縣城比不得大城,有錢人的錢多也是有限,何況這孩子還病懨懨得看起來要死了,說不準剛剛買回家去就死了,即便是不死要是有個病根,那醫還是不醫?醫又要花費一些銀子,不醫那這買人的銀子豈不是白費了,大家都是精明人,這個賬還是能夠算得過來。

眼見一上午都過去了,也沒人願意出這個銀子,權富貴他爹也有些煩躁了,狠狠的踢了權富貴兩腳泄氣:“看你這個要死不活的樣兒,誰他媽願意買你啊?你能不能給老子精神點。”權富貴已經凍得沒了多少生氣,家裏的厚衣服都在爹娘和大哥身上穿著呢。他心裏想就這樣死了算了,省得遭這份罪。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就要睡過去了。

可是老天爺是個不長眼的東西,人想活的時候讓你活不成,想死的時候讓你死不了。權富貴眼睛剛剛閉上就聽到一個女童的聲音:“住手,你怎麽能打人呢?”這聲音說不上好聽還是難聽,就像夏天的甜西瓜,又甜又脆,還能讓人舒服到心坎裏。權富貴要死不活的睜開眼睛,這次是把這條命的所有力氣都用上了,他不是想看看救下自己的恩人是誰,隻是想看看是哪個不開眼的多管閑事。

權富貴那爹看是個女童正要喝罵就看見拐角來了個手腳粗糙的婦人卻穿著厚棉衣,身後跟著兩個官差,一邊呼喚著女童:“錦繡,你慢些。”老頭這次卻不敢下手了,身後跟著官差的主能是他惹得起的?女童兩步並一步回到婦人身邊將看到的一一說了,婦人心裏卻是竊喜,家裏缺個男丁,正好這就送上門了,就給了權富貴他爹幾兩碎銀子把權富貴買回了家裏。

權富貴被放到熱水裏泡了大半個時辰才把命從奈何橋上拉了回來,他醒來第一個想法就是可惜了,那半碗孟婆湯差點就灌下去了。裴家雖然是縣令當家,卻也沒有多少仆人,有個原本跟著老儒的五十來歲的下人伺候著一家起居,這下人聽說還是府台大人賞的,也不知道老儒跟那府台是個什麽關係。老仆給權富貴拿來些衣服,卻是女子的。

權富貴說:“我不穿,我堂堂男子漢怎麽能穿女人的衣服呢。”

老仆哈哈大笑道:“你個小鬼,毛都沒長齊呢,是個錘子的男子漢。縣衙裏都是些大人,衣服你穿不了,隻有小姐跟你年紀相仿,衣服你能穿。你不願意穿也不逼你,隻是你那件破衣服被小姐拿去給富貴做窩了,你要想光著屁股到處跑我也拿你沒法子。”說完把衣服放下就走了。

權富貴拿著衣服思量了好一陣子,覺得大丈夫能屈能伸,這次穿那個不開眼的大小姐的衣服,下次讓她穿我的衣服報複回來就是了,就穿上了。衣服很厚很暖,上麵還有些繡的花,不好看,一看就知道是農家女子繡的,土裏土氣的。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本來長得比男孩子要快些,所以穿上這大小姐的衣服還有些大,顯得不那麽合身。

穿好衣服出門,見到那大小姐在逗一條狗玩,這狗肥得很,眯著眼躺著。真是衙門裏的狗吃得都比窮人肥,權富貴這樣想著,又想著還是要去打個招呼,雖然有些多管閑事但是人家多少把你從奈何橋拉回來了不是。

才走到女童跟前,女童就笑得滿地打滾,權富貴先前沒看清女童的樣貌,現在看清了也不禁笑了起來,一點也沒有被生父給賣了的覺悟,這兩孩子一個女生男相,一個男扮女裝,又都笑對方笑得開心,很快就玩到了一塊。

女童氣男孩笑她的相貌,就跟狗說道:“富貴,咬他。”那狗跳起來就咬,男孩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想原來自己的衣服就是給這狗做了窩,找到機會一定要報複回來,女童不知道男孩的想法,見到他被狗攆著跑,笑得更加開心了。日子一天天過去了,雪小了些卻也沒停,天氣還是冷得讓人發抖。

這天,權富貴大清早就叫上了裴錦繡去吃肉,裴錦繡睡得迷迷糊糊穿上衣服就跟著去了,走到衙門後麵的巷子裏,這裏堆著些衙門清理出來的垃圾,臭哄哄的。權富貴不知道從哪裏端出來一個瓦罐,香葉八角燉了一鍋肉,還挺香,裴錦繡吃得挺高興的,說要給富貴帶些回去。權富貴撓了撓頭,說道:“吃的不就是富貴的肉嗎?”一句話把裴錦繡嚇得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跑了。

後來裴家老爺子知道了這個事,為了給自己的女兒出口氣,狠狠的賞了這個買回來的孩子一頓板子,權富貴也硬氣,屁股都打爛了也沒吭聲,自己忍著。裴錦繡覺得不忍心,向爹求情,這才放過了權富貴。

權富貴被丟到柴房裏關著,裴錦繡偷偷給他拿藥來的時候問他:“你怪我麽?”

權富貴搖了搖頭:“不怪你,是我把富貴給殺了,我有錯在先。隻是再來一次我還是這麽做,它拿我的衣服做窩,我一定得報複回來。你都氣得哭了,是不是記恨我了?”

裴錦繡點了點頭:“嗯,我記恨你的,但是照你這麽說是我把你的衣服拿去給富貴做窩的,你要怪也該怪我才是,怎麽就把它給殺了啊。還騙我吃它的肉。”

權富貴說:“我舍不得怪你,隻能拿狗出氣。我騙你吃肉是因為我覺得很好吃,我也沒想到你不愛吃狗肉。”

這句話說得認真,比任何時候都要認真。裴錦繡到底是孩子心性,心酸了一陣子就忘了富貴被吃了的難受了,這又提起來,眼淚就又出來了。

權富貴心裏慌了神,比知道要挨板子的時候還要慌,又是去給裴錦繡擦眼淚又是道歉的說道:“對不起,你別哭了。富貴回不來了,你要是真喜歡,反正我現在也沒名字了,我就叫富貴好了。隻是這姓不能改,我得記著那老頭把老子給賣了,有一天我學了本事,一定報複回來。”

裴錦繡大驚失色的說道:“你別,你報複狗殺了是小事,報複你爹把他殺了是要償命的。”

權富貴呸的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他才不是我爹呢,我不認他。以後等我學了本事,誰也抓不住我,自然就不會償命了,如果不幸被抓住了,償命也就償命吧。隻不過,有個事還得拜托你,我要從你家裏逃出去,在這裏學不到本事。”

裴錦繡見他堅決,心裏也有些複雜,看權富貴的樣子一定是要去殺那個賣了他的人的,她又有點舍不得他死,所以要幫他去學到不被人抓住的本事,於是便點了點頭:“我答應你,你也得答應我一個條件,以後學會了本事,誰再敢笑我,你就撕爛他的嘴。”權富貴嘴角一咧,笑得格外開心:“成,我答應你,以後就我一個人能笑你。”

那天夜裏裴錦繡裝作身體不適,把衙門裏的人都引開了,權富貴趁著空隙就跑了,這是之前就約定好了的。這一折騰都到了天亮,權富貴都不知道跑到了哪裏,裴錦繡心裏掛念著他,再一次聽到權富貴這個名字的時候,權富貴已經是個聞名益州的俠盜了。

直到有一天,權富貴半夜來敲她的窗戶,多年過去,權富貴的樣子還是那樣清秀俊朗,裴錦繡卻越來越像男人了。權富貴遞給她一本秘籍,上麵記載了好些身法、暗器和內功的修煉法門,她抬頭去看權富貴,他還是那樣笑,嘴角都咧到耳朵根子後麵去了,笑得那麽欠揍。隻不過這個時候,裴錦繡已經做了捕快,自然要抓這個賊的,可是她忘了是她幫他學會了沒人能抓住他的本事。

權富貴心甘情願戴上了鐐銬,卻在牢裏就用尾指上麵的指甲開了鎖跑了,沒人再能抓住他。他還是來找她,卻不再跟她說話,她也靠著權富貴給的秘籍成功做了益州第一女捕頭,夜夜就寢之時枕邊放著的就是那本畫滿了權富貴狗 爬一樣字跡的秘籍。就這樣一個追一個逃,兩人過了很多年,直到遇到了雲藏鋒,這個故事興許會有一個結局。

其實到了最後,裴錦繡也不知道權富貴有沒有去找那個賣了他的老頭報複,隻是心疼權富貴就跟富貴一樣回不來了,也責怪自己再也抓不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