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回城

這一天晚上吃過晚飯,我照例來到後院,在那張凳子上坐下,開始了例行的開眼。

經過這一段時間後,我是一點進展沒有,不過小孩的急躁性子倒是徹底壓了下去,說沉靜就沉靜了下來。能做到這一點,還因為外婆心疼我,在我腳邊點了一盤蚊香……

沒了那些煩人的蚊蟲騷擾,這一晚我進入狀態很順利,閉上眼睛幾秒鍾後,感官就變得極其敏銳。我能聽見有幾隻蚊子在不遠處翻飛,可忌憚蚊香的味道,不敢靠近。

都說瞎子耳朵特別靈,我現在深有體會,可問題是,我要開的是“眼”,不是開耳。

按照慣例,不管有沒有效果,我的開眼要持續的12點才能回屋睡覺。我例行公事的把注意力集中在眉心傷疤上,無聊的感受著一片黑暗,盼著時間快一點到。

說實話,這時的我對能開眼已經不抱什麽幻想了,隻想趕緊到點交差。

漫長的等待中,我突然察覺到有一絲異常,以往的時候眉心也會有感覺,可今晚特別明顯,酸脹感強烈了好幾倍。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我的開眼有進展了?

胡思亂想中,我的注意力愈發的集中在眉心裏,感應也隨之越來越強烈,到最後,簡直好像有人用手指戳在那裏似得,整個腦仁都被頂得有些發暈。可我不敢睜開眼,生怕這許久以來好不容易出現的變化就此消失。

這種感覺其實很難受,並且還在加強,我所有注意力都潮水般向著眉心那一點集中,似乎靈魂都在被向一點擠壓。我的身體雖然比以前健壯了一些,可總的來說還是有點瘦弱,很快就覺得有些吃不消了。

我的身軀在簌簌發抖,呼吸開始變得困難,腦子裏“嗡嗡”作響,就在我覺得要堅持不住的時候,難以想象的一幕出現了。

毫無先兆,我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眉心部位,竟然豎著裂開了一條縫隙,有光從縫隙裏透射了進來!由於縫隙開的太窄,隻能看見一線豎立的紅芒,仿佛緊閉的大門被微微打開了一條縫。

我被徹底驚到了,真的有眼睛!

我就好像夢魘中的孩子看到了醒的希望,拚命想睜開這隻也不知是不是真實存在的眼,由於過於用力,胸腔中憋出沉悶的“嗯嗯”聲。

就在我拚死力的時候,突然,麵前似有若無傳來人聲,“巫覡。”

聽見這聲音,我用上全身的力氣狠狠一掙,那條線終於應聲打開,眼前豁然開朗!

呈現在眼前的,並不是熟悉的後院,而是一團模糊不清的紅芒,正頂在了這隻眼睛前,幾乎遮擋住了所有視線。我的視線剛打開,那團紅影立刻向回收縮變小,逐漸露出一團人形紅影,似乎正在打量著我。

這時候我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大喊一聲“外公”,睜開了正常的雙眼,眉心裏的視界瞬間消失。這時候再看,自己坐在後院,眼前空****,連個鬼影都沒有。

年幼的我疑惑了,這是怎麽回事?從剛才看到的古怪畫麵來判斷,那各種顏色構成的世界有些類似彩色X光片,明顯不是正常的場景,難道剛才看見的是……

想到這兒我打了個激靈,這才發現,自己渾身上下已經被汗濕透了。

我這人性子倔,那種情況下一般的小孩可能早就嚇跑了,可我卻不甘心,非要看個明白,於是我喘了幾口氣後,又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要順利得多,我剛把注意力集中在眉心上,那裏立刻就出現了一條豎立的光線,隻不過不是紅色。努力了一會兒後,我再一次睜開了第三隻眼,可這次我失望了,並沒看見那條人影,隻能看見各色光暈。

我試著看向兩邊,依然無所發現,直到我看向身後。

又是毫無預兆,我身後赫然站著一條灰白色的人形光暈,一動不動,我被嚇得尖叫一聲撲到在地,第三隻眼視線隨即閉合。

再次用正常的雙眼看,我鬆了一口氣,身後站著的是外公,正皺著眉頭發呆。

“外公,我好像開眼啦!”我獻寶似的隊外公說,外公一震醒過神,點了點頭,招手示意我跟他回屋。

看著有些神不守舍的外公,我很是好奇,按說開眼是大事,怎麽外公會是這樣的神情?還有,剛才站在我前麵的紅影又是不是他老人家?

帶著滿腹疑問,我跟在外公身後走進了屋裏,不等問什麽,外公就擺了擺手示意我不要說話,坐在了椅子上沉思起來。

“開眼了?”良久後,外公澀聲問,我點了點頭,外公也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接下來,外公根本就沒給我問話的機會,解說起關於開眼的事情來。原來,我看到的那些顏色,其實就是萬事萬物的基本屬性,也就是巫覡所謂的溝通神靈。

這裏麵每一種顏色,每一種結構,都有自己獨特的屬性,隻能靠日後摸索熟悉,然後是該用這些特性救人還是害人,就隨便了。

我正琢磨著,外公忽然問:“你開眼看我是什麽樣的?”

我聽得一愣,怎麽外公還要問我這個,他自己不會開眼看嗎?

外公看見我目露疑惑,連忙擺了擺手說:“算了,你也累了,早點去休息吧。”

說完,外公撐著膝蓋起身,走進了自己房間,看著外公老態龍鍾的背影,我的心裏閃過不好的念頭,難道外公自己已經看不見了?

往後的日子裏,似乎證實了我的想法,外公再也沒有去給別人家驅邪,連小病小災也不給人家瞧了。要知道,外公以前在這一帶可是出了名的神醫,給人家治好過許多大醫院都束手無策的疑難雜症。

這道理在許久後我才想明白,外公肯定是失去巫術,已經配不出藥了。

巫在上古還有個敬稱——巫祝,其中的“巫”代表作法溝通神靈,“祝”則是指的用溝通神靈的方法給人治病,所以最早誕生的醫術,其實就是從巫術裏演化而來的。

隻是祝由術隻能由巫來施展,不具有廣泛性,漸漸被可以用驗方治病的醫生代替。外公雖然也是用中藥材給人治病,用的卻是巫術,沒有驗方可言,一旦失去了能力,就無法再配藥了。

不過這事我並沒有太往心裏去,沒了巫術似乎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至少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我沒感覺到這東西有什麽大用。

可不管暫時有沒有用,我還是得學,自從開了眼後,我仿佛發現了新大陸,無數從前難以想象的事物擺在了眼前,我仿佛幹燥的海綿,拚命吸收著巫術的水分,以至於連暑假作業都扔在了一邊。到報名前一天的時候,為了趕作業,外公外婆加上我,三個人整整忙活了一天,才算把作業趕完。

說到這可苦了他們兩位老人家,為了模仿我的筆跡,他倆都是用左手寫的……

暑假過去,再一次回到校園,我仍然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秘密學習巫術上。好在那時候的學業很輕鬆,隨隨便便就能完成,我的功課並沒有因此被落下。

以後的日子裏我才發現,這所謂的開眼並不是真的多了一隻眼,而是展開了某個視界,眉心部位從外表看並沒有異常。另外開眼必須要閉上正常的眼睛,也就是說,兩個視界絕對沒法共存。

這股狂熱勁維持了整整一年,到我滿十歲的時候,終於逐漸消退,而這時候按照約定,我該回自己的家了。

那一天,我爹媽首次以父母親的身份出現在我麵前,與外公家的寒酸不同,我爸爸騎著一輛鋥亮的摩托車,油箱蓋上倆大字——雅西,一看就是高檔貨。

小夥伴們羨慕的注視著我,說實話這感覺不錯,大大滿足了我幼小的虛榮心,可爬上後座,回頭看著日漸蒼老的外公外婆,我的心裏滿是不舍,當時就哭了出來。

打我記事起,我就是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的,感情深厚自不待言。而相較於二老,父母親卻給我陌生感,並沒有多少親近,我隻知道他們是我的親生父母,僅此而已。

二老揮手送別,摩托車絕塵而去,載著我離開了這個鄉下的小村莊,也離開了我的童年。

我父親那時是造船廠采購員,沒什麽實權,油水卻不小,母親在紡織廠工作,兩人收入都還不錯,在當時絕對算是“小康”家庭。回到城市後,我跟著住進了造船廠單位大院,轉到了船廠職工子弟小學繼續讀書。

城市不像鄉下,沒多少地方讓你折騰巫術,這事情又不能讓別人知道(包括我父母),再加上我興趣逐漸變淡,也就慢慢放了下來。不過我已經開過了眼,這一點基本不會退化,就好像騎單車一樣,學會了就是一輩子。

初到城市,我對一切都不太習慣,在新學校裏也顯得有些孤僻,隻有一個叫郭大江的同班同學和我關係不錯,經常一起玩。他父親是回城知青,母親是個農民,他自小也在農村長大,我倆基本上算是同一類人,能玩到一塊。

郭大江的名字不是白叫的,盡管他和我同歲,卻比我高了半個頭,膀大腰圓,無論外貌還是性子都虎裏虎氣的。他在學校裏橫行霸道沒人敢惹,連帶著我也成了成了老師眼中的壞學生,不過我壓根就無所謂,我那個不靠譜的老爹除了成績單什麽都不在意,而我每次還都考得不錯。

這麽說吧,在我還沒聽說過“早戀”這個詞的時候,我老爹就已經慫恿我去追求對麵樓裏的方小梅,而那一年我才五年級……

在這樣不靠譜老爹和郭大江的陪伴下,我順順利利完成了小升初,走了個後門,進入了全市最好市二十七中,開始了我的初中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