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何為寒門

“李茂,可算找到你了,快快隨我走。”

李茂離開縣衙不到百丈,被一個身穿長衫的年輕人當街拉住,對方急不可待道:“你家裏出事了。”

“家?”

李茂精神恍惚了一下,看著眼前比自己年長兩三歲麵貌普通的年輕人。

他想起來了,此人名叫溫必古,號葵軒,與原本的李茂同為東平府士子,不過溫必古前些時日考中了秀才。

溫必古說的家,自然不是小妹和姨母所在的山坳村,而是東平府的三合鎮。

他不失禮數的作揖,開口問道:“溫兄,我家裏出了什麽事?”

溫必古口打唉聲後義憤填膺道:“縣學發榜後不見你回書院,這都一個多月了,後來聽說你回家途中遭遇強人,你家叔嬸以為你遭遇不測,昨天就去書院和縣學兜售你家的藏書,整整四百餘卷藏書,隻要二百兩銀子……”

李茂聞聽此言腦袋嗡了一聲,隨即心中惱恨叔嬸的行徑。

那些書是原版李茂曾祖父收藏,為了四百卷藏書花費何止上千兩銀子。

為的是什麽?還不是裝點門麵給自家貼上書香門第的標簽嗎!

從古到今都有寒門學子的說話,但是這個寒門絕不是泥腿子佃戶那等為了吃飽肚子而憂愁的小門小戶,而是一種雅稱。

實際上寒門也不是隨便一個人家就能當得。

以原版的李茂為例,從曾祖父開始藏書,硬是把出身從普通的小地主轉變成書香門第。

雖然從曾祖父到李茂這四代人沒有一個科舉中第,但家有藏書遠近皆知。

很有些中了秀才,舉人的讀書人去李家借書抄書,這是口碑,無形資產。

所以哪怕從祖父那一輩開始家道中落,隻要李家的藏書還在,讀書人的標簽就一直在。

這是贏得士林階層認同的基礎,李茂敢自稱東平府士子,就是琢磨透了這一點才自吹自擂。

父母死後李茂和叔嬸分家,原版的李茂隻要幾口薄田,主要原因就是把祖上的藏書要了過來。

他還想繼續科舉之路,同時也有幾分維護斯文的自尊心作祟。

“傻缺,一腦袋大糞。”

這是李茂對叔嬸的評價,當即也顧不得去吳驤府上,謝過溫必古後急匆匆的回到武大郎炊餅店。

和武大郎說了一聲從竹筐裏拿走了十貫錢,雇了一輛馬車回轉東平府三合鎮。

他必須在叔嬸把藏書賣掉之前趕回去。

原版的李茂或許沒有意識到那些藏書的無形價值,讓他也跟著忽略了。

真是該死,這麽重要的記憶竟然在遇到溫必古後才想起來,可見原版的李茂真的讀書把腦子讀壞掉了。

坐在顛簸的馬車上,李茂凝神靜思挖掘腦海深處的記憶。

他剛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內心很迷茫,是小妹被賣掉才讓他驚醒,繼而操持炊餅店。

一門心思想把小妹贖買回來,對被他鳩占鵲巢的身體原有的記憶隻梳理個大概。

此刻仔細回想,原版的李茂也並非沒有給他留下福利,雖然死讀書,但真的把書本都烙印在了記憶中。

沒有考中秀才隻能說運氣不好,而非沒有才學。

讀了五年私塾,又在東平府東平書院求學五年,稱得上十年寒窗苦讀。

滿腹經綸有些誇張,但該讀的書都沒落下,隻是性格使然,又不會學習的方法。

讀來讀去自然成了書呆子,十五歲的年紀就透著滿身的酸腐氣。

回想李茂原本人生軌跡,如今的李茂覺得不能再留在東平書院了。

因為原版的李茂人緣太差,人際交往幾乎為零,不但不得書院的重視,連半個同窗好友也沒有。

今年連秀才都沒有考上,更是成為同窗們揶揄談笑的對象。

二來李茂覺得清河縣和他有緣,不但遇到了武大郎,炊餅店也是個營生。

單單是結交了吳驤就讓他舍不得這條人脈,而且今天過了一堂,清河縣的知縣對他的印象也不錯,想辦法把戶籍遷到清河縣應該不難。

又想到通知他叔嬸兜售藏書消息的溫必古,李茂忍不住嗬嗬兩聲。

溫必古不是什麽好人,前年去李家借書弄丟了一冊孤本古籍,和李茂鬧了個半紅臉。

這次中了秀才發榜時那叫一個趾高氣揚,多半是在清河縣和他偶遇,想要看他笑話,專門找他雲雲聽聽也就算了。

掌燈時分,李茂坐著的馬車駛進三合鎮,給了車老板二百文錢,讓車老板等著他。

車老板樂的合不攏嘴,自去找地方飲馬喂草料。

李茂看著熟悉感撲麵而來的鎮子,打量了幾眼徑直朝家中走去。

李家在鎮東頭,轉過百十步路就能看到占地不小的院落,是李茂曾祖父留下的家業。

近百年的老宅子曆經風雨已經不像樣子,有兩間廂屋垮塌了,磚石瓦礫堆在原地,看著就像兩個巨大的墳包。

院子裏點著幾個鬆明子做的火把,聚攏著十幾個人。

為首的一個年已及冠,手裏翻看著一本書,滿口挑毛病的語氣:“你看看,這些書都被蟲蛀了,還缺了頁,二百兩不值啊!”

對麵是做一身農家漢子打扮的中年人,說話的聲音略帶沙啞。

“怎麽不值?俺去城裏的書齋和書院問過了,二百兩銀子隻少不多,你若是不願意,我賣給旁人就是。”

“一百八十兩,不能再多了。”及冠的年輕人把手裏的書放下,“一分錢一分貨,書齋裏的書品相比這些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你心裏也有數吧?”

農漢身邊站著一個矮胖的婦人,低聲說道:“二郎,一百八十兩也不少了,能買好幾十畝地呢!留著又不能當柴燒……”

“那好,我要現銀,如果是銅錢最少要給我十貫。”農漢還想占些便宜。

“給他一百八十兩雪花銀。”

及冠年輕人露出一副不可名狀的笑容,當農漢接了銀子,他雙眼微微眯著:“去把那些書搬到院子外,點把火燒了。”

十幾個跟著年輕人來的朋友仆從全都呆了一下,燒了?

一百八十兩銀子買來四百餘卷書,隻為了點把火?這和打水漂沒區別啊!

李茂在院子外從頭看到尾,那農漢和矮胖的婦人就是他的二叔二嬸。

而那個出了一百八十兩銀子買下書籍一把火要燒掉的人,他也不陌生,乃是東平書院的秀才,倪鵬。

如果說李茂和溫必古曾經鬧了個半紅臉關係不好,那倪鵬和李茂的矛盾就大了。

倪鵬這次買書燒書,分明是想掘了李茂的根基,與殺人沒有兩樣。