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 頭 相

文/魯奇

一、交換照片

我不喜歡拍照,自己照片也寥寥無幾,經常在急需照片的時候才感歎照片資源短缺,不得不長途跋涉去照相館拍快照,以應付添表格一類的麻煩事。實在有些狼狽不堪,但若與今天的事情比起來,以前的事顯得微不足道。

此時此刻,蘇熒正焦急地盯著我的臉,“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把照片給我?”

我摸著手上那張彩色照片,感覺事情有些令人措手不及,照片裏的蘇熒站在中央,雙眼沉靜而漠然地望著我,“本來說好的,我送給你一張照片,你再反送給我一張,你現在怎麽可以反悔。”蘇熒有點生氣了,目光咄咄逼人。

我想起自己寢室裏那張僅有的照片,那還是高二那年暑假拍的,是我最為滿意的一張單人照,送給蘇熒有些不舍。但是,蘇熒已將照片送給我,又是我先提出要交換照片的,隻好忍痛割愛了,淪落到隻剩一張照片的境地真是有些丟人。

我回到寢室取出了那張照片,送給了蘇熒。她滿意地看著我的照片,端詳了一陣子,似乎有所發現一樣,微微點了一下頭。我問她:“有什麽不妥?”

“沒什麽,很好,謝謝你啊!”蘇熒把我的照片放入隨身包的夾層裏,之後,便走開了。

蘇熒是隔壁班的女生,一次上公開課,需要兩個班的學生坐在一起,結果,她就坐在我的旁邊。我清晰地記得,那天,老師在講台上用投影機講課,牆壁上掛著一個幾何的投影。而我卻聽到耳邊有人嬉戲窣窣地翻東西,轉過頭,發現蘇熒正翻看相冊,她說,你想看嗎?這是我昨天去拍的。我點頭,她把相冊遞給我,我們從此便認識了。

蘇熒很喜歡我,想做我的女朋友。她提出過,可是被我回絕了,因為我有女朋友。我女朋友叫顧美,是我的同學,她業餘管理校網絡教室,很晚才回寢室。這給我創造了許多護送她的機會。

盡管蘇熒一再追問我的女朋友,但我仍然沒有告訴她。

蘇熒有很長一時間不理我,雖然兩個人隔得很近,卻形同陌路。我知道她是在生我的氣,心裏很是慚愧,於是,主動找她,借口說想要她的照片,緩和一下尷尬的局麵。她當時很驚訝,答應可以送我照片,但有個要求,需要用我的照片交換。

我把蘇熒的照片拿回寢室,按上相框,放顧美照片旁邊。

當我看到她們兩個人直直地盯著我時,感覺心裏怪怪的,有點恐懼。

那天晚上,睡夢中聽到“啪”地一聲,睡在門邊的室友被驚醒,他打開燈,我看到地板上滿是碎玻璃片,一個相框掉在了地下,相框的正麵朝下,想必照片的正麵正緊貼著地板,這張照片是誰的?蘇熒還是顧美?

窗子是關著的,寢室裏沒有風,照片怎麽會突然掉下來呢?我的心毛毛的。

我下了床,拿起那個相框,翻過來,是顧美的照片。

我忽然想起來,今天是顧美在校網絡教室值班,我忘記去接她了。

這時,燈突然滅了,寢室裏黑乎乎的,走廊的路光從門縫射進來。室友說:“燈管又壞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顧美會不會出事?一向是我送她回寢室的,而這次我卻忘了?我的心突然變得焦躁不安起來,顧美!顧美!

我迅速穿好衣服,衝出寢室……當我趕到網絡教室時,發現那裏早已關門了。

走廊裏寂靜無聲,下樓時,我發現樓梯上有幾滴紅色的東西,仔細一看,是血!

二、無 頭 相

顧美果然出事了。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顧美正背對著我坐在病**吃香蕉,旁邊坐著一個女生。我剛走近幾步,便聽到顧美說:“你來做什麽?”她沒有轉身卻已猜到是我。

我說:“我是來看你的。”

“好啊,你看吧!”顧美說著慢慢轉過臉,她的臉部從眼睛往下都纏著紗布,“你看到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高興?你昨天怎麽沒有來接我?”

我被問得啞口無言,難道我能說因為昨天收到蘇熒的照片而高興得忘記去接她?

顧美哭著和我說出昨天晚上的事,昨天,她把網絡教室的燈關掉後,獨自一人下樓,本來走廊和樓梯裏的燈都是明亮的,可是,當她下樓梯的時候,燈突然滅了,她的腳踏空了,一頭栽了下去,她的臉被擦傷了,鼻子骨折。

顧美說到裏的時候,我突然想起昨天那個無緣無故摔碎的相框,相框裏顧美的照片也是臉朝下摔下來的!這是一種巧合嗎?還是另有原因……我不敢往下想,心突突地跳著,感覺有股莫名的風在我身旁飄動,靜靜的。

後來,我又去醫院看過幾次顧美,可是她始終不和我講話。我的心裏很難受,也不知道怎樣安慰她才好,最後我寫了一封十幾頁的長封給她,她也沒有給我回信。

顧美的照片依然擺在我的床頭,換上了新的玻璃。蘇熒的照片放在旁邊,目光依然冷酷無比。

不久,又是一次公開課,我和蘇熒竟然還是領座。這次,我坐在前排,投影機的旁邊,老師讓我負責按投影機的開關。

我掌握投影機的開關,我按一下,投影機裏圖片便會換一張,這種事情我做來輕車熟路。

這次,蘇熒又拿出一本相冊,這本是嶄新的,照片也與上次截然不同。蘇熒翻著照片,在最後一頁,竟然是我的照片,我說:“你怎麽把我的照片也放上去了?”

“我一直有一個願望,希望可以和你有一張合影。”她憂鬱地看著我,我把臉扭向一邊。

我繼續按投影機開關,老師衝著我點頭,意思是再換一張圖片。我按了一下開關,牆壁上的投影也隨之飛快地換了一張。

我沒有往新換的圖片上看,轉了下脖子,發現後麵的人正在用驚恐的目光看著前麵。

我猛地轉過身,看到投影布上竟然有出現一個張沒有頭的圖片。

那張圖片裏的人和我一樣穿著格子襯衫,窄肩,肩上麵空空的,頭部好像是被橡皮一類的東西擦去一樣,我仔細盯著圖片,感覺自己快喘不上氣來了,那個人的身材竟然這麽熟悉?這麽熟悉?

是……是我!!

……

公開課後,我和老師翻遍所有的底片,卻沒有找到那張無頭圖片,老師沒有說什麽,將所有的投影機圖片都燒掉了。

三、仇 視

許多人沒有把那張無頭圖片放在心裏,以為哪個同學惡作劇。可我的心裏卻始終忐忑不安。回到寢室時,發現室友正在掃地,地上滿是玻璃碎片。

顧美的照片又掉在了地上。

當時,室友正在看書,聽到一聲脆響,結果發現相框又掉在了地下,玻璃摔得粉碎。

我沒有說什麽,出去為顧美的相框又換了一塊玻璃,我現在已經與顧美沒有任何瓜葛,她不再給我寫信,說明她已不再承認我是她的男朋友。我隻是心存歉疚才保留她的照片。

換完相框的玻璃,又把顧美的照片擺回了原來的位置,幸虧蘇熒的照片安然無恙。

這時,室友站在門外,叫我出去,我說:“怎麽了?”

他的臉色慘白,目光惶恐,他掐著我的胳膊,說:“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什麽事?”

“你擺在床頭的兩個相框會動。”他嘴唇顫抖著,雙眼盯著寢室的門,好像有什麽怪物會隨時破門而出一般。

我的心猛地一沉,眼睛不由得也望了一下那扇門,說:“別開玩笑了,我可不是膽小的人哦!”

“就在今天下午,我躺在**看書,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夢見老師在判卷子,她拿著紅色的筆飛快地在卷子打‘√’,速度越來越快,卷子翻動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也越來越清晰,我就這樣從夢中醒來。當時,寢室裏隻有我一個人,我隱約聽到‘吱吱’的聲音,像是什麽東西在劃動桌麵,我慢慢地睜開右眼,看到擺在你床頭的兩個相框中的一個在動?”

“在動?”我有點慌亂。

“是在動,就是那個你後來放上去的相框,它一點點地朝著顧美的相框動,我當時身子僵硬地直躺著,感覺身上的溫度急速下降,在距離顧美相框有三厘米的地方,那東西飛快地彈出,將顧美相框撞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然後呢?”我眼睛盯著寢室的門,問寢友。“你不會不相信我的話吧?”室友說。

“哪能。”我看著室友,感覺無話可說。

這時,手機響了起來。

接了起來,“魯奇,我是蘇熒。”

“蘇熒,你找我有事嗎?”我看著室友,他依然驚恐地望著寢室門口。電話裏傳來校園廣播的音樂聲,她沒有回答,似乎猶豫不決。

“魯奇,還記得我說過的願望嗎?”她說。

“哦,什麽願望?”我明知故問。

“和你拍張合影,行嗎?也許哪一天,我會離開,我們彼此不會再見麵。”蘇熒的話令我很感動。

我答應了她。

四、還我照片

我和蘇熒在車站見麵,看到我走進來,她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朝我揮手。

看到她,不覺想起室友的話,會動的相框?如果室友的話是真的,那蘇熒是否與此有關呢?還有那投影機上的無頭相片,又是怎麽回事?再往前,顧美的照片突然沒有緣由地摔碎,而就在顧美照片破碎的同一時刻,午夜值班的顧美又奇怪摔傷,這一切能稱為簡單的巧合?還是另有原因?

蘇熒說:“同意與我拍合影,是心甘情願還是勉強的?”

“當然是心甘情願的,不過,如果拍合影,可不可以將我上次送給你的照片還給我?”我的語速很慢,盡量不想讓她看出我內心的緊張。

“哦,照片!哪一張?”蘇熒皺著眉,似乎在躲避著什麽。“就是上次你提出要和我交換照片,我後來送給你的那一張。”我說。

“我不記得了。”她滿不在乎地說。

“好,你可以不記得拿過我的照片,但是,你不能不記得公開課那天的無頭照片吧。”我說話的聲音很大,有點氣急敗壞。

“當然記得,那張照片和我有什麽關係!”她冷冷地說。

蘇熒扭過身,望著車水馬龍的街道,一聲不吭。我感覺事情有點不對頭,此時此刻,我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一樣,我說:“我們去拍合影吧!”

“不必了。”她說,然後,我們開始漫無目的的走。

天黑了,我們走到了教室旁邊,教室的門開著,有少數的學生零散地坐在座位上。我和蘇熒也找個座位坐了下來,蘇熒說:“有點渴。”我把水遞給她,她開始大口大口地喝水,——咕嘟嘟。

我坐在那兒,看見教室前麵還擺著投影機,幸好沒有插線,想起那天無頭相的畫麵,頓覺毛骨悚然。

蘇熒喝完水,趴在了桌子上,慢慢地睡著了。

教室裏的其他學生也漸漸走光了。

隻剩下我和蘇熒。

四下靜悄悄的,窗外一片黑暗。

我也有點昏昏欲睡,這時,我忽然感覺有風在身邊流動,涼颼颼的。接著,我聽到教室裏有響動,既像腳步聲,又像動物爬行時摩擦地麵的聲音。

“啪——”

聲音清脆而唐突,令人猝不及防,我不由自主地向投影機那邊望去——投影機的線牢牢地連在插座上,指示燈的是亮。這不可能,剛剛我明明看到投影機沒有插線, 這是誰幹的?

這時,投影機像被什麽暗中遙腔一樣,鏡頭打開了,牆壁上開始了出現一塊方形的投影。緊接著,投影機開始自動工作,一張張圖形被清晰地投影到牆上,先是幾何圖形,跟上次公開課時放的一樣,一張又一張,均與上次一樣。

我的心隨著投影的出現而下墜,我知道那個東西就快要出現……突然,一個穿著格子襯衫的無頭相又出來了,那窄窄的肩上一片混沌,好像被人擦過一般,

無頭相停留數妙後,開始換下一張,再換下一張,都是這一張無頭相圖片……圖片變換的頻率越來越快,那牆壁上的投影也變得影影綽綽,那格子襯衫的下擺開始飄動起來……

我想叫醒蘇熒,轉身一看,她已經不見了。

這時,我感覺前麵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桌子上,仔細一看,原來是蘇熒。

她直挺挺地站在擺放投影機的桌子上,牆上的投影依然電影般恐怖地反複重複著,蘇熒低著喘著粗氣,好像還在睡覺狀態,我喊她:“蘇熒!蘇熒!”

她沒有反映,依舊站在那裏。

突然,她邁出右腳,跳進了牆壁的投影中,牆上的投影瞬間消失,投影機的插線“啪”地斷開了。

在蘇熒坐過的桌麵上,放著我那張穿著格子襯衫的照片。

五、往 事

我將照片放入包中,回到了寢室,室友已經睡下。

我打開燈,看到床頭依然擺著兩個相框,顧美依然笑靨如花,蘇熒的照片也在那裏。可是,照片裏的蘇熒卻沒有了,整張照片隻有背景,沒有人物。

下意識打開包,翻出我的那張照片,照片裏竟然多了一個人。

照片中兩個人靠得很近,穿格子襯衫的男生身邊多了一個女生,隻是兩個人沒有頭部,肩膀上麵空空的,像有人刻意將心中不願記起的往事抹去一般。

有些事情是需要用一生來忘記的,刻意地抹去,隻是自欺欺人的做法罷了。

夜裏,我被電話鈴聲驚醒,“魯奇,我是顧美,老師要求明天每人交三張照片,記得帶來哦!別告訴我你又照片資源短缺哦!”

“你說對了,又要麻煩你了,隻怕你的鼻子會有事!”我說,心想那封長信總算管用了。

顧美很詫異,“鼻子?這事和鼻子有關嗎?明天,我陪你去拍快照,說定了。”

第二天,顧美來得很早,穿著淺灰色印花上衣和藍色牛仔褲,笑容親切而溫暖,臉部五官周正,找不到一絲曾經摔傷和鼻子骨折的跡象。

“你的鼻子痊愈了,我真高興。”我說。

“鼻子?我的鼻子一直完好無損哦!”她驚訝地望著我,仔細端詳我的表情,“是不是又想起蘇熒了?”

“你認識她?她在哪裏?”我焦急地說。

“不要嚇我啊,她走那麽久了,你還依然記得她,這很難得。當初,她很喜歡你,但得知我是你的女朋友後,一直對我非常仇視。這從她見到我時冷酷無比的目光中可以看得出,我想找她談談,但一直沒有機會。她是個獨特的女孩,擁有著桀驁不馴的性格和溫柔傷感的內心,她不太合群,經常獨自一人去影樓拍寫真集,然後,偷偷地請人做成膠片……”

“你是說投影機上的那種?”我驚訝地看著她。

“就是那種,每次做完後,她都會在午夜跑到教室裏,將膠片放入投影片中,獨自觀看,據說她有嚴重的自戀傾向,而且小學時遭受過老師的體罰,她們老師用尺抽打她的臉……”顧美臉色慘白,嘴唇顫抖著。

“那她如今在哪兒?”

“死了,電擊身亡。一次她偷偷去教室裏用投影機,怕開燈被人發現,隻好摸黑,結果觸電身亡。後來,在她的日記中寫道,最大的願望是與你拍張合影,然後做成投影機的膠片。”顧美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我感覺頭皮涼涼的,心裏想起昨天蘇熒跳入投影中的情景,百感交集。

“昨天有人看到你獨自坐在黑暗的教室中哭,聲音很大,你當時怎麽了?”顧美問我。

“我不記得了。”我說,其實我什麽都記得,昨天,蘇熒還清晰地出現在我的麵前,可我又無法解釋她的存在,難道是一場夢?

“那就忘記吧,對了,上次你托我辦的事,我已經辦好了。”顧美微笑著從包裏掏出一張照片。“電腦合成的,我自己弄的。”

照片裏我穿著格子襯衫,蘇熒穿著淺灰色印花上衣,笑容甜美動人,兩個人站在一起顯得親密無間……但是,我用何種方式才能把照片送到蘇熒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