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水鬼

有人把劉老漢圍起來,問是怎麽回事,劉老漢前言不搭後語,老半天才把事情說了個大概。

他回家吃完飯,不放心那兩畝地的香瓜,連忙往瓜田裏趕,剛到了地頭,就發現出事了。那時候岸上早已沒了人,水裏還有一個——小扁頭。

他看見的時候,小扁頭在離岸不遠的水裏撲騰,半淹在水裏,隻能發出掙紮聲,連話都喊不出來了。

劉老漢雖然人孤僻,也不能眼看著個半大孩子在自己麵前被淹死,可他不會遊泳,隻好趕緊跑回村子裏求救。

聽完劉老漢的描述,大家夥的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小扁頭人雖小,可水性出了名的好,怎麽可能會在離岸不願的地方溺水。

外公沒說什麽,陰沉著臉,把我往腋下一夾,跟在村民們後麵跑向了後塘。

等我們趕到的時候,月亮已經升了起來,慘白的月色下,前麵聚集了一大群人,卻不是在後塘岸邊,而是在香瓜地裏。

大夥兒看見外公來了,連忙讓開一條路,我被放在了外麵,被叮囑不準靠近。

好在我人小,蹲在地上,從大人們的腿縫裏能看見個大概。

裏麵是一條水溝,寬深各有半米左右,溝裏塞著一大蓬水草,隱約呈現出人形,仿佛木乃伊。

外公走進去,接過一把鐮刀,開始小心翼翼割了起來。

水草被一層層隔開,等最後一層被分開後,月光下,顯露出一張慘白的臉,這裏麵裹得正是小扁頭,剛才還活蹦亂跳的人,竟然就這麽死了!說不清為什麽,看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我當時心裏一堵,哽咽著哭了出來。

屍體邊圍滿了人,卻沒有一個人說話,一片死寂。

“是你們把他抬上來的嗎?”外公問。

有個本家表叔囁嚅著回答:“我發現的時候,他就在這裏了。”

外公點了點頭,又走到屍體下邊,兩刀下去把水草切開,露出一隻被泡的發脹的腳,看了一眼後,透過人縫和我對視。

我看向那隻腳,借著月光,隻見小扁頭屍體的腳腕上有一道抓痕,和我腿上的幾乎一模一樣!

一片嘈雜中,看瓜的劉老漢來了,還不等他站定,立刻衝上來幾個人把他按倒在地,咆哮著要送公安局去。小扁頭家裏困難,經常在村裏小偷小摸,他們懷疑是偷了劉老漢的瓜,老頭懷恨在心,把人給害了,然後故意演這麽一出。

小扁頭在村裏風評不太好,可畢竟是個孩子,劉老漢這個外來戶可就完全不一樣了,村裏甚至風傳他早年犯過流氓罪,在家鄉待不下去才搬來這裏的。

一片混亂中,劉老漢被人打了幾拳,趴在地上破口大罵,外公連忙喊:“別打了,你們過來看。”

外公發話了,大夥兒罵罵咧咧放了劉老漢,又圍了過來,在外公的指點下,這次人們都看清了小扁頭腳上的傷口,麵麵相覷。

“他搞不好是被水鬼拖進了水草裏,才裹成這樣,就算爬上來也沒法透氣,在岸上悶死了。”外公做出了推斷。

對外公的判斷,大夥兒表示讚同,農村裏本來就不乏水鬼的傳說,許多人還信誓旦旦曾看見過。在鄉民的描述裏,水鬼這東西滿身毛發,有些像猴子,所以也叫水猴子,平常潛伏在水底,最愛把人拖進水裏溺斃。

“就是糟了水猴子!”劉老漢爬起來叫囂,急於撇清。

大夥兒噤若寒蟬,目光全都放在外公身上,後塘供應全村的飲用水,對村子很重要,這裏麵要是鬧水鬼,以後還怎麽來挑水?

外公似乎也遇到了難題,習慣性皺著眉頭思考起來,顯然他以前也沒對付過這玩意。

一片寂靜中,塘梗那邊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個婦女跌跌撞撞跑了過來,身後跟著幾個婦女攙扶照應。

小扁頭他娘來了。

小扁頭在村裏名聲不太好,人們都不太喜歡他,我也是,可看著他娘一頭撲在屍體上哭昏了過去,大夥兒還是陪著暗暗抹淚。畢竟隻是個半大孩子,就這麽死了,留下他娘孤零零一個人在世上,往後的日子該怎麽過。

哭昏過去好幾回,他娘整個人都軟了,趴在兒子屍體上大口喘氣,鄉鄰們看不下去,把他們娘兒倆抬起來回村,幫著辦後事去了。

人都走光了,我外公還坐在田埂上對著水發呆,琢磨著。

“你看見了那個東西沒有?”外公忽然問我。

我搖了搖頭,真沒看見抓我的是什麽東西。

“那就不好辦了。”外公搖了搖頭,愁眉不展,“要想對付這東西,首先得知道它的特性,至少也得知道是野獸還是冤魂。”

這些事情我哪兒能知道,隻好在一邊陪著。

看著水麵,腦海裏又出現了今天下午小扁頭的樣貌,我心裏就根墜了鉛似得難受。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外公摸了摸我腦門,歎了口氣,“先回家去再說吧。”

說完,外公把我喊起來,牽著我的手走上了回家的路。

第二天天不亮,外公就出門去了,我這一夜壓根兒就沒睡著,他老人家走的時候,我還在迷糊著。

又過了一會兒,生產隊大喇叭開始廣播,讓每家最少出一斤米,越多越好,去曬穀場集合。

那年月大喇叭就代表著上麵的指示,大夥兒雖然不解,不過還是各自挎著淘米籮向曬穀場集合,我也趕緊下床跟了過去。

到了曬穀場,那裏已經站滿了人,全村男女老少幾乎都在,把我外公圍在當中,隊長和他兒子親自上陣,挑著兩擔籮筐接米。

大夥兒帶來的米匯集到一處,差不多正好兩擔,外公一揮手,“全都跟我去後塘。”

人群烏泱泱殺奔後塘,現在是大晴白天,大家夥兒也不怎麽害怕。

到了後塘後,外公開始分配任務,幾個水性好的大小夥子把米搬上漁船,劃到角落待命,其他人圍著後塘站成了一圈,沒隔一段分派一張漁網。

交代一番後,外公跑到我身邊一揮手,大喝一聲,“開始!”

那幾艘小漁船立刻散開,對魚塘展開地毯式掃描,他們每條船上四人,除了撐船的外,由兩人負責往水裏撒米,剩下船頭那人手裏拿著一根棒槌,不停敲打船幫子,大聲怪叫呼喊。

水麵上頓時鬧成一團,岸上的人麵麵相覷,噤若寒蟬,這樣就能趕出來水鬼?

“五穀是太陽精華凝聚,陽氣最盛。”外公在我身旁小聲說,眼睛死死盯著水麵,我當時也聽不太懂,就覺著這些話可能會很有用,側耳細聽記在了心裏。

外公接著說:“昨晚我想了一夜,這東西估計不是一般野獸,應該和陰氣有關,肯定怕陽氣。”

說話間,水裏的四艘漁船掃過了一條邊,開始沿著池塘邊並排向前推進,船上的人緊盯著水下,抓著米向水裏撒。

都是莊稼人,無論播種還是施肥都靠手撒,他們的動作輕巧熟練,米撒的非常均勻,沉入水底後,疏密有致鋪了一層。大家夥兒糧食都不多,事出無奈出此下策,不敢糟蹋。

一路轟一路鬧,四條小船眼看就要轉過來一圈的時候,果然有所發現!隻聽其中一條船上拿著棒槌的人冷不丁吼了一嗓子,“在這兒!”

這一聲喊,全場嘩然,真的大白天見水鬼了?!

“嘩啦”一聲響,那個角落裏泛起一團水花,有什麽東西貼著水麵一躥而過。

“遊到塘心裏啦!”四條船上人同時大喊,他們全都看見了。

外公立刻出言阻止他們追上去,大喊:“先不用管,按事先的安排來。”

四條船立刻穩住,繼續按部就班並排圍著池塘向內劃,米被一把把撒了下去。

池塘裏暫時又恢複了原來的狀態,小船上的人在鬧,水裏再無動靜,可岸上的人卻全都心跳如鼓,麵色緊張。水鬼人人都聽說過,可在場還真沒人見過,簡直是奇聞。

外圈大,內圈小,四條船繞圈的速度越來越快,逐漸逼近池塘中心,米筐裏的米也將要見底。這時候從岸上看,原本黝黑的池塘底變得斑斑駁駁,水裏遊魚背襯著點點米白色,清晰可見。

大約還剩最後兩圈的時候,沒有撒到的部位隻剩下了幾丈方圓,大家夥兒的緊張情緒也達到了頂點。

果不其然,毫無預兆,頂著池塘中心突然泛起了一團水花,似是有什麽東西在囚籠中劇烈掙紮。看見這一幕,外公鬆了一口氣,這東西怕米,自己事先的預估沒錯!

“全倒過去!”外公大喝一聲,“岸上的人準備!”

劃船那幫小夥子早就緊張的兩腿篩糠,聽見外公的大吼,打了個激靈,同時搬起米筐,把剩下的米全都對著水花鼓起來的方位倒了過去。

刹那間,仿佛冷豆腐扔進了熱油鍋,池塘中心頓時就炸了,水花激射,伴隨著刺耳的“吱吱”尖叫聲。

這聲音不好形容,還真有些像猴子尖叫,隻不過比我在動物園聽見的猴子聲要瘋狂百倍,當時我嚇得腿一軟,差點癱在了地上。

再看池塘中心,水花炸開後,尖叫聲不絕,一道黑影在水下猛躥,差點撞翻了一條船。劃船的漢子站穩,掄起手裏的竹竿返身對水麵狠狠一抽,尖聲大叫:“往那裏跑啦!”

“啪”一聲,長長的竹竿抽在水麵上,劈開表層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